所受过的所有羞辱和委屈。
狠狠掐了一下掌心,被尖锐的护甲戳进肉里,直到鲜血淋漓才觉得痛快,能伤我至深的也不过你多尔衮一个人,她厉声道,“让人备车,我要进宫!”
“福晋?您才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儿该……宫禁了。”侍女被她狠厉的眼神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福……福晋……饶命,您若是落了什么东西,明天递牌子进宫去取可好?”
“还能说那么一长串话,你可不需要我饶命呢。”小玉儿冷哼一声,“去驿馆,还有,要是让王爷知道我去哪里了,我扒了你的皮!”
“奴婢明白。”
终于还是斩断了最后一点情分,小玉儿坐在马车上,她摸摸眼眶,那里干干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么?多尔衮,你是人,你的玉儿是人,可我小玉儿也是人,这么多年了,连块石头都该捂热了,竟捂不热你……
吴克善正在吃饭,听到随从报来的名字,筷子一抖,吩咐道,“赶紧撤下去,请福晋进来,让人都给我守好了。”
小玉儿慢慢地走进来,脸色的笑容让吴克善都觉得心里一寒,没有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小玉儿出声道,“亲王留在京城也好些天了吧?人人都在说亲王要做国丈,做皇上的岳父了,可是这皇上却和个南蛮子纠缠在一起了。”
“小玉儿,你到底来干什么?”吴克善沉着脸道,“如果你是来奚落我的,别忘了,你奚落的还有科尔沁。”
“科尔沁?您倒是记得科尔沁,可还有谁记得科尔沁呢?奚落你的不是我,是你的皇帝侄子,你的太后妹妹!”小玉儿坐在吴克善对面,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荣慧郡主真的可怜见的,就带了两个丫头太监住在景仁宫里,如果不是皇上拖了再拖,她如今该住的是坤宁宫,是和皇太后一样尊贵的中宫皇后。您知道么?郡主在宫里中毒了,我想去看来着,皇太后不让,连贵太妃亲自去都瞧不着呢。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没得太后几句话就哄好了。您进宫去的时候,皇太后同您说了么?”
吴克善先头还只是憋屈,等听到娜木钟中毒的事,一下脸红脖子粗,眼珠都突出来了,一拍桌子道,“小玉儿你再说一遍,我女儿怎么了?”
真像啊,小玉儿在心里笑道,和当年自己揭穿那二人私情时候的皇太极一模一样,可惜那时候自己又傻又胆小,直叫着“皇上您别吓我,您看着可真吓人。”现在自己可没那么丢人了,直直对上吴克善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道,“我说,娜木钟中毒了,皇太后还不许人看。不过您要是去了,估计能瞧得着。”
猛的一扬手,连着整个炕桌都给掀下去了,沉重的红木压在碎了一地的茶盏、点心上,很是狼籍,吴克善咬着牙,死死瞪着小玉儿,除了对方浮在脸上的笑容什么都看不到,“你来给我说这个,是什么居心?”
“我什么居心?你以为我是来挑拨你和皇太后关系的么?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也很清楚,你们都清楚,我要是有个女儿……估计也有娜木钟那么大了,我心疼那丫头,为了迎合皇帝,把所有的骄傲都收起来了,可是皇帝还不是这样对她,我就像看到了第二个小玉儿,她除了身份比我这个摄政王妃高贵,还有什么?哦,对了,她要负责母仪天下……亲王,您看着不心疼么?”小玉儿还能有功夫拿帕子掸干净了身上的点心沫子,“那孩子煮得奶茶可好了,您喜欢喝么?我可喜欢了。”
“我吴克善记你这个人情。”吴克善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有很多儿女,可娜木钟是嫡女,生得好,脾气烈,在草原上多少人唱着歌儿赞颂这颗明珠。科尔沁的明珠,绝不能受到这样的侮辱。
小玉儿没有再说话,点了点头,轻巧地绕过地上的桌子出去了,你爱大玉儿是吧?我偏就给你的玉儿找麻烦,很多很多的麻烦。
11第 11 章
吴克善这晚没有睡,地上也不让人收拾,就这么对着看了一夜。拳头握起了又松开,两只眼睛熬得通红。
世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吴克善进宫的路上,看到了福临。那么早,少年天子带着侍从兴高采烈地往外头赶,吴克善气得锤了一下车厢,倒把车夫吓了一跳,以为被路上的石头铬到了车轮子,还特地要下车看,“王爷您稍等一下,奴才检查一下。”
“别检查了,赶紧着走就是,本王有急事。”吴克善在车里吩咐道,心里是越来越生气,恨不得过了这条路立马就是皇太后的慈宁宫。
像是有一盏茶的功夫,又像是过了很久,吴克善站在慈宁宫的正殿里,负手看着自己的妹妹,“太后,您今天必须给奴才一个说法。娜木钟这孩子要是真哪里不好,只管让我带回去就是了,如今这样下去,竟是连命都要赔进去了。”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也是你平日宠得太过了,让那孩子觉得做什么事都有科尔沁撑腰,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皇太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也不能硬撑着不让皇上娶董鄂,最好的便是娜木钟为后,她做个后宫妃子。”
吴克善被太后的几句话一下子踩住痛脚,好不容易被皇宫压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皇太后这话还是拿着哄小孩子吧。娜木钟年少不懂事是有的,可现在她处处忍让,我瞧着那个孟古青都比她像荣惠郡主了。最好的?那最坏的呢!难不成让个南蛮子当皇后,让我的宝贝女儿在她手底下过活?”
皇太后震惊地看着吴克善,“哥哥这是哪里听来的?前些天不就同你说了,董鄂已经送回去了,孟古青也好好呆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后位总归是她的,你疼女儿,难道我不疼侄女么?
“你疼侄女?那就请皇太后给奴才一个解释,我女儿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别拿那些累了倦了的话来搪塞奴才了!”吴克善沉声道。
“这事儿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我说了会给娜木钟一个交代就一定会给。”皇太后在苏茉尔的搀扶下站起来,“这宫里不太平着呢,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带回科尔沁去,好好给找个人家,哀家给她公主的嫁妆可好?”
吴克善怒道,“皇太后别说的好听了,还不是为了自己儿子如愿,这是多少年的婚约了,我女儿巴巴地送来多久了?”
苏茉尔接了太后的眼神,碰了茶递过去,“王爷先喝口茶缓缓,您这话说的诛心,多伤皇太后的心?您瞧着太后这点年纪的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她为了郡主的事,都好几个晚上没睡了。有时候郡主拉着太后不肯放,太后就这么倚在床头慢慢哄着,等郡主睡了才回慈宁宫。”
“我……我……唉……”吴克善被苏茉尔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跺足长叹一声,“要是没有那个南蛮子就好了,娜木钟哪里就比她差了。”
皇太后揉揉额头,低声道,“哥哥再忍忍,娜木钟这里头夹杂着三四门的事儿呢,不只是董鄂氏,贵太妃、摄政王哪个都掺和着。也是我自己没福气……”
说话的时候,她垂着头,大有哀戚之色,看得吴克善心又软了下来,“你说你这皇帝儿子怎么这么让人着急呢!”
苏茉尔看她二人相对无言,叹气不止的样子,是既为乌云珠和福临惋惜,又为福临的不懂事气愤。格格夹在家族、十四爷同皇上之间,左右为难,劳心劳力,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让格格少操些心。
“算了,不说这个了,苏茉尔,你领王爷去看看娜木钟,这时候应该起来吃药了,再把昨天小厨房弄的蜜饯送过去,去去药味。”太后坐回榻上,疲惫地闭上眼,抬手道,“哥哥去吧,我乏了。”
吴克善到的时候,娜木钟刚好吃完早饭再喝药。看到他来了,脸上立时挂上了笑意,“阿爹来看我了,驿馆住得还习惯么?”
“总不比家里好,只是阿爹放心不下你,阿爹的宝贝受苦了。”吴克善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颤了半天又放下了。
娜木钟握住他的手,拉着坐下了,笑道,“这样的话阿爹快别说了,每回都这么说一遍,我耳朵可听出老茧了。何况……说了您也是白伤心一回,我过得很好,不信你问苏嬷嬷,姑姑可疼我了。”
“王爷您瞧,这不是皇太后自个儿吹得吧,郡主自己也这么说呢。”苏茉尔亲自将瓷罐放在娜木钟面前,“这是太后刚刚赏给郡主的吃食,怕您嫌药苦。”
娜木钟起来福了一身,“奴才谢皇太后赏赐。苏嬷嬷坐,今天皇太后可好?昨天看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喊太医来瞧了么?”
“郡主只管自己好好养病,皇太后那里奴婢自会尽心。”苏茉尔倾身道,“这话本不该奴婢说,只是奴婢实在为皇太后喊冤,姑侄俩从来都是最亲近的,还请郡主劝劝王爷,别总和太后置气。”
“嘶……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跑到小辈这儿来给我告状了。”吴克善这会儿还有些意难平,回首瞪了苏茉尔一眼。
“奴婢这人藏不住话,欺负格格的,奴婢都得说。”苏茉尔板着脸道,“这里是后宫,王爷也不好多呆,郡主如今坐久了也伤身,等回头……”
“本王知道了,嬷嬷代我向皇太后告退吧,本王这就出宫去了。”吴克善像幼年一样拍拍娜木钟的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已经将这笔账记到了福临和乌云珠身上,既然不是皇太后的事,那必定是皇太后那个不争气的皇帝儿子在闯祸了。
福临还不知道曾经倾力支持他的亲娘舅已经怒气冲天,他正忙着和乌云珠在鄂硕家的后巷里互诉衷肠。
“乌云珠,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当皇后,让你光明正大地当我的妻子。”福临对着乌云珠的背影承诺道,“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
“不……皇上您还是走吧,这不合规矩,荣惠郡主才是您的皇后呢,我怎么配呢。”乌云珠摇摇头,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声音开始哽咽,“今生无缘,来生再续吧……”
“不!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一个。”福临上前几步,握着乌云珠的肩要把她扳过来,“你哭了是么?我知道你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你真的忍心这辈子都不见我么?”
乌云珠终于回过头来,脸上的泪落的更凶了,一张小脸黄蜡蜡的,往日秋水般的眼睛也干涸了,空洞洞地看着福临,“皇上,您别逼我了,我……我嫁给谁不是嫁呢?您别来了,这不是坐实了人家的闲话么?”
福临呆呆地看着她,拿着帕子一点点地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却是越抹越多,漫到了他的手上,他的心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抽一抽的疼,他语无伦次地道,“什么闲话?你别理他们,别理他们,朕是皇帝,谁瞎说,朕砍了他的脑袋,对!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语气更加坚定起来,仿佛一挥手,手底下便跪满了言听计从的文武百官。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话,没有人会看不起他,最重要的是没有他的十四叔,没有多尔衮,更没有摄政王。当然,也没有那个摄政王替他挑选的,硬塞给他的刁蛮皇后。
“您这是要拿皇上的身份压我么?那您可以强迫我入宫,给您当贵人、当妃嫔,给您当奴婢也可以不是么?您又何必站在这里同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只要你下旨,我会进宫的。”乌云珠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因为福临的话而高兴,反而是觉得受了极大侮辱,脸上因为怒极而泛起红晕。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别人面前我是皇帝,可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心爱的你福临。”福临用力摇摇头,“我哪里是皇帝,我只是个言听计从的可怜虫罢了。”
小唐和容妞都在那里守着,只要乌云珠一个人听见了,她搅着帕子,含泪看着福临,这个世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她终于忍不住抱住她,抱住她可怜的福临,“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我在呢,我们在一起呢,我总是会陪你在一起的。”
“我也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福临拍着她的背,为了她的深情落下了情不自禁的眼泪,“我爱新觉罗福临,这一生只会有乌云珠这一个妻子,我发誓。”
他们纠缠的太久了,小唐对着日头看了又看,实在是等不及了,背对着轻声道,“万岁爷,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宫了。”
福临依依不舍地看着乌云珠,从她发上取了一支珠钗,很简单的单珠,素净的同她的主人一样,“这个我拿走了,只当你答应我了。”
“这个是我额娘留给我的……”乌云珠脸上的红此刻又有一番深意,“……你好好收着,别让有心人瞧见了,我更不好做人了。”
“诶!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那我走了……”
苦命鸳鸯似的小情人就这样分开了,乌云珠看着福临的背影,凄声道,“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相见时难别亦难了……”
他们自以为做得隐蔽,这场相会却是被不同的人给报给了不同的主子,反应自然也是不同的。
博果尔的手一用力,手上的书卷就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他把麻花一样的书随手抛到地上,恨不能直接拎起刀在这房间里大肆破坏。被压抑的仇恨撕扯着这个少年,他又拿起一本书,一页页的扯,一页页的揉成团,再撕成随便拿脚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不管多久,这贱人还是这么喜欢这些个臭墨汁之。”博果尔发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耿直和倔强,更像是毒蛇的嘶嘶之声,警告众人自己即将进攻。
忽然脑海里印出杏花天影里,娜木钟恬淡艳丽的脸……哼……无知的女人,总有一天这两个人的爱情也会烧掉你,把你烧成灰,再慢慢地糟践。
12第 12 章
一路上,福临都看着那支钗子傻笑,小唐凑趣道,“这云格格的东西就是好看,奴才瞧宫里各个主子谁不是穿金戴银的,只有云格格打扮的最是超凡脱俗,跟仙女似的。”
“乌云珠可不就是仙女么,来救我的仙女呢。”福临小心翼翼地把钗子收回怀里,脸上满是幸福。
但是这个幸福只维持了这一路而已。
福临刚一进宫,就忙不迭有人围上来,“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摄政王正在御书房等您呢,您赶紧去吧。”
糊里糊涂的小皇帝,就这样穿着皱巴巴的便装,胸口全是泪水,两眼红红的去了御书房接见摄政王。
多铎看到福临的一瞬间几乎是要笑出来了,看向多尔衮的眼神全然传递了一个消息,“这就是皇帝?那皇帝也太好当了。”
多尔衮本来等候许久就已经不悦,此时脸都阴得能滴水了,“臣见过皇上。”
福临是带着一股子怨气的,他也知道自己狼狈,多铎的眼神他看的一清二楚。一个任性的孩子,心里想着纵然我是这样不着调的皇帝,你还是要跪我的,可是偏偏,多尔衮没有跪,只是拱了拱手。
多铎跪了,但是不能福临叫起又起来了,不甚恭敬地说道,“臣替摄政王请一道旨意,摄政王旧疾复发,还请皇上准许摄政王不用跪地行礼,也好显得皇上褒奖体恤功臣之心。”
这是红果果1的无视和羞辱!福临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生生忍住了,“皇叔一心为大清,朕准你不跪。皇叔此次求见,不知何事?”
“臣是为了皇上选后之事而来,皇上已长大成|人,也该进行选秀,填补后宫,也好有后妃替皇上尽孝皇太后,再者也是为了广延子嗣。”多尔衮意味深长地笑了,说道,“皇上是大人了,再也不是那个臣带着去打猎的小孩儿了,皇后是要跟着皇上一辈子的人,您自己选便好,不用听从别人的意见。”
小皇帝的那一番表演他也是一清二楚,这才匆匆进宫。真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少年哪里值得玉儿这般倾尽心力。那董鄂也是个痴人,放在旁人那里,皇妃已是高不可攀,她偏偏要求那中宫之位……如果不是玉儿的儿子……他一定不会屡屡手下留情。想到那时候福临联合豪格给自己的没脸,多尔衮的心又沉了下去,玉儿,是他逼我的,我会好好对你们母子的。
为君者素来多疑,哪怕是还未亲政的福临,多尔衮突然说出这一番为了他的话,他只觉得他是在说反话嘲笑自己没办法自己做主。再一想到乌云珠梨花带雨的脸,气血上涌,堪堪撑住桌子才站住。
真没用……多铎看都懒得看福临一眼,拉着多尔衮要告退,多尔衮朝着小唐一瞪眼,立马让小唐打了个寒战,“好好伺候着皇上,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朕身边的人,不劳皇叔费心。”福临捂着胸口,咬牙说出这一句话,怀里的钗子有一点点突起,给了他和多尔衮对视的勇气。
“臣不过是怕奴大欺主,欺负皇上年幼罢了。臣告退。”多尔衮略弯腰,一拱手退出了御书房。
福临死死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他想要怒喊但是喊不出来,想要砸茶杯却动弹不了,只有手心下的那一点突起,是唯一的慰藉,是溺水者最后捞到的稻草。
乌云珠,你放心,朕一定让你入主中宫,当这个皇后。
于后宫,于八旗,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但是于顺治,这是他同多尔衮的抗争,同束缚自己的太后、八旗、蒙古的抗争。
皇太后不知道,她的儿子,和当年走出新房,不顾一切想要去找多尔衮的自己有多像。只可惜,她不是哲哲,一个巴掌也打不醒这个天下之主。
同样在风口浪尖之上的娜木钟,静静地坐在桌前,一颗颗地剥着松子。细白的指尖让小雅都心生羡慕,一面将自己剥好地搁在瓷碟里,一面轻声道,“郡主的方子真是有效,肤如凝脂大概也不过郡主这样了。”
“嗯?”娜木钟偏头看她,淡然一笑,“不过闲来无事罢了。你要是喜欢,赏你几瓶也成,自己取了便是。”
“多谢郡主赏赐,只是奴婢哪里配得这样的好东西。”小雅福身告罪,被娜木钟抬手制止了,“好了,老这么行礼,我瞧着眼晕,去替我看看粥好了没,有些饿了。”
13第 13 章
“尔淳……”娜木钟悠悠转醒,双眼无神地看着精美的帷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尔淳,梦到在深宫里那些日子。
苦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窗外的月色很好,只是看的人心都凉了。宫里的流言蜚语66续续地传进她的耳朵,纵然不放在心上,也难免生出了倦意。一世两世,为何都在这紫禁城里,不得一点自由。
“郡主又没有睡好?明天让太医改个药方试试吧。”小雅在外头守夜,听到她的动静,倒了杯茶端进来。
“老喝药容易伤身子,去要些牛||乳|来试试。”娜木钟接过茶,拉小雅在床边坐了,“春寒料峭的,也不披件衣服,你也病了可怎么好。陪我聊一会儿吧,干躺着难受。”
小雅替她掖好被角,笑道,“郡主想聊什么?倒怕奴婢说话怪没趣的,惹得郡主嫌烦。”
“小雅,你有什么打算?就等着二十五岁出宫了么?”娜木钟问道,自嘲一笑道,“我竟是这辈子也出不去了,都说皇上不想要我,我又……”
“郡主……嘘!”小雅脸色一变,冲着娜木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郡主慎言,隔墙有耳,要是让上头听见了,您就不好受了。奴婢自然是想出宫的,奴婢的家人还等着奴婢呢。”
娜木钟往后靠了,半眯着眼道,“我就知道你是想出去的,给我说说你们家里。”
小雅偏过头,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奴婢家里是包衣,阿玛额娘去得早,只剩下了奴婢和妹妹两个人跟着叔叔过日子。叔叔婶婶待我俩极好,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的,奴婢只盼着这辈子还能出去为二老尽孝。”
“那你妹妹呢?也进宫来了么?”
“回郡主,奴婢的妹妹在永寿宫当差,那儿现在还没住下主子,略松散些。”小雅想叹气,又怕晦气了娜木钟忙收敛了情绪,笑了笑,“叔叔婶婶原是打点着让妹妹免选的,只是今年皇上要大婚,宫里缺人手,最后还是进来了。”
娜木钟“嗯”一声,“你说说以前和你妹妹在家的事儿吧,我爱听你说,别悬着心了。”
小雅看娜木钟全闭上了眼,又把声音放低了些,“奴婢同妹妹差了三岁,妹妹模样生得好,也懂事,从来没有和奴婢拌嘴的时候。奴婢进宫的时候,她直哭得一家子人都心酸。
“进宫之后,姐妹俩见过没?”
“宫里规矩严,哪里能随便见。后来奴婢求了姑姑,远远地让瞧了一眼。”小雅闭着眼,遥想起那个小小的少女, “奴婢在世上不过这几个亲人了,若是为了他们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以前我也有个妹妹,我也和你一样,为了她哪怕死也值得。”娜木钟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多少年了,只有最终闭上眼的那刻最安宁,她最爱的男人,她最爱的妹妹,“只是可惜,我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郡主……”
“别慌。”娜木钟摁住小雅的手,“如果有人拿住了你的家人,让你来害我,你会选择谁呢?”
月色皎洁,衬得美人更是容颜如玉,她看着自己,眼底没有试探、没有怒气,只有温柔的笑意。
小雅垂下眼,低声道,“奴婢不敢欺骗郡主,奴婢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福雅的手指来回在小雅手背上滑动,感觉到手下轻微的颤抖,笑得还是那般温柔,“明天我会请皇太后把你妹妹调来一起服侍。如果我刚刚说的,有一天真的发生了,我希望,你可以来同我说。最可怕的,不是阴谋,而是内讧。”
“多少人,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多少人,被所谓的姐妹背叛。这宫里的冤魂,都睁着眼,看着我们的下场呢。”
“有时候,不但搭上了自己,还赔上了家人,只有蠢货才会真的被这样的手段挟持。放心吧,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会好好护着你的家人。”
小雅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最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娜木钟呼出一口气,忽然有了倦意,笑道,“再去睡一会儿吧,明天带你出去玩儿。我想去上个香。”
“……郡主,宫里也有佛堂,万一像上回一样的。”
“宫里的菩萨,也被这金碧辉煌迷了眼呢,哪里还看得到苍生疾苦。”娜木钟说着,眨眨眼笑了,“这回不会有事的,咱们不带皇上一块玩儿。”
“噗……”小雅忍不出捂着嘴笑了出来,眼里晶晶亮的都是眼泪,跪到床边磕了个头,“奴婢多谢郡主恩典。”
娜木钟又问道,“对了,你进宫前什么名字,就叫小雅么?”
“回郡主,奴婢阿玛原本给奴婢取名叫绣杏,奴婢的妹妹叫绣梅。”
“嗯,还是这个叫着顺口,回头也一并改回去吧。”娜木钟抱着被子躺下睡好,“去睡吧,明天可以起得晚一些。”
小雅,也就是绣杏,替她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关上窗,这才退了出去。
第二日,娜木钟果然起得很晚,直到小韵端了早膳进来,这才转醒,坐在那儿看着小韵,“今天吃什么?有桂花酥没有?”
“那个太甜太腻了,还不适合郡主吃。”小韵走过来扶她起身披上衣服,“不过太医说再几天郡主的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
娜木钟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拿了梳子慢慢梳头,“小韵你进宫前叫什么名字,就叫小韵么?”
小韵愣了一下,拧了帕子替娜木钟净面,“奴婢进慈宁宫前叫秋韵,后来苏嬷嬷觉得小韵好叫,就这么叫了。”
“嗯……往后还改回秋韵好了,有时候总觉得会叫错你们两个。你知道小雅原本叫什么名字么?”
“回郡主,奴婢记得是绣杏。”
娜木钟看她伺候自己梳洗,暗叹一口气,算了也是伶俐的,但是这丫头太喜欢看碟下菜。如果有天哪个富贵的主子要她效忠,她估计就该把自己全卖了。
人啊,总不要太聪明外露的好。
14第 14 章
“姑姑,放我出去玩儿一趟吧,我想去上香。她们满八旗的太太小姐不是成天介的喜欢去庙里添香油。”娜木钟穿一件浅紫的衣裳,因为卧病的关系,又瘦了一大圈,幼松青竹似的直直站着。
皇太后斟酌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一会儿给你找两个侍卫一起去,之前是哀家没想周到,以为不过是几日功夫。”
娜木钟笑道,“姑姑要是太周到了,我身前时时围着一堆人,反倒不习惯了。在草原上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野着,她们可找不到我呢。”
苏茉尔看了看娜木钟的旗装,笑道,“郡主只要别让皇太后找不见就成,依奴婢看,郡主或是换了男装掩人耳目,又或者多带些人大大方方的去,也省的遇到不开眼的。”
“瞧瞧,苏茉尔这是怕荣惠郡主漂亮得过头呢。”皇太后心里一紧,又想起了哪家福晋说的事——乌云珠时时女扮男装去学画、同皇帝碰面。
女人家太漂亮了,始终是祸。不单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有心撩拨,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也并不只是个托辞。
娜木钟谢恩出去了,苏茉尔看着她的背影,疑惑道,“格格,这从背后看,郡主倒和云格格有七分相似。”
“如果不是亲眼见着,你是不是以为那个人都不是娜木钟了?你也容易大惊小怪了,不管怎么变,她还是娜木钟就是了。”皇太后转头问道,“那还有三分哪里不像?”
“格格这是嫌奴婢啰嗦了。那不像的地方,可是好找的很,郡主举手间,仍然不脱贵气,云格格虽说也端庄,但到底显得柔弱了。”
皇太后赞同地点头,“我这个侄女,不管什么时候,这脊梁骨总是挺得笔直。女人活在世上,就得站直了坐正了,你看整个八旗的贵女福晋,看得上眼的哪个不是爽利大方的。这是骨子透出来的端庄,和血统很是没关系呢。你看四贞,正统的汉人,可哪个不赞她?”
苏茉尔听出她的话里其实是对着乌云珠的不满,不是嫌弃乌云珠的汉人血统,就是看不上乌云珠这样的姑娘,也不好接话,岔开话题道,“说起四贞格格,也很久没来请安了,总是窝在屋里不挪动也不好吧。”
“由着她去吧,也快要出嫁了,别拘在眼前了。”皇太后难看了起来,孔四贞躲着不出屋的原因,她们主仆比谁都清楚,不过是为了避着顺治。
“格格……奴婢不会说话……”
“该说我生的这个皇帝不会做人啊,招惹的这叫什么事儿。”皇太后眼里是浓浓的失望,“他一定觉得我一次、两次都没有顺着他。你说,我都同意乌云珠进宫了,可他们非得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能封妃就不容易了,还皇后……别说八旗蒙古了,就是我都看不过去,这不是……这不是……”
将大清的江山拱手让与汉人么。
太后扯了扯嘴角,事情可以再论,但是她这个皇太后的态度一定要表明,“传我的话出去,这次要选两个妃位的小主呢,让各家都好好准备着选秀。若有心思大的,别怪我给没脸。”
“这是当懿旨还是……”苏茉尔迟疑地看着皇太后。
“说你糊涂了,还真是糊涂了,暗暗地传出去便是了。”太后纳闷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你最近是怎么了?该说你心不在焉呢,还是魂不守舍?”
苏茉尔强笑道,“格格别拿这些个汉人的东西来为难奴婢了,奴婢是个粗人,哪里听得懂。”
皇太后了然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苏茉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下了,神情复杂地退了出去。角落里正有个人在团团转,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苏嬷嬷,您说了么?皇太后怎么说?”
“嘘!”苏茉尔瞪了他一眼,带着他往先前的角落去了,低声道,“皇太后这会儿心情不好,连我都赶出来了,回头我再想办法找皇太后说说。你先回去,再劝劝皇上,妃和皇后也不差多少了。云格格能进宫伴驾该谢恩才是,怎么还跟着皇上一起胡闹呢!”
小太监委屈地撇了撇,正是跟在福临身边的小唐,“嬷嬷您也是知道皇上脾气的,奴才怎么敢劝,一说到云格格,哪怕有一丁点儿语气不好,皇上都要吹胡子瞪眼好久。”
苏茉尔皱起了眉,“皇上每回都这么生气么?外头闲话那么多,皇上听了还了得?”
“对啊,皇上每回都这样,上回还砸了砚台,最后还是青格格劝着才消气的。咱们现在都不敢说话,一看有什么不对了,就去请青格格,也只有她在跟前说的上几句话。”小唐满脸的委屈,他们现在连青格格都不敢怠慢,就差把这个能下火的格格当成菩萨供着了。
“劝不上也得劝,气大伤身,皇上也得注意着自己身子不是。好了,赶紧回去伺候着,我还有事儿要忙。”苏茉尔攥紧了手心,“自己瞧着办吧,有事儿再来找我。”
小唐打了尖,“苏嬷嬷,劳您大驾劝劝皇上吧,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奴才替您跑腿。”
苏茉尔摇摇头,“这不成,荣惠郡主要出宫一趟,皇太后着我安排人呢,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诶!奴才多谢苏嬷嬷!”小唐一溜烟人就跑没了,只留下了忧心忡忡的苏茉尔一人。
福临正在养心殿里瞎转悠,孟古青被他转得晕了,喊道,“皇上您快别转了,我眼都花了……”
话音未落,小唐就进来了,还没等他行礼,福临一把抓着他的肩膀道,“皇额娘怎么说?她答应了么?什么时候接乌云珠进宫?”
小唐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息怒,苏嬷嬷还没找到时机跟太后说呢,您且等等。”
“苏嬷嬷一天到晚都伺候着皇额娘,怎么可能没时机,是不是苏嬷嬷也不肯帮朕?”福临背着手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孟古青比他要敏感一些,朝着小唐一瞪眼,“赶紧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皇太后没有准,还是苏嬷嬷真的不肯帮咱们?”
“回……回青格格话,苏嬷嬷是被事耽搁住了。她说,她说荣惠郡主要出宫,她得先安排好。”
福临冷哼一声,双眼能喷出火来,“又是她!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没事出宫做什么!这个恶毒的女人一起是去找乌云珠的。不成,孟古青,咱们也赶紧出宫去看看。”
“好!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什么郡主欺负了我妹妹的。”孟古青应得很快,匆匆忙忙就跟着福临一起出宫了。
只是福临忘记了,这日午后,他和洪承畴约好了要上课的。
15第 15 章
“郡主好兴致。”博果尔站在娜木钟面前,借着身高,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陪郡主一游?”
娜木钟往后退了半步,对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浅笑道,“真巧,又遇到十一阿哥了。”
如果没有任何原因,就可以让一个开朗到没心没肺的人变成今天这天这样不可捉摸,娜木钟是不信的。可是偏偏博果尔平时在皇帝太后面前还是那副样子,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博果尔在自己面前褪下伪装呢?
博果尔挑眉道,“我也这么觉得,我知道有处茶点不错,郡主……”
“我在等人。”娜木钟用同样的表情看回去,微扬下巴笑道,“十一阿哥有东西掉了呢。”
“嗯?”
“阿哥的面具呢?”娜木钟兀自笑开了,博果尔皱起眉,“你瞧瞧身后,是不是也丢了东西?”
娜木钟配合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许先前就丢了,这会儿可找不回来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博果尔冷笑道,“只是还是这个伶牙俐齿的样子,难怪不讨皇帝哥哥喜欢。既然连自尊骄傲都扔掉了,那索性把你的舌头也一并扔掉好了。”
娜木钟愣了一下,轻声道,“十一阿哥还请慎言,周围可不都是没有嘴的葫芦瓢,传到皇太后耳里,可不是件好事。”
博果尔脸色阴沉下来,对上娜木钟的浅笑一言不发。
绣杏怀里抱着刚出炉的酥饼,从长街另一边快步走来,看到二人相对站着,便把刚刚的话咽了回去,低声向博果尔问了安。
“十一阿哥要尝一尝么?刚做出来的最好吃了。”娜木钟难得起了兴趣,看着博果尔偏头笑道。
博果尔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