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我儿子有个什么好歹的,我还来找你们。”
小军跟着陶慧敏走出派出所,走到胡同口拐弯的时候,突然看见路燕站在路旁。“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们家人来接你了吗?”小军觉得奇怪,没看见路燕他们家来人,她怎么出来了。路燕赶紧朝小军摆手,示意叫他别说话跟她走,那个紧张劲让小军觉得挺可笑。陶慧敏看见小军跟一个女孩子走了,急忙问:“小军,你上哪啊,咱回家了。”“妈,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陶慧敏站住了,她不明白儿子又去干什么。她紧跑了两步,想招呼儿子,却看见小军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那女孩在后面紧跑几步,跳上了车子后座。
“快跑啊。”路燕小声催促。小军飞快地骑出去三四站路,才慢下来。“你干吗呀,跟催命似的。”“我怕后面的人追来。”“谁?”“警察呀。”“你还怕警察?我看你到派出所跟到你们家似的。”“我才不怕警察呢,他们根本关不住我,我是怕我们家人来。”“怕你们家人,为什么?”路燕从后座跳下来,小军推着车慢慢走。“小军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能帮你什么啊。”“我现在只有求你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住的地儿,我今晚还不知道在哪住呢。”“回家呀。”“你要是真帮我就不该说这话。”“什么呀,你这人真是,我不该说什么?有家不回,这算怎么档子事啊。”“我没家。”“唉,你不是说你是百万庄的吗?”“那个家是在百万庄,可那不是我的家。”“那是谁的家?”“我跟你说你可不许跟别人说。”“说什么呀,你快说。”“我不是那家的人。我十岁的时候跟着我妈嫁到那家的。”“啊?原来你是……”小军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是,我是我妈拖油瓶带去的。那家人姓赵,我姓路,我爸爸生病死了。”“你说的真的假的呀?”路燕没回答,她继续说:“姓赵的这家有三个孩子,都比我大,就算我的哥哥姐姐吧。打从进了他们家那天起,我就像掉进了地狱。你看我现在这样,可能想不到,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学习特别好,我爸爸是个老师,我现在都记得他的样子,个子高高的,戴副眼镜。我爸对我特别好。他教给我好多知识,很多是学校从来都没有学过的。后来爸爸死了,生病死的。没过一年妈妈就改嫁了。妈妈对这家特别满意,可是我不喜欢!爸爸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会原谅我妈的。我还记得我第一天进门的时候,那家的三个孩子乘他们父亲不在的时候,在门上放了一盆水,我一推门,泼了我一头水。脸盆掉在我的头上,砸了一个大包。那时我只有十岁,临来前妈妈一再告诫我,不要招惹那几个孩子,我记住了她的话,所以我忍住了。可是后来他们越来越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我睡觉了,他们把凉水从我张开的嘴还有鼻孔倒进去,把我呛醒。我做作业,他们从来不让我坐着,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壁炉,让我在那站着写作业。他们的被子叫我叠,衣服叫我洗,洗一遍嫌不干净,再洗第二遍。我只有十岁,很多活根本干不好,他们就骂我,不叫我吃饭。”“那你妈呢?”“我妈怕他们。她不敢向着我,不向着我还好,后来还和他们一起欺负我。他们家孩子丢了一支新钢笔,他们都赖我,说是我偷的。我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过我来就打,她是打给他们看的。”“那你那个后爹呢?”“他更不喜欢我。他说从我的眼神看就知道我这人心术不正。我才十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术。连他们家的保姆都会看人下菜碟,帮助他们欺负我。在那个家呆着,我只觉得我要死了。原来刚转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第一,后来直线下降,成了班里垫底的。我也没有心思学习了。每天我站在那个壁炉边上,就想着怎么报仇。我打不过他们,我就偷偷毁他们的东西,把他们写好的作业本撕了,扔掉。把他们的铅笔、尺子撅折了,扔掉,把他们的棉猴剪个窟窿,叫他们现,又打我。那时候,我每天身上都有伤。出来这么些日子,我身上这么些年第一次没有伤了。他们管我叫野孩子,说我爸爸得的是痨病,我身上有病菌,不叫我和他们一个饭桌吃饭,还说我的吃相不好,看着恶心,让我在厨房和保姆一块吃。我有时候看着我妈和他们在那个大桌子上吃饭我真的生气,做人家的小老婆有那么好吗,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了。我恨她,我不叫她妈,管她叫‘唉’。你既然不管我疼我,那我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就走了。”小军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心说这女孩看不出还真挺可怜的。我也别惦记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被解放的劳苦大众了,我身边这就有一位。
“那你打算就这么飘下去?”“我想去插队,那样我就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了。可是去插队要户口,我拿不上户口,人家不给我办手续。我回去偷过一次,叫那家的保姆现了,又喊又叫的,闹出好大动静,我跑了。其实那家人知道我想去插队,他们也想叫我趁早滚蛋,但是他们还要和我玩,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我怎么把那个户口本偷出去。我想他们现在肯定把户口本锁起来了,然后放进柜子里,柜子再加一把锁。”
两个人走到路口,小军说:“得了,别想那么多了,比你倒霉的事多了去了,怎么跟你说呢,我们家也特倒霉,真的,不骗你。我得从这拐弯了,你也看到了,我妈盯我特紧,一会儿见不着我就急。”路燕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小军看着她走走停停犹豫的背影,想到这孩子今晚还不知道在哪刷夜呢,心里也觉得挺不落忍的,他刚要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他转身叫住路燕。“嗨,你站住,我带你去个地儿。”路燕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小军大哥,我就知道你心好。”“你先别说我好,能不能成可不一定,去了咱才跟人家商量呢。”
十三 “排长”
小军骑车带着路燕去了蓝靛厂。
他骑到英子家门口下来,对路燕说:“到了,就这家。”“这谁家啊,你跟他们家人什么关系啊?”路燕跟在后面问。
小军和路燕进了院子,见英子一人正在院子当间剥葱。英子见小军带个女孩进来,挺意外,说:“呦,你怎么来啦?”小军对英子点点头,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有话说。”“什么话啊,你说吧。”小军把路燕叫过来,说:“路燕,这是英子,你得叫姐。”路燕急忙过来,甜甜地叫了声姐。英子答应着,看着小军说:“你有什么事说吧,该不会是专门叫她来我们家认姐的吧?”小军笑了,把路燕的情况跟英子说了。然后又说:“英子,我知道你心眼好,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可怜可怜这孩子吧,其实我也就今儿刚跟她认识,你看她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小军话还没说完,英子的眼圈早就红了。她拉起路燕的手,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啊,这么小就……”她这么一说,路燕眼泪也下来了。英子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姐,那说明咱们有缘分。从今往后有我吃的,就有你的。你放心挨这住着,我看谁敢欺负你。”
路燕对小军是千恩万谢。小军脸绷得平平的,表面上看上去满不在乎,实际心里十分受用。他心说这一趟来对了,听人夸听人谢总比听人骂舒服多了,再说还可以见到英子。
小军见英子比夏天那会儿白了些,显得更秀气了,心里喜欢。就对英子说:“英子,其实别看我这小半年没来,我心里特想你,老说过来看看你,可是老蒋那家伙……”英子一听小军说老蒋,急忙问:“对了,老蒋呢,这人真是,完事了就再不过来了。你们这些人啊。”“诶,他是他,我是我,你别把我们往一块烩啊。谁知道他干吗呢,你还指望他?他那人就那样,别说你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我们现在也不是老在一块,那人有点那个……”“他怎么了?”“我跟你说,你可别跟他说啊,跟别人也不能说。”“你说吧,我不说。”“老蒋成天在大街上拍婆子,都让派出所抓过好几次了。上次我还见他妈去派出所领他呢,把他妈气得直哭,骂老蒋是个小流氓。”小军一看英子脸色不好,就问她:“你怎么啦?是不是特别伤心啊,我知道,你瞒不过我,你那会儿喜欢他来着。”“谁喜欢他啊。”“你看你看,你这样就不好了,不说实话,明明喜欢还不承认。我就不像你,我喜欢你吧,我就明着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可不会装蒜。老蒋那人就特爱装,别看我们是哥们儿,可有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说我都看出来他对你有那意思了吧,可那次哥儿几个逗他,他还死不承认。干嘛呀,不就因为自己是干部子弟瞧不起你嘛。再说他不乐意就不乐意吧,还要说你坏话。”小军看看英子,说:“我不说了,省的你不高兴,完了还说我。”“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啊。”英子一边说一边使劲捋着大葱。“那我可说了啊。那次别人跟他开玩笑,他当着好多人的面说你是小痞子,还说根本不可能的事,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果然,小军的话音未落,英子鼻子使劲一哼,说:“谁稀罕他啊。”“就是,当时我气坏了,我骂他忘恩负义。那会儿得亏你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还不定怎么样了呢。他后来再没来吧,我就知道他不会来,他就这样,把跟他好过的女孩一点不当回事,在学校那会儿人家就给他起外号叫‘排长’。”“什么‘排长’?”“他找的女的怎么也得有一个排了,还是加强的。”英子再不说话,那根大葱的叶子都叫她揪没了。“英子你中午吃什么啊?”“还没想呢。”英子没好气地说。“我还记得你那次包那胡萝卜羊肉饺子呢,真好吃。”“吃吃吃,你就记得吃,有事没有,没事赶紧走吧,我这事还多着呢。”“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得生气。你们女孩子就这样,跟你们说不成事,一说事就来劲,心眼就跟那针鼻儿一样大。行了,我什么也不说了,其实好多事我都没敢跟你说,说了能把你给气死。”
路燕眼睛转来转去,把他们俩的话听得真真的,就问英子:“英子姐,谁是老蒋啊?”“蒋介石呗,赶到台湾去了!”小军一听呵呵直乐,“对,老蒋给赶到台湾去了。记住,以后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家家的,别老跟一边插嘴。”
小军走的时候,英子送到门口。小军用下巴指指院子里的路燕说:“我一猜这个忙你肯定帮,我就知道你心眼子好。”英子说:“别光说好听的了,等我哥回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呢。”“按说我也不应该管这事,可谁叫咱心眼好呢,看不得别人受委屈。其实我今儿本来不想找你来的,我怕给你添麻烦,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来了,大概是因为我太想你了。”小军说完抽抽鼻子,半笑不笑地盯着英子看。“臭贫了是吧,小心我撕你的嘴。”“好好好,我不说了,人家就是那么一说,也没怎么着啊。”“唉,我问你。”小军看英子犹豫的样子,说:“干吗呀?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那个,老蒋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啊?”“哪样啊?”“就是找得多的都成排长了。”“我知道我说他不好你不信。”“也不是。”小军推车要走,英子又问了一句:“那他现在不到学校去了?”“去学校干什么啊,又不上课了。我们都等着当兵呢。”“当兵?去哪当兵啊?你们都去?老蒋他也去?什么时候走啊?”“这可说不准,也许就这两天,也许今年都走不了。要是知道去哪就好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天南海北,海6空三军。”小军说完嘻嘻笑了。英子这次没说他,低头不语。“唉,我说你怎么那么惦记老蒋啊,明知道他是排长还那么想着他。我可正经八百是个处男童子身,你怎么就不想我啊。我来你这半天了,你连一句也没问我都干什么了。”英子说:“你赶紧回去吧,回头你妈着急了。”小军一听急了,说:“你提我妈干吗?我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还老得跟着我妈!”英子笑了,摆摆手,说:“我哪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别叫你妈担心。你都快当兵了,还不跟你妈在家多呆几天。”“你不知道,我一回家一听我妈的唠叨我头都大了,恨不得马上走,走得远远的,可一想我妈,我又觉得她挺可怜,这人就是生活在矛盾之中,烦!”
小军仰天撅起翘翘牙,眯起眼睛,显得很有思想的样子。他就喜欢这样,因为他见过画上的屈原,就这样。
英子看见他那个样子笑了。“你笑什么?”“没笑什么,就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原先我觉得你这人特自私,可是今儿你带那孩子过来,我还真的要另眼看你了。”“为什么?”“因为你这人心眼子也挺好的。”“那当然,你才现啊,以后咱们接触时间长了,你还会现我更多的优点的。”
小军看着英子转身进去,然后骑车走了。小军听英子夸他,特高兴。一想到路燕到这来他也就有机会经常来这了,小军蹬起车来也格外的顺溜。
十四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
老蒋前些日子跟他妈回了趟河北张家口姥爷家。姥爷年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断了。老人八十岁了,腿脚不好,只能在炕上坐着。老蒋他妈董明和他舅董宽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把老人接到北京来住,这样生活、就医都方便。可是老人说什么也不走。原因只有一个,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大了,再出门,保不准哪天就倒在外面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不到北京来。这么一来,老蒋只得在老家陪着姥爷住了段时间,一直过了年才回来。
回来以后,他第一件事是去了蓝靛厂。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会想起英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想念的人,脑子里面的印象越是模糊。到后来,他竟然记不起英子的模样了。
他在英子家门口转了两圈,只见小院的门紧紧关着。他又不敢上前敲门。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他来这院,直接就进,从来没想过那么多。可是现在他却有了顾虑。他想见英子,想跟她说说话,哪怕说不上话,就那么远远地看她一眼也挺好的。这样,他脑子里英子的印象又会清晰了。可是又怕见到她。老蒋都能想象自己见了英子肯定会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骂自己没出息,本来什么都不吝的人,怎么一到英子这就草鸡怂蛋了。
老蒋正在那往院子里张望,听见身后一阵小车轱辘响。一回头,看见英子拉个小轱辘车过来,那一刻,老蒋恨不得再长出两只脚来跑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英子已经看见了他。
英子站住了,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谁都不说话。最后还是老蒋打破了尴尬,说:“那什么,我今天从这路过,过来看看你。”“是嘛。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我也不是专门来看你的,就是路过,路过。”老蒋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空上我们这来啊。”“我忙?我不忙啊,我就是去了趟张家口我姥爷家。”英子冷冷地看着老蒋,“上你姥爷家去了?是吗?我还当这么些日子没见你,你又让警察给抓起来了呢。”老蒋一听这话愣了,这怎么说的呢,怎么今天一见她,她就这话啊。“什么叫我又让警察抓走了啊,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啊,怎么净盼着我让雷子抓走呢。”“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怎么是我盼的啊。”“我做什么了?”“我哪知道你做什么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嘿,怪不怪啊,什么叫我自己知道啊。”英子看一眼老蒋,说:“我没工夫跟你这说话,我还得干活呢。”说完把小车往台阶上搬。老蒋一见,急忙说:“我来。”“不用,我自己都干惯了。”老蒋没等英子说完,一使劲,把那小车搬到台阶上。“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说什么?”“说我被警察抓的事。”“没人说。”“肯定有人在这造谣呢,我真的是去了我姥爷家了。”英子想进院子,可是脚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绊着,脚迈不动,就在那站着。老蒋心里一阵懊恼,这人怎么是这样的,一见面,先问我是不是被警察抓起来了。“我跟你解释你又什么都不信,那我就不说了。反正我告诉你一句话,我真的是回我姥爷家去了。”“那我问你,你的外号是什么?”英子这么问老蒋,真的是有些不管不顾了。“外号?我没外号,要说有外号,那就是老蒋,可是这都是从小大家伙叫惯的啊,也算不上外号吧。”英子冷笑一声说:“你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呢,你的外号叫‘排长’。”“排长?谁告诉你的,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为什么叫排长,这么小个官,怎么不叫我营长团长啊。”老蒋说完呵呵一乐。“你还笑!你还想要当多大的官啊,就这排长就够恶心的了。”“英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张口就跟吃了枪药似的,是谁跟你说我什么了吧?你跟我说实话。”英子不说话。老蒋看她那样是不愿意理他,心里也不高兴。“那我走了。”英子见他要走,突然问他一句:“你真的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叫你排长吗?”“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还跟这问你。”英子犹豫了一下说:“人家说你拍的婆子有一个排了,所以叫你排长。”说完,她看着老蒋有什么反映。
没想到老蒋听了英子的话,竟然笑了一下。老蒋听英子这话的第一个反映,就是这话除了沈小军,别人说不出来。他冷笑一声说:“这种话只有小军那小子能编的出来。”看见英子一愣,他觉得他的猜测没错。“我回头找他算账。”说完他笑着问:“你看我像吗?”“像什么?”“排长啊。”英子说:“我哪知道你像不像。”“那种话你也信。”“我怎么不信,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老蒋沉吟了一下,说:“我从来不干那事,我这么说也不是显得我有多好,主要我觉得那都是瞎胡闹呢。再说你跟我接触了这么些日子,你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啊。院里的那些孩子干那事,我从来都躲得远远的。”“别把你说的那么好。”“信不信随你。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太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了。这事你还没搞清楚,就不理我了,把我弄得还稀里糊涂的呢。”英子看老蒋说话不像装的,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是太轻信小军了。“可那他为什么要那么说你,多难听啊。”“那小子吃饱了撑的,就爱糟践人,等着我回去跟他算账。”英子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屋门一响,路燕走了出来。她走过来,上下打量老蒋问:“姐,这是谁呀?”英子没言声,路燕眼珠子一转,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那老蒋吧?”老蒋看路燕这么打量他,脸上有点下不来,问:“她是谁呀?”还没等英子说话,路燕抢着说:“我是她妹。”“你还有个妹哪,没听你说过。”老蒋见英子不吭声,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也不打算细问,就对英子说:“那我走了。”“你别去找沈小军,有些事中间传来传去,本来没什么,最后也成了事了。”老蒋点点头说:“你放心,这个我知道。”
英子见老蒋走了,转身正要把东西拉进院子,路燕说:“我知道你们说的传来传去的是什么事。”见英子不理她,又说:“英子姐,看不出来啊。”“什么?”“我是说看不出来还有这么多的男的爱上你这来。”“你胡说什么呢?”“怎么是我胡说啊。要不怎么沈小军把我领你这来呢。还有那姓蒋的肯定喜欢你。我会看,我一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你看他看你就跟看我不一样。看我吧,就那么一眼,那不叫看,那叫扫一眼。看你就不一样了。他不直视你的眼睛,偶尔那么偷瞟一眼,眼神还怪怪的,好像想看又不敢看,挺逗的。我知道,像这样的,那就是对你有那种意思了。再说我一来他就赶紧跑了,说明他不好意思。”英子看着路燕,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才多大啊,怎么知道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怎么是乱七八糟啊,这叫知识啊。”“呦,那你的知识还挺丰富啊。”路燕笑笑说:“可不怎么的,平时爱琢磨,爱观察,爱积累,不想丰富也不可能了。”
路燕跟在英子后面,说说笑笑,看着英子把东西搬下来,整理好,她就在一边袖手看着,管都不管。“英子姐,我给你提个意见啊。你们家的草纸怎么那么糙啊,怎么还用那种马粪纸啊。连8分钱一卷的你都舍不得买,我们家可不用这种纸。我们家用的是一毛五一卷的,用着可软和了。你们家用的手纸都拉(1)。”英子看她一眼,心说这孩子怎么不知道个好歹啊,在这白吃白住,还嫌草纸糙,真是讨饭的嫌饭酸,事多。就说:“是吗,我们家用这个都用惯了。这纸一毛钱一大沓子,便宜。我们原先连这纸都不用,就用那废报纸和书页子,照样拉屎拉的挺顺的。你要嫌拉,那你就回家用你们家那高级手纸吧,要不你给咱们买两卷一毛五一卷的纸,让咱也使使。”路燕让英子说的没话说,小声嘟囔说:“解大手就说解大手,还非要说拉屎,难听死了。”
十五 路燕想辙
安玉海连着几天摔门摔凳子摔盆摔碗,反正家里的家什全倒了霉,都叫他摔了个遍。“谁把她送来的,你还把她给谁送回去!”安玉海就当着路燕的面朝英子嚷嚷。英子对哥哥的反映早有思想准备。她看着安玉海摔摔打打,就像看着个孩子在那闹腾,不太当回事。“英子姐,要不我走吧。”路燕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英子。“你别理他,有我呢。再说这么冷的天,你到哪去啊?”“您别管我,我有地儿去。”“你给我老实待着。别理他,他就那样,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英子把自己的棉衣、毛裤找出来给路燕,“你先把这个穿上,我刚洗过的,干净着呢。看你身上穿那么少,不感冒才怪呢。”
英子一早起来,见安玉海要去上班,急忙用鸡毛掸子帮他把自行车掸掸。安玉海上前推开她,“去,一边去。”“哥,你怎么这样啊?”“我哪样啊?啊,合着我一天上班忙死忙活是为了那小丫头忙活哪。你看她能吃的,恨不得一人吃仨人的饭。”“人家还干活呢。”“干什么干,你知道不知道啊,我养活你一人就够费劲的了,还要养活她!我凭什么啊我。我跟你明说了啊,今儿最后一天,我回来要是再看见她,不是她走,我走!”“你去哪啊?”“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再看见她。”“哥,人家那孩子挺可怜的。”“什么挺可怜的,咱们家又不是收容所,你把可怜的人都收家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英子看着她哥,问:“我怎么想的?”“还不是那个老蒋,你想跟他好,巴着他,人家给你塞个什么烂货家来你都接着。”英子瞪着哥哥不吭声,安玉海见妹妹生气了,摆摆手,说:“我上班去了,不跟你这说了。”说完就往外走,英子说了一句:“站住。”英子走到安玉海跟前,说:“你以后再说这种话,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忘恩负义!”“我还怕你了?”安玉海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我怎么忘恩负义了?”“西屋姓侯的叫你搬家的事才几天哪,你就忘了?不是人家老蒋、小军危难关头帮你,我看你现在住哪?还不是乖乖的换房!”“扯!没他们我照样不搬。我说你是明白还是糊涂啊,那最后搬不搬家你以为就他老蒋帮的忙是吧,他也就是赶上了,人家‘偏头’关键时候也上手了啊。这事的关键啊,是姓侯的那媳妇说话了,那小子怕老婆,这叫一物降一物,你懂吗?还跟这张口闭口小军小军的,叫的多亲啊,恶心。”说完他不理英子,一偏腿,骑上自行车走了。
英子回到屋里,看见路燕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上。她看见英子进来,急忙站起来,说:“姐,我在这让您受挂落了。”“没有,哪的话啊,你大哥就那么一人,其实他心里没什么。”路燕摇摇头,说:“全是我不好,真的。”
吃完早饭,英子出去买了趟菜,回来后现路燕不见了。英子挺着急,问戴梅,戴梅在家休产假,没注意院子里的动静。英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路燕能上哪去。
傍晚安玉海回来了,他进屋没看见路燕,心想可能是早上的话见效了,妹妹把那小丫头赶跑了。
不一会儿,路燕回来了。安玉海一见路燕,心里这叫气啊,这小丫头怎么没皮没脸的呀,我还当她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当下往门口一站,挡住路燕。他挡住路燕,可是路燕并不抬头,站住脚说:“大哥,我知道您让我走,我不怪您,要我,我也得这么做,您有您的难处。我刚才回去了一趟,我想再试试,把我的户口本拿出来,可是我又失败了,我根本就找不着户口本。”没等安玉海说话,她又接着说:“大哥,我想了,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都在想,我赖在您家里是不是个事,要不这么着吧,您看您要是不嫌弃我,我的意思是您要是愿意的话,咱们俩好了行吧?”“什么?”路燕说得太快,安玉海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路燕抬起头,把额前的刘海捋了捋,平静地看着安玉海说:“我是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您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咱们俩好了吧。”安玉海这回听真着了。他听完这话呆住了,灯光下他突然现眼前的这个姑娘有股说不出的清秀,再加上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叫安玉海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阵子。
“你,你说什么呢?”安玉海急忙转过身,耳朵却在捕捉身后那个人的动静。“大哥,那就是说您同意了?大哥,您别看我在外面飘着,可我特别洁身自好,从来不跟那些流氓痞子一块鬼混,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来的,大哥我说的您信吧?”路燕的这一通表白把老安整的心慌意乱的。“我?那什么,我同意什么啊,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什么好不好的,懂什么啊,你就呆着吧。”路燕没想到这事会这么简单,忙问:“大哥,您说什么?”安玉海左右看看英子不在院子里,小声对路燕说:“真是,你还叫我说几遍,想叫我拿喇叭广播去啊?我说你就在这家呆着吧。”路燕这才明白安玉海同意她留下来了,高兴地连说:“大哥,您真是好人,真的,您是好人!”安玉海有点不自在,鼻子哼哼着进屋去了。路燕想,只要能暂时在这落脚就行,至于什么好不好的,那是她想出来对付安玉海的对策,没想到这招还真灵。
其实路燕她对这个好的含义也不清楚。如今年轻人都说谁跟谁好了,那就是他俩的关系不一般了,如果我和英子她哥的关系不一般了,那我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住下去了吗?
接下来很长时间家里都相安无事,英子不觉有些纳闷,怎么哥哥再也不提让路燕走的话了。
这一天英子去了学校,回来的时候,刚进院门,就看见戴梅在自己家门口冲她招手。
“干吗呀,戴梅姐?”戴梅小声对她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个话。”英子跟着戴梅进了她家。“英子,有个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呦,什么事啊?”“今儿路燕上我这屋来,她给我看了样东西,她说是你哥给的,我想这孩子咱也不是太知根知底,你回家问问你哥,他干吗平白无故给她那东西啊。我就这么一说啊,这年头,凡事还是多个心眼好。”“是什么啊?”“她给我看的是个小玉佛。你说路燕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的,要是她自个儿拿的,也不会给我看的,你说是不是?那也许真的是你哥给的。我瞅那东西是个老物件,不应该是随便拿给人的,那为什么你哥会给她呢,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什么?”“英子妹妹,我可说不好,反正搁我我是决不会给别人那东西的。”英子想了想,家里好像是有个玉佛,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一直就在抽屉里搁着,英子因为对那东西不感兴趣,从来也没注意过,今天戴梅提起,她才想起来。我哥他怎么会想起把那东西送给路燕的,该不会是路燕偷的吧。
英子从戴梅家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戴梅说的事她不是没想过。最近几天哥哥对路燕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不骂了,还关心起路燕来。昨晚吃饭的时候,他都坐饭桌上了,还抻头看看英子房间,问路燕怎么没出来。当时英子心里还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哥怎么也知道惦记别人了。今天听戴梅这么一说,她的想法好像得到了证实。
十六 你哥他亲我了
自从那天路燕跟安玉海说了那番话,安玉海心里闹腾了好几天。他从侧面悄悄打量那小丫头,现路燕长得尽管不是很出众,但是眉眼之间有那么股子马蚤劲,再加上她那盈盈可握的细腰,搅和在一起真有股说不出的韵味,比起一般的漂亮女人更能勾人心魄,而且安玉海现路燕长得真白,皮肤细腻得像羊脂玉。羊脂玉算什么,比起年轻女人透明带着温暖,带着诱惑的肌肤,简直是惨白,没有血色,没有一丁点活力。
这是安玉海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不是自己母亲、妹妹的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长时间。好像在这个屋子里他第一次闻到飘拂的女人的气息,感受到女人无处不在的温婉细腻。
早上路燕在院子里洗衣服,安玉海走到她身边,一看路燕洗的是他的衣服。他看看英子在屋里,就小声对路燕说:“唉,大冷天的,你洗什么衣服啊。”“不冷,大哥,这水从地底下打出来,还温乎的呢。”“什么温乎的,回去,要洗炉子上有热水,对点热水再洗。”“没事。”“我说你你怎么不听啊,冰水洗容易落病,你放着,回头叫英子洗。”
路燕把衣服洗完,晾在院子里,一会儿衣服冻住了,的,等到路燕把它们往回收的时候,还是硬撅镢的。路燕把衣服放在炉子边的椅子上,天冷,衣服干不透,得在炉子跟前烘烘。
英子看着路燕换上了她给的棉衣,嘴里哼哼着歌,忙前忙后,就笑着问:“你有啥高兴事啊?这么乐和。”“没有。”“没有?我问你,你那玉佛是从哪来的?”一听这话,路燕的手停下来。“姐,您都知道了?是戴梅姐告您的吧?”“你别管是谁告我的,我就问你那东西怎么回事?”“我大哥给我的。”“那是我们家的老物件,我大哥他再不知道好歹,也不会随便把那东西给人的,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答应我哥什么了。”路燕没有答话。“你跟我老实说,你跟我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好了。”“什么?什么好了?”“就是好了呗。”英子这才多少明白了点,但她还是要问:“你说的好了是什么意思?”“哎呀,英子姐,您还非要让我说啊,就是大哥他亲了我了。”“什么时候?”“就是他给我玉佛的那天。”英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有呢?”“也没什么,就是那天你不在,大哥他亲我来着。”“是不是我哥他欺负你了?”“哪啊,是我愿意的。一开始就是我愿意的,我告诉大哥说我们好吧,我们就好了。”
英子忍了半天才算把火压下去。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看来路燕这个小姑奶奶还真是送不出去了。“那你喜欢我哥吗?”路燕摇摇头。“不喜欢?”“不知道。”“不知道你就叫他那个。”“我也不是特别愿意叫他那个,可他非要那个。可是英子姐,你知道我那会儿真是没辙了,原先大哥他一天到晚老赶我,最后我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这就是你的法子啊?我现在要是把你赶出去,你是不是再找一家人,再跟人家那男的好啊。”“那怎么会呢。”“那怎么不会呢?”“其实后来我现大哥他那人挺好的,自从我说我要跟他好了以后,他再也没欺负过我,也没赶过我。”“路燕,你听我说,等我哥回来,你把那玉佛还给他,什么好不好的,你什么都不懂。”“那有什么懂不懂的,反正我就知道挨这住着有吃有喝,暖暖和和,还有人疼,多好,我妈也没这么疼过我。”说完路燕的眼圈红了。英子看着她,真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你说她精吧,说出的话不靠谱,叫人哭笑不得,你说她傻,可她那主意挺多,一会儿一个,别人想都想不出来。“你也别那么想,我在家呆不了多久了,说话就要走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