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觉得脸上很下不来,可是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对老谭说:“文工团的怎么了,不能一概而论吧,我还是文工团团长呢。怎么啦,她干什么事了你这么说她。你想哪去了,那是我的一个亲戚,从外地来,这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嘛,我就让东东陪他上街逛逛,买点东西。”老谭仔细看看赵敏,说:“是吗?什么亲戚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再说我怎么看那孩子不像是外地的孩子啊,挺精的,长的也挺好。”赵敏笑着说:“那当然,我们老赵家的孩子,长得能不好嘛。”“不对吧,东东我还不知道,那孩子傲得要命,她肯陪你们家亲戚上街买东西,那看来这亲戚也不一般了。”赵敏想跟老谭火,可又一想,我现在怎么解释都没用,我在这了火,她回头又该有的说了。就笑着说:“你一天没事就瞎猜吧,可不许出去胡说,我们东东我知道,一般男同志她不会陪着上街的,我这是下的死命令,她才去的。你没看见车吗?还有司机呢,我叫司机陪他们一块去的。”好不容易打走老谭,赵敏心说这下完了,出不了今天晚上,全院的妇女同志们再加上相关爱管闲事的老爷们儿都该行动起来了。
人就是不能闲,尤其是院里这些老娘们儿们,闲得无事就得找事,一个个都跟间谍特务一样,专爱议论男女之间的事。
赵敏急忙给章云打电话,章云说东东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她也不清楚东东最近的情况。言外之意是说我的女儿嫁到你们谢家,就是你们家的人了,怎么还老给我打电话问她。
赵敏拿着电话心里不是滋味,你李家的姑娘这么个德性,我这当婆婆的还不能问啦。索性豁出去了,说:“老章啊,我实话跟你说吧,东东和那个张屹好像又好上啦。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东东是成了家的人了,这回可是原则问题啊,这叫什么?破坏军婚!你可得想想办法了。”章云一听就急了,说:“我说赵敏,东东嫁到你们家,就是你们谢家的人了,你还一有事就找我啊。我的闺女我清楚,东东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如果说是真的和张屹又好了,那也和你们家有关。前些日子东东直接来问我,说张屹当初转业,还有和那个跳舞的女孩在饭馆吃饭的事是不是你们有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拆散。她一说我都愣了。我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东东还骂我是阴谋家,你看看这事闹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赵敏啊,我觉得在东东这个问题上,你做的可有点太那个啊。那不是明摆着在欺骗孩子嘛。再说北抗一年到头在外面不回家。你平时是怎么对她的,她肯定有说不出的苦衷。这事不能光在东东身上找原因,还要找找自己的原因吧。”赵敏没想到章云会这样说,这个气啊,说:“你这就叫不讲理了,按照你的意思,你女儿和别人有染,是我们这个婆家不对了是吧。我儿子一年到头在外面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容易嘛,家里摊上这么个守不住的老婆,让他戴绿帽子,我不说你们教育有问题,你倒反过来指责我,你还是校长呢,你的水平怎么那么低啊。”章云反驳说:“我是水平低,你也没比我高到哪去。我们东东怎么啦,什么叫和别人有染啊,什么叫戴绿帽子啊,她嫁过去不守妇道了吗?你看见她跟人家怎么啦你就这么说她。说话要有证据,否则就是造谣诽谤。再说她不是还给你们老谢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吗,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我看你现在就是瞧我们东东不顺眼。当初东东和张屹好,你硬是把他们拆散了,把你的宝贝儿子给东东,那时候你可是看着我们东东千好万好,如今又挑孩子的不是了。我说赵敏啊,没事多带带小孙子,找那闷气生什么啊,这病都是这么没事作出来的。你够好的了,你看我们家,关着的关着,去干校的去干校,还有蒙蒙也要去插队。你哪都不用去,留在北京当你的官太太,上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啊,知足吧。现在要是叫你去内蒙、宁夏干校,我看你还想不想这些闲事。要我看现在人家重温旧情你也怨不得别人,这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把北抗和东东硬放在一块,它能好吗?再说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呢,不过就是别人看见东东和人家上街,你就大惊小怪的,没准不光是他们俩还有其他人哪,也没准还不是张屹呢。”“我大惊小怪?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找人跟着你的女儿啊,我没病吧,吃饱了撑的!原先东东嫁给北抗,可是你这个当娘的一口答应的,那会儿说的多好啊,老战友加亲家,亲上加亲,再好不过!这是谁说的啊?如今你闺女成这个样子,你倒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我,得,那我是法海,他们成了许仙和白娘子,是我生生把他们拆散的,对不对?”“好了好了,你也冷静些,赵敏,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我同意你的建议是看着北抗那孩子确实不错,可是我就没有考虑东东的感受,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过为了两个孩子的幸福,咱们还是应该积极努力想想办法。这样吧,我马上要去干校了,走之前我叫东东回来一趟,我跟她谈谈,但是有一条我可跟你说清楚,你这个当婆婆的,可不许给东东施加压力,东东要是有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说完章云就把电话撂了。
放下电话赵敏后悔死了,我打这个电话干什么,多余自己跟自己找不痛快。本想找章云商量一下东东的事,还让章云把她给数落一顿。
也怪我糊涂,人家再怎么是母女,不向着自己闺女,还能向着你这个外人不成?
赵敏这两天肝火特旺,瞅着什么都不顺眼。
两个孩子的婚事都不省心。老大的媳妇孩子都有了还不老实,红杏出墙。北进看上的这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起东东来说更不省心。找了那么个家庭的女儿,这个家今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二十六 您尝过恋爱的滋味吗?
北进正要出去,看见母亲回来。
“你上哪?”“我出去一下。”“你们怎么都是这个样子。我问的是你上哪?你跟我说你出去,这不是所问非所答嘛。东东也是对我爱理不理,问她上哪,人家更简单,就俩字:‘出去’。废话,我还不知道你要出去。”北进站在门口,他不明白母亲一回来怎么这么大的火。“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去那个什么雪晴家?”“您问这个干什么?”“我问这个干什么?你傻啊!这大院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啊,你非要找那个资本家的女儿。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搅乱,让我跟你爸都不得安生是不是!”北进靠在门框上,等着母亲把话说完。“我承认,那姑娘是长的不错,看上去也还算有教养。可是像她这种条件的太多了。北进啊,你就让我们省省心,别理那个什么雪晴,妈再给你介绍个好的。”“妈,你是不是去找雪晴了?”“是啊,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女人,把我儿子迷成这个样子。”“妈,你到底想要干啥啊,我跟您说过,别去打扰雪晴,我只去过她家两次,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您这么跑去,让人家怎么看啊。您太过分了!”“我过分?”赵敏气得一拍桌子,喊道:“亏你这个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同意你和那孩子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北进啊,妈再跟你说一遍,那种女孩不能要,连碰都不能碰,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妈是过来人,这种事妈比你清楚。”“我没说要跟雪晴好,我就是想帮她。她太可怜了。”“你什么心思我这当妈的还不清楚,你说你只去过雪晴家两次,去过两次的人家的女孩你就要张罗着帮她当兵,这不明摆着看上那姑娘了嘛。你这是什么阶级感情啊?你在部队受的那么多年的教育都到哪去了?你还是不是我和你爸的儿子啊?你怎么会同情一个资本家黑五类的女儿,她是不折不扣的狗崽子,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要说跟她结婚,就是和她谈恋爱都是很危险的。”“那好些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伴侣都不是出身红五类,不是照样领导无产阶级革命,还成为革命导师和领袖的啊。”“糊涂!那是什么时代的事,现在是什么时代。你爸还老说你这孩子有头脑,有什么头脑,一到谈婚论嫁的事情上,比谁都糊涂!我跟你说,这事到此为止。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现在我告诉你,我和你吴阿姨说了,她的大女儿马上回北京探亲,你们见见面。那姑娘长得好不说,参军不到一年,已经入党了,表现特别好,还立了一次三等功呢。那孩子你认识的,好像还是你们学校的,比你低两届。你这两天在家给我老实呆着,哪也别去,在你走之前一定要和人家见上一面。”“妈您答应啦?”赵敏点点头。“那好吧,您看着好您去见去,没我什么事。”北进说完就要往外走,赵敏喝斥道:“胡扯!什么叫没你什么事,你别拿你妈开心玩啊,我一会儿就给你吴阿姨打电话,约个时间你们见个面。”北进一听急了,说:“妈,我跟您说啊,我可没答应跟什么人见面,您要是硬要这样的话,那我就回部队去。”“你敢!你长大了是不是?可以不听妈妈的话了是不是?你说为了你的事我真是操碎了心,结果你还是这个态度,你太不懂事了,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我啊?!”赵敏一坐在沙上,再不说话。
北进一看他妈那个样子,就走过来说:“妈,婚姻是一个人一生的大事,这我知道,所以我不愿意随随便便解决这事。”“你知道就好。”“所以我更相信缘分。我觉得您这事还是太着急了,我年龄也不大,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个人问题迟两年再解决,应该没什么问题。”“你的年龄不小了,都二十五了,该考虑了。再说你现在认识,谈上两年再结婚,正好。你不要老跟我扯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话。那都是封建迷信的那一套。你妈是过来人,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了。当初我们这些年轻女兵刚参加革命时,也是光想着革命啊,事业啊,可是你一来,人家早就把你盯上了。领导上做工作,人家就直接告诉你说,和领导干部结婚组织家庭就是最大的革命工作,也是组织上对你的最大信任。结婚了,有了孩子了,就什么都结束了。我刚结婚的时候才十九岁,那时候心气高,老想在事业上干出点名堂来,刚解放的时候,我把你哥和你放下去干部进修学校学习。可是去了才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把你们交给保姆能放心吗?那时候是封闭式学习,一到礼拜六,我就慌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赶紧回家,星期一早上又得赶紧赶回学校去。当时好多女同学都羡慕我,说我找了个好老公,家里有勤务兵,有保姆,到学校、回家都是老公的车接车送。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女人一结婚有了孩子,什么革命啊,前程啊,就完了。再说我和你爸年龄差了那么大,刚结婚的时候哪有什么感情,就是看他是老革命,我们这些城市里来的资产阶级小姐应该主动向他学习,理所当然要照顾好他。结婚几十年了,感情慢慢有了,说句实在话,一方面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另一方面,几十年了,我跟你爸也习惯了。”“那我宁愿不要你们那样的生活,一辈子把自己全都埋葬了。”“孩子,你可不敢这么说。你妈家的成分高,这么多年,全靠你爸这把大伞给罩着才没什么大事。说起来我还真的应该感谢你爸才是。也很庆幸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要不运动一来,妈就是‘运动员’。和我一起参军的一个女同志,长得挺漂亮,可非要和组织上对着干,寻找自己的什么感情归宿,嫁给一个画家。五七年那个画家给打成右派,一家人下放到甘肃。后来听说她男人就病死在甘肃了。想想也觉得怪可怜的。所以说,人这一辈子,在感情上不能投入太多,感情一定要服从理智,否则会吃大亏的。”看着北进在听她讲话,赵敏赶紧又说:“我跟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你在这方面要冷静,多想想你的前途,想想咱们这个家,你就不会那么草率从事了。为了一个女人,你把一生的前程都搭上,值得吗?这好比说买衣服,选对一件适合你的衣服,会把你衬得很精神,很体面,也很漂亮。那你这件衣服就买得物有所值。相反,买一件不适合你的衣服穿上,会显得你很不体面,很难看,甚至很邋遢,那这件衣服就可以说买坏了。我这个比喻不一定恰当,但是你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再说买件衣服都要好好挑选呢,更何况是找对象呢。”见儿子不回答,赵敏以为儿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挺高兴,觉得自己的努力没白费。北进笑了一下,说:“妈,您尝过恋爱的滋味吗?”
二十七 莎娜又来了
“这个臭小子!跟你妈还这么没正形。”“我不是跟您开玩笑,我是说您这一生全都奉献给我爸了,那您的感情生活就是个空白吧?”“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花儿啊草啊的资产阶级的那一套,我们那时候可不讲那个。找对象就是为成家,就是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这一点难道错了吗?”“我不是说您嫁给我爸成家错了,我是问您谈没谈过恋爱。”“谈恋爱是资产阶级才子佳人的那一套,我们年轻时根本就没想过那些不健康的玩意。战争环境那么艰苦,哪有心思整那些。你也别信那些东西,那都是那些文人们整出来哄人的。”“看来您是不信有真感情这一说。再说干革命怎么啦,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您听说过吗?那是无产阶级爱情的光辉典范,您看看马克思给燕妮的书信就可以知道什么真正的爱情,太感人了。他们把爱情和他们所推崇的崇高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了。恩格斯年轻时曾经失恋过两次,但是就是这样他还是写下了《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后来他和一位叫玛丽的女工同居了2o年。玛丽去世后他又和一位爱尔兰女工同居了,直到莉希去世时,他们才举行了婚礼,成为正式夫妻,这也是恩格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婚姻。”赵敏睁大眼睛看着北进,说:“你这小子,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东西啊,这是真的吗?你说恩格斯没结婚就同居,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啊。你可不敢出去乱说啊,搞不好你会给打成反革命的。”“这都是真的,不会假的。”“那是他们外国人,咱们中国人可不兴这个。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天那脑子净琢磨这些东西,这样会影响你进步的。”“那鲁迅是中国人吧。他和许广平也是没有结婚就先同居的。”“嘘―,你这孩子真是越说越没边了,你小声点好不好。咱们家还有外人哪……我看你小子是没吃过亏,等到你吃亏了,你就得傻眼了!”“妈,您不用担心,我说的这些话人人都知道,怕什么啊。”
母子俩聊了半天,谁也没说服谁。
北进到院子里推自行车,赵敏追出去问:“你又要去她家?”北进转身看看母亲,笑了笑说:“妈,我这么大了,你总不能用根绳子把我拴住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去她家。”北进笑了笑,不回答。“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再去那女孩家。”北进好像没听见,头也没回走了。看着儿子的背影,赵敏心里挺憋气,孩子大了一点都不省心。原来多听话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这事要是让北进一意孤行下去,他肯定得碰钉子,那倒好,吃一堑长一智。可是转念一想,不行,那样的话就晚了。
北进在雪晴家胡同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还有日用品。他也不清楚该买些什么,反正他觉得把口袋里的钱都花光了心里就踏实。
当他提着一大兜子的东西走进胡同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齐莎娜骑着车过来。看见北进看她,莎娜浅笑盈盈,面颊上旋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惹得路过的几个男人直回头看她。
北进一看是莎娜,就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把头掉转过去。
莎娜见北进不理睬她,把车铃按得“滴铃铃”响。“谢北进,怎么不认识啦,这才多长时间哪。”北进偏腿上车,不理莎娜。“唉,你这人怎么这样,装什么啊装,摆的什么臭架子!”莎娜有点不高兴了,她走到北进身边,看见他车上的一大堆东西,夸张地大声说:“你这是干吗?搬家啊?”“你有事吗?”北进停下来,冷冷地打量了一下莎娜。“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跟你打招呼了?你的忘性可够大的啊,是真的不认得我了还是装蒜呢。我还从来没现你那么能装啊。”
见北进不理她,莎娜笑着摇摇头,然后上下打量了北进一下,说:“我没事,我看你倒是挺忙的啊。”“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莎娜看着北进骑车进了胡同。悄悄跟着他。当她看见北进把车停在雪晴家门口时,吃了一惊。“唉,我跟你说……”北进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她家?”“对呀。”北进点点头。“你怎么会去她家?这家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吧?”“你要说什么?”“他们家是资本家。”“我知道。”“不是,还有……”“还有就是雪晴还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吧,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啊?”北进看着莎娜。莎娜愣住了。摇摇头,说:“我才不去资本家的家呢。我劝你也别进去,要是碰见抄家的人,你怎么跟他们解释啊?”北进说:“我用不着解释,特别是跟你解释,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我知道什么?”“你自己做的那些事还用我说?认识你,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世界上还会有你这样的人!”说完不再理睬莎娜,提着东西进了雪晴家。“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长见识啊,嘁,我可是好心好意劝你啊。”莎娜说着下意识地想要跟进去,可是走到雪晴家门口她不由得站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想转身走开。但是她有点不甘心,她把门轻轻推开,刚要进去,一探头,看见院子里的情景,不由得退了回来。
她看见普玉正坐在院子里。
见了这个女人,一种与生俱来的胆怯和自卑使她退了出来。
真不知道雪晴是什么时候怎么把北进给勾搭上的。原来还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个本事啊。这才叫阶级敌人是决不会甘心他们的灭亡,蠢蠢欲动,贼心不死,伺机疯狂报复。都给打成那德性了,还不忘勾搭人呢。哼,现在她在里面不定使出什么手段来勾引谢北进这个傻瓜呢。莎娜突然想起那年夏天她们在北进家的门口碰面的事情。她有点明白了。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谢北进就开始惦记上雪晴了。
莎娜自从被东纠开除以后,又到海纠混了一段时间。和那帮人一起去南方串联了一趟,回来以后参加了红卫兵合唱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刚一去那,人家就都知道她把一个女的的衣服扒了的事,后来越传越邪乎,竟然有人问她是不是把一个女的给打死了。真是莫名其妙,至于嘛,不是扒了一个狗崽子的衣服吗,搞的我好像成了破鞋似的,走哪人们议论到哪。一气之下,她离开了合唱团,在家呆着,准备参军。临走了,没什么事,成天闲着到处串。今天是海纠的一个人叫她到他家听唱片,都是“黄歌”。有苏联歌曲《山楂树》、西班牙的《鸽子》,还有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当时能听到这些唱片是要冒风险的。莎娜对唱片的兴趣不太大,玩了一会儿,骑车出来,不知不觉就绕到这条胡同来了。
?实在的,别看莎娜半年没上这来,可她一直挺惦记这儿的。她想以雪晴那性格,当初给她来那么一下子,她还不得寻死觅活的啊。她是真想知道雪晴到底怎么样了或者说是还在不在了。可是看谢北进那样子,就知道那个臭丫头不光没死,还活的挺滋润。这丫头脸皮可真够厚的了,没准现在还掉到爱河里去了呢。莎娜越想越可气。如果今天在雪晴家门口没有遇见北进,那她可能就什么事都没有,可她偏偏碰上了,还让谢北进那么数落了她一顿,她的心里能不气嘛!
莎娜骑出去没多远,又转回来了。她左右看看没人,过去把北进自行车后轱辘的气门芯给拔了。
拔了气门芯的雪晴边走边想,死丫头,等着瞧,我不会就这么完了!
二十八 我喜欢你
北进进院子时,雪晴正把母亲扶到院子里晒太阳。
看见有陌生人进来,普玉疑惑地看看女儿。雪晴回头看见了北进,一边给母亲围好围巾,一边说:“你怎么又来了?”“我,我路过顺便进来看看。”北进对普玉说:“您是伯母吧,伯母,您好。”北进跟普玉打招呼。普玉微微点点头,她认出眼前这位就是那天帮助雪晴解围的年轻人。她看看女儿,说:“晴晴,这位是……?”“他谁也不是,我不认识他。妈,您冷不冷,要不要我给您再加件外套?”雪晴看也不看北进。普玉知道女儿的脾气,特别是经过这场劫难之后,她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以前的雪晴是个非常单纯和善良的女孩,对人都很热情坦诚,当然也很容易轻信别人,上别人的当。普玉想起往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北进不知道雪晴这是怎么回事,前天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冷若冰霜。
“伯母,我叫谢北进,我是一名军人。我和雪晴认识,她曾经到过我们家……”说完北进看了一眼雪晴,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又连忙纠正说:“她是和我们家老朋友的女儿一块去的,确切地说,她是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普玉听到北进的陈述,觉得这个年轻人挺有意思。“伯母,您的身体好些了吗?能看到您的身体在恢复,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您知道吗?您的身体好了,在外面晒着太阳,这个院子就好像一下有了生气了。”“是吗?雪晴也是这么说的。”普玉高兴地说。她转过头去看女儿,见女儿板着脸,不听北进说话。“你是在北京当兵吗?”“不是,伯母,我现在在云南当兵。”“当了几年兵了?”“我原先是哈军工毕业的,毕业以后去了几个地方,已经快三年了。”“是哈军工啊,那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啊。能考上那是很不容易的吧?这说明你的学习很不错,是吧?”北进笑着点点头,说:“还行吧。我知道我当年考大学的时候,全北京一共考上五名。”
普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她第一眼看到北进,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出色的青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普玉从他对女儿的注视可以看出他很喜欢雪晴。可是雪晴能够接受这样的爱吗?他对雪晴又知道多少呢,他要接受雪晴,就要接受这个家,那他能够承受这一切吗,他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吗?还有他的家人呢。看他的样子,他的家境应该是很不错的,他的父母应该是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的。那他的家人能够接受这一切吗?
普玉暗暗叹了口气,对于雪家来讲,现在重要的不是女儿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重要的是生存问题。
现在这个院门一打开,每走进的一个人,都不知会给这个家,给她的女儿带来什么。她不祈求什么幸运,只要不再是灾祸就感谢上苍了。
这场运动给这个家带来太多的苦难,普玉不知道这苦难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它最终会给她的家庭和亲人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她只能祈祷上苍,保佑她心爱的女儿不受伤害,再有就是女儿能够找到一个圆满的归宿,这是一个做母亲最大的心愿。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看不懂。好像历史登峰造极已经到了尽头。一切都可以打碎,什么责任、理智、爱情、亲情……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摧毁一个旧世界,打造一个新世界”,这就是这帮年轻人的口号,就是他们对这场革命的认知。疯狂、混乱使这个世界越来越像个急旋转的陀螺,每个人都在被鞭打着旋转,被巨大的离心力甩来甩去。
真要是被甩出去倒好了。普玉这样想。可那是不可能的。能够离开这个离心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亡。
母亲的死给了普玉巨大打击,那段时间她产生了对死亡的向往。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特别是当她恢复神智之后,她又不想死了。她开始留恋身边的一切,特别是她的女儿。
雪晴太不易了。那么瘦弱的肩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普玉知道,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只要她还活着,雪晴就有精神寄托和希望。
北进见雪晴不理他,有些尴尬。他把东西放在地上,觉得不妥,又放在凳子上。
“这是什么?”“这是我在胡同口的小卖部买的,也不知道你们缺什么,就胡乱买了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们不需要,你拿回去吧。”“都是些日常用品,吃的和用的,你们肯定用得着,我没别的意思,你收下吧。”北进诚恳地对雪晴说。“我不要,你赶快拿走。再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为什么?”“不为什么,你知道你来的话,会给你,给我,给我们这个家带来很多麻烦的。”“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听到雪晴说会给他带来麻烦,北进很高兴,他觉得雪晴还是替他着想的。雪晴冷笑一声,说:“我还没想到来我们家会让你害怕,如果这么说的话,你不怕我怕。我怕人家会说我在腐蚀你拉你下水。你还是回去好了,省的你家里人惦记,你一走,他们跟着就来了。”“谁来了?你是说我妈?雪晴,你听我说,我妈她不了解情况,我会和她说清楚的,而且我想最终她会尊重我的意见的……”“用不着,你和你妈说什么我不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你说你一趟趟往这跑为的什么?”“我不为什么,只是想要帮助你。”“你还是没说清你到底为什么?”“我希望你好。”“为什么?大街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希望他们好,就希望我好,我觉得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北进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一旁的普玉,低声但是清晰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二十九 时光倒流
一时间,院子里很静。雪晴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她低下头谁也不看,小声说:“你说什么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资产阶级思想!再说你不能喜欢我。”“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真可笑。”北进固执地又问:“为什么不能?”“还用问吗?”雪晴猛地抬起头,看着北进说:“我是狗崽子,你是。我们不是一类人。请你不要再烦我了好不好?我哪有那份心思。还有就是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你说喜欢我就行啦,我不喜欢你,我告诉你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不明白你说的不是一类人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感情有什么错,相反我非常珍惜她,在这……”北进用手指着他的心,激动地说:“我的心里一直珍藏着你。你说的情况我都考虑过,说实话我也退缩过,但是我不由自主,是我的心指引我来的。你不要耻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子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说,只有你,真正触动了我,打动了我的心。我没指望你能喜欢我,但是只要你能让我喜欢你就行了,你能让我来帮帮你就行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需要,真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懂得我的心意的。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雪晴听了这话有些感动,但很快她甩甩头,像是要急于摆脱刚才的想法。“那好啊,解放军同志,为了我,你能够转业吗?尽管我是独子,但是政策的阳光照不到我的身上,我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插队,不管到哪里,你能和我一起去吗?到那时候,你要是再说喜欢我,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那我会非常非常感动的,而且我也会非常认真地考虑的。”看着北进愣住了,雪晴又是一声冷笑,说:“当兵的,赶紧回去吧,你没觉得你在这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吗?”
雪晴还想说什么,普玉轻轻咳了一声,说:“雪晴,不要再说了。”“妈妈……”“你是在伤害别人。”雪晴看看母亲,轻轻叹口气,说:“我们永远都在为他人着想,怕伤害别人,正直善良问心无愧地做人,可是人家想过我们吗,有人因为对我们的伤害感到内疚和后悔吗?”
北进想对雪晴说什么,可是他突然感到他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空洞,因为他根本无力改变这些现状。
北进看到葡萄藤架子倒塌了两根,就过去把那两根架子竖起来。他用手晃了晃,觉得还不太稳,就问雪晴:“有绳子吗?”雪晴说:“你别管了。”“我反正闲着也没事,把它修好了,省的倒下来把人砸着。”雪晴指了指院子的角落,那里有一堆绳子,北进过去挑出两根短的,拽了拽觉得挺结实,然后搬把椅子,上去用绳子把架子固定死。
普玉看着北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时间,她产生了错觉,好像又回到年轻的时候。当年雪谷轩也是像他这样,一来就帮着干这干那。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们在相爱,姆妈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那时候雪晴的外婆就忙着到厨房给女儿的男朋友做好吃的,普玉就坐在凳子上百~万\小!说,明里百~万\小!说,实际上是在偷偷看谷轩干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个院子,还是她坐在这个地方,可是眼前忙碌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谷轩呢?姆妈呢……
记忆的潮水一遍遍拍打着礁石,潮水退去了,礁石凸现,显现出非凡的意义。
普玉感到一阵心酸,泪水涌出了眼角。她抬起头看着太阳,温暖的阳光照着她,可是她却觉得从心里有一阵阵寒意。
尽管普玉对北进有好感,但是她知道,现实就是现实,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是鸿沟,是巨浪滔天的大海!
爱情面对残酷的现实,如同在茫茫的大海之上飘荡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颠覆和粉身碎骨的可能,是根本不可能到达彼岸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北进都到雪晴家来。
北进每次来都不空着手,要不带条鱼,要不带一斤鸡蛋。雪晴每次都拒绝接受,可是北进总说是给伯母吃的。雪晴也就不再说什么。雪晴知道,这些东西在市场上很难找到,想问问他是怎么弄来的,可是又觉得张不开口。
院子里的边边角角都被北进打扫得干干净净。鱼缸里面没有鱼了,北进也把它洗刷干净,灌上清水。雪晴见了,实在忍不住,就说:“连鱼都没有了,你灌水干什么?”“我想会有鱼的。”“有鱼也得让人家给砸了。那是四旧,你不知道啊?”“那就放上清水,没有人会说清水是四旧吧。鱼缸里灌满了清水,你就想象里面满是漂亮的金鱼和水草,那不是比放几条鱼更让人向往吗?”雪晴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北进盯着雪晴,也笑开了。雪晴见他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收敛了笑容,问:“你笑什么?”“你恐怕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雪晴低头笑了。“雪晴,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就像刚才那样。”“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会好的,雪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你妈妈现在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吗?你就那么想,每一天只要没有出现不好的事情,那这一天就是美好的一天,这样算下来,一年里美好的日子总是比不愉快的日子要好的多的多吧,这样想,你就会高兴了,你会觉得生活并不总是在亏欠你。”雪晴看了看北进,说:“你说的也对,这些日子我也在想,生活到底亏欠了我们什么,其实有时候人完全可以活得很轻松,很简单,那样的话,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和不愉快。”“是啊,人要学会适应生活,还要学会忘记。记住美好的事情,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要看这话简单,其实做起来很难。”“岂止是很难,简直是太难了!我总想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是总是忘不掉,那些事情就像梦魇一样,老是缠着你。有时候半夜都会被梦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北进看着雪晴。当兵这几年,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把雪晴和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务联系在一起,比如雪花,再比如彩虹。他从来无法想象雪晴遭受到打击后应该是什么样,他也不愿意想。可是现实就是这样,他很难形容第一次再见到雪晴时内心的痛苦和悲哀,就仿佛心里最最美好的珍爱的东西被毁坏,被撕裂,打碎。他愿意倾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帮助她,哪怕希望是非常渺茫,他也要帮助她,因为他爱她。
三?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