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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31部分阅读

    他看到了父亲宽阔的胸怀,也坚定了他帮助雪晴的信心和决心。“什么时候把你的小朋友带回来,我们一起吃吃饭,好不好?”北进笑了,他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为什么?”“这次回来我们俩总共还没说上十句话呢。爸,我把她领来可以,但是您得答应我个条件。”“什么,还条件?说来听听。”北进看看父亲,他越来越相信,只要他向父亲提起帮助雪晴的要求,他是不会不答应的。“我想叫雪晴去当兵。”“胡扯!想起什么是什么,她的条件恐怕不行。”“那有什么啊,不就当个兵嘛,您随便打个招呼没问题。”“部队是我家的呀?”“不是,这事我想了,叫她当文艺兵,特招,条件可以放宽些嘛。”“她会啥子?”“什么都会。”“吹牛。啥子都会那就啥子都不会。”“反正想让她当兵还不好办吗,随便找个理由就成了呗。”“亏你还是部队的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那部队是什么?集贸市场?胡闹!”谢北进听父亲这样说知道事情有门,越是能办到的事情,父亲越是不答应。至于雪晴那边是什么态度,北进没有多想,他觉得以雪晴家里目前这样的情景,他这样帮助雪晴,在她来讲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十一 悔恨终身

    雪琴家里目前的生活可以说是到了拮据的地步了。银行所有的存款冻结,全家的生活日用开销包括看病买药全靠母亲的一点生活费来维持。

    雪晴宁愿饿死也不愿去父亲工厂要生活费。她觉得每次去父亲工厂,都是一次忍受屈辱的过程。只要她一去,那些人有事没事就都围上来了。她走,他们也走,她站住说话,他们也站住看她说话,她不说话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他们也一动不动站住看她。她回头看他们,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迎着她的目光那些人也看她。她进屋子关上门,那些人会趴在窗户上看她。雪晴每次看他们围观自己心里都想,看什么看啊,我是动物园的猴子吗我真的就有那么好看啊?一见到那些人,雪晴总会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一个人误入了一个幽灵世界,幽灵世界暗无天日,一群像美国3k党穿白色长袍戴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幽灵跟着他走。他急,他们也急,他缓,他们也缓。亦步亦趋,紧紧相随。雪晴觉得有一群人像影子一样紧跟在后面的事情是一件不可思议非常恐怖的事情。那本小人书她给扔了。她觉得把那本书再放在她的房间,她总会忍不住去看它,就会联想到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鬼魅一般的幽灵,她觉得要是再不扔掉那本书的话,迟早有一天那些幽灵会从书里走出来,跟着她到处游走。

    上一次她去财务科领取生活费的时候,财科务的一个鼻子短粗长的肥白的男人把钱递给她的时候,竟然抓了她一把!她急忙把手缩了回来。那家伙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指着雪晴对一旁的人说:“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嘿,真够恶心的。”旁边的人急忙问他怎么恶心。“我给她钱,她不好好接着,还拿指甲挠我。”听的人立即心领神会地笑,那笑容更让雪晴受不了。我挠他?这人怎么长着张嘴胡说八道!我干吗要挠他!雪晴正要辩解,那人手一摆说:“嗨,我说你这人年龄不大怎么思想这么不健康啊。”“我怎么啦?”雪晴看着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对站在一边的人说:“她还敢问我怎么啦,你说怎么啦,你们看我在跟她说话,可她根本就不看我,连这点尊重人的道理都不懂。那俩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光看别的男人!”听了这话,雪晴恨不得一头把那家伙撞死!我看男人干什么?是你们这些家伙心术不正,吓得我根本不敢抬头,还说我的思想不健康,简直是岂有此理!那人看雪晴不说话,就说:“像你这样的资本家的狗崽子,就不应该给你什么生活费,饿死得了,拿着人民的血汗钱养活你们这些吸人血的寄生虫,根本就是浪费五谷,就是多余!”雪晴看着他那张肉囔囔的白脸,心里想着他说寄生虫的时候那些寄生虫肯定这会儿在他肚子里不停地蛊踊。“你们看你们看,她又在那呆,她这人思想肯定有问题。”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啊,从现在开始,每月的生活费扣减一半,原先是三十六对吧,改成十八了。”“为什么?”雪晴还想说怎么你说改就改啊,可话到嘴边她硬是给咽了回去。“你还问为什么?再问小心我给你减成九块,你看我敢不敢。还为什么,哪那么多为什么!十八块钱不少了,顶一个学徒一个月的工资了。”“那剩下的那十八块呢?”“嘿,你跟我来劲是吧,你管那十八块干啥。给你十八就不错了,就冲你这不老实劲,我就能都不给你你信不信?”“可原先定的就是三十六啊。”“你还敢放屁!我看你真是活腻歪啦,你还敢跟我这犟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告你吧,原先定的那标准就是错的!可着北京打听去,哪的资本家给生活费有过十块钱的,十八都算不错啦,依我说根本就不应该给,这都是我们工人的血汗钱。”雪晴不说话了,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办。跟这些人就没理可讲。这家伙前年才进工厂,原先就是财务上一个打杂的,现在竟然大权独揽,克扣起厂长的生活费了。什么世道嘛,豺狼虎豹小爬虫,一齐上阵表演。

    雪晴不准备再说什么,说也没用。不管怎么样,有了这十八块钱,能买不少东西了。那人把十八块钱递给她,雪晴刚伸手去接,那人又把钱拿了回去。看见雪晴没拿到钱,他嘿嘿直笑。“还有一条我告你啊,这十八块钱你想要对吧,可以啊,可你不能一次拿完,得分两次来拿。如果你乐意,三次或者四次来拿都成。”说完那家伙递给雪晴八块钱,把剩下的那十块钱揣在口袋里。然后盯着雪晴撕开嘴巴露出得意的狞笑。雪晴看着他的笑,突然想起在农村劳动时看到老乡家养的那头乌克兰种大肥猪,也会这样的笑,一模一样。

    雪晴离开工厂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当她走到厂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叫父亲的名字。那一刻她停住脚步,回过头寻声望去。

    她看见了父亲!

    从工厂门口到食堂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父亲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饭盆,佝偻着背,慢慢地往前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雪晴想张嘴喊父亲,想告诉爸爸,外婆死了,妈妈病了,或者什么都不说,就说家里都挺好的,叫爸爸放心。可是雪琴什么也没有说,工厂大门大概有十米宽,父亲走过雪晴的视线一共用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雪晴一百次地想要张嘴喊父亲,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清楚地看到父亲的鬓角全白了,眼睛微微眯缝,就看着他眼前的那一点路。雪晴多想在那一刻父亲回过头来,哪怕看她一眼,就一眼,什么也不说,看到他心爱的女儿好好的就行。可是父亲没有回头。也许他一回头后面的人就会呵斥他,也许是这么多天的监禁生活已经使他麻木了,对外界的反映已经无动于衷,也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个世界。雪晴多想那一刻生什么意外,路人吵架,疯狗咬人,或者着火、打枪、地震……什么都行,只要父亲回一下头,就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生,父亲就那从她的眼前蹒跚走过,一丁点反映都没有!

    雪晴猛地转过头去,她彻底失望了。也就是从那以后,雪晴不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对于近在咫尺的女儿无动于衷,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狗屁感应!

    每当回想那一刻的时候,雪晴的心都觉得苦涩的像一只干瘪的柠檬。生活过早地叫她承受了这一切,而且她惊异地现,尽管她非常难过,可是当时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到底为什么,她不只一次问自己。她后来对自己的回答是,因为那一刻她不能哭,哭了,泪眼婆娑,她就看不清父亲了!

    雪晴做了让她悔恨终身的事情―她没有招呼父亲。就是因为这样的错误,错失了和父亲相见的最好时机,使得这一次相遇成了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两个月后的一天,工厂造反派通知她,父亲死了,说是死于心脏病突,叫她去工厂收尸。在关押父亲的牛棚里,窗户被重重木条钉死了,仅有5平米大小的房间黑暗的如同黑夜。雪晴站在父亲的遗体前,相隔阴阳两界,做永久的诀别。所有的呼唤,所有的倾诉,只能化作泪水洒落。她清楚地看到,父亲微张着眼睛和嘴巴。她知道那是因为受尽屈辱的父亲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刻没有见到女儿死不瞑目。她不能原谅自己,明明可以满足父亲这个愿望的,因为她生性的懦弱和她的重重顾虑而彻底失去了。

    十二 到哪弄钱去

    雪晴望着天空。过去她喜欢望着天空,北京的天空特别美,特别是秋天的时候,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一群群的鸽子拉着长长的鸽哨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志民家养着一群鸽子,小时候放学以后,她经常去志民家看鸽子。现在雪晴没那个心思了。天空美不美跟我有什么关系。天空再美也不会掉下油条跟大白菜来,过去那么爱看天,爱幻想,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要是没饭吃你试试还看不看天,一准瞅太阳像烧饼,星星像沾在烧饼上的芝麻!

    雪晴在想,今后的生活会怎样,不知道。像要寻找一条河的流向,在有限的视野里,你是搞不清楚河流东西南北的走向的。她不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还有没有他们一家人的出路,但是她还得走,一直走下去,即使生活再艰苦,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得前行。

    人总得活下去。

    现在的雪晴再也不会去考虑死的问题了,很明显,她根本不能死,因为她死了,妈妈怎么办?

    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的日子怎么过,买米、买菜、买药的钱从哪来。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样的后三样早就免了。能维持吃饱饭就已经很不错了,喝茶什么的那纯粹是有钱人的享受,那些东西等什么时候有钱再说吧。家里倒是还剩下些龙井、铁观音、乌龙什么的,可茶叶能当菜能顶饱吗?还有药,妈妈的药总得有。接下来入不敷出的日子可怎么过,想钱想得雪晴的脑子都疼了,她也想不出到哪弄钱去。

    从未操持过家务的雪晴,不懂得节省用度开支,前天给妈妈买的几瓶水果罐头就用去了将近一半的生活费,回来就被阚姨一通数落:“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呀,傻孩子,这一瓶罐头的钱够你吃半个月的烧饼了。”阚玉芳接着叹口气,说:“也难为你了,孩子,什么时候当过这样的家,还是没钱的穷家!”

    她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些值钱的东西,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叫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一振!―对呀,我可以卖东西啊!

    这些日子,雪晴的脑子里老是缠绕母亲的一句话:东西算什么,只要人平安就好!

    是呀,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与其叫红卫兵给抄了去,还不如换些钱买药买米呢。

    昨天她悄悄跟志民商量:“志民哥,你看我把家里的一些东西拿出去卖了好不好?”“啊?卖东西,那哪成,等你妈醒来了,一看东西都卖了,那她不得生气啊,再说你卖给谁啊?”“收破烂的啊。”“收破烂的要吗?他们大概就喜欢收大字报纸。”“那谁要啊,你帮我找找。”“我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是叫我妈知道我帮你卖东西,肯定得骂我败家子。我看还是别卖了。雪晴,你放心,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家人的,我不会让你们受一丁点委屈的。”雪晴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已经拖累你们家太多了,哪能再麻烦你们啊。”“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可真不爱听,什么你们我们的,我再说一遍,你把心尽管放肚子里,只要有我尚志民的一口,就饿不着你们。以后别再想这想那的了,咱先把你妈的病治好了再说,其他的你什么也甭操心,有我呢。”雪晴没有说话,她想运动来了以后,因为自己家的事已经麻烦太多志民哥一家了,哪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再说人家能帮你解决吃饭的问题,那药呢,买药的钱从哪出啊。

    志民可不这么想,他想说我要这会儿不管你我什么时候管你。过去不是还轮不着我管呢是不是。他现在在心里已经把雪晴看作他的媳妇了,于是口气就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变化。他喜欢带着这种口气和味道说话,因为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当了雪晴她男人的强制的意思。说完了这种带强制味道的话尚志民挺满意也挺顺畅。他觉得过去他真是太傻了,早知道雪晴家落难成这样他着的什么急慢慢等着不就结了嘛,迟早有一天水到渠成雪晴她乖乖搬我们家去。?实在的,你们家成了这样了,我不嫌弃你就算不错的了。他甚至觉得雪晴家现在还不是特别穷,什么时候穷得真的是揭不开锅了,那就好办了。想到这儿志民觉得一切都离他想的盼的没有多远了。不过到时候雪晴要是不愿意上我们家硬让我搬过来住我也没意见,怎么都成。

    志民走了以后,雪晴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块父亲的劳力士手表,不知道为什么,红卫兵抄家时把它给落下没有抄走。她又急急忙忙翻开外婆的饰盒,里面有一串外婆的手链,是玉石镶金的。雪晴不懂,只觉得这两样东西大概能值点钱。她又在抽屉里翻了翻,想找找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突然,她看见抽屉顶里面有个小小的砚台。这砚台大概黑乎乎的,像块破石头躺在那,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没被人拿走。

    让她高兴的是,终于找到一件能卖几个钱的东西了。

    这个砚台雪晴多少知道一点。

    雪古轩很喜欢收集砚台,他把这方砚台视为珍宝,总放在他的书桌上观赏把玩,有时还把砚台浸泡在水里。从水里拿出来的砚台,摸着丝滑温凉。夏天的时候,雪晴常把它放在脸上,感受那股沁入心脾的凉意。雪晴不懂砚台的好坏,只是听父亲讲过,歙砚好坏应看其纹路,其中最好的纹路当属罗纹和眉子两种,而眉子中又推“对眉”为上品。家里的这块歙砚是当年从宫中传出的东西,是一块世间少有的上好的“对眉”,莹润细密,纹路灿然。稍加清洗,便显出其美轮美奂,温润莹洁的面貌。民国动乱时期,雪晴的爷爷出3oo大洋将其买下。雪晴只知道这是件宝贝,具体的她也不懂。想到父亲雪晴的心里多了几分悲凉。把父亲的心爱之物拿出去变卖,不用别人说,雪晴自己都觉得太对不起父亲,可是父亲要是还在,看到家里现在这个状况,他不会不同意雪晴这个决定的。他知道雪晴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守着宝贝情等着妈妈缺医少药全家人挨饿啊。雪晴在心里默默地说:“爸,您最能体谅囡囡了,我们现在有难了。我知道,这样东西是您专门给我和妈妈留下来度过难关的,对吧。”说完这话,雪晴抹一把泪水,把这几样东西装进口袋出了门。

    十三 “娄阿鼠”

    雪晴走到胡同口。她开始有些犯愁,这街上这么多人,怎么知道谁要收我的东西啊,我又不能吆喝,又不能去问人家,这可怎么办。转了一会儿,雪晴没看见一个收破烂的,她有些烦,决定再往远处走走。

    街上乱哄哄的。商店里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还卖,很多日用品都不卖了,就因为上面贴的带有“四旧”、封资修的商标,老牌子都被打倒“砸烂”,新的商标又没有出来,好多商品就在货架上堆着,东西卖不出去没关系,革命第一、政治第一。像卫生纸、油盐酱醋什么急等着用的东西等不及革命的新商标,就在原来的旧商标上打个x。

    打x始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反正文化大革命使用x达到登峰造极。打了x的东西即代表被打倒和彻底否定,打了x的人名就代表这人已被打倒。表示此人恶贯满盈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就将人名歪写或倒写再在上面打个大大的红叉。有的人在写信时提到某某正在批判或被审查的人,还要在名字上加个x,表示此人已被打倒,我已与其划清界限(信件有被审查之虞)。

    饭馆里不卖那些煎炒熘烹炸的招牌炒菜了。说那些都是追求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享受,反过来说光想吃好的吃得一肚子油水脑满肠肥嘴馋人懒的都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就应该吃忆苦饭。于是卖大饼油条的改卖窝头咸菜忆苦饭。外地红卫兵小将大量涌入北京城,吃饭住宿有的掏很少的钱和粮票,有的干脆一个子儿不掏。公交更是混乱。只要是红卫兵上车,没有买票的,免费乘坐。别说公共汽车免费,连火车都免费。成千上万的红卫兵们乘坐犹如闷罐子的火车天南海北大串联,那实际上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前的免费大旅游。火车的载客量无法计算。一节车厢(除了顶上)所有边边角角有空余的地方都塞满了人,连行李架、座位底下、座椅靠背上、厕所里都挤满了人。火车往往还在车库里面就已经上满了人。车门早已被封死,人们上下车都走车窗。火车延误几个、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的司空见惯。上不了厕所的就地解决。许多人落下了憋不住尿的毛病,多半是串联时火车上把膀胱给憋坏了。解大手那更是想都别想,不少人有便秘的毛病搞不好就是那会儿一憋几天落下的。

    雪晴刚走出没两步,身后有个人叫她,“哎,这位姑娘。”雪晴回过头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面前这个人身材矮小,比雪晴足足矮了近一头。穿的破破烂烂的,形容萎缩,一双三角眼看人躲躲闪闪,一只眼睛上有一层白膜,眼皮底下还有一块很明显的瘀青,像是被人打的。他的嘴角、下巴上有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就像一只灰色的大耗子。

    “娄阿鼠”!这是雪晴看到他的第一印象。

    “你是在叫我吗?”那人点点头。他走到雪晴跟前,压低嗓音说:“姑娘,我跟了你一段路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雪晴一下感觉后脊梁嗖地凉了一下。这个人竟然像幽灵一样一直跟着我?“你跟我干什么?”雪晴没好气地说,说完她扭身要走,那人又叫住雪晴。“唉,我说姑娘,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那人咧嘴笑了一下,他一笑露出满嘴的黑牙,这笑简直比哭都难看。这一笑叫雪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说姑娘,你别误会,我是看见你从你们家那个院子出来的,我没别的意思。”“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想问问你,”那人停顿了一下,左右看看,然后低声说:“我是想问问你,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要卖的东西没用?”雪晴一听这话,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真是邪了诶,我想卖东西,还就有人跟着我要买东西了,怎么就那么巧啊。“你怎么知道的?”那人一听这话,一下来了精神,抻长了脖子说:“你看怎么着,还真让我猜准了是吧。果不其然,姑娘,你有什么东西要卖啊,让我看看好吗?”雪晴想了想说:“你真的要买东西?”那人点点头。雪晴又问:“那你有钱吗?”“看你说的,姑娘,我要买东西我没钱哪能成啊。咱们先看货好不好?你看你还不信我的,钱你尽管放心,我有。”雪晴听说他有钱,心里很高兴,只要有钱,妈妈的药钱就有着落了,明天就可以给妈妈买肉改善伙食了。“那你跟我来。”“唉。”那人紧跟在雪晴的后面进了雪晴的家。

    “娄阿鼠”一进雪晴的家,到处打量,直到雪晴叫他,他才走过来。“唉呦,姑娘啊,这院子从外面看没什么,敢情里面这么宽敞,好,真好!”“你先看看东西吧。”雪晴留了个心眼,她没一下子把东西都掏出来,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表。

    那人伸出一只又黑又脏的手,好像抢似的,一把从雪晴的手里抓过那块手表,先是放在耳朵边听听,然后把表放在他那只好眼前仔细看了半天。

    “我说姑娘,闹了半天,你就这么件东西啊。你这是个老物件,不值什么钱。”“怎么会不值钱?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块手表啊。”“那你拿回去吧,回头你爸回来知道你把他的宝贝东西卖了,那还不收拾你啊。”那人边说边把表往雪晴手里塞。雪晴一看急了,“唉,不是不是,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反正用不着,你要不要啊?”“你真的要卖?”雪晴点点头。“你想卖多少钱?”雪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看着给吧。”那人眯缝着那只独眼把那块表重新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悠悠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雪晴问。那人的三角眼一下子瞪大了,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雪晴说:“财迷吧你就,还五十呢,五块!”“啊?五块,你也太……这可是名表啊,这是劳力士表,你看这表把上边的王冠,我听我爸爸说,这表一批出厂没有几块的,都是带编号的……”“什么呀,小姑娘,看不出你还挺会编的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的表,都这么旧了,根本不值钱了。如今这样的抄家物资多了去了,没人要,我说了,五块,多了我没有,它也不值。”说完“娄阿鼠”就要走,雪晴一看急了,“你就不能多给点吗?”“娄阿鼠”坚决摇摇头。雪晴咬咬嘴唇,从口袋里又掏出那串手链,说:“这个你看成不成,那这两样搭在一起你看能不能多给点?”“娄阿鼠”一见那串手链眼睛一亮,但是马上又装作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这什么玩意儿啊,都是些四旧的东西,如今大姑娘、小媳妇的谁还戴这些东西啊,都革命啦,戴袖标了,哈哈。”说完,他伸手接过那串手链,在太阳底下仔细端详。“我说姑娘,你这家里再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吗?”雪晴摇摇头,说:“你指的象样的东西是什么啊。”那人咳嗽了一下,说:“我是说你们家有没有什么金属的东西,你比如说金银什么的,我是打比方啊,也不一定非得是金子银子什么的,像铜的什么也行。”“那你等等,我去找。”

    十四 我这还有个砚台

    雪晴急忙进了屋里,她看见母亲还在睡着,就轻手轻脚打开妈妈的梳妆台抽屉。她记得小时候看见这里有不少金耳环、金项链、玉手镯之类的东西,她还曾经戴上玩过。抽屉里的东西全乱了,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了,就在她失望地要关上抽屉的时候,突然现在抽屉的角落里有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硕大精美的钻石戒指。戒指的造型别致典雅,周围是一圈小钻石。雪晴不知道这枚戒指值多少钱,她连想都没想就把钻石戒指装进口袋里。

    雪晴把那个钻石戒指递给“娄阿鼠”,说:“再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你看这个值多少钱?”“娄阿鼠”接过戒指,愣了一下神,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啊?”用手掂了掂,又用牙咬咬,说:“这就更不值钱了,金不金银不银跟个玻璃顶针似的,谁要啊。”雪晴犯愁了,“那我们家再没什么东西了,都让人家给拿走了。”“嘿,甭跟我说这个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像你们这样的家,随便扫一眼,就都是宝……”那人的独眼贼溜溜地到处转,突然不动了,他盯住屋角的一件东西,说:“你们家那个脸盆架子不用吧?”

    “娄阿鼠”看着雪晴朝脸盆架子的方向努努嘴。“什么脸盆架子?”雪晴也往屋里看,看到“娄阿鼠”惦记的那个脸盆架子。那个架子很简单,细细长长的,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这个脸盆架子打她记事起就在家里了,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你想要那个脸盆架子?”“娄阿鼠”点点头,“也不是这东西特别好,就是我看你这屋里再没什么好的东西了,你们要是不用的话,我就把它拿走算了,我们家正好缺那东西。”雪晴问:“你到底是收什么的呀?怎么什么都要啊?”“我什么都收,你说那个脸盆架子你给不给吧?”雪晴没有注意到这家伙已经把“卖”改成“给”了。“那你给多少钱?”雪晴过去从来没注意过家里这些东西,现在仔细看来,那脸盆架子上面的雕刻挺精致的。“那你要是要那个脸盆架子,这块手表我就不卖了,手表是爸爸的,我还想留着做个纪念呢。”“娄阿鼠”独眼瞪着雪晴说:“你是说你爸他不在啦?那就更好办了,这家里的东西该卖就卖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是吧?”“我真的不卖了。”雪晴说完伸手来拿,“娄阿鼠”把手往回一缩,“嘿,怎么着,拿出来的东西又要回去啊?那可不行,没这规矩啊。你拿出来的这几样东西没一样值钱的,很可能都出不了手。我说了,我要你那个架子,是因为我们家少一个,再说你这一堆烂顶针破手表,总得搭个大件吧,要不我才不要呢。算了算了,你们家也确实没什么东西,我再上别人家瞅瞅去。”说完他就要走,雪晴急忙拦住他。“唉,你别急着走啊,我们再商量商量。你到底能给我多少啊?”“娄阿鼠”仍旧伸出五个手指头。“啊?刚才你说一块手表你给五块,现在这么多东西你也给五块钱。”“你这几样东西全不值钱,你出去看看去,满大街都扔的是抄家的破烂,我能出五块钱都不错了,昨儿我才搬回家一沙,八成新的,一个子没掏,白拿!”雪晴越看这人越生气,给我五块钱拿那么多东西,那不跟白拿没什么两样嘛。“我不卖了。”雪晴坚决地说。“娄阿鼠”好像根本没听清雪晴说的什么,又在端详他手里的那几样东西。“我说我不卖了。”雪晴大声说,然后伸手拿他手里的东西。“娄阿鼠”拿胳膊把她的手一档说:“你交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想要拿回去?那没门儿!”雪晴一看这人简直跟强盗没两样,就喊起来:“你是到我家来抢东西的吗?”“啧啧啧,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呦,动不动就说人家抢,这多不好啊。你说你要卖东西,拿给我看,看来看去,你又不卖了,你说你这人小小年纪,怎么说话不算数,还要骂我是抢。我不跟你计较了,你赶紧给个痛快话,五块钱,卖不卖?”“我不卖了!”“那就七块。”“七块不行,十块。”“娄阿鼠”用眼睛翻翻雪晴,笑了,说:“小丫头,厉害!十块钱都拿走?”见雪晴不吭声,他进屋就搬那个脸盆架。

    “娄阿鼠”搬着脸盆架径直走到院子门口,雪晴追过去说:“钱呢,你还没给钱呢。”“娄阿鼠”转过头说:“你说你这个丫头,又少不了你的,你急什么嘛。”他把东西换了个肩膀,另一只手在他那破衣服裤子口袋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卷子钞票递给雪晴,“给。”“这是多少?”“你自己点,我走了。”说完他抬脚就要走,雪晴喊住他。雪晴打开手里那一卷钱,一看,全是毛票,而且又脏又破。“你这钱是从哪来的,怎么都是这样的。”“嗨,你管他从哪来的,是钱就行。”雪晴点了两遍,只有七块三毛钱。“才这么点儿,不够哇。”“那什么,我先给你这么多,剩下的我先该着,回头我再给你送来。”“那不行,你一走了,我跟谁要那钱去啊。”“你看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精啊。不就是两块多钱吗,算那么清干吗,要不这么着,我这有个书包,挺新的,先放你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串钥匙,都押在你这,明天我一准来取,行吧。你说我别的不要,我还不得要钥匙啊,再说我的书包怎么不得值个两块钱啊。”雪晴接过书包一看,书包是挺新的,里面也确实有一串钥匙。她想他说的也对,钥匙对一个人来讲是很重要。“那你肯定还来吗?”“我告诉你说,我明天一早准过来,谁家能把钥匙扔在外面啊。放心吧姑娘。我就知道咱们肯定有缘,要不你今天怎么能遇见我,你这几样东西也找不到买主不是?”“娄阿鼠”说完就走。

    雪晴突然摸到口袋里那个砚台。“唉,你站住。”“娄阿鼠”回头看雪晴。“我这还有个砚台,你看看能卖多少钱。”“娄阿鼠”嘟囔了一句:“吃棉花拉线屎,没完没了。什么呀?我看看。”他放下肩膀上的东西,接过那个砚台。他的文物知识确实有限,对眼前这个黑了吧唧雕刻素朴的不起眼的石头,他实在是吃不大准。可是凭着他的经验,只要是这种有头脸的大户人家出来的东西,应该没有错。于是就说:“这不是一块破石头吗,能值几个钱啊。”“什么叫破石头,你懂不懂啊。这可是歙砚。”“歙砚?”“娄阿鼠”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那什么,你卖啊?”

    十五 人心曲曲折折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雪晴见“娄阿鼠”问她,就点点头。“娄阿鼠”把砚台往她手里一塞说:“这我不要。”说完转身要走,雪晴急忙叫住他问:“你怎么不要啊?”“嘁,要它呢,什么砚台啊,用它还得磨墨,多麻烦。如今晚的人写大字不要砚台,有现成的墨汁,多省事。它要是大点、糙点,我还能当磨盘使。”“娄阿鼠”大概觉得他的话挺幽默的,咧嘴笑了一下,“那什么,再说要它我也没钱了。”“娄阿鼠”说完扛起东西就走。雪晴又叫住了他。“那你回头把钱一起给我不就行了嘛。”“娄阿鼠”站住脚,好像很不情愿地说:“你这东西要是白搭还行,还真跟我要钱啊。”“白搭不行,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想白要。”“娄阿鼠”一听这话心里又数了,只要是好东西,拿到手再说。“好东西你就留着呗,卖了不可惜啊。”“那你就别管了。”“那你出个价。”“十块。”“娄阿鼠”作吃惊状,张开大嘴,满嘴的黑牙一二三四五六七一齐往外突。“十块?唉呦,丫头,有魄力,还真敢张口,你抢啊?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你爱给谁给谁去吧啊,我坚决不要了。”“你别急啊,那你说多少?”“我说过了,这东西搭给我还行,要钱的话,我不要。小姑娘,你也要看好行情再要价啊,一上来傻了吧唧的狮子大张口,叫人家觉得你是外行,什么都不懂,就把你给坑了。”“你看着多少给一点。”“说好就一点?”“嗯。”“这么着吧,我再加两块钱,再不能多了。你也看见了,我没钱了。”“两块不行,得四块。”“三块。”见雪晴不再说话,“娄阿鼠”咧了一下嘴巴说:“今儿可让我碰上个难缠的了。”

    看见“娄阿鼠”把砚台装进口袋里,雪晴还叮嘱说:“你那口袋结实吗?别给摔了丢了。”“那要不你再给我拿个口袋来。”雪晴一听就急了,这人还有够没够了,要了东西还要装东西的家伙。“没有口袋!”“娄阿鼠”见雪晴生气了,身子往下一缩,嘿嘿一笑说:“小丫头,真会把家,把个口袋都看得那么紧。不给就不给吧,丢了我可不管了。得咧,走喽。”

    雪晴看见“娄阿鼠”走远了,回到院子里,她开始盘算这几块钱给妈妈买些什么。原先还想给妈妈买些她爱吃的巧克力,现在看来不行了,买了巧克力别的就买不成什么了,再说让阚姨知道又要说我了。先把药买上,然后还要买煤,米也不多了,买些米,还要买菜。等到明天那人把那剩下的钱拿回来再好好计划一下,这下可以一直坚持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下来。

    雪晴对今天这笔买卖还比较满意。正如那个人所说,现在大街上到处丢的都是抄家物资,谁会稀罕我家那点东西,再说东西算什么,拿东西换钱救了急,把妈妈的病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她又仔细看看那个包,突然,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学生用的书包,就是说它是用来装书的。雪晴打开书包,果然,里面隔档里还塞着一本初中三年级的物理作业本。那个人怎么会用这样的书包?还有那把钥匙―他把钥匙放在我这,他怎么进门啊?雪晴心里开始疑惑起来。

    雪晴把书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脑子“嗡”的一下―他该不会是骗我的吧!看他那个样子,扛着脸盆架就像做贼似的往外跑。雪晴越想觉得疑点越多。我怎么那么相信他的话啊,明天他真的会把钱给我送回来吗?

    这一晚上雪晴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雪晴就开始等那个人,左等右等都不见来。到了中午,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雪晴一下跑到院子里,一看,是志民过来了。雪晴小声对他说:“志民哥,我昨天卖了几件家里的东西。”“你卖东西了?”见雪晴点头,志民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家里是没吃了还是少喝了,非要卖东西。”“也不至于说断了顿了,可是总得给妈妈看病吧,买药的钱从哪出啊,这都得要钱啊。”“我不是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