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增添了无尽的思念和懊悔。
老人是多么善良,甚至可以说是单纯,但愿她永远活在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个岁月里,那样她的内心会减少多少痛苦,减少多少茫然。
世界上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都不重要,都过去了。凝固在普玉心底的是这永远化不开的冰坨。
普玉一动不动,她只是想这么坐着,她实在是太累了。
六 染红的白大褂
普玉回家以后就病倒了,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她是个坚强的人,文革开始以后,所有的苦她都在心里默默承受,她尽量想让自己把这一切承担起来,不让家人受一点委屈,直到母亲去世她才明白,事与愿违。凭着她,是根本无法抵御这个世界的风雨,无法保证亲人们的平安甚至是生命安全的。母亲的去世无疑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把她彻底击溃了。
雪晴和阚玉芳日夜守护着普玉。
雪晴到普玉的医院去给母亲请假,还想开点药。过去那么多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都到哪儿去了,碰见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那些人都不相信普玉生病了,还叫雪晴通知普玉快点上班来。雪晴搞不清这些人到底听明白她的话没有。
“我妈妈病了,她在高烧,不能上班。”雪晴瞪大眼睛再次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屋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故意当着雪晴的面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几眼,那眼神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什么有病,装的!
一个外号叫李大脚的人对雪晴说:“回去告诉你妈,就说下个礼拜再不来医院扫厕所,我们就要到家里揪她去了,看看她是想继续装病还是想挨斗。”说完瞪着雪晴说:“我的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着,什么有病,就是装的,一让她劳动就病了,那就说明还欠改造,啥时候怎么干活都不知道累,那就算改造成功了!”
这个人以前雪晴不认识,听说是原先是医院烧锅炉的,出身贫苦,纯粹的无产阶级。每天上学时鞋子舍不得穿塞在裤腰带上,到了学校才把脚底板拍打拍打把鞋穿上,所以脚丫子无所顾忌疯长长得特别大,一米七的个子穿46码的鞋。
文革开始后,就因为家里赤贫他成了医院造反派头头,成天开牛鬼蛇神的批斗会,对这些黑五类吆三喝四威风得很。他的思维很简单,都是人,凭什么我就没钱你们就有钱?只要有钱的人都有问题。他出了个歪着,让各科的主任和反动权威们给病人打针,只要病人说谁打的疼,他就说谁是假权威,是披着白大褂的江湖骗子,先批斗,然后把人家赶着去打扫楼道厕所。更有甚者,据说他最近突奇想,要把医院医生护士的工作服、帽子、口罩统统染成红色的,说是医院太白了,像白区。
李大脚一本正经地带头试穿第一次被染成红色的白大褂。正是盛夏时节,他又爱出汗,等他脱下那大褂和口罩、帽子的时候,衣服掉色儿。身上和脸上像长了湿疹全是红的。那衣服染的不成功,染成花的了,红一块白一块的,那些女医生、护士们说什么也不穿,染过的衣服把她们挺好的内衣都给染红了。这事最后又因为要花不少钱,所以才作罢。
雪晴想说你要是生病了叫你干活看你还说这话不,可她不敢。“我妈妈她确实有病不能来,她病的很重。”雪晴极力使自己的语言看上去更加可信,可是越是这样,越好像有虚假的成分在里面。现在她才知道,别人如果认定你在撒谎,你就是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
“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太太小姐啊,就是太缺乏锻炼。这才干几天活啊,就叫唤累啊病的。要不这样吧,你妈不是病了吗,那成啊,她的活就等着她回来干,我们都给她攒着留着好不好?你让她想想,是每天来干活好啊,还是攒在一起一块干好啊。”“我妈她……”
旁边一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看着雪晴说话了:“那不成,那厕所还不臭了。我倒有个办法,就是啊,你来替你妈干活。”说话那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精瘦。眉毛稀疏,两只细长的眼睛相距很远,显得看什么东西都很仔细很专注的样子。那人说完看看李大脚和其他几个人,意思是征求他们的意见。李大脚第一个表示赞同。“好主意,老乔,你这主意出的真是太有水平了。妈不行,闺女上。”出主意的人叫乔松年,文革前是医院药房抓药的。文革后造反积极很有斗志也有谋略,成了造反派的参谋长也就是狗头军师。
他一听李大脚夸他,谦虚地笑了一下,对雪晴说:“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啊?你年轻,比你妈有力气,你要是来了,就把一楼到三楼的厕所全包了怎么样?这样你妈就可以继续在家歇着,这医院的活一点也不耽误。就这么着吧,一会儿也别回去了,直接就去打扫吧。扫厕所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打扫干净就成。”雪晴一听这话一愣,马上说:“我已经有活了。”“什么?”“我们胡同还有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全归我打扫,我要是两边都干,恐怕忙不过来。”雪晴也不知道她这谎话怎么来的这么快,她这还是第一次撒谎,可是竟然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我才不信呢,你们胡同就你们一家牛鬼蛇神?”乔松年狡黠地看着雪晴。雪晴急忙说:“我不知道,目前就叫我一人打扫。”有人笑着说:“瞧这一家嘿,都成了扫厕所之家了。”“那你就上午打扫胡同里的,下午来医院。”雪晴摇头说:“我现在每天出去都要经过胡同里的红卫兵批准,我今天就是请假来的。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们和胡同里商量,达成个协议,我就好干两边的活了。雪晴硬着头皮往下说。”“嘿,你还挺牛啊,叫你打扫我们医院的厕所是看得起你,你还拽起来了,还得我们跟你们胡同商量,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们还得请你来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可确实不太好办。”见老乔不说话,李大脚笑着对他说:“没辙了吧?你小子,动的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也别难为这小丫头了,你看她那小腰,干那么多活,也不怕闪着她。”乔松年笑着说:“大脚,还挺知道疼的啊。”然后斜着眼看着雪晴说:“你是不是特怕你们胡同里的红卫兵?他们是不是什么都敢干?我听说你前两天还叫人家给斗了,斗的挺惨吧?同样都是挨斗,到医院来,就好得多,对吧,大脚?”李大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老乔补充说:“我是说,咱们医院批斗不胡来,不像那些胡同里的红卫兵,还把人的衣服给扒了!”说完他拧起眉毛盯着看雪晴。话音刚落,刚才还像一窝知了一样“吱咋”乱叫的人一下子收了声,屋里没了一点声响。所有的人一听这话目光一二三齐刷刷一齐投向雪晴,那些人表情或惊愕或下流或邪恶还有些紧张。可目光却全部是暧昧贪婪,像一个个碌碡在雪晴身上碾来碾去久久不愿离去。又像七八台x光机,齐齐透视扫描把他们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孩子的衣服早就扒了个精光。
雪晴站在那尽量装作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酸楚。正如她所料,这种事都是长翅膀的,传播度绝对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现在明白,人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的自在潇洒一点,没脸没皮是最好的办法。你要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别人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
“就这样吧,你回去跟你们胡同里的人说一声,明儿就来上班。你要是敢不来的话我们可上你家叫你去啊,到那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雪晴从办公室出来,隐隐感觉那个叫乔松年的眼光在紧紧追随着她。
回到家,雪晴蹲在炉子前给妈妈煎药。想起医院那些家伙的话,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遇上这些以整人为乐的家伙,你有什么办法,想逃都逃不掉。真要是那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让我去医院扫厕所怎么办?我要不去,那帮家伙就敢上家里来抓妈妈。不成,我就是豁出去去医院干活,也不能让他们把妈妈带走,妈妈病的这么重,根本经不起折腾。
七 门当户对
谢北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蒙蒙家的。
已经走出学院很远了,他才记起自行车忘在蒙蒙家的门洞里了。谢北进索性徒步往回走。他的心情无法平静,每当他一想起雪晴受到的那些侮辱,他不由得浑身抖。他不敢想象雪晴是怎样忍受那样的折磨和屈辱的,以她那样的孤傲的性格,能够活下来,是要有怎样一番勇气啊!
北进又想起那天见到雪晴的情景。他恨他竟然没有一点体会到雪晴的痛苦。离开北京两年,对红卫兵的暴力有所耳闻,可是他根本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生在他最心爱的女人身上。
谢北进对天长长地出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北进加快了步伐,他下决心要帮助雪晴。怎么帮?他不可能阻挡这场革命。运动不停止,雪晴家的劫难就不会停止。他认为雪晴能够摆脱目前现状的唯一出路就是离开北京。至于怎样离开他还没有想好,但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办到。一想到雪晴从此能够摆脱现实的阴霾,北进觉得他就是付出再多也值得。
谢北进一进家门,就看见母亲赵敏在客厅逗小孙子玩。
“北进啊,这大冷的天你不在家好好呆着,又去哪了?回来这几天了,你就没在家好好呆过,我和你爸都想和你好好聊聊。”“妈,聊什么啊?”赵敏看着儿子英俊的面庞,高兴地说:“孩子啊,你的终身大事该考虑了吧,你这次回来,我们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征求什么意见?”“给你介绍对象啊。”赵敏一说起给儿子介绍对象,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妈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喜欢长得漂亮的呢,还是喜欢知书达理有文化的,要我说啊,找那花瓶中看不中用,不如找个朴实实在的姑娘,妈是过来人,妈知道,这过日子,最重要的一条,当然是人要本分,不过说来说去,还有一条是先要考虑的,那就是家里一定要是干部,倒不一定是部队的干部,只要是干部子弟就行,现在都兴门当户对,你看曲参谋长的儿子找的政治部王主任的姑娘,挺般配的,结婚时我跟你爸都去了,操办的可热闹了,司令部和政治部的头儿的孩子结婚,你说能不热闹吗。可热闹归热闹,送的东西可不咋地,你说那些人俗气的,光送被面送暖瓶、脸盆,还有送像章,语录的。我可不是说送像不好啊。我送了那姑娘一件大红的开司米羊毛手套,那还是我六五年去上海的时候买的,一直没舍得戴,现在老啦,太红了,也戴不出去了。你看看那些人看见那毛手套羡慕的啊,都过来摸,十足的小家子气。你别说人家上海的东西做的就是好。不过一双开司米手套,做的可精致啦,手腕那收的特别好,戴上确实舒服。不像北京出的手套,五个手指头全都支楞着,像工作用的线手套一样。把王主任那姑娘喜欢的,她当然喜欢了,好东西啊,我都有点后悔给她了。北进,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大院的女孩也行,看看地方上你爸的那些老战友们的闺女怎么样,有没有合适的。前些日子,煤炭部的老刘来咱们家,他说想把他的闺女介绍给你,他那闺女我见过,长的还过得去,年龄有点小,今年才高二,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叫女儿当兵,他找的那个部队在新疆,他不想让女儿去,想让你爸给他闺女联系上38军,你要想当兵就直说,干吗拐弯抹角的说要给女儿找对象,再说我也不会同意,我儿子还没到找不着对象的时候呢,怎么就要找个煤炭部的呢。”说完赵敏咯咯笑了。
北进听他妈这么一说,突然想,要是让雪晴去38军当兵那不是太好了吗,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雪晴就可以摆脱眼前的这一切,38军在保定,离北京又不远,将来部队复原还可以回北京。这么一想,北进兴奋起来,接下来就该如何向父母推荐雪晴了。他想要是自己把雪晴介绍给妈妈,她会怎么想,会不会不同意,要是论人品长相,没人可以和雪晴比,可要是讲出身,那可绝对不符合母亲的标准。
北进的哥哥北抗和蒙蒙的姐姐东东结婚,就是赵敏一手保的媒,说是两个孩子从小在延安保育院就在一起,是两家大人看着长大的,错不了。可是结婚时间不长就开始闹矛盾。东东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爱打扮,喜欢热闹,结交朋友广泛,而北抗一直在部队工作,性格又比较死,两个人根本说不到一块,时间长了,北抗在部队就不常回来,留下东东守空房,东东肯定不乐意。两人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拖着。现在东东又想搬回娘家去住,说是她家人都要去干校、插队了,家里没人,她回家看门。其实赵敏还不知道,她是嫌在婆家太受拘束。哪有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还成天住在娘家不回来的呢。赵敏一提起这事,就埋怨儿媳不懂事,任性,可是碍着李平凡和章云都是多少年的老战友了,不好太多说她。
“你看看,今天是星期天,不好好在家呆着带孩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出门跟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啊。不光没我这婆婆,我看她连她男人、孩子都不关心。前两天人家来串门,问她孩子几个月出了几颗牙了,她吱呜半天,竟然对人家说,她没注意。啊,你说说她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我早就憋着要骂她了,就因为你爸他们那层关系,我就一直忍着。我跟你说,哪天把我惹火了,我不管什么老战友不老战友,我把她哄回她娘家去,你不是想要回去吗?我就彻底叫你回去。可她这可是叫婆婆赶回去的,传出去我看你光彩不光彩。”“妈,她可是您为我哥精心挑选的儿媳啊,门当户对,多般配啊。依我看啊,关键还是哥嫂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你知道啥,怎么叫没基础。他们从幼儿园就在一起了,那还没基础?那什么叫有基础啊?关键是东东那孩子。没结婚什么都好,一结婚就看出来了,她可是出奇的懒,你说老李家怎么教育出这么个宝贝来呀,连内裤都叫保姆给她洗,那保姆可是组织上给你爸配的,不是给她配的,凭什么指使人家啊。刚来咱家的时候还没那么多毛病,一怀孕,我就什么都不叫她干了,这可倒好,从此落下病根了,现在是什么活都推给保姆,你去看看她那屋子去,简直跟狗窝一样,被子都不叠,一天到晚还特别能吃零食,躲在那屋子里像个耗子咔嚓咔嚓吃起来没完,花生、瓜子皮吐一地,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找个小门小户贤惠懂事的女孩做儿媳,省的生这气。”北进笑着接母亲的话。赵敏也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呢。可是打住啊,就是东东再差,我也不会动那念头,你要是找个小户人家的闺女,你叫我在大院里怎么跟人家解释,还以为我们把人家怎么了不娶不行了,要不就是咱们孩子找不上了。再说就咱们家这种日子,你找个那种人家的人回来,她能过得惯吗?那些人从小生活环境不好,天生的小家子气。我宁愿这么窝着忍着,也不能丢那人去。”
话还没说完,孙子尿尿,尿到赵敏鞋上,赵敏忙端着孙子到痰盂上去尿,孙子的尿大概给憋回去了,一坐在痰盂上不尿了。才抱起来,还没一分钟,孙子又尿在沙上了。赵敏笑着轻轻打了孙子一巴掌,“你这个小孙猴子,到处撒尿。”说完又端到痰盂上去。周而复始了五次,小孙子都是坐在痰盂上没尿,偏要一点点尿在地上、沙上,床上,还有他鞋子、裤子上。
八 那女孩是哪的?
北进知道他妈只要一提儿媳妇就苦大仇深一肚子苦水倒不完。他打断母亲的絮叨,说:“妈,我爸呢?”“你爸?一大早就出去了,是不是上张副司令家去了。最近他闲得没事,在家就牢马蚤,看什么都不顺眼,还不如到别人家去牢马蚤,我也落得清静。你找你爸有事啊?”“啊,有点事。”“什么事。”北进犹豫这事现在和母亲摊牌合适不合适。“说呀,什么事还这么神秘,怕你妈知道啊。”“妈,看你说的,没什么神秘的,就是有个女孩,我想让我爸帮忙让她去当兵……”“女孩?”赵敏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叫来保姆把小孙子领走。这才笑眯眯地打量着儿子,说:“老说你在这事上没心眼,不知道着急,原来你在外面已经找上了啊?快给妈说说,她是谁家的姑娘,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北进一看他妈那样笑了。“妈,您看您,不就是让个女孩当兵吗,至于您这么兴师动众的吗,我跟那女孩没什么,我就想问问我爸38军行不行。”“没什么?哼,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妈妈。我还不知道你,咱们大院还有文工团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你从来就没有上过心。”“妈,您别老提那些成不成?大院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成两口子,想想都别扭,再说你们文工团的女孩才多大啊,我要是一天老盯住人家看,那我成什么了,我想您也不愿意我那样吧。我就问您,这事到底成不成啊?”“成不成那得看是谁,要真是儿子的对象,那别说38军了,留在北京也没问题,最近3o1总医院招宣传队呢,他们跟我打过招呼,想从我这挖人。那女孩有啥特长没有?会不会跳舞,还是会什么乐器。要不口齿清楚,长得漂亮,报幕也成啊,现在挺兴这个的。”赵敏高兴得眉飞色舞。“哼,昨天马政委的老婆还告诉我,她的大儿子找了个文工团报幕的。”赵敏学着马政委的老婆说话。“‘哎呀,那姑娘长的那叫俊啊’。还把那女孩的照片拿给我看。她不给我照片还好,照片拿过来我一看心里那个乐呀,那女孩腮帮子怎么那么大,整个脸型看上去怎么长的跟个葫芦似的,不好看。再说一个报幕的也值得她到处宣传哪,没见过我们团像他儿子对象那样的女孩一抓一大把,有什么稀罕。儿子,你快说,这女孩是哪的,我真的不认识?”“妈,您不会认识。”“为什么?”“她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女孩。”“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家里既不是军队大院的,也不是地方上的干部。”“那她家是干什么的?”“她父亲是工厂的厂长,母亲是医院的医生。”“啊,那还是干部子弟,只不过……”“妈,您误会了,她父亲是私人企业主。”“什么?私人企业?我不明白,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资本家。”“啊―?”赵敏瞪大了眼睛,嘴角像是挂在耳朵上了,张大了的嘴巴一直合不上。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儿子怎么会看上一个资本家的女儿,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开什么玩笑!北进,你回来才两天,怎么会认识资本家的女儿。”北进深深吸了口气,说:“我认识她已经两年了。”“怎么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不重要,关键是我很喜欢她。”“你怎么会喜欢一个资本家的女儿,你好糊涂!不要说你爸爸,就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是不是这个女孩缠着你,把你迷的没有主见了,你告诉我,他们家在哪住,我去找这个女孩。”“您别去了,那女孩不会见您的。”“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啊,还不会见我,我到要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把我的傻儿子整得五迷三道,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事是我一厢情愿,人家根本都不知道。”“什么不知道,那是装的!你好糊涂啊,儿子,人家那叫欲擒故纵,装清高,把你这傻小子哄的上了钩,然后再一点点利用你收拾你。你看现在她开始跟你提当兵的事了吧。那些人认识你们这号人都是有目的的。”“妈您说什么呢,我懒的跟你说。”赵敏看儿子不理睬她,真的生气了,说:“你不跟我说成,可这事我劝你不要跟你爸说,老头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呢,听说你找了这么个下三烂的货,还不定怎么生气呢。”“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呢,你又不认识她,只因为人家家里是资本家,就这么侮辱她,您还讲理不讲理啊,依我看,这个女孩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善良,也最有教养的一个人。妈,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呦呦呦,还最好、最善良、最有教养的。你就是吹破大天去我也不会同意。你这孩子,是不是动了真格的了,那你跟我说说,她比咱们大院的女孩子都好?”“都好,好一百倍!”“胡扯!那些人都是我们这个社会被改造的对象,怎么会好,要是好也是装出来给你看的。儿子,你太没经验,我没见她,我一看见她就能把她表面的伪装剥下来,叫她露出真面目来。她跟你好纯粹是在利用你。咱们院子的女孩再怎么不好,但是根红苗正,找着咱知根知底,咱放心。可是那些人可就说不上了,谁知道他们从小都受的什么教育,她跟我们真的是两个阶级阵营的人啊。儿子啊,我劝你这事上一定要冷静,不说别的,你要真找了这么个女孩,你的军籍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妈,我劝您不要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她好不好,您说部队大院的孩子您都放心是吧?那莎娜您知道吧,那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可是她都干了些什么,不要说您,可能连她的亲身父母都不会相信!”谢北进把莎娜如何抄雪晴的家,以及对雪晴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听了北进的话,赵敏不吭声了。
九 找那么个老婆后果很严重
北进以为母亲对雪晴的态度有了改变,就说:“妈,雪晴真的很需要帮助,我想帮帮她,我跟您说实在的,到现在我只见过她两面,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她,就感觉跟她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她就是我心目中最最理想的女孩,我这辈子谁都不要我只要雪晴,所以请您和爸爸帮帮忙,帮助她度过这个难关,雪晴她真的很可怜。她被莎娜那帮人真的整惨了,如果她还继续留在北京,很有可能遭受更大迫害。”赵敏看着儿子激动的脸,这才相信儿子这回是动了真感情了。说实在的,听了刚才儿子的诉说,她也觉得莎娜做的太过分了,她挺同情这个女孩子,但是她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和儿子一样感情用事。“妈,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您想要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女孩,就像我哥跟我嫂子那样的。可是您看您心目中的理想联姻幸福吗?”“怎么不幸福?你嫂子就是有点任性,爱耍个小脾气,总的来讲,还是不错的。”“妈您别自欺欺人了。他们一直在闹离婚。您一直捂着,怕传出去不好听。”“谁说他们在闹离婚,你听谁说的?”赵敏压低嗓门说:“这话可千万别叫你嫂子听见,要不又说我在她背后挑拨离间说她的不是了。唉,要说这个干部子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所以对方父母的级别不能太高,中层干部就行了,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论,像齐新顺家的闺女我看就不行,那孩子再怎么闹也不能那样啊,怎么能把人家大闺女的衣服扒了呢,太过分了。阶级斗争也得把握个分寸是不是。我看那丫头像她妈,太泼,我看人准,起小我就看莎娜那孩子不是省油的灯。倒是他们家老二鸣娜我看着挺顺眼,可我听说让人把眼睛打瞎了,有这事吗?”谢北进摇摇头,他这是第一次听说,他刚要问,东东回来了。
赵敏一见东东就没好气,好好的部队的衣服裤子,改什么改,把腰掐那么细干啥,挺个大奶你以为好看啊,奶都耷拉下来了,让我们这有经验的一看准保是奶过孩子的婆娘了。还以为自己是没结婚的小姑娘哪。还把那裤腿改的那么细,紧包着腿都迈不开给谁看呢。这孩子早怎么就没看出来,妖里妖气的,哪像个军人。他们家人没一个像她这样的,蒙蒙就比她朴实多了。就她这样,北抗那样的孩子可真降不住她。
赵敏问她:“东东,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逛够啦?”“妈您这说什么话,什么叫我逛够了啊?我可没逛去。”儿媳和婆婆针尖对麦芒,一进门就开始高度紧张,剑拔弩张,随时准备迎接对方的挑衅。赵敏鼻子哼哼一下,心说我这话还是客气的,没说你上哪“浪”去了就不错了。“你上哪去了?今天休息也不在家带孩子,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吃饭没有?”东东说:“我吃过了,我回家跟我妈吃的。”北进一听这话,知道她在撒谎,他刚从李家回来,章云还问起她大女儿。可是他不敢说破,要不婆媳俩又得吵架不可。“你妈她什么时候走啊,我这两天还说要去看看她呢。”东东一听婆婆问她,一下子答不上来,支吾着说:“就这两天,应该就是这两天。”说完东东看见保姆端出一盘鸭梨,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挺甜的。”朝北进晃了晃手里的梨,赶紧钻进她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东东的背影,赵敏不满地小声说:“我看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出门进家跟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她把我当谁了,当成给她看孩子的保姆啦。等到北抗回来,我告诉他,叫他们搬出去住,别在这烦我,我还不看儿媳的脸过日子呢。”
北进看母亲生气了,就说:“那让东东把您孙子一块带走?”赵敏一听笑了,骂道:“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孙子不能带走,那是我们谢家的根。别说我,你爸爸现在也离不开他,一回家就找他孙子。再说你看她那样子,哪有带孩子的样,孩子跟着她,还不得受苦受罪啊。”北进见他妈笑了,忙说:“我的事等我爸回来您跟我爸好好说说,让我爸帮雪晴当兵去好吧,妈,算我求您了。”赵敏瞪了北进一眼,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帮助那姑娘当兵的事啦,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更觉得不行了。家庭背景太复杂。你想要我帮你找那么个家庭的孩子,你休想。你年轻,还不懂得这个世道的艰险,你真的要是找那么个家庭的孩子做你老婆,问题就严重了。别说你,连你爸爸跟我都要受牵连你知道吗?”“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严重?哼,你是不知道深浅才这么说。原先我们部队的一个机要员,部队在东北一个村子驻扎的时候,他正好住在一个地主家,爱上了地主的女儿。两个人胡搞不说,还把部队的机密透露给那女的,结果秘密泄露了,部队打了败仗,查起来了,那小子带着那女的跑了,叫部队给抓回来,二话不说,枪毙!北进,不管是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只要你在部队,你找对象就要经组织上审查批准,组织上不同意,那你就别结婚,要不你就别当兵,把这身军装脱了转业。”“我知道,那可是机要员和飞行员才那么要求的。”“什么呀,你以为别的人部队就不管了吗?只要你找上这么个人,你的前程就算完了,什么入党、提干那就都甭想了。干不了几年就得转业。要老婆还是要工作,两者只能选其一,儿子,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吧。”
北进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对的。说实在的,从打爱上雪晴,他不是没考虑过他们的后果。谢北进一向自认为他是个很有意志力的人,但是只有这件事由不得他自己,从见到雪晴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了。如果说过去他还想入非非和雪晴在一起的话,那他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想了。哪怕和她没有任何结果,哪怕不结婚,能够帮助她,让她摆脱现在的困境,重新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和期盼了。
十 把那姑娘领回来让我们见见
晚上,还没等北进跟父亲谈起这件事,赵敏已经告诉了丈夫。
谢廷章的反映不像赵敏来的那么强烈。
从小他就喜欢这个小儿子,他对北进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儿子在部队表现不错,并没有因为是就飞扬跋扈,大学毕业以后原本留在北京国防科研单位,可他却主动要求到基层锻炼。他去不是为了镀金,而是脚踏实地从最基层的士兵干起。儿子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家庭,到现在,儿子部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谢北进是他谢廷章的儿子,这一点让他这个做老子的很满意。所以谢廷章和任何人说起他儿子,都自豪地说,那小子的正连是他自己干出来的。大院里有些干部子弟就是一点苦也吃不了,孩子到部队先是叔叔伯伯地拜访一圈,像是入托似的先找人给照顾上,呆时间不长就往回跑,或者知道前方要打仗了,就赶紧托人把自己的孩子往后方调。老谢最瞧不起这样的人。他认为这样的人不配当军人,像只老母鸡,让孩子躲在自己的羽翼下面,永远长不大。这些人还是员呢,?实在连那些八旗子弟都不如,或者说连俄国沙皇时期的那些贵族军官都不如,差得远啦。真要是这些人执掌天下,那这个政权肯定没有多久就完蛋了!
谢廷章经常和北进在一起探讨一些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大事,两人聊起当前国内外的大事很是投机。他现他这个儿子无论从思想上还是做人的道理上,都认识很深,很有见解,思考问题也很缜密,是个很有思想的青年,爷儿俩还真有不少共同语言。“嗯,这孩子像我。”他经常这样高兴地在别人面前夸北进。今天他听见老婆絮叨儿子找了个对象,他先不急着表态,相反他相信儿子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主见,凭着儿子的眼力,他相信北进相中的姑娘不会错的。
“好小子,找对象了,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什么时候领回来,让我们见见。”赵敏一听就急了,“你知道什么啊,我跟你说你没有听见吗?也不问清楚就叫他领回来,北进找的那姑娘家是资本家!”赵敏盯住老伴的脸,看他的反映。“我听见了。”“啊?!”赵敏大吃一惊,她没想到丈夫会是这样的态度。“爸,不全是像妈说的那样,他父亲原先是市上的政协委员……”赵敏急急地打断北进的话说:“什么政协委员啊,你别听他的。现在全家人挨斗。运动一来她老子就让厂里给关起来了,红卫兵把那孩子给整的那叫惨,哎呀,根本提不成,你说咱们这样的家庭找个那么个家庭出身的人能成吗?那院子里的人还不笑话死了。再说……”“妈,你怎么什么事光想着别人笑话不笑话啊,你也不想想我的感受。”谢廷章转脸对赵敏说:“好像你们家也是地主吧?”一句话把赵敏给噎住了,嘴巴张的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谢廷章笑了,很得意地冲儿子眨眨眼,“你妈他们家还是大地主诶,土改的时候你姥爷叫那些长工把这么大的磨盘用铁丝挂在脖子上,差点给打死啊。”谢廷章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你跟孩子胡扯什么啊,真是,不分场合就胡讲,再说那是什么时候啊,部队女的少……”赵敏还没说完,谢廷章接着说:“对啊,而且还是文工团的漂亮姑娘,那就更有人要了,我那时追你妈可是下了番功夫的呦,北进,你别看你妈现在这样,当初在延安的时候,她可漂亮了,那两条大辫子啊,都到那了。那时候看上她的人不少,还有大官哪,可是你妈第一次见我就看上我了,那时候我嫌弃过你的出身吗?那时候我就告诉你妈,等着我打完这一仗就回来娶你。多一句废话没有!怎么样,我说话算话了吧。其实你妈那时候也看上我了,要不怎么那么多人一直追她她都没同意呢。是不是?”赵敏推了一把谢廷章,“什么叫别看我现在这样啊,我现在怎么啦,你是不是嫌我老啦?我说老头子,你净跟他胡说什么啊,你真的糊涂了吗。现在这个社会那么讲究出身成分,你真的要叫孩子找个牛鬼蛇神的子女,叫他一辈子背着这个包袱?这么些年,你为我这个出身不是也受不少连累吗?”“那我们现在不是也过的挺好吗?如果当初我嫌你的出身不好,还有我们现在吗?再说如果当初我的老子坚决反对咱俩的婚事,你会怎么想?”“你少扯那些闲的,你十四岁当红军出来,和家里早就断了联系了。咱们在延安结婚的时候,仪式简简单单的,就来了部队的长和战友。结婚第三天你就上前线了。”“你是他的老子娘,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吗?他是那种随便就把个女孩往家里领的人啊?要相信他嘛。”“就因为这样我才害怕呢。我跟你们就讲不通吗,这根本不是信任和了解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那女孩跟咱们家根本就是两个阵营的人,我说他鬼迷了心窍,怎么你也跟着犯糊涂啊?”
北进的心里挺感动。他知道父亲一向相信和支持自己,但没想到是这样毫无保留坚决的。一时间,他觉得天地一下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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