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她不明白,一向对人宽容的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固执己见。
二十 “斗彩海水龙纹罐”
抄家那天雪晴正好推着自行车要出门,刚到门口就听见门外有人凶狠地敲门,伴随的还有疯狂的叫喊声。她吓坏了,没敢开门。文革开始后,她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抄家了,前几次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外面的人开始用斧子砸门,大门“哐当”一下被撞开了。莎娜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文革刚一开始,雪谷轩对普玉说:“这场运动很可能会波及咱们,厂里的人可能会来,你赶紧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普玉根本没有多想,她低估了这场运动的严重性,所以她把家里值钱的字画、古董大概收拾了一下,放在三个箱子里,然后在家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后她想起后院围墙和房子之间有一个狭小的过道,偏偏那过道里还长出一棵老树,树干粗壮,树荫蔽日,把整个后院遮盖得严严实实。普玉认为后院本来就没有人去,再加上大树的遮挡,这几只箱子暂时放在那应该没事。前几次抄家还居然让他们躲过了。
莎娜一进院子就指挥人:“你去那屋,你到这屋,剩下的人跟我来。”说完她熟门熟路直奔后院。不一会儿,那三只箱子被这伙人搬了出来。莎娜她们兴奋得嗷嗷叫,好像缴获了敌人的战利品。莎娜的同伙兴奋地对莎娜说:“还是你厉害,怎么一找一个准!”殊不知这后院曾经是她和雪晴一起捉迷藏的最好去处。她猜想雪家要藏东西十有会往那藏。
莎娜看到一直呆呆看着他们的雪晴,冷笑一声,走过来指着雪晴说:“她就是这家的臭小姐,狗崽子!”两个男红卫兵走过来,一把将雪晴按倒在地上。“你们干什么?”雪晴大声呼喊。她盯住莎娜,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谴责。“这家伙不老实,把她捆起来。”“莎娜,你要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捆我?”雪晴盯住莎娜,等着她的回答。莎娜上前一步,照准雪晴的脸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得雪晴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脸上顿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头印。这一巴掌也稍稍解了莎娜这么多年来的心头之恨。
后面的几个红卫兵看的目瞪口呆。“齐卫红,她不是你同学吗?”“教导我们说:‘凡事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什么狗屁同学!她是资本家的臭小姐,她爸爸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她妈妈披着医生的外衣,残害了多少人,这种人就该打倒!”“你胡说!妈妈根本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莎娜你应该最清楚,妈妈她救过你的命啊!”“放屁!你以为我是你妈那个臭女人救的?她想害我,没有得逞。我能活到今天,全凭我的抵抗力强。你们想要害死革命干部子弟,是何用心?今天我们就是来和你算账的。”天哪!世界上还有这么信口雌黄的人,对别人的救命之恩不思回报,反而恩将仇报,这不是那条冬眠的蛇是什么?雪晴搞不懂,是什么使莎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疯子!她肯定是疯了!
一伙人在那三个箱子里乱翻。翻出来的东西扔了一地。
“这是什么?”一个人拿出一只不太大的瓶子,翻过来看看,那瓶子底下写着“大明成化年制”,“嘿,这瓶子还挺好看的啊。”另一个人要接过去,“这是四旧,砸!”莎娜命令道,那人刚举起瓶子要砸,雪晴的外婆从屋里颤颤巍巍地出来,一看见这情景,顿时急了,拍着腿喊:“勿要、勿要,各是宝物啊,侬勿晓得的,各是“斗彩海水龙纹罐”,各是明代的宝物啊,好几百年的东西,毁了它可是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呀!求求侬,红卫兵小将啊,侬要是勿欢喜各上面的画,侬把它换个方向冲墙好勿啦?”她这话一出口,几个红卫兵都乐了,“哈哈,真新鲜嘿,什么狗屁逻辑,四旧冲墙就不是四旧了吗?真是可笑!那个拿瓶子的人朝莎娜挤挤眼睛,说:“这老婆子要是不说我还不砸呢,她这一提醒我,我倒非砸不可了!”
“唉,等等,等等。”旁边一个戴眼睛的叫黄震飞的急忙拉住那人的手,“你要干什么?”“你先别急着砸,让我瞅瞅。”黄震飞接过那个瓶子,凑近了瞪圆了眼睛仔细端详半天,然后走到莎娜跟前,小声说:“齐卫红,我跟你商量个事。”“你就挨这说吧。”黄震飞左右看看,小声说:“我跟你说,齐卫红,这可是宝物,真的,你看你不信吧,我爸是文物局的,我们家有书,书上那瓶子跟这一模一样,还没这个好哪。我跟你说啊,不是我吹的,这瓶子要是搁过去,那可值老鼻子钱了,那箱子里还有一个‘青花五彩花鸟纹蒜头瓶’,也是那书上有的,我也不是很懂,按说这种人家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咱们甭砸了好不,咱把它捐给博物馆得了……”“送博物馆干吗?”“这都是古董,当然是送博物馆了。”“你真的不知道吗?博物馆都叫封了,那里面的东西全是四旧。我说黄震飞,你是不是自己想留着啊?”“啊,我哪敢啊,不过要是不送博物馆,给我也成。我不过就是喜欢,留着看看。”还没等黄震飞说完,莎娜接过那个瓶子,拿在手里看看,说:“你说这是好东西?”黄震飞点点头,“你所谓的好东西就是这种四旧的破玩意?你看这上面画的都是什么?花啊鸟啊龙啊凤啊的,你是什么思想?怎么净欣赏这些烂玩意!我看真是大暴露!抄家还抄出个异己分子了!我问你,你是来抄家还是来干什么了,我看你就是动机不纯!”“看你说的,我当然是革命的,我出身贫农。”“狗屁!我还不知道你,你们家是城市贫民。那好,这个瓶子可以给你,你就好好欣赏吧。”话没说完,莎娜玉臂轻抬,玉指一根根翘起,食指、拇指轻轻一松,只见那只漂亮的“斗彩海水龙纹罐”“啪”的一声摔在砖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黄震飞脖子一缩,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二十一 “我要彻底撕碎你!”
莎娜手指着那几只箱子,对那几个人说:“这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不留,统统扯了、砸了!还有这家里的东西,凡是看着有四旧嫌疑的,都砸。谁要是还想把这些东西留下来,那他就是革命的叛徒!就是反革命!知道吗?”
外婆见莎娜把那个宝贝瓶子砸了,心疼的不得了,她颤颤巍巍走下台阶,这时她才看见被绑起来的雪晴,她大大地吃惊了,她一时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伙人到底是强盗还是土匪,怎么大白天的到别人家里来绑人砸东西来了。她扑向雪晴,嘴里还喊着:“囡囡,囡囡……”这时她看见站在雪晴身旁的莎娜,她站住脚,眯起眼睛来打量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女孩,说:“黄毛小囡,是侬哇?侬要做啥么子?”“死老婆子,你刚才叫我什么?”“阿拉喊侬黄毛小囡,侬讲侬否是哇?”雪晴外婆一边说一边上前去解雪晴胳膊上的绳子,“住手!”外婆不理睬莎娜,莎娜看那老太太不理睬她,急了,解下腰间的皮带,狠命朝老太太抽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外婆一下坐在地上,鲜血,顺着外婆的脑门流下来。“啊!你为什么打我外婆,她是老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老人的吗?你不是曾经还叫她外婆的吗?”雪晴气愤地喊道。这时,院外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孩子见莎娜在打人吓得直往后躲,也有的人在小声说:“这个女红卫兵真厉害。”这话传到莎娜的耳朵里,让她更加得意,抖擞精神上去照着外婆又是一皮带,一个老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鞭打,一下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齐莎娜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打过人,第一鞭子抽下去,落在人的皮肉上,那响声那感觉是陌生的,她的手确实在颤抖,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初试欲飘欲仙宣泄淋漓欲罢不能美不滋儿的快感,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打人也能给人快乐让人过瘾。
“跟你们废什么话,无产阶级对付你们这些人的只有这个!”她挥挥手里的皮带。
雪晴瞪大了眼睛看着外婆倒下,她跳起来喊道:“齐莎娜,你还是人吗?不要说她过去对你有多好,就凭她是个老人,你也不能这么干吧,你太惨无人道了,你的手难道就不抖吗?你简直是人面兽心!”“哈!你敢骂我?你这个资产阶级的臭小姐!你们这家人就是的敌人,就是虱子、臭虫、蚊子、臭大粪!你还配吃饭、穿衣……我叫你再臭美!你这个成天装着一肚子屎到处走到处招摇臭美的破鞋混蛋!”莎娜突然像疯一样冲过去,朝后面喊道:“给我把剪子!”正在一边撕扯东西的人递给她一把剪子,她接过剪子不由分说抓起雪晴的头就剪。雪晴左右躲闪,但是无奈两臂被人死死抓着,她只能左右摇晃脑袋,莎娜火了,照准雪晴的头就是几巴掌,“躲、躲、躲,你还敢躲,我叫你躲,我叫你再躲。”剪刀上去“咔嚓咔嚓”一通乱剪,其间剪刀尖划破了雪晴的脸,脸上流血了。
一绺绺头掉落在地上,雪晴终于不动了,任凭莎娜在她的头上疯狂地肆虐。那把剪子像一台劣质的割草机,割得头上深深浅浅。莎娜似乎嫌剪刀太慢,还用手硬往下薅下几绺头。雪晴在她的手下出低沉的哀鸣。
莎娜终于停住了手,她喘着气看着经她肆虐后的“成果”,她突然十分满意地现,经过她的手“修理”过的雪晴变丑了。苍白的脸,配上个“癞痢头”,那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甚至看上去有些恐怖!莎娜得意地对周围的人说:“唉,你们谁要是晚上看见这么个主儿,非吓个半死不可!”雪晴抬起双眼,她看到的是一个已经丧失人性的疯子。她干脆紧闭双眼,她明白反抗是徒劳的,你越是反抗,对方施虐的乐趣就越加浓厚。就像那疯狗,你越是招惹它,它越是丧心病狂狂吠乱咬没完没了。
莎娜的心欢乐得在颤抖!过去女孩子之间那些龌龌鹾鹾费劲巴力的勾心斗角真是算得了什么!这样鞭笞蹂躏践踏一个仇恨的人才叫真正的复仇解恨。何况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观看,观看她这个女红卫兵是多么的神勇无畏所向披靡。这场文化大革命真是太好了!要不然眼前的这个臭小姐怎么会这么俯帖耳的任我宰割呢。我这样打她欺负她,还要被冠以革命的称号,还要被人称作革命小将的造反行动。
原来她真的没有想到,复仇会给人带来这样大的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是的,就是享受,战场上那些杀红眼的人精神是混乱的,不管是拿枪也好拿刀也好,刀光剑影血光四溅的场面刺激得他们的神经亢奋错乱,恶毒的心理需求在瞬间达到了释放和。莎娜决不让自己停下来,这一刻对她来讲太宝贵太难得了,在对方毫无反抗能力的状况下,肆意践踏她的和灵魂,这样的机会不是总会有的。
要珍惜机会啊。
我还可以干什么?嗯?我还可以干什么!莎娜一再问自己。
我还可以把这家里的一切都撕碎,烧光。我还可以叫这家人作我的奴隶,把他们彻底碾碎、踏扁。就在这时,莎娜眼前突然一亮,她看见雪晴低下的脖颈,看见她衬衣里面露出的一抹雪白的肌肤。“我要彻底撕碎你,叫你再臭美!叫你再狂!再招惹男人!你还穿的确良,我叫你穿的确良,我们这些工农干部子弟都没穿上的确良,你这个狗崽子凭什么穿?穿,穿,穿,我叫你穿!你倒是穿啊!穿―啊―!”莎娜扑过去,憋足一口气使足一把蛮力一把扯开了雪晴的衬衣……
二十二 黑色的太阳
随着“擦”的一声,衬衣的纽扣在这猛烈的撕扯下崩落了,星星点点蹦蹦跳跳弹落在地上。
雪晴的上身“哗”的一下裸露出来。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出柔和的光泽。“啊……”雪晴出一声喊叫,那声音像是一头弱小的困兽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无力反抗的挣扎,像是在临死之前的恐怖的呐喊,这呐喊无可奈何,她无力保护自己,这呐喊是她挣扎的最后一道防线。
衬衣里是一个雪白的胸罩,莎娜红了眼张着大嘴“啊,啊”地喊叫着了狂似的上前凶狠地又是一把……
雪晴再一次出短促的“啊……”的一声,呼叫凄惨绝望,人们听出来了,这是求救的哀鸣,像是一只猎人枪口下濒死的天鹅出的最后的一声挣扎的哀号。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雪晴的呼喊成为这个星球上这个动物群体中出的最最悲惨的哀鸣。
如果周围的人还是这个女孩的同类的话,不应该无动于衷的。
但四周是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动不动,人们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悲惨无助的女孩。
人性在这一刻被拽长了,压扁了;扭曲了,变形了。
雪晴身后拉扯她肩膀的那两个人,在雪晴美丽的躯体展示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同时向后跳开松开了手。
人们从未见过暴露在阳光下的女人酮体,更何况她是这样完美无瑕。
雪晴在衣服被扯去的第一时间第一个动作是想用双手捂住胸口,可是手被捆绑住了。一个少女的羞涩、矜持、骄傲在那一刻像烈日炙烤下的雪山―崩塌融化了。
摆放在院子当间硕大的洒金鱼缸的铜把手上映出小主人慢慢倒下的身影。
当雪晴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的太阳是黑色的。
有人在胡同里奔走相告:“快去看23号,那家那老太太让红卫兵给打了,那女的叫红卫兵给扒了衣服了!真的给扒了啊,快点,快点!”那喊声带着急切的兴奋和掩饰不住的快乐。
23号是胡同里的人对雪晴家的简称。一提起23号院,在人们的心目中立即会联想起富贵、地位和尊严,会联想起每天进出的小轿车和矜持、体面的雪家人,自然也会想起那个美丽高贵的公主。
多年来人们对这家人充满觊觎嫉妒羡慕仇恨。沉淀在大脑颞叶夹角心脏膈膜底层不好意思说也不能说的各种臆想今天终于要实现了,那人们能不激动高兴兴奋吗?过去人们看她是仰视,今天可以俯视甚至还能看到她裸露的身体,能不兴奋焦急快乐吗?还等什么啊,快―啊―!
世道真的变了。人心没变。
人们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奔向雪晴家,她家的门口一下聚集了上百人,有的小孩干脆爬上了墙头。
后面的人因为看不见而咒骂前面的人,“你往那边点嘿,我看不见了。”“看不见怪谁啊,谁叫你长那么锉。”“怎么说话呢你?找抽啊?”“你说我怎么说话呢,我说实话呢!”前面的人因为后面人的推搡拥挤也开始咒骂。“挤他妈什么挤,再挤挤人跟前去了,影响人家红卫兵抄家你知道不知道,你负责啊?小心回头红卫兵连你一块收拾,你就欠人家红卫兵给你也来一鞭子!”“你丫少他妈废话,你以为谁不知道,你们家是小业主,你就情等着抄家吧你!”“去你妈的,咒我是吧?瞅你丫那诹性,就欠给你也剃一阴阳头!”“诹性也比你好,你出身好人家红卫兵怎么不要你啊。你这号人就是欠揍!”“看什么看,小心看在眼里拔不出来。”“放心,有什么啊,不就一光身子露的狗崽子嘛。”“哈,说的真他妈好,有本事别看啊。”“看了怎么着,就看了,管得着吗!”
突然,有一个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那个人跑到雪晴身边,头扭到一边,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工作服脱下来盖在雪晴身上,然后扶起雪晴,“雪晴,雪晴,你怎么啦,你醒醒。”看见雪晴毫无知觉,他犹豫了一下,用衣服将雪晴裹紧,根本无视周围的那群人,在众目睽睽下小心抱起雪晴,慢慢走进屋子。
几个红卫兵见他这样,急忙看齐莎娜。
“你站住!”莎娜在身后喊道。她见那人没有停住脚步,又提高嗓音喊道:“嗨,我在叫你呢,你没听见吗?”那人连头都没回,抱着雪晴进了屋子。
“这是谁啊?胆够大的啊。”人群里有人小声问,“就是隔壁院那谁嘛……”。话没说完,因为大家看见那个人关上屋门马上又走了出来。
那个人个子不高,穿着背心的身体看上去很结实。他长着一张国字脸,黄|色面皮,模样应该还算周正,只可惜挺端正的面庞,都因为那对八字眉给破坏了,让人觉得他好像老是愁眉苦脸的。
“嗨,你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给她盖衣服?为什么把她抱进去?”莎娜插着腰问。“为什么盖衣服?亏你问的出来!青天白日的,你为什么扒人家女孩子衣服?”对方瞪着眼质问她。“她是资本家的狗崽子,我扒她的衣服是为了叫大家伙看看一个狗崽子肮脏的真实面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向着她说话,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你是有意在阻挠我们革命!”“革命就是扒人家女孩的衣服?就是打人?那我想看看你的真实面目,扒了你的衣服成不成?”那人说完上前一步,莎娜一见吓得直往后退。“你放屁!你敢!”“你才放屁!我看你就不是人。”“你才不是人。你小心我们收拾你。”“那好啊,我等着呢,我看你怎么收拾我。”莎娜对旁边站着的那两个红卫兵喊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那两个人见那人一身的壮块儿,犹豫不敢上前。“真是废物!把红卫兵的脸都丢尽了!”“齐莎娜,你这人太坏了!一般女的我懒得搭理,可我今天非得揍你臭丫挺的。”说完那人挥拳上前,照准莎娜的腮帮子打去。莎娜身子一歪,他一拳打在莎娜的肩膀上。这一拳打得莎娜趔趄了一下,疼的她“啊”的大叫一声。“你敢打我?”“我打的就是你!”两个男红卫兵正要上前,莎娜一招手说了声“等等。”齐莎娜奇怪的是那人竟然叫出她的名字,问:“你是谁啊?”她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人,突然现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那人看见莎娜看她愣的样子,把手往胸前一插冷笑一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隔壁的,你忘了,那一年你在这院因为丢过一只铅笔和尺子,硬赖是我偷的,还跟我打过一架哪。”
二十三 尚志民
莎娜想起来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雪晴家的邻居,叫尚志民,外号叫和尚。小时候经常到雪晴家来。遇到胡同里有什么人欺负雪晴,也不管能不能打过对方,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雪晴。
尚志民的父亲是工厂的工人,前些年因为工伤去世,母亲没有工作,全家人就靠那点抚恤金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母亲一直在外面揽点活干,后来经人介绍到雪家当保姆。
莎娜不喜欢和尚,因为和尚他妈阚郁芳是雪家的保姆,她嫌和尚家穷,还嫌他是保姆的儿子。保姆的儿子就是下人的儿子,怎么配和我们在一起玩。在她看来,和尚到雪晴家来,纯粹是来占便宜的。有时候雪晴的外婆做点好吃的,叫雪晴去叫和尚,莎娜百般阻挠,“别叫他。”“为什么?”“咱们都是女孩子,不跟臭小子玩。”“可是志民哥不是臭小子,我觉得他挺好的。”“唉呦还哥呢,你管他叫哥?真可笑!反正我不跟他玩,你没闻出来吗,他身上老有股味,好像什么东西馊了,难闻死了。”雪晴不听莎娜的,到隔壁院子叫来尚志民。
志民一来莎娜就拿眼睛瞪他。乘志民往小凳坐的当,她把脚一伸,小凳被踢出去,志民一坐在地上。莎娜“咯咯”直乐。志民不理她,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就吃。“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大家一听莎娜喊叫,都愣住了。“你的手那么脏,怎么不洗就下手抓啊,真不讲卫生。”志民一听她这话,乐了,伸出没洗的脏手把莎娜盘子里的点心也抓了两下。莎娜一看,哭喊起来。“小流氓,小流氓,你赔我的点心!”志民骂道:“小丫头片子,小心你的嘴,你再骂我小流氓一个试试?小心我揍你!”莎娜不管那些,一坐在地上,两腿来回乱蹬,哭嚎着喊:“我不嘛,你赔,我叫你赔!”志民高兴了,看着莎娜假哭,朝她一个劲地做鬼脸。
“煤球”是志民给莎娜起的外号。只要一见莎娜,志民就说:“怎么煤球又来了嘿。”把莎娜气得直骂:“我比你白。你也不照镜子瞧瞧你那德性,脖子跟那车轴似的,上面的泥儿用铲子铲,铲子都能给铲锛了。”“我的脖子像车轴,那你的脸就像媒饼子。”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互相谁都没给过对方好气儿。
莎娜终于拿出了她的杀手锏。
那天她做完作业以后,吵吵她的铅笔和尺子都不见了。她先是跟雪晴说,雪晴不太理会,让莎娜先用她的。她又跑去跟外婆说,外婆也没当回事。她终于站在志民的跟前,“嘿,和尚,你把我的铅笔和尺子交出来!”志民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一看就是你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肯定是你!”“我才不拿你的东西,我嫌脏,我嫌恶心!”“你才脏,你才恶心!小偷!贼!不要脸,偷人家东西!”普玉在家里听莎娜吵的厉害,就出来说莎娜:“你没有弄清楚,不要这么骂人家。”“肯定就是他。我就骂他了,谁让他家穷,老瞅着这院里的东西好,一进这院子的门我就看他贼眉鼠眼到处踅摸,肯定是他偷的。”志民一听这话,梗起脖子说:“穷怎么了?我们人穷志不短,我从来就没偷东西的毛病。”“鬼才信呢。”普玉说:“不许这么说,我信志民的话,他不会偷你东西的,你再好好找找。”阚郁芳一听莎娜骂志民,从厨房出来。对莎娜说:“你这孩子怎么净在这胡说,东西丢了就赖我们,我们孩子从来没那偷东西的毛病。倒是我看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诬陷人了。”莎娜人小可丝毫不含糊,指着阚郁芳说:“你才诬陷人呢。尚志民是个土匪加小偷,都是你当妈的护犊子给惯的。”说完捡起桌子上的书包,照准阚郁芳扔去。志民一看气坏了,站过来说:“你再拿东西拽我妈一个试试!我叫你今天出不了这院子!”莎娜以为他不敢把她怎么样,乘他不备,使劲推了志民一把。志民火了,拿肩膀使劲一撞莎娜,把莎娜撞在地上。莎娜顿时大哭起来。
普玉和阚郁芳过来,一个拉莎娜,一个拉志民。莎娜哪能受这个气,扑上前就咬志民,志民的胳膊被她咬了深深的两个牙印,疼的志民一个劲地喊。阚郁芳急忙推开莎娜说:“哎呀,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你是属狼的啊,心狠手毒。起小看大,长大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志民就不太来雪晴家了。
尚志民初中毕业后再没上学,因为父亲是工伤的缘故,他被照顾进了厂子里工作。打那以后,他就不让母亲再在雪家干活。尚志民兄妹两个,他是老大,他说话母亲一般都听。
尚志民不叫母亲去雪家,并不是因为雪家人不好,相反这家人对待下人很好,很和气,三年自然灾害时,尚家全凭在雪家干活的母亲经常能给家里捎点东西回来才能度过危机,不让母亲再去雪家,主要因为雪晴的关系。
尚志民和雪晴一起长大,小时候两小无猜,他那时就很喜欢雪晴。
长大了,他渐渐疏远了雪晴,不光因为他为自己家的贫穷而感到自卑,更因为他渐渐觉得这样的感情只能装在他的心里,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在他的心底雪晴太完美,完美到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焉”,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他都不能把自己和雪晴摆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他原先以为只要每天能够看见她,听到她的说话声、笑声,就很满足了。但是后来他现母亲离开雪家后,这样的机会少了,母亲在雪家当保姆时,他可以随便出入雪家。母亲离开雪家了,他想要再去找雪晴玩就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了。雪晴上高中以后,他们一个星期见不上几面,见面了也就在胡同里站着说几句话,就是每周这短短的一小会儿的接触,都能让尚志民回味很长时间,然后又接着等待下一次的见面。雪晴身边的朋友不少,大多数他都不喜欢,那些人家里有钱没钱都像莎娜一样会用鼻孔看人,嫌他家境贫寒不待见他。他们不稀罕尚志民,提起他就是雪家保姆的儿子。尚志民也不理他们,只要雪晴对他好就成。雪晴对他是真诚的,从来不歧视他。小时候总叫他志民哥,长大了,只要是见到他,不管在哪,不管身边有没有外人,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叫他。听到雪晴叫他,尚志民从心里感到亲切和高兴,但是他还要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不表露出来,他怕让雪晴看见他特别高兴会瞧不起他,会看透他的心里想啥而不再理他。随着年龄的增长,雪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尚志民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现实告诉他,他们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先他自己就不自信。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我根本配不上她。我凭什么喜欢她,我能给她带来什么?我能让她真正幸福吗?雪晴的周围将来无疑会聚集越来越多的好小伙子,她对我的感情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感情,将来也不可能会逾越这个鸿沟展成为别的关系。对将来,尚志民不去想,也不敢想。说是这么说,可是每天早上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雪晴,可是一想起来又感到很痛苦很渺茫,世界上的最令人痛苦的事莫过于憧憬实现不了的梦想。他自己安慰自己,不想了,走一天算一天,只希望永远能够和雪晴住在一条胡同里做邻居,能够经常看见她,尽他的能力来保护她不被人欺负就很知足了。
说实话尚志民觉得文化大革命挺好的。他们家是工人,这场革命他们是推波助澜的主力军,是冲锋陷阵的造反急先锋。他对革命没有一丁点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革命让雪家从云端一下跌落到了地上,以往的差距没有了,甚至他的贫穷倒成了优势。这就使志民压抑已久的念头开始萌生了希望之芽,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优越感。他觉得这场革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把他跟雪晴之间的距离大大地缩小了。真得感谢他老人家,正确英明伟大,动的这场文化大革命真是太及时了。太早吧,我还小,太晚吧,搞不好那个谁跟别人结婚没我什么事了,就那么不早不晚的恰到好处,她遭难,我相救,最后成就一段美好姻缘。这就对了,这跟那戏文上唱的演的就全一样了。志民的想像力有限,他理想的最高境界就是和雪晴结婚。至于和她结婚以后会给他们家带来什么,他才不管呢。
我们家是无产阶级,出身是好,可是赤贫!穷的叮当响。再倒霉能倒霉到哪去?大不了还跟前些年一样,满大街捡破烂拾煤核去。那又怎么样,只要能和雪晴结婚,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实在的,我是太想和雪晴那个了。
二十四 青春的躁动
志民想雪晴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藏在被窝里偷偷干那自蔚的活来弥补他欠缺自信的心灵满足他的饥渴平抑他青春的躁动。
已经到了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志民一天到晚感觉浑身老是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特别是春光明媚春风拂面圆月初升月晖如银之时,这股劲更是搅得他坐卧不宁,老想做点什么事情出出心里憋屈的这股邪火。最好是出格的事情。比如砸碎一件东西,或是拿砖头把人家的玻璃打碎了,或是什么都不干,拎着棍子追赶那只老上他们家屋顶蹿来蹿去风流成性的花猫。总之是狠飙能让他尚志民出大力流大汗的活他都愿意干。打碎东西或是砸人家玻璃他连想都不能想,不说别人,他妈阚郁芳就饶不了他能把他的皮给揭了。那他就干活。和煤饼子,上房修屋顶,都是他特爱干的活,修了自家的还修雪晴家的。干活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劲都使出来了,出上一身的透汗,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一点。可是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躁动和不安。
这种躁动不安搅得他晚上睡不好觉,睡不好觉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起白天在工厂,一帮伙计吹牛的时候说的话。其中一个年龄最大外号叫“拐子”的说:“干那活的时候,要不你就想着你是和那些漂亮的电影演员正干那事呢,要不你就拿个有漂亮美人的画报、画张子,看着看着,你底下那物件就硬了,这一招特灵。”几个人都笑了。有人问:“那你是不是就用的这招啊?”“拐子”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说:“那当然。我那有不少电影明星的照片和海报。我一拿出那些画片啦,海报啦,就觉得那些人都活了。她们都围在我的身边,我就是那皇上,她们全都是我的嫔妃宫娥,她们争先抢后地巴结我,我叫她们干啥她们就干啥。完事以后,就觉得特舒服,特满足。”每当“拐子”说这些的时候,一脸的红疙瘩灿烂夺目。那疙瘩长了有两年了,他特爱挤,挤得脸上一片片的紫红色儿。他还笑着跟人说,他这是红色革命根据地,挤一个,整个脸都红。由点带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还说他这是色儿痘。“你知道治我这痘唯一的办法是什么吗?”“拐子”问志民。志民懵懂地摇摇头,“就是找一媳妇。跟媳妇干上两月,等到媳妇怀上了,我这脸准保光的跟一样。”说完还朝志民眨眨眼,“小子,你那脸上的色痘儿也不少啊。想媳妇了吧?”志民臊的赶紧转过脸去。
晚上上夜班,几个伙计没事也爱聚在一起瞎聊。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叫新子的说:“嗨,你们听说没有?我们胡同一老教授跟我说他看过《金瓶梅》的手抄本,特黄。”“《金瓶梅》是什么?”“无知了吧,《金瓶梅》是一本书啊,中国历史上最黄的一本小说。”志民一听,不由得对新子那小子刮目相看。他连中国历史上最黄的小说都知道!
“拐子”嘿嘿一笑,说:“吹呢吧,老教授是你什么人啊,他看了《金瓶梅》能跟你说?”那小子脸一红,说:“你看我说你还不信。”“嘁,《金瓶梅》算什么啊。嗨,你们听说没有?”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拐子”,“拐子”兴致很好,眉飞色舞地说:“人家美国那边有一种舞,你们猜叫什么舞?不知道了吧?脱裤衩舞!”看见那几个人大惊失色的样子,“拐子”乐得前仰后合嘴巴都快合不上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没听说过吧。那女的跳舞的时候能把裤衩子给脱了。”“我的妈耶,真够资产阶级的了。真脱啊,,当着男的面?”“废话,可不真脱嘛。不过听说人家要脱也不白脱,得给钱。”“听谁说的啊,吹呢吧?”“嘁,我就知道你们不信,我们街坊他们单位有一华侨,去过美国,人家亲眼看见的,这还有假?”几个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拐子”得意地指着他们几个说:“瞅瞅,一个个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底下准保都硬啦,来,让我摸摸。”说完就近抓新子。新子脸憋通红,嘴里“啊,啊。”地叫着想跑,叫“拐子”摸了一把。“,硬的跟棍一样了。”其他几个人以为他要过来,吓得一个个捂住裤裆跑了。
文革以后,“拐子”因为经常散布这些反动黄|色下流的东西,被人检举告,批斗了几回,被罚劳动改造,到厂里的锅炉房烧锅炉去了。
“拐子”走了,可他讲的那些话却给志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他说的那一晚开始,志民就经常失眠。晚上躺在床上,贴饼子似的翻来覆去睡不好觉的时候,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拐子”的话,眼前转来转去是“拐子”灵活转动的手势和他眉飞色舞的神态。想象那些女的怎么脱的脱了以后会是什么样。“拐子”描述的内容有限,志民生活贫乏拓展空间狭窄想像力也极其有限无法升华到一定高度。他想不出那些女的活动场所如何她们的模样怎样怎么跳跳什么舞,他甚至想象不出那些女的的裤衩和他妈他妹晾在院子里的大裤衩子有什么区别。你说这个资产阶级嘿,真会想他妈歪辙,脱什么不行非要脱裤衩子,而志民想来想去又不得不佩服那些资产阶级。你说这女人身上就数那块儿藏着掖着的最不容易看见也最隐密,要脱手套帽子鞋子袜子谁看呢你说是不是,要脱还就得脱那块儿脱那块儿才有人看,有人看就能赚钱,能赚大钱。那些女的都是干吗的,多丢人哪,为了钱能当众脱裤衩子,我的妈耶,把祖宗十八辈的脸都丢尽了!这让她爹看见,还不得拿鞋底子害死她啊!要我我宁愿饿死,也不能叫我们家女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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