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大军啊,确实是他自己跑到那条小胡同里又上了水塔的啊。我说这里面有误会,就是误会了。我手下的人其实是上去救他去了,我这么说恐怕没人相信,信不信由你们。谁不怕出事啊,谁又会愿意看着那孩子出事呢。我当时也揪着心,生怕那孩子掉下来,可是眼看马平快抓住他了,结果就……唉,你说说这事闹的,再加上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这里面挑唆,大造舆论,结果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晚了。老沈啊,我只想对你说,冤家易解不易结,咱们过去在一个教研室工作,尽管有些磕磕绊绊的,可总的讲关系还不错,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影响我们的关系,更不要一时糊涂被别人利用了啊。”
沈静如看着齐新顺,又看看他手里的刀,幽幽地说:“你用不着在这给我下套子,你知道我不可能动手,要是可能的话,我还等到今天?我这人嘴笨,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但是我的儿子死了,这是事实,我的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啊,他还不到二十哪,还没有结婚娶媳妇,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他都没有享受过,就这样没了。你知道什么叫痛苦吗?你知道看着儿子再怎么叫他他都不会答应了心让人摘了去了是啥滋味吗?你知道白人送黑人是什么心情吗?你叫我们这老两口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你说大军自己跑上去的,你这不是放屁呢嘛,你要是不派人抓他,把他逼到那个小胡同里,他能没事往那上面跑?小军还是个孩子,那孩子也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的吧,按理说你不是也很疼他吗?你能一脚把他从楼上踢下去!你给我刀子叫我干吗?让我捅你一刀吗?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可我要是不捅你,就等于是放过了你,原谅了你,我想这么做,可是我这不答应!”沈静如指指自己的心,“它不答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不光不原谅你,我还要诅咒你,你这个魔鬼,你下地狱去吧,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杜敬兰的死,还有我儿子的死都要跟你算账,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看着呢!你这个人神共愤的家伙,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说完这番话,沈静如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这么些天来郁积在他心头的怨恨今天总算多多少少宣泄出来一些。
雨越下越大。
天、地、人都沉浸在水淋淋的一片茫茫雨雾之中。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出学院大门。
冯菊生走过齐新顺的身边,站住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在说:“就凭你还配跟我们斗,就这么干下去,迟早你会自取灭亡的!”
齐新顺一声不响,嘴角带一丝冷笑无所畏惧直面迎接冯菊生的挑衅。
那神情也再明显不过:别在这高兴的太早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我是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我怕谁?我有强大的后台我怕谁?我就整死人了我怕谁?!
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最后的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齐新顺站在雨地里,阴沉着脸看着这支队伍缓缓从他身边走过。人群中流露出明显的仇恨、冷漠和蔑视情绪。有人走过他身边,往地上恨恨地啐口痰。这让他又想起沈静如的那一番话,不禁从里到外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诅咒我?嘁,书呆子!迂腐!你诅咒我顶个屁!沈静如,本来我还觉得有点对不住你,从现在起我不亏不欠你的了。哼,咱们等着瞧吧,你们这些人我迟早要一个一个地收拾!看谁笑到最后,看谁比谁活得好!”
十五 思念
冬天的时候,谢北进一年多来第一次回京探亲。
谢北进回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院找蒙蒙。
文革一开始他就非常担心雪琴。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运动,将会给像雪晴这样家庭背景的人带来什么。但愿他们家受到的冲击会小一些。他不能想象,他心目中那么美好的女孩在这场劫难中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谢北进敲了半天门,才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章云站在门口。谢北进看见章云一愣,他离开北京时间不长,眼前的这个女人苍老的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章云把北进让进屋,屋里很凌乱。“我明天要去干校了。”章云一边解释一边把沙腾出空来叫北进坐。“李叔叔呢?”章云沉吟了一下,说:“你李叔叔一直被关着,到现在都没叫回家,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他了。”“为什么关他?”“说他历史有问题,一直审查他,下个月他也要去学院干校,这一下,我们家就空了。”“那蒙蒙呢?”“蒙蒙去学校了,学校像他们这几届的学生要去内蒙和山西插队。”谢北进立即想起了雪晴,他坐不住了,他想立刻见到雪晴。
章云问了大女儿东东的情况。她说话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毛背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把毛背心放在哪里。她摇摇头说:“我现在身体不行,记忆差得很,有时候明明知道到这间屋子有事,可进来了就是想不起来进来干什么了,等到出了这屋子的门,就又想起来了。你看我一直想去你家看看我的小外孙都去不成,再说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尽量少来往的好。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吧?”“他们都还好。”运动开始后,谢副司令员很快就靠边站了。他整天在家里牢马蚤,事事不顺心。
谢北进离开蒙蒙家后就进了城。
他曾经去过几次雪晴家,确切讲是在雪晴家的门口流连忘返,但是没有勇气敲门。那时候他甚至羡慕那些到她家送牛奶、送报纸的人,他们多么幸福,可以有机会敲开雪晴家的门,说上一些别人看来无关轻重的话。而他却始终不敢上前去敲那扇门,因为他觉得那扇门对他来讲神圣无比,他更怕雪晴或是她家人看到他问他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来到了这条胡同,不知为什么,他一走进那条胡同,心跳就加。这一年多来,这条普通的小胡同曾经多少次令他梦牵魂绕。
他越来越想念雪晴,那个美丽的女孩。雪晴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离他很远,远得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有时又很近很近,近得他可以伸手触摸到她的面颊,可以闻到她的体香。随着时间的推移,雪晴在他的心里不仅没有淡漠,反而越来越亲近。
仅有的一次接触就会令他近两年的时间对这个女孩念念不忘,这在过去谢北进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也决不会相信的。长这么大,他的感情世界几乎是个空白,还从未出现过像对雪晴这样的情感。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痛彻心肺的思念是什么滋味,把别人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心底,每当想起她时,心里都感到那样的充实和甜蜜,夜晚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干扰,只有他和雪晴在一起,和她说话,与她交流,他对她的思念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第一次懂得,原来思念也是一种简单实在的幸福。
一年多来,这样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强烈、迫切。他第一次感悟到那些在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的描述并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的。人在恋爱中可以变得善良,变得宽容,变得执着,变得充满智慧和勇气。世界也因恋爱而改变,变得美好得一塌糊涂不可言喻。
他把所有美好的形象全都集中到她一人的身上,以至于有时候他会想,别傻了,我根本配不上她,她太完美了!尽管这样,谢北进还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思念对他来讲,是幸福又是一种痛苦,这一年多他觉得他就在这种幸福与痛苦的交替之中煎熬挣扎。关键是他还从未对对方表白过,那种急于想向对方表白,急于知道对方对他的看法的念头,从他开始踏上回程的火车起就催促着他,使他急于见到雪晴。
说实在的,这场运动开始后,他的信心却增强了。这场运动给了他机会,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他觉得像雪晴那样家庭背景的人,是需要他的保护的。他藐视什么出身论血统论门当户对,他认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和雪晴应该是般配的,出身革命军人家庭的他与出身民主人士的雪晴家庭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下雪了,阴霾的天空下人们都心事重重匆匆赶路。胡同里人很少,墙上破旧的大字报被风吹得呼啦啦响,谢北进走到胡同的尽头了,竟然没有找到雪晴的家。他又返回去重新寻找那个小小的院门,他记忆里那个院门口有几株柳树,门口还有两个雕刻精美的石狮子……不会是搬走了吧。
终于,他找到了雪晴家,当他确认这是雪晴家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院门旁的那两个石狮子已经被打碎了,只剩下半截底座。一扇门掉了,另一扇门洞开,被风吹着出极不情愿的吱扭扭的响声。
他站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尽管如此,他感觉对这院子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在想象中,这个小院温馨而又神秘。
为了克制住心跳,北进站在院门口停了片刻,然后走进院子。
十六 相见不相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四周仿佛被人洗劫过一样,几个被打碎的巨大的花盆和破家具堆在院子的角落里,堆在一起的还有一堆碎玻璃和那一扇院门。院子四周杂草丛生,枯枝烂纸在寒风下抖瑟,碎砖瓦砾在残雪中堆砌。一片破败狼藉的景象。看到这一切,让人立刻感到这个院子仿佛被人洗劫了一样,觉得院子的主人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以至于连院门都可以不装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谢北进的心。
他在闻见一股中药味的同时,看见院子北屋的纜|乳|芟露鬃乓桓瞿泻19印?br />
男孩子背对着他,正蹲在一个炉子前,看上去那个男孩好像在想心思,所以他没有听到谢北进的脚步声。
谢北进走过去跟那个男孩打招呼:“请问一下,雪晴在这个院子住吗?”见男孩没有反映,他又问:“雪晴在家吗?”
终于,男孩子慢慢转过头来,苍白消瘦的面颊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忧郁。男孩看上去有点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神态,那眉目,还有额头……
突然,谢北进眯起双眼,好像怕雪花吹进他的眼睛,因为他认出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孩,竟然就是雪晴!
谢北进想过无数遍他和雪晴再次见面的情景,甚至想到了他们见面时他会说什么话,他的神情是严肃还是活泼,该不该和她握手,如果雪晴不认识他了怎么办……但是他却论如何不会想到,见面的第一眼,他会认不出雪晴来。
雪晴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大大的男式棉袄,从后面看,就像一个小男孩。
棉袄太破了,领子、肩膀、袖口和下摆都露出了棉花。下身同样是一条不合身的肥大的旧裤子。再往下看,寒冬时节,她竟然穿了一双拖鞋!
她的头呢?!雪晴那头浓密漂亮的秀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极短的寸头!怪不得从后面看她像个男孩一样。关键是她的神情,简直和以前的雪晴判若两人!
北进在脑海里迅寻找那个高贵、开朗、阳光的女孩,但是他失望了,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雪晴的眼神。她的眼里带着明显的冷漠、戒备,还有敌视。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拒人千里之外。
雪晴很快地扫视了这个穿军装的男人一眼,就低下了头不再看他。很明显,雪晴已经不再认识北进。她蹲下来继续摆弄那个药锅,对她来讲这个药锅要比一切都更重要。
看到雪晴这个样子,谢北进突然感到了心痛,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去帮助和挽救他人的。他想要看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高傲的雪晴。他宁愿她不可亲近,宁愿她永远成为他心中的女神也不愿她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说原先的雪晴是他记忆中的色彩鲜艳的彩色照片,那么现在的她是张冰冷的黑白旧照片。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这么叫人心痛,叫人无可奈何。如果不是遭受到致命的伤害和摧残,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我走后的这一年多,一定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到底生了什么?
谢北进俯下身子,轻轻呼唤雪晴,仿佛声音稍微大一点会吓住这个脆弱的女孩。“雪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谢北进啊。”说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自信,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雪晴根本不会认识他了,毕竟他们真正接触的时间是那么短。
北进看雪晴在专注地熬药,又问:“你在煎中药,是谁病了吗?”雪晴仍旧没有理他。
谢北进看看四周,他注意到扔在墙角的那扇门,他走了过去。
他想修门。当他试着搬起那扇门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这扇门一直扔在角落里了。老式的门又厚又重,他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搬到门口,接下来的问题是,他怎么才能把门装上去。他看看胡同里,有个骑车的男人正好路过,于是他就上前叫住了那个男人。也许是因为他的领章帽徽一身军装使那个男人信任了他,那人下车帮助他装门。
门,是生生被用什么东西砸下来的,靠近接榫处有硬伤,门环也被砸坏了。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装上。那个男人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时,看了看谢北进,问:“您不是这院的吧?”“不是。”“其实我知道您不是。这院的人我知道,几十年的老住户了。”那人叹口气,欲言又止。“您说您知道,您知道什么?”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就住对过那胡同,老从这过,这院的女的是个大夫,男的是个工厂的厂长,就是资本家吧。家里有些老底子,也不知道招惹什么人了,把他们家人给整惨了。”“什么人整他们?”“那女的是医院的人来的,还有街道上的。男的也是他们厂子的,不过那些人我看还没什么,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你说抄家就抄吧,不过是损失些东西,就是他们家那姑娘,我看她也是挺好的姑娘,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模样,可能是他们学校的红卫兵吧,把她打惨了,还把那姑娘……唉,不说了,作孽啊,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势呢。”那男人摇摇头,又朝北进摆摆手,走了。
那个男人这么一说,谢北进心里缩成一团。到底是什么人,对雪晴做了些什么。这一切令他更加疑惑,他不敢往下想,却又急于想要知道事实。
十七 轻车熟路
北进转身进院,看见雪晴正把药锅里的药往一个小碗里倒。他急忙过去帮忙,但是雪晴用胳膊一挡,用脊背对着他,很明显,她不信任这个穿军装的人。北进急忙抢先一步过去把门帘撩开,他跟随雪晴进了屋。
屋里很暗,乍一进去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见雪晴把药端到床边的凳子上,然后叫了两声:“妈妈,妈妈。”北进这才看清,床上还躺着个人。“妈妈,该吃药了。”床上的人慢慢动起来,雪晴把那人搀扶起来,是个瘦小的女人,可能是雪晴的母亲,北进这么想。
雪晴母亲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谢北进,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妈妈,吃药了。”任凭雪晴怎么叫她,她也不理睬,只是呆呆地盯着北进看。雪晴叹口气,把那小碗药放到桌子上,转身对北进说:“你走吧,要不我妈妈不吃药了。”谢北进见雪晴对他说话,高兴极了,他听雪晴的口气,好像是认出他来了,赶紧对雪晴说:“我是谢北进,咱们见过面的,前年夏天在军区大院我们家门口,那次是蒙蒙带你去的,还有莎娜……”原本一脸漠然的雪晴听到莎娜这个名字时,脸色顿时变了,眼神变得凄厉而凶狠,她猛地一推谢北进,说:“出去,你赶紧出去!”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北进往外推,“雪晴,你怎么啦,你听我说……”雪晴根本不听北进解释,使劲把他推出院子。
谢北进茫然看着关闭的院门,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刚一提起莎娜,竟然遭到雪晴这么强烈的反映。“是不是我还说了别的什么了?”北进又前后仔细想了想,还是感到不解,他呆呆地站在雪晴家门前想了一会儿,几次想进去向雪晴解释,但是想了想,还是走了。
谢北进料定这事肯定和莎娜有关,要不然雪晴不会在提到莎娜时有那么强烈的反映,他决定再去找蒙蒙。
蒙蒙刚进她家楼门洞,就被谢北进逮个正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蒙蒙问北进。“你先别管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先告诉我,雪晴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为什么成那个样子了?”蒙蒙看了北进一会儿,一乐,说:“雪晴家有什么事关你啥事,你着什么急啊。”“我,我……”谢北进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你什么你啊,平时看你也是伶牙俐齿的,怎么这会儿说不出话来了。”“不是,那什么,蒙蒙,我就是想知道雪晴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她怎么成那个样子了。”蒙蒙听到北进这样说,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别说是你了,现在我去她家她都不搭理我,这根本不怪雪晴,她受的打击跟折磨太大了。”“怎么啦?”蒙蒙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说你不知道更好。”“你说啊。”蒙蒙看北进急了,点点头,说:“去我家吧,咱们不能站在楼道里说话吧。”北进这才醒悟过来,跟着蒙蒙进了她家。
文革一开始,莎娜带着东纠那伙人抄了雪晴的家。
莎娜抄雪晴的家那真是轻车熟路。
她太熟悉雪晴的家了。不光因为她们是同学,还因为上小学五年级放暑假的时候,莎娜在雪晴家做作业,突然肚子疼,疼得她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正好雪晴的妈妈普玉在家,急忙把莎娜送到她所在的医院,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开刀以后,因为莎娜家远,莎娜又不愿吃医院的饭,普玉就每天从自己家里给莎娜带饭。莎娜在普玉的精心照顾下,出院以后还长了几斤肉,马容英对雪晴妈千恩万谢的不知说什么才好。那时候她还想让莎娜认雪晴妈妈当干妈,可是齐新顺制止了她。“那家人是什么政治背景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些胡同里的小市民,她那么尽心尽力救护咱莎娜,肯定是有目的的。什么都不清楚就叫孩子认干妈,一点政治觉悟也没有。”“我听莎娜说那家特有钱。”“有钱顶个屁,政治地位低。”“哪儿啊,我听莎娜说,雪晴她爸还是什么市上的政协委员哪。”“你知道什么!”齐新顺打断她的话,“那种家庭人的不可预见性太大了,他们和完全是两个不同阵营的人,搞公私合营,收了他的工厂,给他个民族资本家称号,再给个政协委员当,你以为他们就和我们一样了?没事还好,等到运动一来,先收拾这些人。革命革的谁的命?还不是革这伙人的命。”
干妈虽然没有认,但是从此莎娜到雪晴家就像到自己家,雪晴家里人对莎娜也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一年暑假,莎娜在少年宫上舞蹈班,因为离家太远,莎娜就干脆住在雪晴家。雪晴全家人都挺喜欢莎娜,雪晴的外婆看莎娜长着一头黄毛,就叫她“黄毛小囡。”莎娜喜欢吃宁波汤圆,外婆经常给她煮汤圆吃。
莎娜从小就很羡慕雪晴。
她羡慕雪晴家有钱,那才是真正的有钱。小时候她喜欢在雪晴家住,不说别的,雪晴家吃的太好了。光是早上雪晴一个人的早点就要吃五毛钱!五毛钱哪!莎娜偷偷算过,就是每天早上吃炒肝油饼再加豆浆都决吃不了五毛钱!吃的还不多,主要是精。雪晴家早上一般不吃油条豆浆,他们吃夹果酱的面包,还有稻香村的酥皮点心,煎鸡蛋,里面还夹着火腿。雪晴家吃“月盛斋”的酱牛肉,吃京城独一家的“素雅斋“的素鸡素鸭。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京城饭馆,哪一家有特色的菜,雪家都门儿清。逢年节的时候,雪家摆家宴,还请东兴楼、鸿宾楼、灶温酒楼的大师傅到家里来掌勺。有很多东西莎娜别说见过,连听都是第一次听到。她原先以为自己家挺富裕的,可是和雪晴家简直天上地下没法比。
十八 游泳衣
雪晴家早上的早点是他们家的保姆阚姨做,每天早上不重样。莎娜家一天三顿饭就在食堂打饭。她一想起老郭用洗完脚的手给他们抓馒头就恶心。
莎娜家的家具基本上都是学院配的,除了简陋的桌椅板凳书架床外没有别的。部队院校的等级观念是很严的,哪一级干部住哪座楼,配备什么样的的家具是有严格规定的。像蒙蒙他们家就有沙,睡藤床。而莎娜家就没有沙,睡的是木板床。而雪晴家是清一色的紫檀明清家具,家具上浮雕和透雕相得益彰,浑然天成。有的还镶嵌着玉石、象牙、玛瑙,静穆大方,高贵典雅。更让莎娜羡慕的是,雪晴的爸爸雪谷轩每天坐小轿车上班!司机每天早上来接雪谷轩的时候,都要下车恭恭敬敬地给他把门打开,等到雪谷轩坐进去后,小心翼翼关上车门,再小跑到前面去开车。学院里别说莎娜的爸爸,连蒙蒙的爸爸那一级干部都没有资格坐小轿车,只有院长一级的干部出门办事才坐小轿车,能坐上小轿车的人在莎娜看来是非常了不起,应该是和将军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光是有权势的人可以坐小轿车,非常有钱的人也可以坐。
随着年龄的增长,雪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大方。齐莎娜对雪晴的这种羡慕逐渐变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仇恨和嫉妒,渐渐的这种嫉妒和仇恨在她的心里芽长叶开花结果―结出一颗硕大狰狞的毒果。
上初三那年,她和雪晴还有蒙蒙一起去游泳。她和蒙蒙都穿的是布的游泳衣,而雪晴却穿的是尼龙的,每次雪晴穿上尼龙游泳衣,都显出她曼妙的身材,看得莎娜妒火中烧。
一次莎娜趁雪晴和蒙蒙去上厕所的当,用削铅笔小刀在雪晴游泳衣的裆部狠狠割了几刀,那几刀割的有水平,不把游泳衣放在阳光下看还看不出来。然后她装作没事一样,把游泳衣又放回原处,换好衣服在入场处等着雪晴和蒙蒙。
雪晴毫无察觉穿好游泳衣走进泳池。
游泳时,莎娜一个劲撺掇蒙蒙和雪晴上跳台跳水。那两个人不想跳,莎娜二话没说,第一个走上三米跳台,一个猛子扎下来。蒙蒙在下面指着莎娜笑着对雪晴说:“你看她今天就是个二百五,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头。”雪晴笑着说:“她在上面叫咱们呢,咱们上去吧。”“你去吧,我可不去,我有恐高症,上次叫莎娜把我骗到五米台,我跳下来都缩成一团了。”“你看莎娜又叫咱们哪,走吧。”“那你上去,我在底下看你们跳。”雪晴站起来,随即又坐下了。“你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怎么又坐下了?”“蒙蒙,”“嗯?”“我的游泳衣破了。”“什么?”“我说我的游泳衣破了。”“真的?哪破了,让我看看。”“别看了,咱们走吧。”说完雪晴站起来就要走,莎娜过来了。“你们真不够意思,我在上面叫你们,你们怎么不理我啊?雪晴,你上去跳啊。”“我不游了。我先走了,你们俩再游会儿。”“怎么刚来就要走?”“她说她的游泳衣破了。”蒙蒙说。“真的?你的游泳衣那么好,怎么会破了,让我看看。”莎娜凑过来。“反正是破了,别看了。”“到底是哪破了嘛?”“我刚才看见是档那块。”“啊?!”蒙蒙大吃一惊,“怎么会那个地方破呢?”“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蒙蒙想了想说:“我也不想游了,走吧咱们。”三个人换好衣服,走出游泳池,蒙蒙拿起雪晴的游泳衣一看,说:“雪晴,你这游泳衣是让人用刀子拉的。”“别逗了你,谁上游泳池还带着刀子啊。”莎娜说。“那你看嘛。”“我哪看的出来。”“雪晴你今天来的时候这个游泳衣还是好的吧?”“是啊。”“那穿的时候呢?”“我没太注意。”“那你游泳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比如说觉没觉得有人在底下拽你。”雪晴摇摇头,说:“没有。”“那就奇怪了,会不会有人专门在水底下拿着刀子等人过来来这么一下子?”雪晴想了想说,“我今天游的时间不长,人又不多,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应该有很明显的感觉才对,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想可能不会是在水里干的。”
那天回家雪晴也没太在意,她把游泳衣洗了晾在院子里,普玉帮助她收的时候现了那个破洞。“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雪晴把昨天游泳的事告诉母亲。普玉又问:“你和谁一起去的?”“莎娜、蒙蒙。”普玉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们都背着书包吗?”“啊,前天我们说好的,昨天下学一起去,所以我们也没回家直接从学校去的游泳池。”看到母亲若有所思,雪晴问:“怎么了?”“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游泳衣破的蹊跷。我想要是用刀子割在水里不使劲拽着游泳衣,是不会划这么厉害的,可是你在水里没有感觉,那只能说明这口子是在岸上垫着东西划的。能够拿到你的游泳衣的人除了家人,就只有蒙蒙她们了。你刚才说你去的时候游泳衣还是好好的,在游泳池就破了,那可能是有人乘着你不在的一会儿功夫做的手脚。你游泳之前游泳衣一直没有离开过你吗?”“妈妈你是说蒙蒙、莎娜她们?怎么可能呢,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普玉看了看女儿,她觉得女儿太善良太单纯了,对别人一丝一毫的戒备之心都没有。
十九 英国凤头车
时隔不久,有一天,莎娜到雪晴家来玩。雪晴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葡萄藤下面乘凉。藤椅很舒适,她躺在那,阳光透过葡萄藤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非常惬意。躺了一会儿,她一扭头,看见雪晴的那辆英国凤头牌自行车就停在不远处。
这辆墨绿色的自行车太漂亮了,第一次看见,莎娜就喜欢上了它。她特别喜欢它骑起来的细微的“喀拉喀拉”的声音,只有好车才有这声响,给人一种骑好车的愉悦的感觉。那时她曾经缠着母亲给她也买一辆,一打听才知道,这么一辆自行车要顶她爸妈两个月的工资了。凤头车没有买,齐新顺看不得宝贝女儿失望的样子,下决心给她买了一辆红色的上海产凤凰牌26坤车。那辆车一骑上,把学院的那帮孩子都震呆了,简直太漂亮了。莎娜也挺喜欢,平时连碰都不让她几个妹妹碰。但是莎娜心里还是不舒服,可着北京城你找去,中学生骑凤头的有几个人,一骑上这车,那身价顿时不一样了。
她觉得凤凰车和凤头车相比,尽管只差一个字,可是那差的码字就太大了,就像拿上海表和海霸表比,嘎斯车和吉斯车比,那能比吗?
莎娜看着那辆自行车,她想起雪晴平日里骑车的样子,越想越来气。雪晴那人就那样,什么好东西在她眼里都不当回事,对这么好的车一点都不爱惜,平时连擦都不擦,整个就是个大小姐,我要是有这么辆车,我一天到晚把它擦得亮的能照见人影!哼,还不是叫钱烧的,我看你雪晴要是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还骑什么凤头,骑狗头吧!你还神气什么,看你还傲不傲!莎娜任凭自己的想象驰骋,她想象雪晴家倒了大霉,一下子没钱了,穷的要饭,要到她家门上,她才不会给,不仅不会给,还要拿棍子打她。想到这,莎娜不由得笑了,好像真的把雪晴打了一顿。
她坐直身子,看看院子里没有人,悄悄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从里面取出几个图钉,那几个图钉是她昨天办黑板报剩下的,她放在铅笔盒里。她再一次确认院子里没人后,就蹲在自行车后面,把那几个图钉一个不落结结实实都按在凤头车的后带上。
看看图钉钉结实了,她拍拍手刚一起身,看见雪晴的妈妈普玉站在她的身后。
莎娜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再说什么都白搭了,刚才那一幕普玉都看见了。“莎娜,你这是做什么?”普玉的话音不高,但是很严肃。听惯普玉和颜悦色的吴侬软语的莎娜,这种平和的声音比泼妇脏口骂她都叫她难受。
莎娜不怕泼妇骂街。这一点上她充分继承了其母马容英的基因,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本身素质就好,加之平日里练就了铁嘴钢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插起腰高声对骂上几十个回合没一点问题而且是越战越勇从不吃亏。甚至和老娘儿们对骂都无所畏惧。?骂语言精准,攻击词汇丰富,直接拿对方身体部位细节或性器官说事,让对方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语”屈词穷面带羞赧再无招架之力败下阵来。让人们大开眼界领教什么是真正的高手风采。
可是人家根本不骂你,这就让她感到空有一肚子才能无处施展英雄无用武之处。
这家里莎娜谁都不怕,不知为什么,却有点怵说话温和,办事温文尔雅的普玉。她总觉得普玉的眼睛很厉害,好像能够看透她心里想的一切。
普玉今天因为不舒服,没有去上班。她起来一会儿,就看见莎娜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着。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出去,只是站在窗户上看着莎娜。最终,她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这和她过去的猜测正好吻合。为什么会怀疑是莎娜剪了游泳衣,她也说不清,但是据她长时间对蒙蒙和莎娜这两个孩子的观察和了解,她认定蒙蒙不是那样的孩子,倒是莎娜这孩子,越大越叫人有些捉摸不透,这孩子表面上看着总是笑眯眯的,但就是叫人觉得她那甜蜜蜜的笑容和话语后面总好像隐藏着什么。即使是这样,要不是今天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她还是不相信莎娜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更让她惊异的是这孩子做这样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心安理得若无其事。
平日伶牙俐齿的莎娜此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像做贼被人当场捉住一样,再怎样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莎娜索性一句话不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普玉再一次问莎娜。“不为什么。”莎娜把头转过去。“上次游泳衣的事情也是你干的吧?”“什么游泳衣?我不知道。”见莎娜不承认,普玉也不问了。“莎娜,你回去吧,以后请你不要到我们家来了。”莎娜把身子挺了挺,她想说不来就不来有什么了不起我早就不想来了之类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就是说不出口。走到院门口,她正好和进院门的雪晴碰上。“莎娜,你要去哪啊?”莎娜不理她,只顾往外走,雪晴莫名其妙,她又追问了一句,莎娜正好一肚子气没处撒,转过头恶狠狠地喊道:“你管得着吗?我愿意去哪就去哪。就你们家这个破院子,我才不稀罕呢,谁爱来啊!”说完扭头走了,丢下雪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
雪晴看见母亲,问:“妈妈,雪晴她怎么了?她怎么会说那样的话?”“没什么,你的自行车后带扎破了,你去补带吧。”“妈妈你还没回答我呢,莎娜她怎么啦?”普玉指着自行车说:“这车的后带是她扎的。”雪晴睁大了眼睛,她看看自行车,又看看母亲,说:“妈妈,这是……”普玉拉着女儿的手说:“孩子,我早就跟你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观察莎娜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孩子有些表里不一,但是我一直不相信她会干这种事……”“妈妈,你是不是说莎娜了。”“啊。”普玉点点头,“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到咱们家来了。”“不就是扎个车带嘛,干吗要这么大惊小怪啊,我和莎娜是多年的好朋友,她这个人就这样,有点嫉妒心,而且她那人特别好面子,你这么一说人家,她以后肯定不来了。妈妈,你不是跟我说这世界上知音难求吗,我跟莎娜还有蒙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就因为她把我的自行车带扎了,你就叫她以后不来咱们家,这样做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不行,我要去把莎娜找回来,她那人心眼小,现在还不定有多难受呢。”说完雪晴就要往外走。“回来。”普玉叫住雪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你可以善良,但绝不可以糊涂!像莎娜这样的人你真的认为可以和她作知音吗,你要是再跟她交往,将来你会吃大亏的。”雪晴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妈妈对自己这么大的火。她站住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的乖乖女。从来没有违背妈妈的意志去作任何事情,因为她相信母亲的做法是对的,而且一般的事情母亲根本不会说她,但是今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