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深刻检讨,检查由于他的管理不严,用人失查,导致这样的严重后果。每次检讨冯菊生都是不可谓不深刻,可是因为他总是说私设公堂的事情他不清楚,想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所以过不了关。最后一次冯菊生甚至当着张白冰的面痛哭流涕,抽噎得说不成话。最后冯菊生因为对部下管束不严,管理不利的罪名,给了个行政记大过处分,本来还要降职处分,老冯到处找人活动,最后从轻处理,被落到学院后勤部当副部长。
三十三 好男不跟女斗
一天老蒋从学校放学回家,刚走到蓝靛厂小酒馆的门口,碰到下学回家的英子。
英子背了个书包,小腰一扭一扭的,看见老蒋,抿嘴一笑,急忙跑过来,说:“老蒋,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找你干什么?”“谢我呀,我帮助你摆平那么大的一件事,你不得谢我吗?你早就说过的。”“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看你这人真是,答应人家的话怎么就忘了呢。”“我答应你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答应啊。再说我叫你干什么了?”老蒋梗着脖子说。英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怎么样?我没有叫你作过任何事情。”“让我帮你整治那姓赵的,不是你找的我吗?我照你说的去办了,人也如你所愿给赶走了,现在你不认账了是不是。”“你都胡诹八扯些什么呀你。”“姓蒋的,你属什么的?翻脸就不认账了。你拉的屎你还吃了不成?我告诉你,我能把那个姓赵的整走,也能把你整服帖了,你信不信?”老蒋一看她变脸了,急忙陪上笑脸,说:“呦,生气了?脾气还不小嘛,我逗你玩呢,你看你怎么那么小心眼不识逗啊。说吧,你说叫我怎么谢你。”英子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说:“这还差不多,我知道你不会不认账的。嗯,叫我想一想。”“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咱们把你那福子哥叫上。”“不要。”老蒋回过头看看四周,“要不我给你买件东西?”“不要。”“那你要干什么?”英子的脸有点红,“我说你不许急。”“我不急。”“也不许生气。”“我不生气,你快说吧,我还得赶紧回去呢,我妈管我特严,回去稍微晚了我妈就收拾我。”老蒋的谎话顺口就来,反正他这会儿的愿望就是赶紧摆脱英子的纠缠。“我想咱俩交个朋友。”“什么?”这句话在老蒋听来不啻于一个炸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装聋啊,我的意思是咱们俩交个朋友。”英子这会儿稳住了神,笑吟吟看着老蒋。老蒋盯住英子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夸张地仰天长叹:“哇,老天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有拍婆子的,还有拍老爷们儿的,真不害臊!你不会因为帮我这么一次,就要我卖身给你吧?,那你爱咋地就咋地吧,我不奉陪了。”说完推车就走,英子一把拉住他的车,说:“你把话说清楚,谁拍你了?”“那你刚才那是干吗呢?”“我只不过是说咱俩交个朋友。”“那不一回事嘛,不可能。”“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不可能。”“我知道你嫌弃我们家穷。”“你们家穷不穷碍我什么事了。英子,我跟你说实话,这事其实我特感激你,真的,我本来打算好好谢谢你的,可是那事不成,真的不成。”“我就想听听你说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想过找你这样的女孩。”“还有呢?”“还有就是,你忒厉害了点。说实话这事做的够绝,我压根没想到,人家说最毒莫过妇人心,今儿我算是领教了。”英子咬咬下嘴唇,问:“还有呢?”“你们家是满人吧,我家是汉族,找个少数民族,我没想过。嗯,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是偏头的人,这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跟偏头虽说不是什么拜把子兄弟,但只要是朋友,咱俩的事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你去打听打听去,我蒋振国什么时候干过这等下三烂的事。”“你瞎想什么啊,我和他就是街坊,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骗鬼吧,谁信哪,你瞅老偏看你那眼神都不一样。”“他一样不一样我不知道,我也不管,反正我对他没那意思。”“这样可不好,你们是青梅竹马,要是因为我的缘故给你们搅合散了,那我成什么了,罪过大了。这事我可不干。关键是本人压根就没那意思。”“什么青梅竹马呀,我听我哥说,福子哥他爸是国民党军官,刚解放那会儿被解放军抓了俘虏,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他们家原先挺有钱的,在西四那地儿还有一个小四合院呢,他爸抓起来以后,那房子让一个大领导住了,把他们一家给赶到这条街上来了。”“怪不得他对我们这些人有那么大的仇呢,敢情他出身是国民党位军官。好家伙,你们这条街还真是藏龙卧虎啊,藏着这么多人物呢。真够复杂的了。那正好嘿,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找一个清朝大官的孙女,多般配啊。”“你瞧不起我。”“没有。”“就是瞧不起我,你嫌你们家和我们家不是门当户对。”“真的没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家里穷,我就是那种谁都可以占便宜,对那种事特别无所谓的人。”“那倒没有。你人是不错,可是咱俩真的不行。再说你虽然跟我说过要感谢的话,我一直就以为不过是吃吃饭什么的,谁还会想到这些啊。要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会求你的,你说我犯的着吗。”英子的表情有些黯然。“我早应该想到这些的。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可我就是喜欢你,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了帮助你,让你高兴,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你以为我整那个姓赵的我心里不害怕吗?我心里不怵吗?我看见他老娘哀求的眼神心里不难受吗?可为了你,我都豁出来了,一个女孩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男人摸了自己,那得多大的勇气啊。他赵尔延慌,我比他更慌。人家派出所的人如果再问,我绝对就挺不住了,得亏他们没问。因为人家相信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会陪这么大的脸,丢不起这么大的人!可我都作了。还不都为了你。你现在这样对我,你叫我不心寒吗?”英子说完眼眶红了。老蒋听她说这些话,也有些过意不去,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没有那么多意思,没有看上谁看不上谁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事,我才多大呀就想着这些事,说出去不让人家笑话,我自己都觉得臊得慌。”“那有什么啊,我爸跟我妈十几岁就定亲了,后来过的不也挺好。主要是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像对你这样的感觉。”“你爸跟你妈那是旧社会,现在是新社会,你怎么还是那一套老思想,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还亏你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受了这么多年党的教育呢,你大概是受你老爹老娘的影响太根深蒂固了……”
老蒋想再说她几句,一抬眼突然看见齐怡娜和院子里另一个女孩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盯住他们看,那神情就像看一幅稀奇的西洋景。老蒋一下子慌了,情急之下,他突然大声喝道:“你他妈滚,臭圈子!臭野鸡!你丫不要脸是不是,你再缠着我试试,你来一个试试,小心我大耳刮子抽你丫的!”英子先是一愣,随即她的脸变得煞白,那双乌黑的眼珠死死盯住老蒋,好像要记住这一瞬间老蒋脸上的一丝一毫的变化。老蒋受不了这样的注视,转身急慌慌骑车逃跑了,没跑出多远,猛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姓蒋的,你不是人!你卑鄙你不是人!”老蒋一听这话,掉转车头想回那丫头几句,“操,你丫骂我不是人我就不是人啦,你真的找抽啊……”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闪了一下,随即便烟消云散,因为英子的哭声像是在他的心里狠狠揪了一把,这种感觉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所以他只是停住脚拧了拧脖子,朝着英子的方向鼻子里哼了一声:“哭吧你就,我好男不跟女斗!”说完拱起腰骑车飞快地跑了。
三十四 整治老郭出邪招
那一段时间,沈小军家里去食堂打饭的活他全包了,不管是买包子还是打馒头,打稀饭还是打开水,小军都抢着去,头上扣个饭盆边往外跑边吆喝:“打饭去喽,今儿有红烧肉炖粉条大米饭炒鸡蛋小酥肉粉蒸肉,外带西红柿鸡蛋汤呦……”一开始大家还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起来了,后来既然他抢着干,别人也乐得让他干去,不再管他。
进了食堂,小军老远看见老郭不仅不躲,反而一脸的甜笑迎上去,“郭叔,今儿有馒头吗?”老郭不理他。第二天他照样跟老郭打招呼。食堂的人也觉得奇怪,沈小军这小子最近邪性,但凡食堂有点活他都抢着干,好像他是食堂的在编职工一样。老郭指使自己的手下都没有像指使他这样顺手,“沈小军,恁那动作咋那慢呢,恁吃的那饭都哪去了?小军点头哈腰地答应,“郭叔,菜车来了,我帮您卸车吧……郭叔,这个屉布要不要洗,我来洗,我来洗。”说完,不等老郭点头,挽起袖子干起来。“这小子是他妈软骨头,就欠收拾。”老郭和一旁的人说,说完叼起烟嘴,眯缝着眼看小军,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笑。
渐渐地,老郭不大注意沈小军,对他的警惕慢慢放松了。
大丫养了两只小猫,都是母猫,一只叫大乖,另一只叫小乖。两只猫是大丫的心肝肉纽命根子,大丫走哪,都能听到她吆喝她那两只宝贝猫的声音:“大乖,来,娘给吃鱼。”“小乖真乖,你看她这会儿懒洋洋的,那准是昨晚又抓了耗子了。”
小军在食堂干完活,就哄着那两只猫玩。刚开始猫都瞧不起他,躲他远远的,小乖还在小军的脖子上抓了一道血印,可小军不仅不恼,还继续跟那俩猫亲近,给它们抓痒,时不时地去长河逮点新鲜小鱼来喂它们吃,渐渐的,猫跟小军混熟了,见了小军,喵喵的一个劲儿地叫。
那年大年初一的早上,天奇冷。
一大早老郭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大丫起床后一只手系着大襟棉袄的扣襻,一只手提着尿盆往外走,一出门撞在一个东西上,抬头一看,门上吊只被扒了皮的僵硬的死猫,紧接着坐在床上穿衣服的老郭现他家窗台上同样也吊着一只,血乎沥拉的猫皮塞进他家的烟囱。
大丫立时明白是她的大乖、二乖吊在上面。那些日子,老郭家的孩子刚刚满月,接下来整整两个多月,大丫怎么瞅那个月子孩都像只被扒了皮的死猫。
大丫吓得靠住门出溜到门板上,这一靠才现门板上涂满了粪便。
紧接着女人出一声吹哨似的尖叫,这声音和沈小军当初趴她家窗台时听到的一模一样,可惜小军没听到这声尖叫,听见的话,他的脸上会绽放出胜利者的微笑。
老郭看着这一切傻眼了。他先是喝住女人,然后皱着眉头不声不响把那些死猫、猫皮都收拾了。门上涂的很明显是人屎,边边角角涂抹的很细心。很显然,做事的人有足够的耐心,并且对老郭家的情况很熟悉。老郭奇怪的是前一天晚上是除夕,一家人睡的都很晚,也就是天亮前一点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把活作的这么周到细致不留破绽不留痕迹,老郭不由得佩服对方是个不一般的角色。
大丫用铲子铲门上的粪便,天气冷,粪便冻得硬邦邦的,大丫从炉子上提壶开水浇门板,门板立时出一股恶臭。大丫一闻转身哇的一下把前夜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老郭看着生气,骂道:“恁他娘的笨到家了,那是屎,恁用开水烫你是觉着那味儿香是不是?恁那的脑袋里装的是屎吗?”大丫把铲子一扔,一坐在门槛上哭嚎起来:“俺的个天哪,俺们这是招惹谁啦?这么整治俺们,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缺德,太缺德,谁干的事谁不得好死,谁不是人,谁断子绝孙,生的孩子没!啊啊啊啊,还有俺那可怜的大乖二乖呦,多乖的两个宝贝啊……”
当老郭现兜屎的是蒸馍用的屉布,往门上舀屎用的是食堂炒菜的两把大铜勺的时候,他大大地吃惊了。这不是个恶作剧的家伙,这是成心要整治我拿我开刀呢。食堂里的屉布有限,铜勺就这两把,今天我把这屉布跟铜勺洗干净还能用吗?那用屉布蒸饭跟馍用勺子炒的菜还能吃吗!想到这里,老郭顿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个人到底是谁?也太狠毒,做事他妈太绝了!
现在那家伙肯定在暗处盯着我呢!我要是用了这些东西,那个家伙就敢把我告到学院总务处去,上头可不管是谁告的,肯定要调查这事,今天是大年初一,尽管有不少人回家了,但是还是有几百口子人在食堂吃饭,叫人知道食堂用舀过屎的勺子盛汤舀菜,明天全院的人肯定集体呕吐!我老郭被开除不说,连这食堂也得关张了。
可是要是换屉布和勺子的话,别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商店都关门,没地方买去,就是有地方买,你也得有个原因哪。
老郭急的脑门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去库房找出两把新铁锨,先用砖头把铁锨上的铁锈擦净,然后拿到水管上去冲。
早上蒸馍时,有人找屉布,“谁看见屉布了?屉布怎么不见了?”老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昨儿夜里叫耗子咬的不成样子,俺嫌太埋汰,给扔了。过了年咱们得换两块新的了,那蒸布用的时间太长了。”“那咱们现在用啥?”“用啥屉布嘞,六零年咱倒是有屉布,可是有粮食吗?我看没有屉布蒸出来的馍照样香。”早上舀粥时又有人在找勺子,“这食堂咋啥都没有了,多半昨晚贼来了吧。”“贼来偷啥不成,咱那放的两桶油都没动,人家偷你那破勺干啥?”“是啊,我也这么说不是,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老郭回家把他家里的勺子拿来,顺便把那两把铁锨也带过来。“先用这个,等找到了再说。”食堂的几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但是看到老郭紧锁的眉头,都没敢吭声。
晚上吃过饭,老郭坐在床上,一锅一锅地抽烟。整整一天,老郭在心里细细地把所有熟悉不熟悉的人都摸排了一遍。
看吊猫的做法像个孩子,可孩子下手会这么毒,做事会这么缜密?是一个人干的,还是几个人?前后一点端倪,一点风声都不露,真不可思议。
突然,一个人的身影进入老郭的脑海。
沈小军,会不会是他干的?老郭在心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但是随即把这个问号给抹掉了。他?就凭他那个菘样!老郭一想到沈小军,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他那一脸的肉囔囔的媚笑。怎么会是他?他能有这本事,我姓郭的就真得佩服他了,恐怕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老郭往地上啐口吐沫,马上就把小军从怀疑对象中给删除了。
炊事班的几个人相继被排除。那几个人干这活,那不是惹火烧身嘛。不会是他们几个。
老郭转念一想,觉得往人家门上涂大粪是老家人最恶毒的报复方式,于是老郭最后把摸排范围缩小到他的几个老乡身上。
他决定从学院几个老乡下手,挨个排查。
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四个老乡都被排除了嫌疑。两个过年回老家了,一个没回家,年三十进城上他姑家去了,就没回来,另一个老婆得了绝症,在医院里守了快一个月了。再说这几个人没人和他老郭有这么大的仇啊,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来作贱寒碜他吗。
一个悬案就这样搁下了。老郭根本就没打算报告院里。他知道往门上涂大粪,把死猫挂门框上,剥死猫皮堵他家烟囱这在他看来是天大的事,可在人家看来只能是端不上台面的破事,没准还会把他训斥一顿。当然这事生在他身上是小事一桩,要是生在院长身上,那肯定要全力以赴破案了。
一 大字报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学院里第一张大字报就贴在办公楼门前的报刊栏里,一共十四张纸,报刊栏放不下,一直贴到办公楼里。
大字报的题目就是:《彻底揭露大叛徒、托派分子、阶级异己分子李平凡的丑恶嘴脸》。大字报一共列举了李平凡二十一条罪状,第一条就是李平凡包庇特务、叛徒杜敬兰的真实内幕。文章最后写道:“李平凡为什么一贯包庇杜敬兰,甚至在杜敬兰死后还想方设法将其儿子-恶贯满盈的打人凶手杜品英从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下解脱出来,上蹿下跳,积极奔走为他开脱罪责,不光是因为其一贯的反动的阶级立场,更是因为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李平凡这个披着马列主义的外衣,人面兽心的家伙,一贯生活堕落腐化,他和那个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杜敬兰的资产阶级臭老婆林兰长期以来勾勾搭搭,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杜敬兰一死,他立即按捺不住,急于向林兰献媚取宠,取得那个臭婆娘的欢心。革命的同志们,让我们用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擦亮眼睛,看清这个混入党内的大叛徒、托派分子、历史反革命和臭流氓的真正嘴脸!同志们,是和这个长期潜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大叛徒、反革命彻底清算的时候了。让我们高举起思想的有力武器,扬“金猴奋起千钧棒”的大无畏精神,把这个反革命分子拉下马,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大字报还列举了李平凡的其它罪状,诸如在课堂上散布封资修的反动言论,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对西方腐朽没落的哲学思想大唱赞歌……还有一些李平凡平日喜欢的资产阶级的典型生活方式,诸如喜欢听梅兰芳的《玉堂春》,喜欢吃法国面包,让女儿李蒙蒙学拉小提琴等等。大字报最后还把矛头直指学院领导张白冰,强烈呼吁学院的革命同志们立即行动起来,挖出李平凡这颗隐藏极深的反革命定时炸弹,并挖出隐藏在他身后的黑后台。大字报的末端是两个大大的红色毛笔字:金猴。
大字报像一颗炸弹,在学院引起强烈的轰动。接连几天,本院的,外院串联的人们一拨又一拨来看大字报。人们对大字报上那些政治罪状往往是一带而过不太关注,津津乐道逐字逐句反复琢磨的是那些生活上的细节。特别是看到李平凡和林兰的关系一节,更是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一时间学院里关于林兰是破鞋,杜敬兰就是因为忍受不了她跟李平凡的暧昧关系而愤懑自尽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
也有的人在猜测大字报是谁写的。
李平凡在教研室里写检查。
许多年以前他也写过检查,那是在延安整风时期,他被打成“托派分子”,是被整对象,有人看着他和另外几个被整对象没日没夜地交代问题、写检查。这次没有人叫他写检查,但是他还是在写,否则他没有事干。
那篇大字报他看了,大字报别看有二十一条,但是其中大多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看的时候他在心里就一句话:狗屁!是谁写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因为从大字报的内容就能看出来。
这个小丑,他终于跳出来了!
当初李平凡为了解救品英许诺齐新顺提拔为教研室副主任一事,在教研室党小组讨论的时候就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反对。不少人认为齐新顺就是个小人,主要是没有遇到能够让他表现的时候,只要有这样的机遇和条件,他齐新顺必然会跳出来上蹿下跳地表演的。李平凡很赞成这种观点,齐新顺是不仅仅满足于当墙头草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会跳出来摇旗呐喊充分表演的。从齐新顺对待杜敬兰的态度上就能看出这是个很善于整人的人。所以上报人选的事就这样搁下了。齐新顺几次想打探一下消息,都让李平凡用话给叉开了。李平凡清楚像齐新顺这样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他是不会干的。只是李平凡没有想到事情会展的这么快。
李平凡低估了这场运动,尽管经过了多次运动的锻炼,但是李平凡却觉得这次运动来势汹汹,很多部队的高层领导甚至是老帅们都被拉出来揪斗,个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感到茫然。
他已经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他感觉到一场大的运动就要来临了。
国家整个形势展就像这夏天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在这种形势下跳出来的小丑,却叫人不能小觑!不能小看了这个“金猴”的能量。这篇大字报是全院第一篇大字报,而且是直接针对他李平凡的。李平凡毕竟是延安整风过来的老干部了,整人和被整的事他都经过也干过,所以他能沉得住气,可是周围的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一些年轻人,见了他就像见到瘟疫,老远都躲着走。就是一些老同志见了他说话也很注意,有时一个眼神或者是老远点点头,彼此都是个安慰。
二 批斗李平凡
一个月的时间,李平凡参加了大小批斗会数十次。确切地说,应该是批斗他的批斗会。每次会议的主持人都是齐新顺。一开始对他还是挺客气的,只是叫他站在屋子中央回答大家的问题,有点像过去的思想交流会。突然有一天,会议的性质变了,人们对他的批斗不那么客气,有几个人气势汹汹上来将他推来搡去,然后将李平凡的批斗“高点”升了级,从一把椅子站到了两把椅子上,每次上去时他都在心里默念,希望椅子摞得稳当一点,别把他摔下来。可是偏偏就有一次,他刚刚站上去,就摔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时,沈静如过来拉他一把,这下坏了,齐新顺立即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沈静如,我早就知道你和李平凡的关系不一般,这么多年,你跟随李平凡鞍前马后,言听计从,是李平凡在马列主义教研室的喽罗加帮凶。运动来了以后,你一直不表态,消极对抗,坚持你的错误立场。”他立即指使人把老沈也推上去一起批斗。而且让他站的是三把摞在一起的椅子。沈静如有血压高,颤颤巍巍站上去不一会儿就晕了,从上面摔下来,幸亏大家都瞪着眼看着,一看他头晕眼花颤颤悠悠的不对劲,就有人不顾一切上去扶了一把。
沈静如的出身不好。他家从他祖父起就经商,在山西太原、岢岚、原平等地都有饭馆、绸布庄买卖。抗战开始后,他父亲为躲避战乱,把城里的买卖都变卖了回老家买房子置地。土改以后,被划成地主。老沈参加革命很早,但是多少年背着个成分高的包袱,遇事特别小心谨慎,但是每次运动来了他都躲不过,人们总是拿他的成分开刀,是名副其实的“老运动员”。
“李平凡,你老实交代,你那一年在杭州举办黑修养学习班是什么意图,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干的,你在学习班上为什么大肆攻击十六条?”齐新顺怒斥李平凡。李平凡眼睛翻了翻,停了一下他回答:“在杭州办班是部队院校系统根据总政部署统一办的,是院党委专门安排的……”“你少拿什么总政、院党委来吓唬人,那都是你的黑后台,现在统统都该打倒,我们就是要顺着你这条烂藤摸出你身后的那些个烂瓜来。”“我不是在吓唬人,而是确实是这样。”“你还敢顶嘴?!你也太猖狂了,告诉你李平凡,你现在只准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不许乱说乱动!”“打倒李平凡!”有人带头高呼口号,这是运动开始以来第一次有人喊出“打倒xxx”的口号。人群沉寂了两秒钟,马上有人响应起来:“打倒李平凡!李平凡不老实交代,我们决不答应!”有人在喊:“李平凡,把你的头低下,你还狂什么狂?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当主任的时候吗?你还想凌驾于革命群众的头上作威作福吗?”“李平凡,你还没有交代第二个问题呢?你说,你为什么要反对十六条?”“我没有反对十六条。”李平凡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沉稳。“你凭什么说你没有反对?”“因为当时十六条还没有出来呢。”又是一阵寂静。是啊,人们这时才醒悟过来,办黑修养学习班的时候是六五年,十六条确实是还未出台呢。于是台下有了轻微的马蚤动,有人在低声说:“这是谁提的问题?简直太愚蠢了!”“就是。”齐新顺马上站出来说:“这没有什么,时间上可能有些没搞清楚,但是你的问题一定要老老实实交代。李平凡,限你明天早上写出深刻检查,工整抄写成大字报形式,贴在楼下。现在,我还要宣布,从今天开始,那个所谓的马列主义教研室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成立了‘金猴战斗队’,我们是真正革命的左派,是勇敢捍卫思想的战斗队,以后,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战斗队的指挥,而我们战斗队要坚决拥护和服从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指挥!服从的指挥!”
散会了,人们6续离去,几个人围住齐新顺,积极要求参加战斗队,齐新顺说:“你们先登记去,主要看看出身。”乔新顺对加入战斗队的人特别强调看出身,因为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豪!三代赤贫,响当当的无产阶级!全学院找不出第二个像他出身这样硬棒的教员来!有的人说是出身贫下中农,可是根本经不住查,往上查两代不是富农就是地主!最起码也是中农,到他这一代家里给败光了。
他突然看见正要往外走的李平凡,喊了一声:“你站住!”李平凡停住了脚,回头看着这个他越来越不认识的人,“你叫我吗?”齐新顺大声说:“我今天要宣布的第三个事就是你从今天开始被管制了,不许回家,就在办公楼老实交代你的问题。”说完向他身边的两个人示意了一下,那两个人过来,一人抓住李平凡的一只胳膊。“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家?”“凭什么?就凭我们是造反派,就凭你是历史反革命!”“齐新顺,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可不是随便戴的。我的历史清清白白,组织上早就做了结论,我经得起组织上的考察!”齐新顺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你的历史清白?你过去的那些个结论都是那些黑党委下的,你说的那些组织都是些什么人?你去看看吧,他们都被打倒啦!还有哪个还在蹦??你还这么执迷不悟。现在我们要重新考察。我们要派人重新进行外调,彻底查一查你的历史问题,看看你的所谓的马列主义的外衣下面隐藏的是什么东西。”“审查一个人是要经过上级批准的,你们经过谁的批准了?!”齐新顺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脸色一凛,说:“谁的批准?你想要谁的批准?!刚跟你说过了,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时代,有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批准!你过去的那些资产阶级的黑后台已经被彻底打倒了,你还想复辟是怎么着?妄想!”说完对他身旁的两个人说了声:“把他给我带到地下室去,好好看守,叫他好好写检查交代问题。什么时候你的问题交代清楚了,你再回家。”
三 小军遇险
沈静如回到家里,对陶慧敏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只是略去在椅子上差点摔下来的经过,他把大军叫到一边,递给他一个小纸条,低声对他说:“你把这个拿到李家去,记住,万一在路上或是他家碰到什么人,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去送消息的,就说是找蒙蒙有事。”大军有些茫然,问:“出什么事了吗?”老沈非常严肃地说:“你李伯伯已经被他们给关起来了,最近很可能会抄家,你赶紧去给蒙蒙她妈捎个信,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你们兄弟俩最近也都在家呆着少出去,现在外面很乱,别再惹乱子。”大军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小军在一旁突然插话:“咱们不能打电话啊?”大军说:“废什么话啊,电话班的人都是造反派。”“那你也不能去。你说找李蒙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你们从来都不说话,你这么一说,那不等于是叫人怀疑了吗?”老沈和大军回过头看小军,都奇怪今天小军反映机敏,话说到点子上。沈静如说:“这倒也是,还是小心为好,可是这消息怎么办,今天无论如何要告诉他们家人啊。”“交给我吧。小军一抬手,示意哥哥把纸条交给他。“你?”父子俩都愣住了。“小军,这可不是小孩家玩游戏,万一要是叫那些人抓住了,咱们家还有你李伯伯家就都完了。”“哎呀,我知道,现在咱们家只有我可以去李伯伯家。”“为什么?”“李家和老蒋家住楼上楼下。”“啊-”这下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胸有成竹。老沈又仔细叮嘱了小军几句,看着他把小纸条装进上衣口袋。
沈小军一脸的庄重严肃,好像是要上战场冲锋陷阵一样。临出门猛地叩了两下齿,对父亲说:“爸,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军到了老蒋家-48号楼下。
往常这地方他一天来不知道多少次,大张旗鼓咋咋呼呼地冲上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左顾右盼的。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他镇定了一下,上了楼。
老蒋家住在三楼,小军先上了三楼,他把楼梯的电灯关上,想想不妥,又给打开了。他现手心里都是汗。他站在老蒋家门口有两三秒时间,听听没什么动静,就悄悄蹑手蹑脚地下了楼。他先从楼梯的缝隙往下看,楼下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又往楼上看看,仍然是一片寂静,他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然后轻轻敲敲李家的门。里面没有人应声。小军又敲了敲,这回声音大了些,里面有了一点声响,有人穿拖鞋慢慢蹭到门口。小军紧张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快点啊……”他在心里默默祈盼,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沈小军看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开了,李平凡的老婆站在门口。她叫章云,是市里一所中学的校长。
“章阿姨,我是小军,沈小军,我能不能进去说话。”章云见过小军,知道他是沈静如的儿子。她奇怪的是他来作什么。“你有事吗?是不是找蒙蒙?蒙蒙出去还没回来呢。”“我找您。”“找我?”“我找您有重要的事。”“啊,那你进来吧。”她把身子侧了侧,让小军进门。就在这时,沈小军突然听到楼梯上有几个人上楼杂乱的脚步声。他紧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几个人走到楼梯拐角处站住了。小军回头一看,啊,是齐新顺带着几个人急冲冲上了楼!
齐新顺一眼看见沈小军傻呆呆站在李家门口。就在他和沈小军的眼睛对视的一刹那,沈小军转身冲上楼去。
“站住!嗨,你给我站住!”
沈小军腿脚利索,三步两步窜到了四楼,后面两个人追的气喘吁吁,可是这楼只有四层!
沈小军站在四楼楼梯口,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的感觉让他的小肚子猛的一阵热,裤子好像湿了。他眼睁睁看着上来的两个喘着气像饿狼一样的家伙向他扑来,他下意识地一躲,蹲在地上。“你小子,我叫你跑!你跑什么你跑!”其中一个人一把抓住沈小军的胳膊,另一个按住他的脖子把他押到二楼。
齐新顺看着沈小军被押下来,把胳膊往胸前一叉,说:“你说说,你到李平凡家来干什么了?”沈小军瞪大眼睛说:“我,我不是上他们家,我是要上楼上老蒋家,我敲错门了。”“敲错门了?”黑暗中齐新顺往沈小军跟前靠近了一步,抓住小军的肩膀说:“你看着我的眼睛。”“看你的眼睛干什么?”沈小军低下头小声说,“你不敢看我的眼睛,说明你小子心里有鬼。我就知道今天这么一出动肯定能抓出点阶级斗争新动向来。你给我老实说,你来李家是不是你爸叫你来的?”沈小军一听这话,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猛地抬起头,说:“你才你爸叫你来的呢,我找老蒋玩,你拉扯我爸干什么?”“嘿,你小子找揍啊!”后面的一个人推了一把沈小军。“小子,你还挺横,你不承认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承认不承认,我们都会找你爸算账!所以你还是交代的好,省的开批斗会的时候我们连你一块捎上。”“我就是来找老蒋的。”“你还不承认是不是?姓蒋的家明明在三楼,你敲他们家的门干什么?再说见我们上来,你跑什么?分明是你爸叫你来搞反革命串联,是不是?”沈小军使劲摇头。“我说不是你们又不信,我不说了,反正我说了也没有用。”齐新顺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小军,说:“小军啊,我知道你胆子小,所以叔叔不想吓唬你,我看你的裤裆怎么湿了?”后面的两个人咧开嘴嘿嘿笑了。沈小军的嘴一撇,差点哭出声来:“我害怕,齐叔叔,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是来找老蒋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老蒋,我们今晚约好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