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开门张望,每打开一扇门她都要扯着嗓子喊:“在哪呢?你这个混蛋,你别看他们把你放了,我可不饶你,你不是上医院了吗?好啊,正好,我把你的两条狗腿打折,省得你再住院接了。”
当她现躺在床上的品英时,像是老鹰看到了猎物,一下子猛扑过去,抓起枕头、鞋子、茶缸以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朝品英拽去,一边打还一边骂:“我叫你舒坦,你还立功了啊?你把我们家鸣娜打伤了,你还当开大爷上这休养来了,我打死你,我叫你还喘气!我叫你还欺负人!你个挨千刀的家伙,没人管你是不是,你个没人管的野杂种,人家不是放了你吗?我来管教收拾你!我今天就打死你,我打死你!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她说着扑上去抓住品英使劲地摇。
品英吃完药刚刚睡着,迷迷糊糊让马容英抓起来,一通劈头盖脸的巴掌扇醒。林兰看见她摇使劲品英,心里又气又急,上去推马容英,她哪里推得动,叫马容英胳膊一挡给推出老远。林兰又一次扑上来,喊道:“马容英,你要干什么,品英他有病啊!”马容英一听这话,停了手,回头看着林兰冷笑一声,说:“你这个护犊子的臭婆娘,亏你还披着张人皮,你说的那叫人话吗,啊,你的孩子有病,那我们家的孩子受伤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呀,你家的孩子有病就当作心肝宝贝似的捧着还住院,我们家的孩子就该受你们家人的欺负,给打成那个样子,你吭过一声没有?!”“老马呀,”林兰看着马容英,眼泪流了下来。“鸣娜受伤我真的很难过,那孩子那么好,从小我看着长大,喜欢都喜欢不过来,她受到伤害我心里能舒坦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都是当母亲的,谁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可是你不能因为鸣娜受伤你就非要我们品英也跟着受罚吧,你要我们怎么样,你要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样,你不会叫品英和我们都受伤你才解气吧,如果是这样你能解气,那你就来吧,你照着我的眼睛来,或者你想怎么办都成,只要你能解气,只要你不再纠缠我的儿子……”“呸!我还从来没现你还是个无赖,什么叫纠缠?啊,合着我是在纠缠你们?你当我会跟你儿子一样,专门欺负伤害良家妇女吗?歹毒心肠!狼心狗肺畜牲下水!你就是条毒蛇,专门害人的毒蛇,你不是说你可以替你的儿子顶罪吗?好啊,我今天豁出去了,我就先收拾收拾你,叫你得意,叫你知道知道被人打是什么滋味!”说完马容英抡拳照准林兰的面颊捣去,一瞬间,林兰的鼻血冒了出来,老马见血犹豫了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来呀,你有本事还手啊,我看我还得给你一下。”同病房的病人见她闹的有点不像样子,过来劝解,“算了算了,别打了,你看都出血了。”别人不劝还好,一劝马容英更来劲,跳起脚喊:“我就是要叫她出血,我女儿出了多少血,她知道不知道?”说完她举起拳头照准林兰又是一下,就在她的拳头落下去的一刹那,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妈!别打啦!”声音不大,可是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大家不由自主朝门口望去,只见鸣娜站在马容英的身后。
鸣娜就住在对面的病房,她出来上厕所,听见有人吵闹,走到门口时,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她站在门口,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她觉得母亲的所作所为太丢人了,“妈妈,回去吧。”鸣娜又补充了一句。
左眼缠着纱布的鸣娜一出现,房间里一下静下来。品英好象被人打了一巴掌,顿时清醒了,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鸣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倒是鸣娜很镇静,她谁也不看,走过来,用手绢轻轻擦拭林兰的鼻血,林兰的眼睛一下湿润了,“孩子,孩子,你……”鸣娜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手绢递给林兰,然后转身对母亲说:“妈,咱们走吧。”马容英一只手还攥着林兰的衣领不放,她看着女儿,眼泪掉了下来。“我的儿啊,你看你这么好的孩子咱们招谁惹谁了,要遭这个罪受这个苦啊。”说完她转身对病房里的人说:“你们大家伙都看见了,我的女儿被这个女人的儿子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说我打这个女人过分不过分?”见没有人吭声,马容英愤愤地说:“这个社会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个公道话。”鸣娜见母亲还不走,只好说:“妈,你要是再这个样子,我不住院了。”“不住院你去哪?”“我出院回家,你要打你就一人在这打吧。”马容英一听急了,松开了林兰,“你还没好就出院,那怎么行?好好好,咱们走,咱们走。”鸣娜拉着母亲往外走,到门口时,马容英回头对林兰说:“你别以为我能饶过你,今儿是我女儿在这求情,我完了还要找你算账!”
“妈,你要我继续治疗可以,但是你别再到人家病房闹了。”进了自己的病房,鸣娜对母亲说。“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一天到晚向着人家说话,还要去给人家做什么证,你怎么就心甘情愿被人家欺负啊,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孩子来,你要是有你姐姐的一半我都省心了。”“妈,我让您操心了。”鸣娜拉着母亲的手坐下,马容英一听这话,眼泪又流了出来。“孩子,我的傻孩子,我是担心你呀,你以后怎么办,你这眼睛万一有什么事落下什么后遗症,你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哪!我就是闭眼都不放心啊。”说着马容英抽泣起来,“妈,”鸣娜一边笑着一边给母亲擦去泪水,说:“妈,您放心吧,我的眼睛会好的,不会有问题的,将来我还要上大学,等我工作了,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爸爸。”马容英颤着声说:“我的儿啊,我是说你的婚姻大事可怎么办哪。”“妈,看您说的,扯到哪去了,不结婚才好呢,我就一辈子守住您和我爸,你们不会嫌弃我,把我赶走吧。”马容英一听这话,又哭起来,“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这么乖,这么好啊,天哪,你真的瞎了眼了吗?不惩罚那些伤害好人的人,就由着那些家伙胡作非为吗?!我的天,你不公平不公平啊!”马容英忍不住放声大哭。
二十五 我要出院
品英看着鸣娜从房间出去,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想站起来叫住鸣娜,想向她解释一切,可是他却像被施了魔法,直挺挺地坐在那。
自从鸣娜出事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在梦里梦见的鸣娜像当初一样美丽。品英心里清楚,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鸣娜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会安然无恙的,可是今天见到她,品英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那一刻,屋子里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他对这个可爱的女孩的伤害是真实的,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了。
第二天早上,大夫查过房以后,品英出了病房。他不敢直接站到鸣娜病房的门口,而是走到走廊的尽头,靠在楼道口的窗户上,仔细观察鸣娜病房进出的人。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进去出来的人不少,却一直未见鸣娜的身影。
中午时分,品英实在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走到鸣娜病房门口,正犹豫时,病房里的一个胖女人拉门走出来,和品英撞个满怀,“你这人是怎么回事,站在这,是进还是不进。”那人嘟囔了一句。“我想找人。”“找谁?”“这房子里住的病人。”“谁呀?吞吞吐吐的。”胖女人有点不耐烦。“那个……”“我走了啊。”胖女人不耐烦,正要离去,品英说了句:“我找鸣娜。”“早说呀。她今天一早出院了。”“出院了?不可能!”品英喊了一声,随即推开门。“你这人有神经病啊,告诉你出院了你还不信。”品英看见病房里一共四张病床,护士正在收拾靠门口的一张病床。“这病床的人呢?”他指着空病床问,“你说齐鸣娜,她出院了。”“去哪了?我是说她转到哪家医院去了?”“听说转到城里的医院去了。具体是哪家医院我也不清楚。”
品英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那张鸣娜睡过的床,就在昨天晚上,鸣娜还睡在这,可是今天早上她却走了,我真该死啊,我怎么就不知道昨晚过来看看她呢,哪怕是看看,什么都不说也好是不是。
门口进出的人挺多,都奇怪这小伙子怎么傻呆呆堵在门口。有人把护士叫来。护士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不理,最后只好硬是把他拽回病房。“我还不知道你有神经病。”小护士笑着说,“你一大早什么都不干,跑人家女病房门口站着干什么去了?”品英好像突然惊醒一般,扯着小护士的袖子问:“她转到哪个医院去了?”“谁呀?”“对面病房住的齐鸣娜。”“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大夫,我听说大夫不让她出院,她硬是要出院。”
品英从来没这么沮丧过。
昨天晚上,他一想起鸣娜就在和他在一层楼上的面对面的病房里,他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一遍又一遍想象着鸣娜在从走廊走过的时候,突然现他在病房的角落里躺着的情景。我当时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像只死狗一样卧在那。一想到这,品英就懊恼的不得了,我要是早知道她就在我对面住,我一定要对她说“对不起!”这句话在他的心里一直咀嚼了许多天,都快嚼烂了,从鸣娜受到伤害的那天起,品英的心里就一直在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特别是当他得知是鸣娜去为他说情,救了他时,他更是觉得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么一句话,除了要向鸣娜道歉,他还要真诚地感谢她。是你救了我,我杜品英再混,我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辈子我欠你的鸣娜,我一定要还。我不光是要还,我还要把你像颗珍珠一样永远捧在我的手心里,像个天使一样守护你。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杜品英这辈子跟定你了。不管你的眼睛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等着你,相信我,鸣娜!
“我真笨哪,我是个十足的不折不扣的笨蛋。鸣娜就住在我的对面,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连一句对她表白的话都没说,就让她这么走了。”他突然想起鸣娜为什么这么快就转院的问题。是呀,按理说她不该这么快就转院的,为什么昨天一看见我就转院了,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看见我?一定是这样!她对我有成见,或者是她认为我是在成心伤害她。不会这样吧!一想到鸣娜会认为是他有意伤害了她时,他的心都快碎了,他急于要找到鸣娜,想要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表白自己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怎么会有意伤害她呢?”可是一想到事实,品英立刻坐不住了,事实上我确实伤害了她,这一点是铁板钉钉毫无疑义的,一想到这里,品英的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搅得他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妈,我要出院。”品英对林兰说。“为什么?医生说你还要观察两天再说。”“我要出院!”品英闷声闷气地回答,那口气是不容反驳的。林兰看了一眼儿子,叹了口气,说:“孩子啊,是不是你在这住着有什么顾虑?”“没什么顾虑,我就是想出院了。”见母亲不吭声,品英又补充一句:“我想回家了,在这养着也没什么意思,人多也休息不好,不如回家去。”自打出来,这是品英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林兰知道他的主意已定,再争辩也没用。这孩子的脾气她知道,一旦决定的事,闷头走到底,不碰个头破血流不回头。
品英看了一眼母亲,突然现,没几天的功夫,母亲显得苍老了许多,额头和鬓角一下增添了不少白。他突然觉得心里抽搐了一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品英问自己。这一阵子妈叫我折腾得够呛,转念一想,我们这个家叫爸爸也折腾得够呛。
一想起父亲,品英顿时觉得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他昨天听说品忠的通知书下来了,哥哥今年的高考尽管考了全校第一名,分数报考清华北大都绰绰有余,但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被分配到了西北一所师范院校。6o年代初,当血统论思潮抬头之际,官方在贯彻“阶级路线”的理由下,加强了对“黑五类”子弟在高考、就业方面的限制。每名毕业生尚未跨出校门,他们的档案上已根据出身的不同注有“可去机密单位”,“一般”,“不宜录取”等字样。如果是大学招生,一旦被注明“不宜录取”,即使成绩优异,也只有落榜。
哥哥考军校的愿望彻底破灭了。原先尽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在通知下来之前,还都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
通知书下来以后,品忠的班主任高老师拿着品忠的录取通知书眼泪都下来了,“人才啊,一个人才就这么毁了!”
昨天晚上品忠来看品英时,还是一脸的平静,但是品英知道哥哥心里忍受着什么样的煎熬。考上全国一流的大学,特别是哈军工是他少年时期就有的愿望,有什么比这种愿望的毁灭更让他痛苦的呢?品英想安慰哥哥几句,但是他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自己能想出来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说了等于白说,还不如不说。
他们哥俩就那么对坐着,好像都没有话,于是两人看着屋子里那些人出出进进,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很热闹。
“哥,我明天出院了。”品英说。“出吧,这里面人多,空气也不好。”“就是。哥,你什么时候走?”“临开学去报道,家里的事情很多,我得帮妈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昨天学院的人到家里来了。”品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见品英看着自己,于是又说:“学院后勤部的人催咱们搬家。”“搬家?为什么?不是让我们住过今年冬天吗?”“那些人一天一变。说是学院缺房子,叫咱们一个星期内搬走。”“欺负人!那妈怎么说?”“妈说明天她到单位去申请房子,争取一周内搬家。”“妈单位哪有房子。”“就是,可是妈说希望早点搬走。”两人又沉默了。停了一会儿,品忠说:“品英,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事全靠你了,你没看见妈现在累的样子,我真担心她快撑不住了,品杰还小,所以你要多担点心。遇到事情不要太任性,多替妈想想,爸不在了,我这一走,家里你是顶梁柱了。咱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通过家里最近这些事,我看出来了,妈不是个肯轻易屈服的人,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身体也不好,你不知道妈最近失眠的厉害,有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见妈的房间的灯亮着,妈就是不说,所以咱们多体谅她,也算是咱们当儿子的一份孝顺吧。”品英点点头。“哥,我知道,你放心吧,这些日子都是因为我,咱们家的事够多的了,我还在这添乱……哥你尽管放心吧,可我一直想说,这个学就不能不上吗?咱今年不行明年再考,是明珠总不会暗投,我就不相信你的才能会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品忠笑笑,说:“我过去也是这么想,现在我觉得能上学就很不错了。我觉得师范也很不错,将来毕业当老师,总是可以报效社会和国家。”“那你的理想……”“理想要和现实结合起来才可能实现,反之就是不切合实际的空想。”
二十六 房 子
林兰给品英办了出院手续。
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生的一系列事情叫她措手不及,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过去杜敬兰活着的时候她不感觉到那个人的重要性,现在他走了,就像一座山訇然倒塌一样,所有的事情都砸在她一个人身上。这些事情照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她不仅要去做,还要做好。有什么办法,只要不死,还得活下去,还要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缠绕着,还要挣扎。
杜敬兰刚死的时候,她的心里非常害怕,她最怕别人的眼光,那眼光有鄙视、有怜悯、有幸灾乐祸。她在院子里,机关里总是低着头急匆匆赶路,她怕碰到别人的目光,更怕听到别人在她身后小声议论的声音。林兰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过去很少和别人交往,在人前不愿多说话,所以也没有什么朋友。现在居然为了孩子去领导的办公室给人家下跪。人哪,活了半辈子了,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面子,什么风光,都是闲的,只有孩子,那是自己的,也是最重要的。为了品英她给人家下跪,现在她想起来一点也不后悔。她还觉得有些庆幸,如果那天她不去求李平凡,那天在他的办公室她不下跪,那今天的后果无法想象。同时她还觉得自己欠了老李一个人情。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欠别人什么都可以还,就是人情不好还。特别是像她现在这样的境况,可能永远无法还了。
林兰站在工业局局长办公室的门前,整了整头,然后敲敲门。
局长乐清先是个三八式的干部,看上去粗粗拉拉,实际上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看见进来的是林兰时,不禁愣了一下。他记忆中,林兰很少到他办公室来。“唉,是老林哪,来,坐坐……”乐清先边说边拉开办公桌旁的一把椅子。林兰家出事后,单位里没有一个人到她家里去过,一些人见到林兰点点头就算是很不错的了。这么多天来林兰看到都是些冷脸,面对领导这样热情的招呼,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乐局长,我就站着说吧。”“坐下吧,坐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兰稍微平静了一下,然后说:“局长,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看到乐清先很专注地看着她,她又接着说:“我想向局里申请房子。”“房子?”乐清先不由得直起了身子。“老杜死了以后,学院叫我们搬家,这一阵家里的事多,我没顾上,昨天又催了,说是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期限。局长,外面的房子不好找,我想局里能不能想办法给安排一下。”“这个嘛……局里也很困难啊,我现在住的还是刚解放时上面给安排的房子,我的闺女小子的年龄也不小了,还都挤在一间屋子里。局里很多人结婚住的都是单身宿舍,生了孩子以后没地方搬,还住在那里。说是单身宿舍,其实和家属宿舍没什么两样。老林,你的困难我们都知道,但是这个房子的问题不比别的,哪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人挤一间房子,你恐怕不知道,咱们车队司机老赵,还有食堂的管师傅,人家都是祖孙三代住一间屋子,局里实在是有困难啊。”“乐局长,我知道房子问题很难办,我来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眼下人家就要把我们娘几个扫地出门了,你说总不能叫我们睡在大马路上吧。我不要多,只要一间就行,有个房子遮风避雨就成。”看到林兰要争辩,他忙摆摆手接着说:“我的意思当然不是叫你们睡大马路上,我的意思是说,你先投靠亲戚朋友家,等到局里一有房子,我先考虑你的问题。”“乐局长,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外地人,在北京哪有亲戚朋友,再说还有孩子……”“别听他们的,人家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还真的让你一个星期搬家?不会的,他们那是吓唬你呢。你就给他拖着,这种事我见的多了。你再想想,我还有个会,你这事我们完了再谈你看好不好?”“乐局长,你难道真愿意看到我们去睡大马路?”“你说的哪的话。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乐局长,我今天找你来,是把你看作一位领导来找你,我们有困难不找领导找谁。不要说我们在北京没有亲戚,就是有,谁肯收留我们,就是收留,又能住几天?三天,五天?到头来还不是要搬出去。我们睡在马路上没关系,但是要真是睡在马路上,恐怕你这位领导的脸上也没有光吧?也会丢咱工业局的脸不是?”林兰自己都吃惊,过去一向笨嘴拙舌的她,现在竟然面对领导说这么多话一点磕巴都不打。这都是叫现实给逼的,林兰心里想,眼睛却紧紧盯住乐清先。
乐清先鼻子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其实局里房子情况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山穷水尽,但是帮助林兰他还是有顾虑。局里缺房子的人不少,来找他解决的人也不少,别人不给,偏偏给她林兰,这叫局里的人怎么说,他可不想趟这个混水。“我当然希望咱局里的人都住的宽宽畅畅的,可是你叫我上哪找房子去啊。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拔根汗毛一口气吹出去,马上变成房子,那多好,嘿嘿嘿……林兰,你看我马上要开会,你是不是完了再来。”“你今天是不是不打算给我解决房子问题了?”“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早就给你说过,有房子我一定给你解决,局里比你有困难,急需房子的人太多了,我能顾的过来吗?而且人家都是几年以前早就排了队的了。老林啊,你是老党员老干部了,应该注重一下影响,在待遇面前咱们……”“我们马上就要睡马路了,还顾什么影响!睡到马路上影响就好吗?乐局长,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要求组织帮助我解决什么困难,只有今天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你,不管怎么样,乐局长,你帮我想想办法。”“老林,话我都说过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啊,你还可以去找找学院嘛,那么大的单位,连一间房子都找不出来了?原先的大房子住不成,换个小房子总还是可以的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那也是部队院校,拔根汗毛都比我这腰粗啊。你也别太挑剔了,像你这样住惯大房子的,难免会有些挑剔嘛,现在不比过去啦,到哪座山唱哪的歌,将就些,先住下再说啊,那好吧,就这样吧。”乐清先嘴里打着哈哈拉门要走,林兰一下子站在他的面前。“乐局长,实在不行我搬到您这办公室来住怎么样?我们……”乐清先一听这话,把手里的本子往桌子上一扔,歪着头指着林兰说:“我告你啊,你这招早就过时了啊,别人怕,我不怕。为了房子的事,局里的人跟我动粗,骂大街的都有,就还没有要搬我这来住的。那我今天告诉你林兰,我这宽敞,你尽管住。最好把你那煤炉子、炒菜锅都搬来,我要说个不字,我不姓这姓。你家搬进来,我出去,我在这门口找个地儿坐着,多舒服。你可千万别不自在,就当是门口有个老头给你们一家人看门呢,好不好?”说完,乐清先又重新拿起那个本子,对林兰说:“你想好了,想好了回头搬的时候我叫人帮你。”乐清先鼻子哼一声往外走。边走边说:“真是新鲜了,什么人都学会这一手,别人有狗吓下的病,我这人偏有吓狗的病!我怕你?!”
老乐出去了,剩下林兰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睡大街上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啊。
回家以后林兰把白天找乐清先的事告诉品忠,“你说怎么办?学院那帮人可不管你有没有地方去,到时候准来赶咱们出门。”“我们不搬,看他们能怎么样?”品英靠在被子上说。“对,就不搬,他们能把我们怎么着。”品杰在一边帮腔。“你们净说那些没用的,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一心要把咱们扫地出门,你能赖得过去吗?”“要不咱们再找找李伯伯?”品忠看着母亲。林兰摇摇头,“为咱们家的事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还能再去找人家吗,我可再张不了这个口啊。”品忠点点头。
有人敲门,品杰去开的门,是老蒋。
老蒋进门见一家人都愁眉苦脸的,笑着说:“怎么没人请我坐啊?”“还坐呢,我们都快睡到大马路上去了。”品杰说。“怎么回事?”品英把他母亲找领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蒋。老蒋听了手一挥,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间房子嘛,交给我了。”“你吹吧。”品英说,“你就等着吧。”老蒋说完连招呼都没打,急急忙忙地跑了。
二十七 库 房
第二天一下课,老蒋骑着自行车去了他舅舅家。
老蒋舅舅董宽在一家科研所上班。刚提拔当他那个科研小组的头头。老蒋去的时候他正在开会,见老蒋跑的气喘吁吁的,以为出了什么事。听说老蒋是帮同学找房子,转身就走。“我以为你小子有什么正经事。”老蒋急忙挡住他,“舅,这就是正经事,也是急事。你要是不帮忙,我们同学一家人真要睡马路了。”“你的事还叫人操不完心,你还管别人的事。”“这不是别人,是品英他们家事。”董宽一听站住了脚。老蒋把品英家最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舅舅,董宽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这里房子倒是有一间,但是恐怕他们不愿住。”“什么房子?”“说实在的也不能叫房子,其实是研究所的一间库房,原先堆放一些烧瓶和破箱子,后来当过车库,还放过建筑材料,因为漏雨,东西撤出去了,房子就空着。”“舅,你就不能给找间好点的房子,那房子也忒破了吧,你不能让品英一家住库房啊。”“我能找的只有这一间房子了,我们所房子紧张,要不是房子太破,这房子还能剩下等着你来找?”老蒋急忙点点头,说:“好,舅舅,那这房子你先留着,我再去找找看,如果实在没有可住的地方了,我再来找你。”
其实老蒋能找的只有他舅舅。
晚上他到品英家时垂头丧气的。“都怪我没本事,我把脑子快想破了,只有我舅他们那这一间房子了,要不明天你们跟我去看看?”林兰和品忠一听有房子,高兴的一个劲地道谢。老蒋愁眉苦脸地说:“你们先别说谢,到那看了就知道了。我舅说那房子原来当过仓库,住耗子还行,住人太破,所以没人住,要不咱们再想想办法?”“还想什么办法,求爷爷告奶奶找了那么多地方,也没找到一间房子,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兰真诚地感谢老蒋。
第二天,老蒋带着品英一家去了他舅舅的研究所。
那间房子在研究所的后院,院子很大,也很僻静,院子里有水管子,还有几棵树,但是一看房子,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房子很高大,哐啷啷打开大铁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石灰味。地上和墙上到处是厚厚的石灰、水泥。这间仓库很明显被水淹过,墙上到处是水淹过留下的水渍印记。最糟糕的是,房子没有窗户,有一个墙角塌了一大块,露进一缕阳光。
林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振国啊,你能肯定这房子你舅舅他们单位叫我们住了吗?”“应该没问题吧,我舅今天早上给他们单位打过招呼了,他们单位后勤的头说了,空着也是空着,住就住吧,再说这破房子谁还跟咱们争啊。我想咱们最多住个一两个月,等到咱们找上房子,立马就搬走。”“我们不是你舅舅单位的人,这么住进来,合适吗?”林兰又问,老蒋急忙说:“都说好了,人家同意了没问题。”停了一下,他看着林兰说:“阿姨,你是不是嫌这太差,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再等等,反正咱们不搬,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不是,我的意思是,能有这样一间屋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还怕住不上呢。我看这房子好好收拾收拾,挺好的。”
林兰说完就卷起袖子干起来,品忠和品杰也急忙帮着打扫。老蒋悄悄把品英拉到一边,问:“你说你们家真的要住这房子?”“那怎么着,有这么间房子就不错了。”“我舅真差劲,把这么破的房子给我,我找他算帐去,品英,你别拦我,叫你们家住这么破的屋子,我还能睡的着吗。”说完老蒋要走,品英一把拉住他说:“你要是想叫我们家人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你就什么也甭说,要不你就去。”老蒋一听这话站住了脚,他想了想,说:“让你们家住这样的房子,我还叫你兄弟吗,操,你瞧着,我迟早帮你们找间像样的好房子。”“别说那个了,有房子住就不错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千万别再忙乎了。话说回来了,我也看出来了,现在也只有你够意思,够哥们儿!”老蒋一听这话,鼻子一酸,急忙笑着说:“你丫酸溜溜的说什么呢你。”说完走到墙角拿起一把铁锨干起来。
二十八 道 别
一个星期以后的晚上,大军全家正在吃饭,品忠来了。他站在房间门口,叫了一声:“沈伯伯,我来跟您和阿姨辞行来了。”大军赶紧走过去问:“你怎么啦?快进来。”品忠站在屋子中央,规规矩矩地给沈静如鞠了一躬。“品忠,你这是干吗!”老沈急忙拉起品忠。“我们明天就要搬走了,走之前,妈妈叫我到各家道个别,我特别要感谢您沈伯伯,不是您的帮忙,品英可能现在还关着呢。还要感谢您全家人这半年来对我们家的照顾。”“你说哪里话。怎么这么快就要搬哪?不是说过了年以后才搬吗?”“上周学院又催了。说要给人家腾房子。”“什么腾房子,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往外赶吗?”老沈长叹一声,“那你们搬到哪去啊?”“母亲找了单位,他们单位说现在没有房,后来还是老蒋他舅把研究所的一间房子让我们先住,就算是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将来等到区工业局分房子了,我们再搬过去。”“一间房子啊,那怎么住啊?”“没事,那房子挺大的,宽敞,再说我马上要走,剩下品英跟品杰俩人都是男孩,好凑合。我们还搭了个小厨房哪。”父亲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
没想到杜敬兰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品忠一家就被逐出学院。看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生与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特别是死,都是一死,死的方式好一些,就为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不要以为什么事情一死了之,无牵无挂,这种不负责任的死会给家人带来一辈子的伤痛,甚至是灾难。
品忠从大军家出来,刚拐过楼角,迎面碰上莎娜。
相遇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两人擦身而过。
刚走出三四步远,莎娜喊了一声:“站住!”品忠停住了脚。“你有事吗?”品忠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冷漠,他不想在这里和莎娜多纠缠。“呦,杜品忠,这么快就不认识啦?我不知道,你这人还挺健忘的啊,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啊。怎么,见面连句话都不说就要走?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总还是朋友吧,一个男人,别那么小肚鸡肠的,什么事都要记在心里,那样会成不了大事的。”品忠转头看看她,想说什么,想想又觉得多余,于是笑笑说:“是吗?那我可高攀不起,看见像我这样倒霉的人,你还是躲远点好,省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这是什么意思?哼,我知道你恨我,你恨给你带来不幸的一切,既然这样,爱理不理,我还不稀罕呢!可是我想告诉你,品忠,人得认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打算和命运对着干,那只能是碰的头破血流。今天既然碰上你,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吧,其实原来特别在乎你,真的,可以说你是我的初恋,也就是我第一个真心爱上的人。尽管我曾经很喜欢你,但是我还是决定退出来,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不会跟命较劲,在这方面我非常清醒。尽管是这样,品忠,我还是祝福你,希望你能幸福,真的,这是我真心的祝愿,我不愿看到你不好。”“那我谢谢你。”“我听说你被分配到西北的一所师范院校了?真是的,你就这么离开北京了?那以后还能回来吗?那种学校往北京分配的希望可能很小吧?”“像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奢望什么,回不回北京无所谓,到哪还不都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看看莎娜,预言又止,最后说:“你自己也多保重吧,再见。”说完,他大踏步走了。留下莎娜一人呆呆地站在那,看着品忠的背影。那一刻,莎娜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冲上去死死抱住品忠,甚至她想到再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重归于好,但是,她一动不动,就站在那看着品忠渐渐远去的背影。这个曾经叫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就这样将从她的生命中离去,也许他们今生再也不会见面。泪水,涌上了眼眶,莎娜悄悄擦掉泪水,她明白,她和品忠之间已经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一切都已经生,一切都无法挽回。
我这是干吗?我和他根本不可能了。莎娜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但是心里的那份凄楚却叫她再一次流下眼泪。我是在为他流泪吗?可笑,怎么可能?尽管这样想,泪水却抑制不住地越流越多。她真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莎娜知道,以自己对品忠的了解,如果她现在去找他,他肯定会拒绝她,但是如果她坚持下去,品忠会让步的,因为尽管他们之间生了那么多事,但是直到现在她一直坚信,品忠是爱她的,只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