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抬举的臭小子!”赵尔延嘴里骂着,看着两个小战士把品英扶出门去。
品英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自从他被关进来以后,什么梦都作过,就是没有做过从这里出去的梦。
走出仓库的大门,冷风吹来,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随即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这二十多天,好像与世隔绝一般,一切的一切,包括这新鲜空气都是久违陌生的。
那两个小战士把他放在仓库转弯的地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敢贸然一个人走开,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放出来了。就像一只被关闭了很久的鸟,一旦笼子门打开,他一时会不知所措。
他摸索着往家走。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但是只有今天他觉得是那么的亲切。他停住脚休息了一会儿,被捆绑了二十多天,特别是被打过以后,身体消耗非常大,走这么一段路,他都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家了,他抬头看了看,楼里一片漆黑。他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他的心跳得太厉害,所以他想让自己安稳一下再上去。
他扶着楼梯一步步往楼上爬。家在四楼,一共是76级台阶,往常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他从来没有一级一级上下的,全都像个猴子上蹿下跳。今天不行了,品英甚至还冷笑了一下,我怎么爬不动了,像个老头一样,除了身体的损耗,还有就是他的心跳得太厉害!
好不容易挨到了家门,品英犹豫了。他太想马上进去了,他也知道,那个门里边的人同样在急切地盼望他的归来。他顺着门坐在地上,他估摸着现在一两点了。“我不能进去,明天他们都要上班上学,我这么晚敲门,肯定会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的。”
品英坐在地上,他在想着今晚的事。我怎么会被放出来了,是鸣娜家的人不再追究了吗?不会,绝对不会!是妈妈或是大哥他们找人了吗?找了谁呢?现在爸爸死了,谁会出来替我说话呢?也不可能。要不就是鸣娜的伤势不那么重,所以才把我放出来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条可以站得住脚了。但愿这是真的!品英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谢天谢地,只要鸣娜没有事,我再受什么样的罪都无所谓!他想起赵尔延殴打他的情景,现在胸口还有身上很多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现在想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耿耿于怀,过去不要说被别人打,走在路上有人多看他两眼,都被他认作是对他的挑衅,非要跟对方较个高低不可。现在他好像一下明白了许多,也可以说是成熟了许多,许多过去看上去很严重的事情,现在看来不值得一提,许多过去根本不注意不在乎的事情,一下变得很重要,很在乎,比如说亲人。品英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自己的家人。在被关着的日子里,他想念最多的除了鸣娜,就是他的家人了。鸣娜对他来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家人却不同,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他的亲人,他们与他同病相怜,荣辱与共。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家的门口,他可以随时随地敲开家门,和自己最亲爱的家人见面!眼泪不争气地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这不争气的眼泪!但是品英并没有擦掉眼泪,他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他喜欢这种流淌的感受,这是一种真实的感受,是一种幸福!在里面被关着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哭泣,因为他不愿意在那个地方流泪,在那里面哭显然有不对劲的地方。那里面可以笑,可以喊叫,但是不能哭,因为眼泪有时候意味着软弱。眼泪这东西就是这样,你需要它的时候,可以让它尽情地流淌,因为你需要它,需要它抚平你心灵的创伤;但是需要掩饰,需要使自己坚强、成熟的时候,眼泪会是敌人,它会叫你软弱,会叫你突如其来地丧失一个坚韧的外壳。
黑暗中,品英泪如泉涌,不出声地流泪,他觉得男人不出声地流泪而不像个老娘们儿似的号啕大哭是不失英雄本色。
最早看见品英的是品杰。他早上出门上学,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坐着个人,蓬头垢面,衣服上还带着血迹,把他吓了一跳,当他仔细一看,现竟然是品英时,掉转身疯似的跑回家,“妈,妈,我二哥回来了,我二哥回来了!”林兰正在刷碗,碗掉在水池里。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林兰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儿子明显瘦了,脸上、身上、手腕上到处是明显的伤痕,脖子和眉骨上是片片血痂和瘀青,这明显是让人打的,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端来水,给儿子清洗。看着伤痕累累的品英,作母亲的心就像是被割成了碎片,她的心里充满了悲愤,她想替儿子讨回公道,但是她知道这肯定是徒劳的。儿子能够平安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孩子是怎么回来的,她想只有李平凡有这个能量,否则她再想不出还有谁会帮他们的忙,还有谁肯出面摆平这件事了。
老蒋和小军闻讯赶来。老蒋一见品英,抱住他号啕大哭,“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老子非剁了他不可!”老蒋的双眼通红,拉住品英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品英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吃饭。他的喉咙里好像有只手在往里抓饭,四个馒头、一碗小米稀饭、一碟咸菜很快见了底,他索性端起锅往嘴里倒,呼噜呼噜的,还时不时咂吧一下嘴。吃完饭,他什么也不说,径直上床,把被子捂在头上,蒙头大睡。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蒋把品忠拉到走廊,问:“品英怎么给放回来了,那事就算完啦?,姓齐的那小子不找咱们的碴啦?品英是不是他找人打的,要是那样,我到丫教研室闹去,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消停着吧。”品忠扯了一把老蒋,“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这事我估计还是李伯伯找了人,我妈去求了他,求他放人。”“你说李平凡?他有那么大的能量?再说他凭什么要帮助品英?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别看老蒋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分析问题头头是道。“你再别胡想,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人回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去找,肯定是管用了不是?”“那倒是,但是我总觉得……”下面的话老蒋没有说出来,品英的被打和他的被放出来,都同样是个迷,但是老蒋决心要把这事查出来,他自己查。
品英睡着了。林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儿子。多少天来,她寝食难安,盼望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儿子终于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像个初生的婴儿,睡得安安静静。她看着儿子的眉眼,像杜敬兰,真像,特别是睡着以后偶尔的一蹙眉,然后是长长的长嘘一口气,那神态,跟他老子真是像极了。
林兰轻轻掀开品英的被子,儿子回来就把衣服扣得死死的,叫他换衣服他也不换。她解开儿子衣服的两个扣子,儿子身上的伤痕把她惊呆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天,这是什么人干的?!”林兰极力想忍住泪水,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品英没睡一会儿就醒了。林兰注意到,儿子醒来看见她的第一个眼神是惊恐和疑惑的。显然这二十多天的关押在他的心理上已经形成了极为恐惧的阴影。当看到眼前是妈妈时,他又困倦地闭上眼睛。
这个眼神深深刺痛了林兰的心,就是这个眼神,使林兰下定决心,这事不能完,一定要替孩子讨回公道。
二十一 讨回公道
林兰和品忠带着品英到医院去检查。当大夫第一眼看到品英身上的伤痕时,不禁问了句:“这是怎么搞的?!”“摔的。”没等母亲回答,品英抢先答道。“摔的?不可能!摔的伤决不是这样的。你这是叫人打的。”大夫叫品英去做胸透,结果是三根肋骨骨折。
品英住进了军区总医院。
林兰第二天谁都没有告诉自己一人去了保卫部。保卫部副部长冯菊生见林兰进来,不由自主欠了欠身,这和他上次去杜敬兰家的傲慢态度截然不同。因为她儿子的问题,他还和马列教研室的李平凡闹得很不愉快。最后他还是没有顶住,张白冰副院长把他叫去,要他放人。
他琢磨不透,这个自杀的杜敬兰和院领导到底是什么关系,会有这么多人出来为他的儿子求情,按理说人走茶凉,更何况是自杀,可是就有人敢替他的儿子说话,而且还是院里的主管领导。他知道老李和张白冰是同学、老战友,但是以他的判断,张白冰会因为那么个自杀的人给李平凡这么大的面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冯菊生做人的准则就是上级领导的意志绝对要服从。这个准则从他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牢牢地铭记在心,所以这么多年,冯副部长的官运虽说不是一步青云,但一直还是比较顺的,可是最近的事叫冯副部长有点窝心。他这个部自打前任部长调走之后,部长的位置就一直是空缺,半年多了,上级对他这个牵头副部长一直不提转正的话,前些日子他打听到上面有从外面调一个人来任职的意图,尽管这只是领导们的一个意向,还是让他很不痛快,我冯菊生在这个位置上辛辛苦苦干了几年了,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光瞅着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要不就是那小子在上面有人,顶不住?是啊,如今要当官上面必须要有人,朝里有人好做官嘛,他也在积极找人运做这件事情,可这绝对要悄悄地干,不能让人知道,可是要作到不让人知道那简直是太难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人和人都通着哪,这要是叫人知道,又得说他是在跑官、要官。天地良心,我冯菊生不是那种官瘾大的非要当官的人,可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得不到提拔,别人会说你有问题,还会嘲笑你人际关系不行,或者是上面没人,反正人长两片嘴,众口铄金,说什么的都有。这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最近又没消息了。越是没有消息,就越让他紧张。他每次见到张副院长,总是想揣摩一下领导对他的态度,可是张白冰那个老狐狸,见了他脸总是定的平平的,一点风声都不露,这叫他更是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张副院长跟他提出放人,实际是在考验他,看他听不听话,别说是放个孩子,就是国民党特务,他也得放,反正天塌下来有他张白冰顶着,更何况天根本塌不下来。
更叫他奇怪的是杜品英被放之后,齐家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找。所以他更不敢小觑杜家人的能量。这个杜敬兰不管怎么说资格也是挺老的,从延安出来的人,哪个在上面没有些曲里拐弯的关系,要不然就是他老婆的关系。尽管平日里他老婆低眉顺眼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也没见她和什么人的关系太密切,却能不声不响办大事,这就叫深藏不露,没准后面有什么大背景呢。他又想起林兰在批斗会上的所作所为。那阵势哪里是去参加她儿子的批斗会,简直是去声讨了嘛。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义愤填膺,那得看怎么看,也可以说她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可是一心以为杜品英那小子这回是必判无疑了。可是既然有这么硬的关系,那杜敬兰为什么要寻死呢?冯菊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以后不管是对谁,对什么事,还是小心为好,闹不好碰到哪个领导的神经,都够我喝一壶的。
林兰见到冯菊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医院的诊断书放在他的桌子上。“冯部长,我儿子关在你们这里,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这是医院给开的诊断书。”冯菊生拿起诊断书扫了一眼,除了肋骨骨折,右耳耳骨断裂,还有全身多处软组织受伤,凭经验,他马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冯部长,这事请你给个解释,我儿子被关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而且是这么重的伤。”“你肯定他是在……”“冯部长,你不用再说了,品英在你们这里被关了二十二天,进去时是好好的,昨天晚上回来是带着这一身的伤回来的。我作为他的家长,有权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求尽快查明事情真相,尽快处理伤害品英的人,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说林兰同志啊,”冯菊生起身去把门关上,“我理解你作母亲的心情,你放心,这事我们一定要查,但是你想过没有?”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兰说:“你只说你的儿子受到伤害,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进去的?他对齐家二姑娘的伤害难道你忘记了吗?”“冯部长,话不能这么说吧……”“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兰同志,咱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说话,我讲的都是实话,你想说这是两件事一码归一码是不是?你说你是作母亲的,可你有没有想过齐鸣娜她也有母亲啊,她女儿的伤势比你们儿子的伤可重多了,如果不是学院领导说话,你儿子决不会被放回去的。当然我不是说院领导的决定不对,对一个孩子,我们还是尽量教育挽救,不会一棒子打死的。”“冯部长,你这样说是在包庇打人的人,替他推卸责任。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抓出打人凶手,严肃处理。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就是十分严重的,因为保卫部都是军人吧,什么人下手这么重,这么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尽快给我个答复。”“好的,好的,我们一定认真查一查。”“那你们什么时候答复我?”“这个么……”冯菊生没想到这个女人是这样“难缠”,“这个时间我不好说,那要看事情的进展,你知道我的事情很多,最近我要出差。”“那我去找学院领导。可是我知道这事是你亲自抓的。”老冯沉吟了一会儿,说:“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你看怎么样?”“礼拜几?”林兰咄咄逼人,“礼拜六,这是最快的时间了。”
林兰告辞以后,冯菊生把赵尔延叫进办公室。
赵尔延一进办公室,现冯菊生的脸快掉到脚后跟了,顿时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他陪着笑脸问:“部长,您找我?”“你干的好事!”赵尔延顿时愣住了,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问你,杜敬兰的儿子的伤是怎么搞的?是不是你们干的?”赵尔延一听,马上紧张起来。
自从那天晚上杜品英被释放出去后,赵尔延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赵尔延过去打人从来都不管那么多,因为他认为只要是关进他们这来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起码也是转业复原。至于大院里的孩子,家长有办法有本事的,孩子就是犯了天大的错,送到这里顶多半天,批评教育做做样子就放人,像品英这样的,不管是谁,都会以为没救了,那还不由着他拿捏整治,所以他打品英根本是无所顾忌。他原先以为品英的父亲死了,不会有人出来替他说话,那小子肯定会被送去劳改或是判刑,打了白打。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品英关了二十多天后,居然给放出去了。这叫他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随即他也开始担心起来,他看出来了,杜品英那小子不是个好惹的主,一旦出去,非找他麻烦不可。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什么受伤,我,我不太清楚……”“胡扯!你到现在还给我装!人家家长拿着医院的诊断书找来了,这事处理不好,人家会往上告!”赵尔延的汗下来了,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冯菊生。“这是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收拾吧。”“部长,都怪我一时糊涂,可是那小子实在是太气人,死倔,怎么都不交代,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给了他几下……”“你还在这狡辩,打几下能打成那样吗?啊?!”冯菊生越想越生气,可是转念一想,事情抖出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相反还有些人会借着这个机会来整他,说他管教不严还好,要是说他指使的,那可就麻烦了。林兰那个女人能有本事把儿子弄出去,就有本事把这件事闹大。冯菊生越想越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而且越看眼前的赵尔延越生气。“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给我回去好好写一份检查,一定要认识深刻,然后去医院看望杜品英。”“是。”赵尔延低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等等,明天下午我抽空和你一起去一趟医院。”冯菊生补充说。
二十二 探 望
第二天下午,冯菊生带着赵尔延,提着两斤鸡蛋糕、两斤水果糖进了品英的病房。
病房里一共住了六个人,除了品英,其余几个都是当兵的,见一个中校带着个上尉提着东西,毕恭毕敬地进来,一时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当他们现这两个人是来看那个躺在靠窗户病床上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的男孩子时,都有些吃惊,暗自揣摩那个男孩的家长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兰见冯菊生和赵尔延进来,就当作是没看见,转过头去没有搭理他们。“怎么样了?”冯菊生走近前很关切地问,当他看见品英紫胀的脸时,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回过头,瞪了赵尔延一眼,赵尔延一看冯副部长瞪他,以为他是在给自己使眼色,就往前挪了一步,刚一碰上品英的眼睛,赵尔延马上低下头,他立即从品英的眼睛里读懂了一股自内心的仇恨与鄙视。尽管他毒打了品英,但是说心里话,从打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他觉得自己输了,输给这个头乱蓬蓬眼里闪动着桀骜不驯的光芒的男孩。品英没有对他回一下手,他也根本回不了手,这场搏斗是一场不公平的搏斗,品英是一只被捆绑的斗兽,任由他殴打摆布,一旦他摆脱了束缚,会比自己凶猛百倍。想到这里,赵尔延不寒而栗,他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个男孩不仅是打架高手,还是个很有心计的家伙,他的伤好了羽翼丰满后,要整治他赵尔延简直是易如反掌。更何况谁知道这家伙的背景有多深。赵尔延不怕院子里那些成群结伙骑车呼啸而过咋咋呼呼的孩子,更怵的是像品英这样不吭声的家伙,不叫的狗咬人,这可是个肚子里长牙的家伙。想到这里,他真的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我下手不那么狠。两个人站在床前很尴尬,一旁的冯菊生冲赵尔延使了个眼色,赵尔延这才低头用最诚恳的语气问:“小杜,你怎么样了?”“你来干什么?”林兰侧转身问赵尔延,同时她明白,这肯定就是打人凶手了。“阿姨,我和冯部长来看看你们,看看小杜的伤怎么样了。”“我儿子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到这来?”林兰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赵尔延。赵尔延一听这话很不自在,冯菊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到在这里来,真是不打自招,可是不来也不行。冯菊生心里这个气,真想踹身边这小子一脚,同时他在想,必要的时候,只有把这小子推出去了,
品英把头转过去,不再看他们,林兰也不理睬他们,冯菊生觉得走也不是,呆下去也不是,“我说老林啊,这是我们给品英买的一点东西,我放在这了啊。”一边说,他和赵尔延一边往外退出去。“东西拿走。”林兰的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威慑力,“你们要是不拿走,我把它丢出去喂狗!”“好好好,我拿走,你看你这人真有意思,不就是两斤点心吗,至于这么认真嘛。”
走到外面,冯菊生心里这个气,我一个堂堂的保卫部长,让这么个女人呵斥,太丢面子了。他一肚子气全朝赵尔延撒去。“你给我惹的好事。”赵尔延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跟在部长后面,一个劲点头,连个屁也不敢放。冯菊生一看他这样,心里更来气了,“你看你那个熊样,你的本事都上哪去了?你赶紧把检查给我交来,然后卷铺盖滚蛋!”“部长,您让我上哪啊?”“上你该去的地方,你问我干什么!”冯菊生背着手在前面低头走,赵尔延紧倒腿跟在后面。“部长,您看,打我一来学院就在您的手底下干,我是您一手栽培起来的,您这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再说他杜品英说我打他了也不能算是不是,他不是还没有证据呢吗?”“混帐话,他关在咱们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还要我提醒你吗?人家把你往学院里一告,你还想狡辩吗?你是个军人,员,还是土匪?打手?你叫我怎么向学院的领导和外面的人解释,人家会说你这个部队大院的保卫部,比解放前上海青红帮还厉害还要黑!比土匪窝子还要匪!这下人家可有话说了,不光说你,连我一起说。”“真有那么严重吗?”赵尔延在后面小声说,“你说什么?”冯菊生站住脚,看着赵尔延,说:“你不要小看那个女人,他儿子能放出去,是因为什么?就是学院领导说话了,学院领导为什么要替这样一个有问题的孩子说话,这其中的名堂大的很,水也深得很,你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就我看,这个女人决对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怎么办?”冯菊生头也不回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回去就卷铺盖走人。我只有这么处理了。”赵尔延哭丧着脸,说:“部长,按理说我给您惹了这么大的祸您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可是我是为您想,真要是把我处理了,您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人家会说您冯部长手下的人如何如何,再说我不相信学院真的会因为一个自杀的人的老婆和一个有问题的孩子的母亲去闹,就会处理咱们保卫部的人。她儿子把人给伤了,没处置他就够便宜他的了,她还会去闹吗?我想他那纯粹是吓唬咱们呢。”冯菊生站住了,他看着赵尔延,在琢磨他的话。“依我看,他们不会去找的,那个女人不是傻子,她刚刚为自己儿子的事情上下找人,刚把人放了,她又去找人家,说他儿子在那里面被人打了,那人家会管吗?面子只能给一次,她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就是找了,我们也有话说啊……”“什么话?”“就说是那孩子要逃跑,门口看的严,他晚上从楼上窗口望下跳,跳到楼下的树上碰的。”“鬼话,人家没有嘴,你想把人家说成啥就说成啥?再说还有医院证明呢。”赵尔研一看部长的脸色稍微放和缓一些,就急忙说:“这事您不用管了,全由我来说,不会有问题的。”
二十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容英这两天不管看什么都顺眼,干什么都喜滋滋的,走起路来都是飘飘欲仙。
星期天早上一大早,她就提着菜篮子出门了,她想在老齐起床前把菜和早点买回来,好让老齐一早起来有热豆浆喝,有刚炸出锅的油果子吃。
刚出楼门口,迎面碰上二楼老赵的媳妇张慧英。
“哎呦,小庆他妈,上哪去了,这么早?”人家老赵媳妇有名有姓,可是马容英偏要叫她小庆他妈。因为张慧英是农村老家来的,没有正式工作。马容英认为没有工作的女人只能像农村女人那样从孩子或者男人的角度称呼她们,而不能像城里有工作的女人那样叫职务,直接称呼名字或是叫老张老李老王的,这点差别一定要有,否则不是把她们这些有工作有文化的人和这些粗俗的农村女人等同起来了。
“没上哪,出去买点菜。这么早,您上哪啊?”“我买点儿早点去。”“您家里不是好几个丫头呢吗,叫她们去不就得了吗,还您亲自去呀。”“我早上也没什么事,出去正好遛遛弯。”马容英一边说一边侧身叫老赵媳妇过去,心想:多管闲事,别看你现在美的,等到我们老齐当上副主任了,你哭都来不及。等那会儿你巴着想跟我打招呼,我还不一定理不理你呢。这么想着,她一扭身子出了门。刚走出去没多远,听见后面张慧英叫她:“哎,莎娜妈,你猜我昨天看见谁了?”马容英站住脚,问:“谁呀?”“我看见林兰带着品英还有品忠上医院去了。”“你说谁?”“我说林兰带着品英和品忠啊。”“你做梦呢吧,小庆妈,他们家的品英给院保卫部逮起来了,这两天就要送公安局判刑了。”张慧英可以容忍别人说她别的,但决不能忍受人家质疑她的消息的准确性。“您看您还不信。我的消息什么时候有过假的。我真的看见了,我瞧的真真的,我没骗您。”“不会,绝对不会!”张慧英看见马容英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地看着她,然后疯似的跑了。
马容英跑到办公楼才想起今天是礼拜天,然后马上又像个陀螺,急冲冲打了个转去了冯菊生家。
冯菊生家和齐新顺家在一个楼上,不是一个单元。马容英敲开了门,是冯小春开的门。“你爸呢?”马容英跑得气喘吁吁的,话音未落,冯菊生走出来。“呦,是老马呀,稀客,有什么事吗?”冯菊生的老婆也探出个头,跟马容英打招呼。马容英不理冯菊生的老婆,直接问冯菊生说:“冯副部长,我听说杜品英叫你们给放了,这是真的吗?”“是放了。”“什么时候放的?”“前天,啊不,确切地说,是昨天凌晨。”冯菊生不紧不慢地回答。“为什么?为什么给放了。你们放人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吗,啊?!”马容英高声喊起来。“他是伤害我女儿的凶手,我女儿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你们为什么给放了,凭什么啊,我们不答应!”“我说老马呀,有些事情我想恐怕是你没有搞清楚,这件事的当事人都出来找我们说她不是杜品英伤害的,你说我们还能说什么?再说,我们把人家孩子关了那么长时间,又开了批斗会,一点证据都找不出来,这在群众中的影响是很不好的。还有据我所知,你们家老齐他是知道我们放人这个事情的。”“你说什么?什么当事人?你说的是谁?”“就是你们家鸣娜呀。”“鸣娜?这不可能,鸣娜伤都没好,在医院住着呢,她绝对不会……”马容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是你家鸣娜,她前几天专门去我办公室找的我,要求我们放人,要不是我亲自接待的她,我还不相信哪,这事你不知道吗?”马容英摇摇头,她简直糊涂了。“你看看,你太冲动了,你连自己的女儿做的事情你都没搞清楚,就跑到这里来找我,你还是先回家问问鸣娜吧,再说你们家老齐肯定清楚这件事,你去问问他不就明白了吗。”
齐新顺刚刚起床,就见马容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你怎么回事,风风张张的,那么大人了,没一点稳重劲。”“放屁!什么稳重不稳重,我问你,这事你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跟你有关系?”“什么事?”“杜家那二儿子给放了,我刚才去找了冯菊生,他说是鸣娜去找了他,证明她的伤与品英无关,还说你清楚这件事,你别告我说你知道。对了齐新顺,你这次提拔这么顺当,是不是跟这事有关系?你啊,你说你为了升官,把女儿的命都不顾了,就这么轻易把那小子给放过了?”“你瞎吵吵个啥,坐下来我跟你慢慢说。”“说什么你说,我不听,你齐新顺是不是答应人家咱们不追究鸣娜的事了,我告诉你齐新顺,你要做好人你做去,你有本事当官你去当,我也不打算沾你什么光,可是想拿我跟孩子们给你当垫脚石,我不干!我明天就找学院领导去,他们敢不给我解决,不解决我就在他们办公楼门前坐他三天三夜!不解决我就写大字报,把那些当官的都轰下来,他们不叫我们好受,我也不叫他们过舒坦了。”“你敢!”齐新顺的一声低吼,把马容英吓了一跳,“我怎么不敢,我就闹,我非闹他个底朝天不可!”“你糊涂!”齐新顺过去,一把把老婆推到一把椅子上。“啊,你还打我!好你个齐新顺,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今天就叫你打,我跟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一天的福没享,辛辛苦苦操持家拉扯孩子我容易吗我,今天你还打开我了啊,你明天还不得杀我呀,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这就跟你拼了,鸣娜啊,我的那么好的女儿啊,不能就这么完了,我非要找他们拼命不可,要不我咽不下这口气啊!”齐新顺看着老婆哭叫吵闹一声不吭,渐渐的,马容英哭累了,靠在椅子上抹眼泪,他这才走过来说:“你闹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你还去找人家冯菊生闹,让人家看笑话!你以为人家怕你闹啊,人家放杜品英肯定有上面的指示才敢放,你还跑到办公楼去闹,亏你想的出来!人家怕你吗?人家巴不得你闹,你一闹,人家不理你,他们会拿我开刀,说这都是我指使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关你什么事。凭什么把你拉扯上。”“糊涂!真是娘儿们之见!你在外面做的每一件事,人家都会理所当然地把我扯进来,包括你今天上姓冯的家去。”“不会的,我去就是我……”“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傻!”“那怎么办,咱们这口气就这么咽了?我不干!”“不咽怎么办,还有鸣娜你怎么没看住,怎么叫他上冯菊生那去做什么鬼证!”“我不知道啊,谁会想到她会跑去,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怎么反倒向着那小子说话。”“我们现在找谁都没有用了。你的女儿,受伤害的当事人都出来作证她受伤与品英无关,谁还会再理你的茬啊。再说还有李平凡那家伙在后面操纵着,我们告谁去呀。”“啊,你是说李主任他?……”“这事绝对是他做的主帮的杜家。我都能猜到是谁去找的他,他又去求的谁。”“谁?”“沈静如和林兰去找的他,他求的张白冰。这是明摆着的,不是主管院领导张白冰话,他保卫部谁敢放人?”“那他们还讲不讲理了?”“讲理?讲什么理,这年头,权势就是理!你要是有权有势,你永远占着理。”“那咱们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找林兰他们家算帐了?我一想到她那个得意劲我就生气!”“着什么急,老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要叫这帮家伙知道我齐新顺的厉害。咱们一步一步的来!”
二十四 马容英大闹医院
马容英在医院的二楼迎面碰上林兰。她一见林兰气不打一处来,“站住!”她大声叫住从身边匆匆走过的林兰。按照马容英的想法,林兰见到她,还不得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胆战心惊的,最起码还不得吓得躲的远远的,这可倒好,看她那表情神态,还那么神气活现,镇定自若,跟没事儿人一样。马容英心里这个气呀,她真想不管不顾,上去抽这个臭女人一顿。男人死了,你还神气什么你。
她把腰一叉,挡在林兰面前。“姓林的,你好快活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大肉胸脯使劲把那个弱小的女人往墙角挤。“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了,你又跑到医院干吗来了?我过去还真是小瞧你了啊,姓林的,你使的什么法子叫那么多男人围着你团团转的,真是啊,这个学院到底他是谁家开的啊,我怎么觉得是你姓林的开的,怎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叫保卫部放人他们就乖乖地放人,我还真搞不明白了,你今天给我说道说道,不说清楚,你别想从我这过去。”马容英居高临下瞪住林兰,感觉自己很有气势。“瞧瞧啊,你们大家伙看看这个女人,多文静体面的一个人哪,要是不知道,肯定都会觉得这是位大家闺秀贤妻良母,皇上的女儿宰相的妻,其实是个啥,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那裤裆怎么就那么不牢实,男人刚死,你就勾搭上野男人了。”她向围观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就是这个女人,指使她儿子,打伤我的女儿,我女儿在医院还没出院,人家的儿子可倒好,就凭她一句话,人家就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出来了。你们可别小看她,人家上天入地本事可大着呢,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她没有干不成的。现在我想起来了,你男人为什么要自杀?这会不会和你有关系吧,早听说杜敬兰的生活作风不好,现在看来你肯定也有问题,说不定你男人是因为你气得跳楼的呢。这会儿你又钻到医院来看我女儿来了,猫哭老鼠没安好心,这世界上的好人全叫你一人做了啊。”林兰气的脸煞白,嘴直哆嗦,“我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谁的作风有问题,你血口喷人!我告诉你,马容英,不要因为你的女儿受伤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好人……”“好人?你也算好人,那世界上的好人都死光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也不跟你计较,再有,我告诉你,我今天到医院不是看你女儿来了,我的儿子在这住院。”“住院?谁?你的儿子?太好了!这才叫老天有眼,报应!活该,报应!那是你家该着的,死了才好呢!你还张狂什么呀林兰,男人死了儿子住院,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劲啊?臭美啊你。我告诉你,你儿子打伤我女儿的事情咱们没完,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说完她顺着二楼的病房一间一间的开门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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