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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13部分阅读

    “刚才学院保卫部的人给我打来电话,说是老杜的孩子准备明天移交派出所,这事你知道吗?”“我知道。”齐新顺一听李平凡提到品英,马上警惕起来。“你看老齐,这事我考虑再三,咱们能不能这么办,品英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孩子,看在老杜的面子上,咱们是不是……”老李的话还没说完,齐新顺马上打断他的话,“李主任你不要再说了,你叫我这个受害人的家长去宽恕凶手,原谅他,办不到!什么老杜的面子,我谁的面子也不看!”“话不能这么说吧,老齐,你连谁是凶手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说人家品英伤害你女儿了?”“听你这话是我诬陷了那小子了?李主任,那他有本事找出他不是凶手的证据来,我就放手,否则没门。”李平凡一听火了,“老齐,亏你还是个老党员,说话怎么像个家庭妇女似的胡搅蛮缠,那我也拿不出没有伤害你女儿的证据来,我是不是也是伤害鸣娜的嫌疑呀?老齐啊,事情已经生了,咱们的姿态能不能高一些,就放那孩子一马,行不行?咱们和老杜毕竟在一起多年,你看,他刚刚死,他的孩子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这不是雪上加霜吗?……”齐新顺什么都没有说,他径直向前,站在老李的面前,脸对脸看着李平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李主任,我请你看清楚,我才是受害人,我女儿她的眼睛!……”说到这里,齐新顺再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他猛地一挥手,狠狠地说:“老李,你不要再说了,别叫我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李平凡也不拦他,就在齐新顺伸手拉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说:“老齐,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齐新顺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住了,他回头看着李平凡,“是这样,”李平凡不紧不慢地说:“老齐啊,我叫你来不光是为了你女儿的事,最近学院组织部门让我们教研室报副主任的人选,原先是你和杜敬兰、老沈三个候补人选,现在老杜不在了,就只有你和老沈了,老沈的资历是不浅,但是搞教学时间短,经验不够,学员反映比较大,所以经过我们的慎重考虑,决定报你上去。其实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前些日子有人还给我通过气,说是上面还有从外面调干部过来的意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努把力了,这个候补人选我们酝酿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能叫外面来的人把它占了去你说是不是?老齐啊,这事说实在的其实它挺复杂,这里面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加上上面还要进一步考核,所以这个消息先不要外传,我跟你说,是希望你心里有个数。”正如李平凡所料,齐新顺原本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了,他马上转过头,对老李诚恳地说:“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的能力还不够,水平也不高,能不能胜任还是……”“好了,别说这些了,告诉你一来为你有个心理准备,二来我希望你在这个时候最好有个高姿态,在老杜儿子的事情上作出些让步来,实话对你讲吧,尽管你是受害者,但是在老杜儿子的处理问题上大家伙可都盯着你呢,如果你表示放弃,也就是既往不咎,那群众舆论的倾向一定会倒向你这边,你要记住,组织部门在考察一个干部的时候,群众的口碑往往是很重要的。”齐新顺的脸由红变白,他盯住老李看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拉开门出去了。

    他刚一出去,李平凡松了口气,凭着他对齐新顺的了解,他知道老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最起码他不会咬住不放了。他急忙拿起电话,接通了张白冰。

    张白冰没想到李平凡会给他打电话,而且更没想到的是李平凡竟然为杜敬兰的儿子专门给他打这个电话。“我们把杜敬兰和他儿子不要相提并论,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保卫部这件事做的太过分,都是的干部,要讲究实事求是,可是连个过硬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要把人往派出所送,这就是不慎重!这不是草率是这是什么?!而且给我连个招呼都不打,显然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的意见是,孩子嘛,教育教育就行了,你还要给人家一条出路是不是,那孩子还不到十八岁,往劳改农场一送,这辈子就完了。我们姑且不论杜敬兰的死,这个人你是认识的,我说句实话,他是个老同志,人也是个不错的人,你不要以为我在这为杜敬兰说好话是和他有什么过深的交情,相反,他的为人我也有不赞成的地方,他在白区呆的时间长,又是个老知识分子,所以身上有些毛病,但是咱们不能因为他是自杀就把一个人的一生都否定了吧。”张白冰听着李平凡说话心里就在琢磨,李平凡的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他不会因为一个齐新顺得罪老李的。再说他非常清楚,老李那人小心眼,他气不过保卫部那些人没把他放在眼里,实际上就是为了争口气才来帮老杜的儿子。“你说的对,平凡,保卫部来汇报的时候我一再对他们说要重证据,不要搞逼供信,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没当回事。这样吧,老李,我给他们打电话,叫他们放人。可是你要作好齐新顺的工作,防止他搞小动作,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有时候爱整点小聪明的事,特别是受伤害的是他的女儿。”“我知道,这你放心,对齐新顺那人我知道该怎么办。”李平凡的心里越来越舒坦,他一边点头一边答应。“还有一点老李,保卫部准备在学院里开个批斗会,他们报上来的时候我答应了。目的是为了教育和惩戒学院的孩子,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生。”“搞什么名堂?什么批斗会,他们一天不弄出点事来,就闲得难受。”“老李,你听我说,我个人认为这个批斗会还是要开的。起个教育和震慑的作用嘛。这件事在学院里的反响很大,学院里的风气是不太好,不抓住这个典型事例教育一下,还不定要闹出什么后果来呢。再说把人放了,连个批斗会也不开,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开了批斗会那个齐新顺不是气也顺点,你的工作也好做了嘛。”

    十六 47号楼

    齐新顺从李平凡办公室出来就像吃了只苍蝇,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这只老狐狸!齐新顺在心里暗暗地骂,这简直是只烫山芋,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老李这是在给他加码,品英的事情他考虑不考虑都由不得他,他自视和老李斗他还不是对手,但是这口气他还是咽不下去。

    回到家,见只有马容英在家,他把这件事告诉她,但是只说要提拔的事,不提放品英的事。马容英一听,高兴得眼睛放光直拍巴掌,“这是大好事啊老齐,这么多年了,也该提拔你了。也不能什么倒霉的事都轮到咱们家你说是不是,总得有件好事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这下楼下的老赵还有老沈他们再说什么,你等着看吧,老赵老婆张慧英见着我准保又是另一副嘴脸了。”“你先别高兴太早了,还没报学院呢,学院批不批还是另一码事。”“为什么不批,凭什么不批!你又没犯错误,论能力有能力,论资历有资历,咱们差着别人哪了你说,再说那上面批不批还不是走过场,关键要看底下报不报,怎么报你。我看有些头儿的水平还不如你呢,是不是?哎呀老齐,这下咱们该搬家了吧。我还是想住47号楼,上个月莎娜的同学她爸不是调到南京去了吗,刚腾出一套来,那套单元的地理位置好,三楼,不高不低,楼前面是操场,视野宽敞,多好。这样咱们也有客厅了,莎娜和鸣娜一间,老三、老四、老五三个人一间。”

    马容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早就觉得自己男人这个教员当的窝囊。尽管也有军衔,可是说起来还是个教书匠,比起人家那些野战部队的差远了,齐新顺的好几个老战友现在都是实职的副师,还有一个都混到副军了,可他还在这一天吃粉笔沫,一说他就说他是军人。什么军人,跟人家那些外面大学里的教书的有什么两样,依我看还不如人家呢,人家年头长了,还评教授、副教授呢。我早说叫他想办法调走,这下好了,提拔了,副主任跟教员可就大不一样啦,那就是正经八百的当官的了,薪金一下能涨不少不说,吃饭都是小灶,再不用到那个大灶去排队了。

    “你说林兰那人可真够倒霉的啊,看她那样,平时劲劲儿的假清高,哼,这一下,男人死了,她也没戏唱了,我看她这辈子是没有翻身的日子了。”齐新顺看一眼得意洋洋的马容英,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少出去胡咧咧去,叫人家说你幸灾乐祸!”马容英眼角眉梢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笑,说:“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能幸灾乐祸吗,你把我看的就那么没水平吗?今后咱也是住高干楼的领导夫人了,该怎么做我知道。再说不是我说姓杜的那一家人,那是他们家人作孽自找的。嗨,你没看见林兰现在在我们单位那个惨啊,走到哪人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头都抬不起来。我要是她,我就调走了,这还怎么呆啊。可是不行啊,你说是不是,现在他们一大家子全指着她那点工资了,她还不得硬着头皮在那呆着,哪怕别人在她头顶上啐涂吐沫呢。”说完马容英忍不住又笑了。

    十七 弱 道

    学院召开品英的批斗会是突然决定的。

    布告是在星期六晚上贴出去的,几乎每个楼、每个单元都贴着布告。布告内容很简单:明日上午八点,在学院大礼堂召开批斗大会,所有家长必须准时带学龄以上孩子参加。下面署名是学院保卫部。

    品杰看见布告,还没当回事,回家对他妈说:“妈,学院贴了布告,让明天一早参加什么批斗会。”林兰一听这话,手里的盘子“咣当”掉在地上。品忠一听,急忙问:“布告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他跑出门去,在门洞的门口看见了那张布告。

    林兰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见品忠进来,问他:“看见了?”品忠点头。“他们终于来了。”“妈,咱们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参加。”“参加什么?”“批斗会!”

    林兰非常清楚,只要布告一贴出来,什么都来不及了。这个小个子的女人,暗自挺了挺胸膛。该来的让他都来吧,还会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

    品忠看着母亲。他现母亲非常平静。把地上那堆碎瓷片收拾好以后,就坐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说话,吃完饭,林兰叫品杰去做功课。然后对品忠说:“能不能想办法见见品英?”品忠摇摇头说:“恐怕很难。我们只知道他被关在保卫部,可是具体关在哪间房间都不知道。我估计那帮家伙早就把他转移出去了。”“转移到哪去了?”“我说不清楚,上次我和大军去找他,实际上那次不应该去,让那帮人警觉了,所以我真的搞不清把他关在什么地方了。”林兰长嘘了口气,“但愿品英那孩子能挺的住。”

    林兰一夜无眠。她想念品英,不知道那孩子在里面受了多少的苦和罪。她担心品英过不了批斗会这一关。他只有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压力吗?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真的想马上飞到儿子的身边,安慰他,劝导他。给他说些鼓励的话。孩子,有妈在呢,咱们得挺住啊。不管怎么样,不管受多大的委屈,你可千万千万别想不开。她最怕这孩子就像杜敬兰,有点芝麻大的事情都堆在心里,日积月累,就成了石块了。心里头老坠着块石块能好受的了嘛,于是就寻死觅活。

    孩子啊,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沟沟坎坎还多着呢。比这倒霉的事还会生,人生下来就是准备吃苦受累受折磨的,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别老想着好事在前面等着你,过去了,前面就是一马平川,过不去,人就彻底栽了。就像你那个爸爸……人们不是常说嘛,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面。

    孩子,挺住啊,妈妈求你了,千万可别干傻事。你要是有个好歹,妈妈我真的没有活头了,妈的心已经够苦的了。

    林兰在心里絮絮叨叨,反复说着这些话。好像品英就在她面前,是她这个当妈的在儿子马上要出远门时的临别赠言。

    夜深了,林兰没有丝毫的睡意,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些宽慰的话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是讲母子连心吗?我说的这些,但愿我儿子他能听见。

    品忠也是大半夜没睡。他听见母亲两次起来上厕所、喝水,知道母亲没有睡觉。他索性坐起来,看着窗外。

    月光如水,清风徐徐。白天坚强沉默的品忠,现在靠在被子上,任由泪流满面,他不擦泪水,也不抽泣,只是让压抑的泪水尽情地流淌。父亲死了的这些日子里,他感觉自己是在炼狱里挣扎。世人的冷眼、莎娜的分手、前途的渺茫,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人,原先在他看来那么美好的社会怎么会变得如此险恶、丑陋、虚伪、世俗。社会对他张开的不再是美好的怀抱,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深不见底黑暗的陷阱。品英的事就充分说明这一点。任何通知也没有,连个招呼也不打,突然就给你来个批斗会。这种事如果是父亲还在的话,怎么也要通知我们的,可是人家就这么召开了,说明他们把我们这家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可是我们要是不去你试试看!非得找上门来不可!他盯住那张布告看了足足有两分钟。布告上什么都没写,既不说批斗会内容,也不说批斗对象,就是叫你去,你敢不去!真够阴险的,叫你明明知道这是个火坑陷阱,还得乖乖地往里跳!

    人之初,性本恶。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对这个社会那么多光怪6离颠倒黑白的事情感到奇怪了。

    品英记得《老子》上有一句话:“弱者,道之用。”忍着,煎熬,这是我们现在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也许会等来光明的那一天的。

    能等来吗?品忠随即问自己。

    第二天早上,林兰早早起来,她把品忠和品杰也叫起来。早饭吃的很沉闷,大家都不说话。吃完饭,林兰到镜子前面仔细地梳了头,换了一件干净衣服,然后对品忠和品杰说:“咱们去参加批斗会。”品杰瞪大了眼睛,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慌。品忠拉住品杰的手说:“没啥,品杰,你就这么拉住我的手就行。”“按理说你们不应该去,可是他们不是要求我们都去吗?不去那些家伙又该找茬了,再说你们肯定都想看看品英……”说到这,林兰的声音有些打颤,停顿了一下,她问品忠:“准备好了吧?”品忠点点头,她又看看品杰,品杰的脸苍白。她心疼地拉过品杰,对他说:“孩子,没事,你就跟着妈妈,咱们去看看品英去。”说完,过去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十八 批斗会

    林兰带着两个孩子走到礼堂门口时,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不少人在看他们,还有的人在指着他们窃窃私语。有的认识人看见他们过来,纷纷躲开了,好像他们是三个麻疯病人。

    当林兰和品忠、品杰走进礼堂时,乱哄哄的礼堂突然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回头看他们。惊愕、嘲讽、幸灾乐祸……什么样的眼光都有。

    品杰站在礼堂门口停住了脚,不敢进去。林兰把儿子的手夹在胳肢窝下,对儿子们说:“品忠、品杰,咱们到前面去,到前面能看清品英。把腰挺起来,别让人看我们家男人没骨气,缺了脊梁骨!”三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礼堂舞台下面。

    林兰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上。她听见有人在后面大骂,骂声越来越大,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马容英来了。“真有脸皮厚的人,坐在这像个人似的,你给我起来,快起来。你儿子在上面挨斗,你在下面是看戏哪还是听曲呢。要我看就应该叫你上去一块挨斗才对!”看见林兰不理睬她,她更加生气,直接噔噔噔跑到林兰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骂道:“你们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个臭娘儿们,指使她儿子把我女儿给打伤了。她男人死了她瞅着别人心里有气,就开始报复,你个死不要脸的,我真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把你那张x脸挖烂,叫你一辈子见不了人,我叫你再狂,再得意!”说着她便上前来撕扯林兰,品忠和品杰站起来拉架,品忠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正闹得不可开交,品杰突然喊道:“妈,我二哥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台上。

    品英出来了。他是被保卫部两个人押着出来的。

    林兰一下子站在了舞台最前面,他儿子的眼皮底下。

    品英低着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有人在下面高喊:“叫他把手拿出来!”品英听见了这喊声,把手拿了出来。随即又有人喊:“叫他站好!站都没个站样!”品英把脚倒了一下,接着又站直了。

    冯菊生上了舞台。他坐在主席台的中央,有些不习惯地左右看看。那个主席台平日里是学院院长坐的位置,他只有坐在下面的份,今天坐在那,他显然有些不太自然。

    赵尔延走到主席台前,大声说:“现在开会!”底下安静了。“学院批斗流氓、打人凶手杜品英大会现在开始!先请保卫部冯副部长讲话。”他带头鼓掌,回头看见冯菊生双手往下按,也学着将双手往下按按。

    冯菊生讲话了。“同志们,我想大家都知道,最近学院里生了一起非常恶劣的伤人事件,打人的人,就是他,杜品英。就站在我们的面前。他用一个弹弓,打伤了一个无辜的女孩,现在那个女孩还在医院里躺着,接受治疗。大家应该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吧。就是这个杜品英,态度还极其恶劣,拒不承认他犯的罪行,想方设法推卸责任,我告诉你,杜品英,你的犯罪事实是明摆着的,你想要逃是逃不掉的!你不老实交代和承认犯罪事实,想要抵赖和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广大的人民群众也是不会答应的!今天召开这个批斗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各位家长管好你们的孩子,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你的孩子没犯错误,那他就是祖国的花朵和未来。他要是犯了错误,或是犯了罪,对不起,那他的下场就会和杜品英一样,绝逃不脱人民的惩罚和制裁!顺便通知一下,各位家长回去检查一下,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弹弓啦什么能伤人的玩具。赶紧给他没收!不要小看那东西,那是会伤人的!”冯菊生说完举起桌子上的那个弹弓,“就是这个弹弓,你们看它是弹弓,可是它要是被某些人拿在手里,就成了别有用心的害人工具!所以我希望各位家长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回去一定要认真检查一下,要不然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下回站在批斗会这个位置上的,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娃娃了。”

    品英已经看见了站在他脚下的妈妈,还有哥哥和品杰。

    当他的眼睛和妈妈的眼睛对上时,他明显感到来自妈妈的焦急和迫切。他甚至可以听到妈妈在对他说些什么。他能够在众人注视的情况下抬起眼睛看妈妈,就是为的告诉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品英还看到了老蒋和小军。尽管那两个人站在舞台的角落里,但是品英一站到舞台上,就能感到他们的存在。老蒋大着舌头,把手握成卷在小声招呼他。“嗨,品英,哥们儿,你还好吧?”小军那张胖脸也在下面晃来晃去。品英突然想哭,他使劲忍住,但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哭了嘿,快看,台上那主儿哭啦。”下面的人窃窃私语。后面的人看不清,大声议论:“没哭吧,我怎么看不见啊。”“就是哭了,你看他那眼睛都红了。”会场里起了一阵马蚤动。林兰清楚地看见儿子的眼睛红了,她的心立刻如同刀搅。马容英在后面大声喊:“你个小x崽子还有脸哭啊,你这会儿像个娘们儿似的哭了,你当初打我们鸣娜的时候你干吗去了?你还委屈了是不是?斗死你都不解气!你个小兔崽子!”林兰突然朝着她喊道:“你住嘴!”这声音很大,一时间礼堂里鸦雀无声,人们惊异身材瘦弱的林兰怎么会喊的整个礼堂都听见了。林兰转头对着台上的冯菊生说:“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法了,你们要这么对待他?就我知道,这大概是学院成立以来召开的第一个批斗会吧,第一个批斗会还批斗的是个学生,是个孩子。你们这样做的用心是什么?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是什么?!你们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才这么干的!”等到人们反映过来的时候,马容英已经怒不可遏冲了上去。“你还有理了你?我今天跟你这个不要脸的拼了!”她张牙舞爪晃动着不太灵便的身躯冲了上来。几个孩子见这阵势,吓得急忙往后退,唯恐避之不及。那几个家长吓得大叫,会场一时大乱。冯菊生坐在上面很生气。他根本没想到林兰和品忠他们敢来,来了还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无法无天,这也太猖狂了!

    他使劲拍桌子,想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无济于事,马容英这会儿就像一只冲锋陷阵的母狮子,恨不得将林兰撕扯碎了方解她心头大恨!

    会场一片大乱。

    就在这时,品英突然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度之快,令在场的任何人都猝不及防。他抓住正在向前扑的马容英的胳膊使劲往后一推,马容英正以全向前猛冲,没想到站在台上的品英会半路杀出来,更没想到品英会伸手推她,就那么一下,马容英被推倒在地,坐在地上。

    “啊,杀人啦!你们大家伙都亲眼看见了吧,这个小王八蛋,这个反革命,就是这么陷害忠良的啊,这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那你们可想而知那天晚上他都干了些啥!”她随即又朝着主席台上的冯菊生哭喊:“冯部长啊,你可得给我作主啊,这个小x养的,这是成心不叫我们活啦。”品英被台上的两个战士押回主席台。冯菊生气坏了,这还了得,开着你的批斗会呢,你还跳下去了,这不明摆着不把我们无产阶级专政当回事嘛,太猖狂了。气得他大叫:“把他给我捆起来!捆起来!”赵尔延这会儿见冯菊生火害怕了,他知道完事以后,一顿收拾是免不了了。急忙叫手下把品英五花大绑像捆粽子一样捆的结结实实。

    被捆起来的品英在人们的眼里顿时不一样了。这么多年,人们的心目中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捆起来?地富反坏右!一被捆起来,那性质就显然完全改变了。品英从人们眼中的一个闹事的孩子,顿时变成了一个极具危险性质的人物,礼堂里的气氛顿时严肃、紧张起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的孩子们,吓得都寂然不响,在他们有限的人生经历里,第一次开批斗会,第一次看见有人被这样捆起来。

    赵尔延气不打一处来,他照准品英的腿窝猛的就是一脚,品英一下被踢的跪在舞台上!品英马上站了起来。赵尔延又是一脚。台下林兰和品忠大喊:“干什么你,你凭什么踢人?”林兰那一阵真的要冲上舞台。老蒋、大嘴、小军他们也在人群中喊:“凭什么踢人啊,看人被绑着欺负人是不是?有本事把人松开出去单练嘿。”会场上乱哄哄的。冯菊生在后面朝赵尔延大声说:“行了,把人押回去。”

    品英被押出礼堂的时候,林兰和品忠、品杰,紧随其后。看见儿子被五花大绑推上汽车,那一瞬间,林兰真的是死的心都有。“儿啊,儿啊!”林兰还想看品英最后一眼,品英刚刚转过头,就被后面的人猛推一把,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出很大的响声。

    老蒋跑过来了。“品英,嗨,品英,你在哪呆着呢,你告我,我得去看你啊。”老蒋后来赌咒誓地对小军说,他说完这话的时候,看见品英竟然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十九 毒 打

    从那天开完批斗会,品英已经在这间仓库里被关了整整十七天了。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他的手脚都被用绳子捆着。晚上睡觉时也捆着,只不过两只手从后面放到前面。

    品英的脑子浑浑噩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这里过了一年,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刚开始的时候几个人轮番审问过他,现在他能想起来他们问来问去就那么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伤害齐鸣娜,谁指使你的,你的同伙是谁,你是不是想要报复齐新顺他们家人……一开始品英还回答他们,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没有同伙,没有人指使我,我也不想报复任何人。最后品英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也不能回答问题,因为每当他一想起鸣娜满脸是血的样子,他的大脑就停止思维,心脏恐怖得快要停止跳动,窒息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管在什么时候,品英的眼前全是鸣娜捂住脸的样子,耳边是她惊恐的尖叫声。他知道,要是再这样问下去,他会支撑不住,他绝对会和盘托出。

    他想打听一点鸣娜的消息,但是自打他进来就没见过家里人。想从审问他的人嘴里套出点话来,更难。那些人好像琢磨透了他的心思,一句关于鸣娜的消息都不透,倒是变着法地叫他知道,被害人的伤势不轻,他必须老实交代,否则罪上加罪。

    “问你话呢,装什么装,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混过去吗?”赵尔延盯住他,他喜欢这样用自以为犀利的眼神看人,而且他觉得只要这样看人,任何人都会不寒而栗,都难逃他的眼睛。

    赵尔延恨透这个臭小子了。因为那天的批斗会开的很不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回来后冯菊生把赵尔延这通训。“你说说你就站在他的后面,怎么连个人都没看住就叫他跳下去了呢?这么严肃的批斗会最后开成什么了?一锅粥!”

    在第三天的下午,在反复问了多次而没有任何结果之后,房间里只剩下赵尔延和品英两个人。赵尔延围着品英转圈,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乘着品英不备,赵尔延从背后将品英猛地踢倒,然后朝着品英的脊背、肚子、脸、头、尾骨,以及任何他认为可以下脚的地方猛踢。

    品英突然遭到攻击还没有醒过神来,但随即而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的第一反映是迅地把身体像个刺猬蜷缩起来。任凭赵尔延怎么下狠劲踢他,他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门被姓赵的锁起来了,外面听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叫人以为这屋子里没人,实际上两个人在屋子里不声不响地进行一场肉搏,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失去理智的单方面的攻击。

    品英一开始还能数清赵尔延踢在身体上有多少下,能感觉到他都踢在什么地方,到后来只觉得身上混沌一片,已经找不到痛点在哪。赵尔延一声不响地踢了半个小时,踢的脚疼了,停下来歇会儿,见品英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就压低嗓音说:“你小子装死是不是?你他妈不喊饶是不是?我见你这样的见的多了,死刑犯我都照收拾不误,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就一直别求饶。”第二轮轰炸开始了。品英恍惚中觉得对方改变了殴打方式,他开始用他的穿着皮鞋的脚狠踩他的头,好像他的脚底下不是一个人的脑袋,而是一块土坯,一只肉做的皮球。他踩他的头,踩他的耳朵,踩住以后又下死劲地碾,一边碾,嘴里还同时出泄的“嘶嘶”声。品英觉得自己的身体所有的部件都随着这歇斯底里的碾压彻底粉碎了,猛然间他听见自己的耳朵像人们咀嚼脆骨时出的嘎巴带响清脆的折裂声。“啊-”他终于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喊叫声,不是喊,也不是叫,而是在野兽撕扯下的对于生命最后的渴望的呻吟。他仍然在支撑,他剩下所有的意志全部集中到一点上,头,我的头!手,被结结实实绑在身后,脚,也被捆绑在一起,品英根本无法保护他的头,他只有尽量躲闪,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随着这样的碾压,他的反映越来越慢,赵尔延踩踏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准确,品英想睁开眼睛,但是那是徒劳的,求生的本能在提醒他,赵尔延的皮鞋的好像很愿意抓住他睁眼的一瞬间,那样,就可以把他的眼睛踢瞎!

    我完了,我要死了!品英心里突然充满了恐惧,他一下张大了嘴巴,因为只有这样他从明白他还在喘气,他还活着,赵尔延看见品英大张的嘴,他突然想笑,看哪,这小子多像一条鱼,一条被人扔到岸上要渴死的鱼。他的脚朝着品英的嘴狠狠踢去,一边踢一边反复念叨:“我踢死你这条鱼,我踢死你这条鱼,死呀,你死呀,你死一个叫我看看哪!”品英的嘴巴在水泥地板上蹭来蹭去来回躲闪,赵尔延的脚就在这样的躲闪下寻找下脚点,一次又一次,赵尔延在殴打中感觉到他正在寻找一种难得的快乐,什么叫做快乐,就是不管是爱还是仇恨都得到一种极好的宣泄办法。

    送饭的小战士在敲开门的一刹那惊呆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见这样恐怖的一幕。原来的杜品英早已不复存在,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嘴、眼、鼻子都像农村杀猪后吹涨的尿泡一样,薄亮鼓涨,血,还在不停地从耳朵,从他的嘴、鼻孔里往外流淌。

    小战士手里的窝头滚落在地上,他张大嘴巴,看着杜品英艰难地往床边挪去,刚迈出一步,就突然倒在地上。赵尔延随即在后面轻蔑地说了句:“装死!”小战士昏头蒙脑地抓起掉在地上的饭盆跑出去了,转身时碰在门框上,出好大的响声。

    小战士刚一出去,赵尔延马上走过来,他看了一会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品英,一字一顿地说:“小子,你给我听着,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跟别人透出去半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能是后半夜了,一阵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品英醒了,刚才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他醒来的一瞬间,他感到恍惚有一股强光直刺他的眼睛,猛然间,他看见鸣娜向他走来,就像那个夕阳满天的傍晚,穿着她那件漂亮的苹果绿裙子,身材曼妙神采飞扬。她的背后是一缕绚丽的彩霞,更映衬得鸣娜光彩照人。他喊着鸣娜,并向她走去,但是冥冥中他感到一股巨大无形的阻力把他们阻隔的越来越远,任凭他怎样努力却总也走不到鸣娜身旁,急得他大喊:“鸣娜,鸣娜……”

    黑暗再一次包围了品英,给他带来了绝望和恐惧。疼痛、肿胀,使得他一动也不敢动。他想试着起来,刚一动换,胸口的疼痛猛地使他倒抽一口凉气。他知道肌肉的酸疼和骨折的疼痛完全是两码事,可能是肋骨断了。他再一次试着站起来,但是努力是徒劳的。他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没有思维,没有痛苦,只有期盼死亡的降临给他带来解脱后的快乐和脱。他从来没有这样盼望过死。不光是因为的痛苦使他想到去死,而是一种愧疚和想念-绝望的想念。这些天,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鸣娜,他都有一种锥心的痛苦在折磨着他,即使在上尉残暴地殴打他的时候,这种痛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一想起他对鸣娜的伤害,他会从睡梦中惊醒,会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即将窒息的困兽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直到天亮。他无法摆脱罪恶感的折磨,一时一刻也摆脱不了,他努力试着用手像往水里压一只滑溜溜的皮球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把那些忏悔的念头强压下去,但是这些念头顽强地,一遍遍地冒出来,一遍遍地折磨他。这种强烈的感受是他长这么大所从来没有过的。他之所以没有承认是他伤害了鸣娜,是因为他一直顽固地认为,鸣娜没有受伤,或者是无大碍的一点皮毛伤而已。否则他早就自了。他觉得即使把他永远关在监狱里,也无法偿还他对鸣娜欠下的债。

    这样的忏悔整整伴随了杜品英一生。

    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无论他处于什么样的境遇,一想起来,都会让那种揪心的痛楚折磨得他彻夜不眠。就像一个年老的母亲,每当想起年轻时因为无端小事而迁怒于无辜孩子而百般虐待孩子所感受到的无限懊悔和愧疚一样,这样的折磨会一直伴其终生,伴随他到死。

    二十 回 家

    品英挨打后的第三天的半夜一点钟,他还在睡梦中,突然进来几个人,为的是赵尔延。几个人小声嘀咕了一阵,一个小战士过来给他松了绑。“起来!”赵尔延命令品英,但是语气较之前两天缓和许多。“小子,放你出去,你听着,回去以后,这里生的什么,不许对外面吐露一个字,你听见没有!”见品英扶着墙站起来非常困难,赵尔延还过来扶他一把,品英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嗨,你个不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