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杀行为就是背叛行为,这个时候不能只讲温情不讲阶级观念,那只能是自食恶果。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早了断。何况我们还没有到难以割舍的地步。我有个同学的姐姐就是找了个右派家庭的孩子。那人他爸是民盟的什么头头,家里还挺有钱。两人刚好的时候,他家里还没出事,后来他爸成了右派,去了甘肃。其实那个时候他们分手还来得及,可是我同学的姐姐优柔寡断,老舍不了那份情,硬是瞒着家里人和那人结了婚,现在那男的在青海的一个工厂工作,一年2o天的探亲假,来回火车、汽车就得六、七天,在家没呆几天就又得往回赶,两个人攒那点钱全扔在铁路上了。现在又有了小孩,当初家里嫌她姐不听话,和她断绝了来往,那孩子她一个人带,别提有多难了。我跟我同学去她姐家看过,都不敢叫他们家知道。那是个大杂院,我们去的时候,她姐正蹲在院子里水管子前洗衣服,原先那么漂亮讲究的一个人,这会儿连裤子旁边的扣子都不系,里面的花裤衩都露出来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好象她一点都不在乎,一见我们就诉苦,说昨儿晚上下大雨,她住的房子低,一下雨屋子进了水,她半夜起来端个盆子往外舀水,累得腰酸背疼,见到我们眼皮耷拉着,连话都懒得说,只想睡觉。她看上去起码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岁还多。这还算好的呢,出来时我找厕所,出了院门往东5o米,是胡同里唯一的公共厕所,我一进去吓得赶紧往外跑,我的妈呀,那一地的蛆!里面还有个小脚老太太,坐在一个像婴儿车那么个东西上拉屎,哎呀,恶心死了!我宁愿憋着不上厕所也不进去。”齐莎娜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真是没错,我看她是一辈子吃亏后悔。”看着鸣娜注意听她说话,莎娜来了精神,“女人一辈子婚姻这一步迈得好坏最重要,我们女人如果年轻、漂亮,那就有了天生的资本,不利用这资本好好找个对象,一旦嫁错了后悔莫及。所以找对象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管我当初多喜欢杜品忠,可自打他家出事以后,我的眼前就老是晃着我们同学她姐的影子,她时刻提醒我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该断则断。”莎娜说这话时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而且听她的口气,好象是在述说别人的事,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和惋惜的痕迹。
这真是爱情终被雨打风吹去,所有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浪漫情怀不过是作家茶余饭后妙笔生花意滛的产物,在生死存亡还有残酷强悍的政治面前,爱情苍白虚弱得不堪一击连提都不值得一提。
鸣娜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是莎娜的话让她很不舒服。爱,爱得天翻地覆,断,断得冷酷无情,人又不是机器,喀嚓一下说断就断。要是她,决做不出这么决绝的事情来。
鸣娜觉得人的感情不要那么轻易给予,但一旦付出,就应当好好珍惜这深深浅浅的缘。
按说品英父亲的死和她不应该有任何关系,但是自打他家出事后,她隐隐地总觉得心里牵挂和担忧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最近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再看不见品英的身影。过去她总是烦品英纠缠着她,想方设法避开他,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个头乱蓬蓬瘦削高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男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搞得她心烦意乱。
我不是一向讨厌他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惦记他,替他担忧呢?鸣娜这样问自己。
第二天下午她放学回家,进学院后门时,看见品英正在给一个问路的人指路。品英看鸣娜盯着他看,眼睛里一时闪烁出热切的光芒,但是随即这光芒消逝了,代替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就在品英抬脚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鸣娜问了一句:“你还好吗?”他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当他转过身,看见鸣娜关切的眼光时,顿时明白了鸣娜是在问自己。这么多天来,品英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关心的口气询问自己,而这个关心他的人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鸣娜,一下子,从心田里涌出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很快聚集到他的眼眶里,紧接着十分不争气地变成了辣的水水。“我没事。”品英装做不在乎地看着别的地方,他怕鸣娜看到自己的失态。便把手揣进口袋,但马上又拿出来,然后低下头,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鸣娜想对他说几句劝慰的话,但是话到嘴边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你跟你哥说,他跟我姐的事情别太在意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不相干的话来。“我哥根本没在意,哼,不行就算呗,你也转告你姐,叫她也别太把自己当碟菜了。”其实品英和鸣娜一样,这会儿心里想的决不是说这些话。“我姐怎么了?”“没怎么。”“你不应该责备她,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知道,我哪敢责备她呀。”品英又用脚在地上划。“我走了。”鸣娜把书包望肩膀上抽了抽,她有些不乐意,本来是想安慰品英的,但是一提起莎娜,品英好象很不高兴。
听到鸣娜要走,品英嘴角动了一下,说心里话,刚才鸣娜对他说的那些话令他感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又扯到莎娜身上去了。一时间,他真恨自己,我都胡扯些什么。
炎热和喧嚣正从他们的身边一点点地逝去。西边的天角上,最后一抹余辉在闪烁,那是一道绮丽的晚霞,晚霞大气辉煌,呈橘红色,几缕黑色的线条简洁轻描淡写的云夸张地从这片橘红色中放射出来,凝固不变,勾勒出大自然无与伦比的美。
品英看着鸣娜。
女孩被晚霞的余辉勾勒出美妙的身影,生动而多姿多彩,美妙得不可思议。一瞬间他忘却了这么多天父亲的死带给他的懊恼,灰暗的心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角,那道绚丽的晚霞像是长了翅膀的幽灵,带着湿润的风徐徐地在他的灵魂深处,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徜徉。
“鸣娜,”品英向前迈了一步,“什么?”“我,我想说,你真美。”品英由衷地感叹。
一阵红晕浮上鸣娜的脸庞,她现听到品英赞美的话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羞涩,觉得高兴。“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她不敢再看品英一眼甚至不敢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注意他们,低下头急匆匆地走了。“可这是我的心里话呀,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品英想对鸣娜说,可是现在只能一人呆呆地凝视着鸣娜的背影渐渐远去,自言自语了。
随着鸣娜的离去,那道美丽的晚霞仿佛也在瞬间消逝了,四周渐渐暗下来,品英的心里一下充满黑暗和沮丧。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山坡上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我当时是多么的幼稚天真啊,人生的罗盘根本就没有操在我自己的手里,但是也不能说我那时的想法就不对,只不过今非昔比,短短的几天,我的人生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我就是再努力奋斗又有什么用,等待我的命运还能有什么,想到这里,品英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一种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
十 实施复仇计划
九月份的凌晨已经有些凉意。
品英、老蒋、小军蹲在灌木丛中已经好一会儿了,还不见莎娜下来。
品英心里开始嘀咕,这家伙会不会今天不去了。他转头看看老蒋和二哥。那哥俩似乎比他还紧张,特别是沈小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自己编了个柳枝做的掩护帽,嘴撅得老高,脸上已经出汗了。
小军开始“的的”地叩齿。老蒋不耐烦,压低嗓子说:“嗨,你丫能不能不叩你那牙,真叫人受不了。”“谁叩齿了,我在打嗝呢。”“添什么乱,别打了。”“嘿,可笑,打嗝能控制得了?又不像放屁,再说放屁我也憋不住,我想放就放,谁管……”
“行了,小军,别扯了,你的情报准不准啊,怎么她现在还没下来呀。”“不会有错的,是她妈跟我妈说的,每个礼拜天早上一准都去。”小军扶了扶头上的柳条帽。
品英倒不是很紧张,他没打算出手太重,扯一半的弓就足够那女的受的了。这是因为那天下午见了鸣娜后,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是鸣娜的姐姐,所以我不打算使太多的劲,我这一弹出去,就打她脑门,反正落不下疤瘌,也让她躺几天,要知道这可是看在鸣娜的面上,要不然我不会手软的。
但是鸣娜是鸣娜,她姐是她姐,决不能混为一谈,这叫恩怨分明。品英觉得自己这样已经是让了一大步,并且非常对得起鸣娜了,否则无论是谁这会儿站在这劝他,他都不会住手的。他决定的事一般不会改变,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是的,男人一向对自己作出的决定负责,而且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
我把她姐打伤,我将来会跟她解释的,而且我相信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下来了。”老蒋压低嗓子喊了一声,三个人同时低下了头。
朦胧中品英看见齐莎娜背着个小书包,小腰一闪一闪地出了门洞。“妈的,臭娘们儿!”一看到莎娜,不由得品英怒火中烧,他突然体会到老虎曾经对他说过的“只见气球不见人”的感觉,那一刻他明白了,那种境界要不来自于忘我,要不来自于仇恨!
他直起身,拉开弓步,装弹拉弓。神射手毕竟是神射手,宛如后裔射日,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熟练潇洒到位。他打击目标基本上看都不用看,从来都是凭感觉,手往上一搭,就这一下,大概的射程、高度、劲道全部都在手感上了。没有一丝的犹豫,只听“嗖”的一声,手到弹到,百百中,不会有丝毫问题。
随着“啊”的一声尖叫,老蒋喊一声“撤。”三个人沿原来周密部署的路线迅撤离。小军、老蒋在前,品英在后,像三只训练有素的猎犬,悄没声息离开了作案现场。那一刻显示出这帮家伙身体里流淌的到底是军人的血,动作敏捷身手不凡,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品英心里好不痛快。就刚才那一声惨叫,就够那个臭娘们趴一个礼拜的了。
才跑出没多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喊叫声:“鸣娜,鸣娜!啊,你怎么啦,天哪,我的天哪,鸣娜,你这是怎么啦?!快来人,快来人哪!……妈,妈妈,快下来,鸣娜出事了。”
品英像是来了个急刹车,一下站住了。他回过头,看着喊叫的方向,一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乱哄哄的,有人从楼里跑了出来,有人在尖叫,还听见有人哭喊起来。
品英转过身,像是有根绳牵着他一步步往回走。
“品英,品英,你疯了吗?!”老蒋和小军在后面一起呼喊品英,但是品英好象无动于衷,他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小军急了,“老蒋,品英那小子怎么了,是不是不正常了。”黑暗中,老蒋也眨巴着眼睛,他被眼前的这一切搞糊涂了,两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过去看看。”“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就你胆小,那你回去,我去看看。”老蒋不客气地绝小军一句,说完撇下小军,自己朝出事的方向跑去。
小军犹豫再三,扔掉头上的柳条帽,溜了。
一个炸雷在品英的头上炸响!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鸣娜一只手紧紧地捂住眼睛,血,从指头缝里流出来。
那一刻,品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瞄准的是莎娜可是为什么会是鸣娜!
鸣娜坐在地上,一旁围着莎娜,还有她妈妈。齐新顺趿拉个鞋子,从楼上匆匆跑下来,“鸣娜,你怎么啦?”这简直是祸从天降,就这么一会儿,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就这么满脸是血,太恐怖了!“伤着哪了?孩子?”齐新顺焦急地问,“眼睛,是眼睛!”“啊!”在场的几个人同时大叫起来。慌乱时刻还是齐新顺冷静有主意,“快,赶快送卫生所。”莎娜和她妈妈一边一人把鸣娜搀起来,就在齐新顺准备弯腰背鸣娜的时候,品英从身后突然一个箭步跨过来,背起鸣娜就跑,“你,哎,你怎么……”还没等众人反映过来,品英已经背着鸣娜跑出去好远,老蒋紧随其后。
“这是怎么回事?”齐新顺边跑边问身边的莎娜,“我不知道啊,鸣娜她说今天一早要跟我一块去歌舞团,我下楼,鸣娜紧跟在我后面出来了,我刚弯腰开自行车车锁,就听到她在后面叫起来。”莎娜显然还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齐新顺不再说话,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他急走了几步,追上品英,“品英啊,你歇歇,让我来。”品英好象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背着鸣娜继续迈开大步往前跑。没有人再说话,黎明中,这一队人急匆匆地赶路。
到了卫生所,值班大夫给鸣娜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皱着眉头对齐新顺说:“好象是石头子伤的,外来物撞击到眼球,一下流这么多的血,如果是软组织受伤流血的话还没什么,最怕贯通伤,晶状体或是视网膜受伤就麻烦了。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她的左眼没有视力了,搞不好要马上手术,必须立刻送大医院,我这就联系救护车。”“医生,我孩子的眼睛会瞎吗,会不会瞎啊?”马容英紧跟在大夫的后面不住地问。“去,你胡说些啥!”齐新顺低声喝住了妻子。
品英呆呆地站在治疗室的门外,刚才他隐约听到了莎娜和她爸爸的对话,这才知道,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莎娜一弯腰,那颗“子弹”不偏不斜正中后面鸣娜的眼睛。
啊,鸣娜的眼睛!
在品英的心里,鸣娜最美丽的就是她那双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透明,像丝绒一般温情脉脉。或嗔或怨或怒,会哭会笑会说话,品英和鸣娜说话时,最喜欢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寻找或等待她看他一眼哪怕对他不经意地的一瞥。
那女孩的眼睛应该是珍藏、呵护在心底的,
可是现在……
我这双手啊,难道鸣娜的眼睛竟要毁在我的手里?
我曾经誓今生今世要珍惜她爱护她,要让我最心爱的女孩和我一起过上最美好的生活,可是现在……品英不敢往下想,看今天这个架势,就是没有大的伤残,也会留下后遗症的。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罪恶的手啊,我真恨不得……我怎么那么混,那么笨呢,我打个鸟都从来不会出错,可是谁想到竟然会打到鸣娜。天哪,真要是鸣娜的眼睛残废了,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差池,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决不会原谅的!
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老天爷要安排我来亲手伤害她,这难道是我们的缘分?天,这叫什么缘分,这纯粹是他妈孽缘。大概前辈子我们不知是谁欠谁的,命里注定要到这辈子来还。或者说是前辈子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这辈子要接受老天爷对我们的惩罚,可是不管怎么样受惩罚的应该是我,绝不应该是鸣娜,啊,鸣娜!品英的心在呜咽,鸣娜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欠你的,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品英蹲在墙角里悲痛欲绝,老蒋乘人不注意,走过来踢踢他,“嗨,你干什么哪,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傻呆着?还不快走!”品英吃惊地看着老蒋,那眼神分明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什么?”老蒋就势也蹲在地上,趴在他耳朵上说:“我说你不快走还等什么哪,啊?”老蒋的大舌头紧张地扇乎着,品英一时听不清他说的啥。“我……”老蒋左右看看,一把拉起品英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品英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跟了他很多年的弹弓,连看都没看,狠狠地扔到院子的树坑里。
两人站在卫生所外面,看着来了一辆救护车,鸣娜的父母搀着头上缠着纱布的鸣娜上了救护车。
品英这会儿真有天塌地陷的感觉。他跟着救护车跑了几步,齐莎娜突然挡在他的面前。
看见齐莎娜,品英眼都红了。臭丫挺的,那个缠绷带的应该是你,怎么就叫你给逃过了?还跟我这晃来晃去的。品英懊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杜品英,按理说,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可是我有点奇怪,听大夫说,鸣娜的眼睛是石子打的,又不刮风,怎么会有石子呢,再说就是有石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劲是不是?而且这么早,你说是不是什么人有意干的?”见品英不吭声,莎娜提高了嗓门说:“我还奇怪的是,这么早,你们在这干什么呢?我看鸣娜的眼睛不象是意外受伤,恐怕是有人蓄意伤害,那会是谁呢,谁会跟我们家鸣娜有这么大的仇啊,据我所知,鸣娜没什么仇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就是冲着我们家或者是冲着我来的了。”听着莎娜的话,品英攥紧了拳头。莎娜无声地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我看出来了,品英,鸣娜受伤,你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着急,那你和我们家鸣娜是什么关系呀,我确实没想到,”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品英,“你这么个,这么个……”她好象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这个小伙子,“我没想到你和会鸣娜好,她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而且你还会这么痴情。可是我告诉你,要是鸣娜的眼睛有什么问题,我不会放过那个伤害她的人的,你信不信?!”
还没等品英说话,老蒋从品英的身后探出头来,“是,齐莎娜,我们当然相信,您是谁呀,您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啊,您要是嫌母夜叉不好听,我就叫您孙二娘啊,专拿人肉包子麻人,麻翻了再吃人肉,喝人血,嘬人骨头是不是?您要是嫌孙二娘还不好听,我就叫您铁扇公主哇,就是那牛魔王的老婆,叫孙悟空钻到肚子里踢腾得差点没给整死……我所以一开始没叫您铁扇公主,是因为您比她黑,只黑一点点,所以就叫您母夜叉或者孙二娘了,其实孙二娘挺白的,我听见过她的人说的,要不我怎么敢拿您跟她老人家比呢……”“你讨厌,不要脸,你放屁!你妈才是母夜叉!”齐莎娜一生气,再不顾什么斯文体面,跺脚破口大骂。“嗨,我说你这个臭娘们儿怎么给脸不要脸哪,我妈招你还是惹着你了,你骂我妈,你丫再骂一句,看我拿大耳刮子扇你臭丫挺的,找揍啊你!”老蒋一听齐莎娜骂他妈,脸都绿了,上手就要揍齐莎娜,“你,你敢。”莎娜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你看我敢不敢。”老蒋挥拳头就要打,莎娜吓得就往品英身后躲,她指望品英会替她遮挡一下。品英本来不想管,就叫老蒋治治她,叫她再嚣张!可是他这会儿哪有心思,他一伸手,拦住了老蒋。“兄弟,你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干什么,咱们走。”莎娜一听这话比老蒋的话还不中听,“你说什么?你站住!杜品英,我跟你没完,这事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十一 证 人
大军在品忠家的自留地里帮助秋收。
那一年,杜敬兰躺过的自留地里包谷、萝卜长得特别的茂盛壮实。秋收的时候,两家几个孩子全体出动,到地里给品忠家帮忙。杜家老三已经忘却了父亲的死给他带来的阴霾,拖着包谷秆子到处跑,跑一阵子,又拿包谷秆子当枪使,在地头厮杀一阵,他为刚刚现的这个新鲜的游戏高兴得咯咯直笑。
秋天的阳光照在刚翻开的泥土上,散出新鲜的泥土腥气。品忠和大军在翻地。天气很热,他们干得出汗了,品忠只穿了一件背心,黝黑结实的脊背在阳光的照射下灼灼闪光。
干了一会儿,大军看见小军急匆匆地赶过来。大军很不满意,刚要责骂他不早过来帮忙,仔细一看,现小军的脸色不对。
小军由于紧张,声音都变了:“哥,坏事了!”“怎么啦?”“刚才品英让保卫部的人给带走了。”一听这话,地里的几个人都停住了手。“为什么?他们带人干什么,什么时候带走的?”品忠一边穿衣服,一边着急地问,“就刚刚,我跟品英刚要过来,就来了两个保卫部的人,他们说要品英到保卫部去谈谈,就把品英带走了。”“他们还说什么了?”“还说去那就说清楚了。”“走,看看去。”大军、品忠还有小军一起往办公大楼跑,没跑几步,品忠突然站住脚:“小军,这事我妈知道不?”“知道了,人来的时候,阿姨在家呢。”“那你别跟我们去了,你到我家去,跟我妈说我们去办公大楼了,先了解一下情况,要不我妈会着急的。”“嗯。”小军掉头要走,大哥喊住他:“你站住,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们最近惹什么祸了,要不人家怎么凭白无故会带人呢。”小军低下头,“的的”地叩起大板牙,他琢磨着这会儿不说实话不行了。
小军小心翼翼地把那天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基本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大军听了直跺脚,说:“嗨,叫我说你们什么好,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说完他和品忠急匆匆地跑了。
大军他们跑到办公楼门口被门卫拦住了。任凭他们怎么说,门卫就是不让进。大军对品忠说:“看来没办法,只有走了。”两人刚拐过楼角,大军拉一把品忠,“跟我来。”两人摸到一楼厕所的窗户底下,大军用手推了推窗户,窗户被推开了,大军在前,品忠在后,两人悄悄翻进办公楼。
保卫部在三楼。刚上三楼,就听到靠近楼梯的一间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再问你,你们那天早上为什么那么早在她家的楼底下,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玩呢。”这是品英在回答,“玩什么?那么早你们玩什么?”品英没有回答。“我劝你还是主动一点的好,不要等我们给你说。”“我没什么说的。”“那好,你看看,这东西是你的吧?”品忠和大哥躲在门外,看见保卫部的赵尔延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品英一看那东西,傻眼了。
桌子上放着品英的弹弓。
“有人在卫生所门口捡到了这个东西,说这东西是你扔的,对吧?”“不是我的。”品英一口否定。“你还死咬着不说是不是,你扔这个弹弓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并且把它捡回来。是不是让人跟你对证一下,啊?”“反正不是我的,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随便哪捡个弹弓就告说是我的,弹弓多了去了,这院子里男孩基本人人都有一个,你们都说是我的,成吗?谁看见我扔了?叫他出来对证,你们不能什么人的话都信吧。反正不是我的,随你们便吧。”赵尔延拿起电话,说了一句什么,没一会儿,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品忠和大军回头一看,原来是齐莎娜上来了。
莎娜和品忠一见面都愣住了。品忠家里出事后,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遇上。“你来啦?”莎娜主动跟品忠打招呼,单眼皮紧着翻了几下,“这是怎么回事?”品忠盯住莎娜问,“什么怎么回事?”“别装了你,你敢说这里的事和你无关?”大军的话咄咄逼人,“这话你应该问你弟弟,别问我来啊。你们不知道我们家鸣娜受伤的事吗?”“鸣娜受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杜品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我妹妹眼睛被你弟用弹弓打伤了。”“你怎么肯定鸣娜的眼睛就是品英打的?”“证据确凿,不会有错的。如果被打伤的是你的妹妹,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急什么,自然会拿给你看!”过去的恋人成了剑拔弩张的仇人。“嗨,齐莎娜,你搞清楚再说啊,那个弹弓是你拿来的吧,真没想到,你陷害人还真有一套啊,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歹毒之人,小心恶人恶报,将来出门叫车撞死,走夜路碰上吊死鬼,生孩子没眼。”大军沙哑着嗓子骂她。齐莎娜怒眼圆睁,“沈大军,你就缺德吧啊,你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来诅咒我,我也不怕,你们这样只能激起我的斗志,我就是要作证,我就是要把打伤鸣娜的人抓住,叫公安局判刑,叫他蹲监狱!”说完莎娜鼻子哼了一声,一扭身进了房间。听了这话,品忠和大军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莎娜,你过来看看这个东西,这是他的吧,你把捡到东西的经过再说一遍。”赵尔延很亲切地招呼莎娜。
“我妹出事那天是他背我妹去的卫生所,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比我们还着急,而且那么早他们怎么那么巧也在现场,所以我就特别注意了他,后来我看见他和老蒋,就是蒋振国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他把这个东西扔到树丛里了,我就过去把它捡回来。”莎娜有些得意地说。她说完,别说品英,就连门外那两个人都愣住了。齐莎娜,这个女人可确实不简单哪,太阴险了。
大军在门外一咬牙:“品英,你这个傻x,你什么地方不能扔那破玩意儿,单找那扔,你丫算栽这臭娘们儿手里了。看你说什么!”
品英说话了,“齐莎娜,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凭什么说这弹弓就是我的,那弹弓上写了我的名字了?随便哪找来个弹弓就说是我的,你不是陷害吗?我还说那是你的呢。再说我跟鸣娜无冤无仇,我干吗要打她呢?”品英说的话也有道理,过去没听说这两个人有什么过节,怎么会下这个毒手。上尉看着莎娜。“这事很简单啊,你一开始要报复的是我,后来打歪了,把鸣娜给伤着了。”“打歪了?”品英冷笑一声,“你去学院里任何一个人那打听打听,我杜品英什么时候打弹弓会打歪了!”品英转向上尉,“你把弹弓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比试比试,我这一家伙出去,但凡有一丁点偏差,蹲多少年大牢我认了。”“你还想要弹弓?你给我老实呆着。”“就是打歪了,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你要打的是我,你要报复我,正好我一低头,就打到鸣娜了。”莎娜喊起来。品英马上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女人有疯病还是怎么的,你说我为什么要打你,凭什么要报复你?你说呀,说呀!”莎娜一时语塞。
赵尔延看看品英,又看看莎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们别吵!这样吧,莎娜,你先回去,我们完了还要进一步调查。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们还要找你。”赵尔延走到莎娜面前,郑重其事地跟她握握手,“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莎娜站得笔直,谦逊地说:“没什么。”品英站起来也要走,赵尔延厉声呵斥道:“哪去?你给我蹲下,你的事还没完呢,谁让你走了。”“我的什么事?你们还要扣押我吗?我要回家。”品英绕过赵尔延想要出去,赵尔延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给我过来!”赵尔延突然使的蛮劲,品英没提防,一下被扯得差点摔倒。赵尔延就势把品英按着蹲在地上,“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不老实,你招呼着些。”
十二 说 客
品英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林兰着急了,抓着品忠的胳膊说:“这个小祖宗哎,他还嫌咱家不乱,非要给找点事情才成吗?”林兰在心里叹气,我总担心你们这些孩子都跟你们的爸爸一个样,迟早要在这上面吃亏的,现在果然来了,跟谁家的女儿不好,偏偏都跟他乔家的姑娘搅在一起,真是作孽啊!
林兰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品忠一个劲地劝慰母亲。
品忠这会儿一点辙也没有。父亲在时他没有感觉到,父亲一死,真有天塌了的感觉。现在他才感到父亲对这个家有多么重要。
他下楼来找大军,“大军,我只有找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看你说的,品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把品英定了案了,我了解了一下,关键要看鸣娜伤得重不重,如果不重,在那蹲上几天,教育一下就会放回来的,否则可能会劳教的。”“不知道鸣娜怎么样了。”大军想了想,去了大嘴家。
大嘴见大军来找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大嘴,你赶紧跟你妈打听一下,鸣娜的伤势怎么样,我在我家等你。”说完大军像个地下工作者,左右看了看,又说:“你小心别叫你妈察觉是我叫你来问的。”大嘴点头说:“你放心吧。”
张慧英是学院有名的小广播,学院里非官方的消息,她基本上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她的外号很多,叫的比较响的一个是“小广播”,再一个就是“特务”。别看张慧英是个家庭妇女一天拎个菜篮子出去买菜、打酱油。人家都说张慧英的头上戴着雷达装置,只要她一出门,雷达就开始工作。只要有人堆的地方她都去,东听听,西问问,等到她回家,那个菜篮子装回来的不仅仅是萝卜、大白菜,还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张慧英回家把这些信息细细筛选,去粗取精,下午再出门的时候,这些信息就成了学院里非官方广播的第一消息。这些消息有的是真的,有的也是捕风捉影,胡乱猜测,道听途说。赵瑞生骂过他老婆不只一次,说这个家迟早得坏在张慧英的这张嘴上,可是张慧英不听。照旧我行我素。按照她的话来讲:“我一不反党,二不反对社会主义,三不反对。我出身贫农,说几句家长里短的话有什么了不起。你上你的讲台,我上我的菜市场,咱们各走各的路,你少管我。你讲课,没人爱听,可我一说话,人们都竖起耳朵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说话人家爱听,说明人民需要我!”
没一会儿,大嘴就来找大军,他从他妈那了解到,鸣娜尽管晶状体受伤,流血很多,但是现在视力逐步恢复了一些,说明问题不太大,可是因为眼睑受伤,将来恐怕要留疤。。
大嘴走后,大军跟沈静如谈了很久,请他帮这个忙,把品英救出来。沈静如考虑再三,决定去找齐新顺。
沈静如考虑到齐新顺的工作可能比较难做,但是不管怎么样,还得找他,如果他肯松口,放品英一马,保卫部那边再找找人,事情就好办了。
果然齐新顺一听沈静如是给品英当说客来的,一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了。“我女儿的眼睛现在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不是说没大碍吗?品英到底还是个孩子,我看如果鸣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再追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谁说鸣娜没事了,现在还没出院呢,而且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要从根上看哪,老沈,他这是在报复。”“报复谁,你说品英报复鸣娜?这怎么可能呢?”“那小子明的是对孩子,暗着可是冲着我来的。”“老齐啊,咱们在一起共事多年,这会儿我跟你说个实话,杜敬兰有错这点没假,可是他再大的罪一个死总顶了吧,咱可不能没完没了把那点恩怨还要放到孩子们的身上去啊。人已经死了,什么恩怨不能了呢,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放了品英,别说杜家念你的好,杜敬兰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你的。再说,品英这孩子和品忠、莎娜、大军他们一样都是咱们在南京军事学院从小看着长大的,说实在的,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没两样,你忍心看着他就毁在这事上?看在他死去的父亲的面子上,咱别太过分了,孩子都是好孩子,给那孩子个教训就够了。”
齐新顺一听就火了。摆摆手说:“你跟我扯那些没用,他这是刑事犯罪,这事我说了不能算,得学院保卫部说了算。听说学院要抓品英的典型,要召开一次‘帮助教育会’,对学院的孩子进行一次教育。所以你找我也没用。”“啊?这你是听谁说的?”“昨天保卫部的人讲的。”“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们了?这样一来对品英更不利,会不会从严了?”沈静如的口气变得不太客气。“老沈,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这全怪那小子自己,谁叫他惹事的。你也不要管了,我要是帮助他说话,那我还对得起我女儿吗?我在我老婆孩子们跟前也没法交代呀。”“老齐,人不能太自私了。”“自私,我自私?你说的什么话,我女儿被人伤害了,倒成了我自私了,我告诉你,就是我能帮助他,我也不会的,杜敬兰自杀,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对那种意志薄弱的人,没什么可同情的,品英那小子还有理了吗?他爸死了,他就拿我孩子出气,还要叫我帮助他说好话,把他放出来,我没病吧?说到底,鸣娜不是你的孩子,要是你家小军叫别人打伤眼睛,你还能坐在这说出让我宽恕他这种狗屁话来,啊?!”沈静如一听也了火。“好,好,好,算我什么也没讲好吧……”齐新顺怒气未消,“杜敬兰的大儿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