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呆住了:“修儒?怎么修?君不闻世人传言:‘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儒家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世人只知谈玄,还有何人愿意修儒?再说,修儒能长生乎?”
葛洪目光清澈地望着他,缓缓说道:“唐尧虞舜,上天垂象,鹰负八卦,龟背六甲;周公之时,四海咸服,说梦解字,画地为牢;及至孔子,‘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大儒之道,就此失传!如果小兄弟能够找到古代帝王的修练方法,说不定能走出一条新路。”
山伯又一次听到了古人修儒的说法,只觉得前途茫然,眼前似乎有星光闪烁,又似乎一片黑暗。
葛洪见其面色阴晴不定,及时激励道:“儒家修心之道别有所长。试想,如能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进一步升华,不就是重塑自我,再造‘阳魂’了吗?”
山伯遽然而惊:“如此重塑自我,再造阳魂?弟子受教了!”
第65节 冥思
山伯静静地坐在四季如春的梅花谷,一面沐浴着暖暖的阳光,一面阅读葛洪赠送的《抱朴子》,心中一直在思考如何方能重塑阳魂。
葛洪在书中说:“万物有灵。”“山无大小,皆有神灵,山大则神大,山小则神小。”‘;山精之形,如小儿而独足……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阴。‘;就是说从天上的神仙,到山神,到蛇精、猪精乃至山中之鬼,都是有灵性的。
“可是这种灵性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先天本有?还是后天形成的?”山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果说灵魂先天本有,不容后天改变,我的阳魂怎会忽然变得残缺起来?如果说灵魂后天形成,那么我山伯就不能再造阳魂吗?按理应该可以!”
接着往下读,葛洪在《内篇&;8226;至理》篇中说:‘;夫有因无而立焉,形须神而立焉。有者,无之宫也;形者,神之宅也。故譬之于堤,堤坏则水不留矣。方之以烛,烛糜则火不居矣。‘;《内篇&;8226;微旨》篇则说:“山水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阳精魂立,荫精魄成。两精相薄,而生神明。”“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
看到这里,他禁不住自言自语:“如此说来,无论是人类牲畜,走兽飞禽,还是山精木灵,其拥有的灵魂都是与形体密切相关的,都是由精、气构成的。精气可以后天修炼而变强,魂魄自然可以重新塑造而完善!”看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杜预所说的精气理论,心中更加坚定了“再造阳魂”的信念,面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杜预曾经说到修真炼魂的总则:“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
山伯在《抱朴子》中也找到了几乎同样的内容。
《内篇&;8226;登涉》篇云:‘;万物皆有精,山中夜见胡人者,铜铁之精。‘;而且道家炼丹所用的药石同样含有精气在内。“丹精生金。诸药之精,胜于自然者也。‘;道家炼丹的目的,便是将药物蕴藏的‘;精‘;用人工的方式提炼出来。这些提炼出来的精华物质具有远胜于自然物的神奇功效。
读到这里,山伯心中更加有了底:“如此看来,不管是呼吸吐纳,还是炼丹修真,其目的都是将外有的物质转化为内在的能力。这种修炼的过程既包括元神、魂魄的补足,更包括精、气的不断完善。由此推断,阳魂残缺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大大增加我修炼的难度而已!”
至此,他的心里鼓足了勇气,暗想:“孟老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我只要坚持不懈地修炼下去,总有一天会重塑自我,再造阳魂的!”
他缓缓合上书卷,闭上双目,锲而不舍地认真思索:“万物有灵,万灵皆可修真。儒、道、佛、魔,从修炼的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具体方法。如果损人利己,强取豪夺,只求结果,不择手段,那就是‘魔’;如果以炼丹为主,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积累能量,那就是‘道’;如果以修心为主,通过禅定提高心灵的境界,那就是‘佛’;那么‘儒’家该怎么修?古儒是怎样修炼的?”
他只觉得眼前星光闪烁,似乎找到了修炼的关键,然而又不是很清晰:“相比较佛道两家浩如烟海的修炼典籍来说,儒家只剩下‘圣人之言’,少有关于修真方法的描述。圣人之言说的是做人的道理,讲究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它能用于修真吗?”
山伯睁开眼睛看着梅花谷遍野的鲜花,看着英台不停地采集各种各样的花露,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新奇的想法:“如果将儒家做人的原则转移到修真中来,以仁义礼智信跟万物之灵相沟通,能否建立起和谐的修真秩序,从而获得自身修炼所需要的精微物质呢?”想到这里,他的眼前不禁一亮,简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想法不错,无论如何都应该试一下!”于是乎他敞开心扉留连在花丛间,试着将自己的心胸扩展开去,与周围的树木花草融为一体。
练了两个时辰,虽然没什么明显的收获,却也感到心旷神怡,遍体愉悦。
日近黄昏,英台笑着飞了回来:“梁兄,你找到修儒的方法了?”
山伯微笑不语,却试着用敞开的心扉将她包容在内。
英台虽没有明显的感觉,却从他欢愉的笑容里明白他心境的开阔,不禁跟着欣慰:“人说‘笑一笑,十年少’。梁兄今天笑了这么多,定然增添了数十年的阳寿。”
山伯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想明白了。生命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好每一天。我看英妹采集了不少的花露,是不是想酿成花露酒?”
英台明眸一闪,笑道:“小妹不胜酒力,不出半杯便会酩酊大醉。梁兄如果想喝,我倒可以想法酿制一些。”
山伯却建议:“以花酿酒能够提高花露的质地,且能延长保存时间。你应该试试。”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笑着附和:“花露酒可是好东西!如果自己享用不尽,还可以拿到鬼市、仙墟与别人交换。两位有所不知,好些仙家都是酒鬼呢!老头子我也喜欢喝酒!”
回头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杜预现身于花丛间。
“杜老别来无恙?”山伯连忙上前见礼。
杜预上下打量着他,旋即诧异地道:“竟是佛门高僧的肉身,小哥能耐不小啊!怎么弄来的?”
山伯淡淡一笑:“这是暂时借用的。不出两月,还要还给人家。”
杜预更是睁大眼睛:“那人是谁?佛影脱体?夕照还魂?那可是活佛了!如此佛体决不能放过,孩儿们,都给我出来!”
周围忽然现出众多的鬼影,“呼啦啦”围了上来,几乎将山伯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干嘛?要吃和尚肉可不成!”
杜预笑道:“小哥多虑了!大家只想靠近一些,吸收一点佛性。佛光普照,每时每刻都在往外发散,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听他这么说,山伯方才放下心来:“好,大家都靠近些。”又招手让谷中唯一的童子走近:“小兄弟坐前面!”
那孩子纵身过来抱住他的腿,笑道:“这算不算抱佛脚?”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稍歇,就听茅山道士王道凡问道:“梁兄弟,一去近月,你找到九薇树了?”
山伯摊开双手苦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两手空空回来,让诸位失望了。”
文士裴秀哈哈一笑:“没关系,有了这具佛身,其效不在九微火之下。可惜不能聆听佛音梵呗,要不然,那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英台上前一步问道:“裴先生,请问什么是佛音梵呗?”
裴秀道:“就是诵经击磬之声了!大家都是鬼身,如能得到大德高僧的诵经超度,那可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山伯探手摸出《大般涅磐经》,朗声笑道:“我也是鬼。不过如今身居佛体,不知诵经有没有效?”
众人“哇”的一声叫起来:“应该有效!咋会没效?除非那佛身是假的!”
“快试试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还有个身材五段的汉子叫道:“这真是借来的佛身?莫要还他,我们留下了!”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杜宇的喝斥声:“贪得无厌!如此心境,永世不得拔脱!”
山伯将手一摆,开始诵经:“尔时世尊。于晨朝时从其面门放种种光。其明杂色。青黄赤白颇梨马瑙光。遍照此三千大千佛之世界。乃至十方亦复如是。其中所有六趣众生遇斯光者。罪垢烦恼一切消除……”
第66节 生水
严冬时节,正该身着棉衣的时候,白素贞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绿衫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那朵越长越高的“孽海花”。冷风嗖嗖,寒气逼人,然而她并没有觉得太冷。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个月,她的功力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气血充盈、浑身发胀的感觉。
功力进境之快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过想想自己是当世神仙花蕊仙娘的弟子,她又觉得释然了。
花蕊仙娘每隔几天便过来一次,每次都带来一颗大若核桃的药丸,有时色呈粉红,有时色呈蓝绿,然后亲眼看着她服下去。
老实说,服药的感觉并不好受。每次她都觉得浑身冰冷,四肢抽搐,仿佛堕入冰窖一般,拿出铜镜看时,连嘴唇都是青黑色的。
可是花蕊仙娘却自有她的道理:“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师百般辛苦配成的仙丹,自然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服药之后再按照我教的法子练功,必然以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于是白素贞不得不咬牙忍住。
日子久了,她的体质果然发生了很大变化,凛冽的寒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这些天里,她还会像从前一样经常梦到许仙。每次的梦境都稀奇古怪,有时看见许仙冷得浑身发抖,有时抱着许仙在水底穿行,有时又帮他砍伐竹子,最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许仙喝酒。
“该死的许仙!才离开几天,就学会喝酒了!而且还喝那么多!”她在心里轻轻骂着,同时伸出玉手轻抚微微发烫的面颊:“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想起他来?哎呀,这可怎么好?我……我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能在梦里跟他那么亲近?日后可怎么是个了局?”
她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孽海花,这株奇花长得很快,到如今足有一人高了,青枝绿叶,郁郁葱葱,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也没有丝毫想要开花的意思。
她努力想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而却很难办到,因而禁不住去想:“若是我能像眼前的孽海花一样,不畏严寒,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正在出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花蕊仙娘甜腻腻的声音:“乖徒儿,难道你已经未卜先知了?知道为师今天要教什么?”
白素贞转头望去,见师傅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禁不住笑道:“您老人家越来越年轻了!”
花蕊仙娘咯咯笑道:“人活一世,要的就是开心两个字。趁着年轻,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不要等临死之时后悔。”
白素贞双掌使劲地拍着,笑道:“师傅说得真好,我也想每天开心。”话一出口,她心中的内疚感忽然减轻了很多:“按照师傅所说,人在清醒时都不要拘束自己,又何必在睡梦中强求什么?与其每日烦恼,忧心忡忡,倒不如认真享受每一个绮梦。”
花蕊仙娘围着孽海花察看一圈,十分欣喜地道:“这花已经长成了!”
白素贞奇道:“这就长成了?连花都没开呢!”
花蕊仙娘却笑道:“开花?哪会那么快?没有个年的功夫,不太可能开花!”
“年?哪有那样的花?”素贞惊叫起来。
“年还算快的,有的一生都不会开!能不能开花就要看你的功力进境了。”
“这话怎么说?”白素贞越来越感到难以理解。
“你可知道,先前所练的功夫叫什么名字?”花蕊仙娘不紧不慢地问道。
“弟子不知。”
“你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体内有‘寒水’生成的缘故,整个功法叫做‘天一生水’。水,是生成之始,是天道化生万物的基础。所以,这门功夫真要练成了,其威力不在当世任何一种神功之下。”
白素贞听得高兴:“师傅,我啥时候才能练成啊?”
花蕊仙娘望着她道:“莫要急,你已经练成了第一层的初步功夫,进境够快的了。今天我再传你第二层的功夫,名字唤作‘碧海生尘’。”
“这名字真好听,‘碧海’指的是什么?是说蔚蓝的大海吗?”
花蕊仙娘神情微顿,旋即淡淡地道:“‘碧海’就是‘孽海’。人生世间,烦恼是割不断的,于其被动地退避三舍,不如主动地制造尘缘,控制烦恼的生成,故而叫做‘孽海生尘’,换一个字就成了‘碧海生尘’。”
白素贞眉峰微蹙,心中有些不安,却也没说什么。
花蕊仙娘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笑着解释道:“举个例子,身为女孩子,你将来总要嫁人的。嫁人之后,与其受到男人的控制和欺凌,不如想法子操控他。如果你的手法高超,就可以操控他的行动,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白素贞面带羞色地道:“师傅说到哪里去了!弟子一心修炼,不会嫁人的。您快教我怎么练‘碧海生尘’。”
花蕊仙娘面色冷峻下来,双目紧盯着她,说道:“练功的诀窍就在于‘对花冥想,无拘无束’,将你的心灵与孽海花连接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仔细体会此花蕴藏的玄机,想得天花乱坠,落英缤纷。你的功力就会大有进步。”
白素贞半信半疑,暗道:“她的功夫果然奇妙,怪不得叫做‘花蕊仙娘’。”
花蕊仙娘接着道:“我跟你说,孽海花是有灵性的,开始时你会受到花的操控,可能会见到一些希奇古怪的事,甚至有些可怕的东西。这时候,你要想法奋力挣扎,想着逃出去,想着战胜它。等到你的功力提高到一定地步,你就能控制花的生机,那时候,你想它开花,它便会开花!”
白素贞觉得难以置信,心想:“师傅是不是危言耸听?左右不过是一朵花而已,怎会有什么灵性?难不成真的能控制我的魂魄?”
花蕊仙娘自觉已经提醒她了,于是不再多说,开始传授具体的功法。
白素贞认真地听着,不时就不明白的地方询问着。
花蕊仙娘一一作答。
不久,传功已毕,花蕊仙娘便离开了。临走嘱咐白素贞自行修炼,每天至少练两个时辰,不可偷懒,不可畏惧。
第67节 孽海
花蕊仙娘去后,白素贞静立花前试着修炼“孽海生尘”的功夫。
孽海花虽然没有花蕾绽放,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闻着那股淡淡的幽香,她的心神很快便沉寂下来,进入一种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惚兮恍兮其中有物的境界,隐约之间整个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稍等片刻,那种异域之感越来越强烈,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高山的半山腰上,仿佛登临泰山到了中天门一般,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眼前却有一个石牌坊,上书‘;太虚圣境‘;四个大字。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门上一付对联,大大地写着:“月白风清,千载情缘吹不尽;痴男怨女,可怜孽海又生尘。”
白素贞看得迷糊,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宫内有人作歌:“春梦随云至,飞花逐水归,千年梦魂绕,一朝酩酊醉。”
歌声未息,早见宫门口走出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蹁跹袅娜,衣带飘飘,相貌与花蕊仙娘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要苗条得多。
白素贞见了忙上前行礼,口中道:“请问仙子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什么所在?”
女子轻笑道:“本仙自号‘孽情仙子’,又有人叫我‘警幻仙子’。至于这是什么地方?你跟我来,看了就明白了。”说着转身往宫内行去。
白素贞紧随其后,一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香风徐来扑面而至,水声潺潺两耳时闻,不久来到一块突出于悬崖之上的巨石前。
石上也有四个大字,却是:‘;孽海情天‘;。
孽情仙子将白素贞引致巨石之上,伸出一手指向山巅,笑道:“你看那儿,山巅有宝树珍禽,天龙白鹤,楼阁高耸,人影双双。那里便是‘情天’之所在,唯情之至者突破生死,方可得享其间。”
白素贞抬头极目远望,只见山上白云悠悠,楼阁重重叠叠,人影缥缥缈缈,可惜都看不真切,那感觉就像镜花水月,又像遥望月宫空想玉兔、嫦娥一般,向想着美极了,却又无法近前。
孽情仙子又道:“你再望下方看,那就是你来的地方,又名‘孽海’,水波汹汹,风起云涌,遍地污浊,杀伐不断。有诗为证:‘一片无情血,十秋不起人,淋漓涂宿草,狼藉污尘埃。’”
白素贞定睛看去,只见下方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大海,海水呈黑色,暗淡无光,水浪狂翻。海中却有一个又一个小岛,每个岛上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令人奇怪的是,虽然距离那么远,她站在悬崖边,却能看清岛上每个人的须发容颜,甚至表情动作。
孽情仙子道:“那就是真实的人生。为了让你更好地体会孽海尘缘的喜怒哀乐,我现在要将你推下去。”
白素贞吃了一惊,心想从那么高的所在掉下,还不落个粉身碎骨?
正想往后闪避,身后忽然涌来一股风,那风不紧不慢,将身着绿衫的她托了起来,然后飘飘荡荡往下落去。
耳闻风声呼呼,她感到又惊又惧,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毫发无损地落在实地上。转头四顾,她却被吓了一跳!因为周围鲜血淋漓,仿佛到了战后的沙场,被砍断的身躯分散四处,被剥下的人皮扔在一边,这里一只手,那里一只脚,东边一个头,西边半具身,看得她面色惶白,呕吐不止。
“这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她在心里默念着。可是那种惨烈的景象,还有那难闻的血腥味,却显得如此的真实!
才过片刻,忽听秃鹫一声长嘶,野狼一声尖嚎,老鹰,乌鸦,野狗,狐狸,争相而来,吞食着四散的尸首,刹那间一片狼藉,血肉全无,只剩森森白骨!
野狼的嚎叫近在耳边,一双双惨绿的眼睛瞪着她,似乎随时随地都要扑过来。
白素贞记起师傅花蕊仙娘的话,鼓起勇气想要反抗。她身上没带任何兵器,只能折了根木棍在手,准备迎击扑过来的野兽。
不知何故,那些野兽既没有倾巢而上,也没有退避远遁,而是龇牙咧嘴地围在那里,好象在等待指示一般。
时候不大,果有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手提长刀冲了过来,长啸一声将野兽喝得东奔西走。
白素贞见了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裣衽致谢,忽见壮汉快步如飞来到面前,咧着一张大嘴“嘿嘿”笑道:“真是好运道!一直缺个押寨夫人,这不是找到了?”说着伸手便来捉她。
她吓得掉头就逃,无奈人地两生,更兼山高林密,想走也走不快。
壮汉脚下生风追了上来,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环跳、肩井大|岤之上,然后一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手则猥亵地在她胸部摩挲。
白素贞知道那不是真的,可是心中依旧难过得要死,几乎想要嚼舌自尽,可是偏偏没有一分力气!
那双手从胸前摩挲完了,又要往下摸去,直到小腹还没有停下,吓得她魂魄都要飞到天外去了!
正在危难之际,壮汉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个熟悉而又清亮的声音:“嗨!嗨!你干什么呢?这可是我的夫人!”听声音竟是许仙!
许仙从背后制住了壮汉,又将白素贞的|岤道解开。
白素贞一下扑在他的怀里,哀哀痛哭不止。
这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她喜欢许仙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梦境之中!
倏忽之间,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她似乎跟着许仙到了闽中地区,头戴花冠,身披红纱,好象刚刚跟许仙成了亲,夫妻恩爱,甜甜美美,比翼双飞,举案齐眉。
“苦尽甘来,可见孽海深处并非全是痛苦。”她在心里这样想着,面上挂着微笑。
然而好日子才过几天,天有不测风云,许仙竟然被佛道两家害死了!
至于具体怎么死的?她不是很清楚。她只感觉到刻骨铭心的痛苦难过,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以至于随后发生的事都记不清了。
直到第二次见到孽情仙子,仙子给她看了当时的记录,她才明白其后的情形,也更明白了什么是苦难深重的‘孽海’:“闽中少妇丧夫,不能存活,则遍告之亲戚,言将以某日自裁,而为之亲戚者,亦引为荣,则鸠资为之治槥。前三日,彩舆鼓吹,如迎神人。少妇冠帔衮服,端坐舆中,游历坊市,观者如堵,有力者设宴饮之,少妇手鲜花一束,凡少年之未诞子者,则就其手中乞花,用为生子之兆。三日游宴既尽,当路结彩棚,悬彩绳其上,少妇辞别亲戚,慨然登台,履小凳,以颈就绳而殁,万众拍手称美。”
看完之后,白素贞怅然无语,感到很是悲哀。
孽情仙子却笑着安慰道:“孽海生尘,春泥护花,那便是‘孽海花’。佛道两家要堪破生死,美其名曰‘太上忘情’,其实乃是选择了逃避。我与你师傅花蕊仙娘乃是圣门的一个旁支,名为‘花间派’。面对孽海,我们想的是知难而进,及时行乐,哪怕真情如昙花一现,也要努力追求。”
一番话说得白素贞不得不点头应是。
孽情仙子随后不紧不慢地唱起小曲儿来:“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歌词美艳,听得白素贞脸都红了。
第68节 七襄
夜夜诵经,难助山伯走上佛路。因为他已被神僧法显告知:“没有诵完百万遍《大般涅磐经》之前,佛门之路不会为他敞开。”
修道之路也已经断了。因为葛仙翁明白告诉他:“如不能再造阳魂,修道之旅便如镜花水月。”
神僧法显和葛仙翁都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容不得半点的置疑。
因而山伯便只能日夜沉思,想着另辟蹊径,想着如何修儒。可是短期内显然难有明显的进步。因为传说中的古儒早就不见了影子,也没人知道修儒的结局会是怎样,更不知是否真的能成仙成圣。
一个月来,杜预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如果不能成就灵体,就该修炼鬼身,像我一样,走上鬼仙之路,不失为一条正途。”
裴秀也从旁不住地劝解:“‘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我看还是该找到九薇树!”
英台被两人说动了心,望着东方天空黎明前淡淡的微光,轻声道:“梁兄,要不我们再出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九薇树?”
山伯略有些迟疑:“‘春窗曙灭九薇火,九薇片片飞花锁。’九薇树乃是神树,中原这么大,天知道藏在哪里?若是这么漫无目的地去找,只怕徒劳无功。”
裴秀却鼓励他道:“这些天来,我想起了当年绘制《禹贡地域图》的情景,仔细回顾以前所用的大堆的资料,感觉拜火教的总坛离南岳衡山很近。两位不妨以衡山为中心,寻找方圆百里的范围。如果我的判断不错,说不定会有所斩获。”
杜预也热切地道:“此刻已至早春时节,薇树开始零零星星地开花了。再过几天,九色奇花同时绽放,想要遮掩也掩盖不住。应该不难找。”
山伯听两人说得有理,不禁开心起来,笑道:“如此说来便成了有的放矢,我们便再走一遭!”
说话没多久天就亮了。
梁祝二人化身为蝶,展翅往西方飞去。
英台低头望着遍野的梅花,轻声笑道:“这些天里,我按照杜公所教的法子,酿制了十坛梅花酒埋在地下,只要过上一百天,就可以取出来喝了,却不知梁兄酒量如何?”
山伯眼望着她美丽的蝶衣,答道:“既然是英妹亲手酿制的美酒,我总要拼命喝了,醉死也是应该的。”
英台却轻叹一声:“你看梅花谷如此宁静安详,害我都不想出去了。可是为了采集百种名花,甚至世所罕见的五大奇花的花露,却又不容我困于一隅,不得不四处奔波,让梁兄跟着受苦。”
山伯微微一笑道:“英妹过虑了。早春二月,山花初放,空气清新,沁人心脾。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怎会是受苦的事?既然要采集花露,我们就慢慢地飞,贴着地面飞,一边飞一边寻找美丽的花朵,不管是什么花,尽数采集了便是。若是花露多了,说不定能酿制成‘百花酒’。”
英台回望他一眼,四目交投,甚觉温馨。稍停片刻,她忽然说道:“听说仙界有种‘九天回阳百花酒’,能够补助阳气,起死回生,却不知是怎么酿成的。如果小妹也能酿成,说不定可以补回梁兄的阳魂。如此一来,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山伯并未在意,口中淡淡地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酒的名字倒是好听。”
英台答道:“前些天梁兄一直在琢磨修儒的事,我闲着便跟谷中众人唠嗑,没想到听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山伯歉然地望她一眼,说道:“这些日子愚兄神思不属,对你关切不周,抱歉得很。你都听到什么了?能否说来听听?”话未讲完,他忽然看见地上有朵火红的花朵,于是低头俯冲下去。
靠近看时,原来是一株“安世莲”,高有两尺,叶片长心形,与慈菇的叶子相似,叶柄由基部伸出,叶色青翠,中间生出一只形如伸开手掌的红花,掌心上竖起一小条金黄|色的肉穗。
“安世莲”位列百种名花之内。因而英台高兴地尽力采集花露,山伯则帮她将所有的花瓣采摘下来,准备带回去做成百花糕。
等到再度飞起的时候,英台才想起山伯先前的问话,因而一面轻轻拍打蝶翅,一面道:“听到很多故事,难以一一尽述。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关于那首歌谣。”
“哪首歌谣?”山伯随口问道,目光在地面搜索,希望能再找到一种名花。
“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来欢暂巧笑,还泪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英台不紧不慢地轻轻吟唱。
山伯转过头来奇怪地望她一眼:“还是这几句话?杜老先生不是解释过了?怎么?他说得不够详尽?”
英台道:“这首歌谣的后面几句比较容易理解,可是前面两句却是众说纷纭。梁兄,你说什么是七襄?什么是天潢?仙车来自何方?凤驾里坐的又是谁呢?”
山伯摇头,他已经多次听说了首歌谣,可是总觉得难以理解。
英台语气柔柔地道:“请问梁兄是否记得,《诗经&;8226;小雅&;8226;大东》中有这样几句:‘维天有汉,监亦有光。歧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焕彼牵牛,不以服箱。’”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星光闪烁,似乎回想起万松书院秉烛夜读的情景。
山伯沉思片刻道:“英妹专攻于诗,竟然记得这样清楚,愚兄佩服。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首诗说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了。河汉迢迢、星光灿烂,织女每天都要织七色花边彩带,但是由于心绪不宁,总也织不出完整的花样;因为河那边的心上人牛郎‘不以服箱’。哎,愚兄有些不解,你说什么是‘不以服箱’?”
英台笑道:“就是说‘没有办法驾着牛车来相会’。”
山伯望她一眼,问道:“英妹没有解错?”
英台摇头道:“我看过不少的注解,没错的。‘焕彼牵牛,不以服箱’,就是说那颗明亮的牵牛星,徒称牵牛而不会拉车。”
山伯抬头望着天上的浮云,沉吟道:“这么说来,‘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湟’,这首歌谣竟与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不无关系?”
英台用力点头:“小妹正作此想。或许每年七夕之夜,牛郎都要驾着他的牛车,织女则乘着凤驾,两人相依相伴,遨游于天地之间。因为他们心肠好,不忍见有情人天各一方,于是便在无数的灵、鬼之中挑选三男三女带入天界。”
山伯眯起眼睛神往了一会儿,说道:“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只是还有一个疑点:‘歧彼织女,终日七襄。’这里的七襄指的是编织,而‘仙车驻七襄’的七襄却似地名。”
英台笑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根据裴秀之言,七襄乃是襄阳的别称。”
山伯却摇头表示此说不通:“襄阳人口众多,若有仙车,只怕惊世骇俗。”
英台极目远望,低声道:“距离襄阳不远,地处湘、鄂两省之间,有一片方圆数千里的沼泽、湖泊,乃由长江洪水泛滥而成,古称‘云梦大泽’。大泽的正中人迹难至,却有一片极其神秘的陆地,世作‘七襄鬼市’。仙车每次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于鬼市之中,等到凤驾降临便倏忽不见,大概是畅游四海去了。”
“七襄鬼市?”山伯听得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英台却轻声笑道:“正是听说‘鬼有鬼市,仙有仙墟’,我才酿了那么多的梅花酒,还准备酿制更多的百花酒,拿去交还灵药,好帮梁兄补足阳魂呢!”
山伯感动地望着她,再不肯移开目光。
第69节 薇树
次日午后,山伯与英台赶到湘南地区,结果到了地头才发现,南岳衡山并不是一座小山,而是南以衡阳回雁峰为首,北至长沙岳麓山为足,巍峨七十二峰逶,迤盘桓八百余里的一座山脉!
要想在这么大的地方寻找一株小小的花树,那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决不是容易的事。
好在两人也不急,南国春早,气候宜人,正好可以仔细游览南岳风光,同时找找悬崖峭壁上盛开的野花。
随后的几天里,两人比翼双飞游遍芙蓉、紫盖、天柱、祥光、烟霞、轸宿诸峰,又看了“五龙朝圣”、“龙池蛙会”、“玉树琼花”、“祝融莹光”诸景,一路采集了上百种知名、不知名的野花,其中还包括三种位列百种名花之内的珍稀品种,可谓收获颇丰。可惜偏偏没见到九薇树的影子。
这一日,两人来到祝融峰的北麓,终于在龙凤清溪之旁看到一株开了粉、紫、红三种花色的薇树,禁不住神情一振欢喜雀跃起来。
“有了这株三薇树,也算聊胜于无了!”英台一面采摘花瓣,一面笑道,“只是这辣手摧花,未免有些煞风景。”
山伯道:“我们只要些花枝便可,不会伤及整只花树。等到来年春风吹过,残缺的花枝便会发出新芽,说不定更加艳丽。”
英台点点头,极目远望,说道:“或许真如裴秀所言,这里便是薇树的故乡。我们再找找看,若是能找到五薇、六薇树,那就太好了!”
两人沿着清溪继续往前飞去,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经过数道人迹罕至的峡谷,一路果然见到不少的薇树,有的三色,有的五色,最多的一株竟有七色。
两人想到说不定真能找到稀世珍品九薇树,禁不住心中兴奋,越飞越块。
正行之间,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乌啼,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极为刺耳。
英台心中一紧,蝶衣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当即一拉山伯,悄悄隐身于一株五薇树的繁花之中。
他们将身形缩作白薇花瓣一样,刚好被红白相间、繁花点点的薇树遮掩起来,几乎达到鬼神难辨的地步。
两人立足花枝间,静听周围的动静。
凄厉的乌啼已经消失了,周围万籁俱静,气氛阴沉沉的,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充斥谷中,那感觉就像回到西湖岸边的密林,仿佛再度见到乔三娘等人一般。
说实话,周围的树木并不是太稠密,只是因为烟雾弥漫,可视距离变得很短,因而很难辨认那种无形的压力究竟来自何方。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两人见始终没有动静,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飞去。
又飞百余丈,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他?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