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让我爹备上酒席,咱随大郎的意愿,算是拜师也罢,算是大郎的股份也罢,求大郎务必把这秘方教给我。”
“哈哈,我这也不算什么先进技术——坩埚炒钢,我记得好像汉代就有了,只是技术没有普及推广而已,现在它重新出现,不应该影响时空吧……你放心,回头我教给你”,时穿脚下不停,散漫的回答。
段小飘见时穿很忙碌的样子,赶紧向路边一招手,吼道:“都愣着干啥,上来伺候大郎……大郎,今后你就是我的爷,啊,我今儿整天有空,你走哪我伺候到哪,一定把你伺候舒服。”
随着段小飘的话,十几名精壮的汉子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抱着膀子凸显在道路两边,他们也不说话,舔着脸步步紧随时穿,一路跟到州衙衙门口。
州衙门口,海州县县尉蒙氏懒洋洋的伸着腰,琢磨着时穿怎么还不到——海州是一个府城,上面有知州衙门、转运使衙门、刑狱衙门……等等,海州县的行政体制在这样层层上官的压制下,几乎算是可有可无。如今整座衙门里,主簿省了,县尉——过去没有,现在有了,但这位蒙县尉还兼任着都头。
这样的知县衙门,做的事也相当于捡破烂:凡州衙不想管的事都扔给县衙,不想花的钱都让县衙掏……虽然大宋朝每年参加科举的有几十万人,有资格当官的举人、进士在京城等选官等白了头发,但像海州县这样的官,就如同古语说的: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里所谓的“知县附郭”,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刑判同在一城,那他基本上只剩下背黑锅的份了,这辈子升迁是不用想了,就盼望背的黑锅小点,临老还能有个全尸。
至于“附郭京城”……唉,还是不用说了。
官场运气不好,当上了这样的官,一般都是混资历,等待熬出头。因而,整个海州县衙的官员,没事从不去衙门“上班”——“上班”这个词,就是宋代诞生的。而有事……啊,那基本上是州衙的事儿,咱县衙多年失修,就不开门了。
今儿是个艳阳天,知县大人又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了,蒙县尉也想学知县,但他头上两顶帽子,挂着县尉的头衔做着都头的活儿,偷不得懒,所以蒙“县尉”早早来到“州衙”,等待时穿按约抵达。
太阳底下,几个懒洋洋的衙役站着打盹,门口往来的除了一帮吏员之外,只有身穿绿衣的蒙县尉算是一个官,但这个官还是最低级的:从九品。
当时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来的时候,蒙都头先没看到时穿的存在,只看见十余位粗壮的大汉腆着肚子横着走,他左右一望想招呼人,按住腰刀才想起,这里不是县衙是州衙,啊州衙守门的还在装睡,估计是等事情完了才能“恰好醒来”,唉,谁叫咱是背黑锅的官呐……蒙县尉鼓足勇气,他就按住腰刀,咋咋呼呼的喊:“站住,衙门周围不得聚集,快散了……”
话说到一半,他看见人丛中的时穿,个子高大的时穿仿佛一只长颈鹿掉进羊群,想不注意都难。蒙都头立刻松开了腰刀,也松开了心气:“娘也,大郎,我说你的脾气真大,即便是我派给你的两个衙役偷了懒,你也不用带这么多人打上州衙吧……段小飘,没事不要跟着大郎瞎混,还不快去做你那大有前途的打铁事业。”
段小飘脖子一扬,唯恐天下不乱的回答:“都头,我是送师傅来办公的,哈哈,你送过去的那两名衙役,既不应卯,又不当差,需要的时候找都找不见,不知该怎么处置……什么,衙门当前不准聚集,那让我怎么观看县衙贴出的告示?”
第135章 销案
第135章 销案
段小飘所说的两个衙役,应该是之前派往时穿那里值班的两位山寨衙役,他们并不在县衙的编制手册中,蒙都头也小小的利用了职权,让这两个后辈先跟着见习一下,等衙役班子有了缺额,再让他们补上。
这种事可以瞒得了别人,但对于海州城像段小飘这样土生土长的市民来说,根本不是秘密。而蒙县尉呢,在这群童年伙伴面前也拿不起官架子,刚才段小飘故意用他过去的官职招呼……蒙都头脸色变了变,一低头,软语相求:“小飘,某家升官之后似乎也曾宴请过你啊,州衙门口,给哥哥留一点官体,休得放肆。”
尾随段小飘的铁匠们一起起哄,吵闹声中,是林翔解救了蒙县尉,他下了轿子,冲蒙县尉一拱手,蒙县尉如蒙大赦,赶紧甩开铁匠们,也把手拱起来,满心期望着对方开口,不料旁边的老苍头抢先一步递上了黄娥父亲的官帖,什么话不说,抄手站着。
什么话不说也让人肃然起敬——蒙县尉指的是那份名帖让人肃然起敬:“娘也,原来是下任海州县黄翔黄大人,黄大人,咱们是去县衙,还是先去州衙坐坐,顺便拜望一下张知州?”
林翔脸一红,退后半步,老苍头上前一步,指一指林翔介绍说:“这位是黄大人的舅兄,林公讳翔,在下是黄林氏昔年外宅管事孙某,我等今日来,是因为已确认黄娥姑娘的身份,特来衙门销案,并认领黄娥归家。”
蒙县尉看了看时穿,后退一步,恭敬的拱了拱手:“不瞒二位,桃花观拐卖案已经不归县衙管了,前不久海州城又出现拐子,张知州调走了全部案卷,那些卷宗至今并未归还。”
林翔随意的一指衙门口:“这不就是州衙吗?正好。”
蒙县尉苦恼的挠了挠脑门,他这个动作让早先装出来的庄重荡然无存:“娘也,不好办啊,名义上桃花观的案件是县里破的,但最后论功……哈哈,知县大人要离任了,整天‘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县衙里官吏不全,就我这个顶梁柱还在履行值守,我看,你们找县里也没有用,不如直接找知州。大郎,你来的正好,我领你进去找知州报到。”
稍倾,黄娥也下了马车,她上前一步福了一礼,文文的插话:“蒙县尉,我等来衙门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在县里补个手续,至于找谁补手续——桃花观的案子最初归谁管,我们便找谁销案。”
蒙县尉做了几十年的都头了,目前虽然挂着县尉的职衔,但“差遣”还是都头。私底下念叨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官”了,与知县是平级的,但实际上,他的意识根本没转换过来——比如刚才他不应该称呼知县为“大人”,他与知县没有上下级关系的,这句称呼只能说明蒙都头的自我意识里,还把自己定位在“都头”上。
黄娥是谁,她从小跟着父亲跑遍了东西南北,论起官场的种种手法与潜规则,她门清得很。被她口齿伶俐的一说,蒙县尉有点怯场了——黄娥这一提议让他莫不着头脑,他挨个看了看,林翔、老管家、时穿,期望得到更清晰的解释。
时穿完全不懂宋代官场的细微套路,他睁大眼睛回瞪着蒙县尉,催促对方赶紧带路。而舅爷林翔考了一辈子科举,官场在他眼里还是个理想化的概念,他对里面的套路也是一知半解。
黄娥说的似乎有道理耶:案子最初接手的是海州县,论理,销案手续要在海州县办——这叫司法管辖权。虽然官场上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份案卷最终被上头的知州调走了,但那是县衙与州衙之间的“行政事务”,跟小老百姓没啥关系。而她在县衙办完销案手续后,县衙里大可以用“州衙未曾得到完整档案”的理由,把这几份销案文档补送州衙——这就是县衙与州衙之间的内部事物了。
老管家跟着黄娥父亲多年,却知道黄娥这是强词夺理:州衙已经接手了全部档案,说明案子的归属权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应该找州衙解决后续问题……但老管家不愿多事,他得到的命令是接出小姐来,只要做到这点就行了。
如今正是艳阳天,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也不是件快乐的事情,眼前这个傻官不知道官场程序,老管家也故意不去提醒,他板着脸,用催促的目光鼓励着对方。
蒙县尉挨个人看了一圈,正犹豫不定呢,发觉时穿皮笑肉不笑的,仿佛在说“原来你比我还傻”,蒙都头怒了,后果很严重:“咳咳,既然如此,本县尉就顺手帮你们办理了销案手续,几位随我来。”
黄娥嘴角浮出一丝偷笑,经过老管家身边的时候,她轻轻戳了戳老管家,递给去一个警告的目光,老管家正在纳闷,明明他们是来办黄娥的手续的,只是黄娥的手续,但对面这个傻官却说“你们”……等看到黄娥递过来的眼色,他隐约明白了。
老苍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顺从小姐吧。这位时大郎救下了小姐,案卷里写的分分明明,两人又相处了几个月,时大郎已经得到了“大将”身份,如此,官衙里面有没有这道销案手续,已经无所谓了。
蒙县尉在那里精神抖擞,他提起笔,左右看了看,黄娥上前一步,轻声念诵案卷陈词,蒙县尉没有自己的书记官,正感觉无法措辞,黄娥念诵的结案陈词,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他顺笔记录下来:“今有嘉兴人士时穿时长卿、江都人士黄娥,与政和三年三月三被桃花观……”
一片花团锦簇的结案陈词写下来,蒙县尉自己感觉到很满意,他不等老苍头催促,就在案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然后连声催促老苍头与林翔签字。同时语不成声的感慨:“娘也,原来衙门里的文书不难写,原来我也能书写衙门里的文案了……激动啊,这份文书不能丢,回头我让掌书记(师爷)抄一份,再拿回家去给我儿看看——这可是他爹书写的第一份衙门公文。”
老苍头接过毛笔,偷偷看了一眼蒙县尉,又回身看看黄娥,黄娥立刻用眼色催促,于是,老苍头提起笔来,在见证人那一栏签了名。
林翔见到老苍头签名了,他也没说什么,接过笔,在证人一栏签了名。
文书确立:黄娥……与时穿算是独立的大宋市民了。
当然,唯有黄娥与时穿,其余的女子,照样是“案件证物”。
黄娥一身轻松的站在台阶下,微笑着福了一礼,问蒙县尉:“县尉大人,不知道海州城‘宅宿务’可有空房间,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先居住在海州城,等候他上任……既然他把老苍头提前派来此处,我不妨替父亲租下个房间,闲着没事可以布置一下,让父亲一来到海州城就可以有个居所?”
“有有……娘也,咱海州城城小,‘宅宿务’基本上是州衙管的,但县衙手里也有几套房间出租,哦,我们县衙官职不全啊,‘勾当宅宿务知事’无专职吏员,是‘掠钱事务官’管着房子,我把他叫来,既然是下任知县要出面租房,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房子来。”
宅宿务管理的是大宋朝的廉租屋,中国自大宋朝开始出现市民阶层,并开始城市化进程,官府考虑到乡人进城务工会无处居住,便专门设立一个廉租屋体系,利用各地衙门手中掌握的空地,建筑一些平民住宅,供进城农民或者城市贫民居住。
当然,朝廷设立这套“宅宿务”体系也不是纯粹处于善心,也有效益上的考虑——大宋朝走街串巷的摆地摊者,称之为“行商”,朝廷对行商是不征税的。但如果你有了固定居所、固定摊点,那就是坐商了,就是纳税人了。朝廷利用城中空地建筑房屋,廉价租给摆地摊的,就是期望摆地摊的人能够变成正式的纳税人。
所以赵匡胤当初设立这套廉租屋体系,初衷是为了扩大税源。但大宋建立二百年了,国朝的事情,最终不免要走向权势化,如今的“宅宿务”已逐渐变成替官员、士子服务的租房系统——也就是面向中产阶级的租房体系。
古时候的官员都是异地当官,三年一次考绩称之为“磨堪”,理论上“磨堪”成绩优良,官员可能调到下一个州县任职,这些拖家带口的官员去了新地方,三年后又要离职,所以古代官员一般不在任职地区购置房产,不值当不说,更有贪贿的嫌疑——而宋代很少贪贿,是因为赵匡胤设立了“官官相互监督”体制,举人参加考试、官员任职都必须有人保荐,被举荐者一旦贪污,举荐人以及他的现任上司都要株连。
在这种情况下,上司首先会反对下属任何贪贿嫌疑,而朝廷提供的宅宿务服务,正好满足官员“异地任职”的部分需求。发展到了北宋末期,宅宿务已经成了“官员特别招待所”与“廉租屋”体系的混合物。
“特招”,也就是宅宿务里的“上房”,那是不对外的,只招待官员临时居住。
而宅宿务的“中房”则相当于普通招待所或者青年旅社,独门独院、家具齐全、厨卫具备,你可以租下来自己生火做饭,关起门来过自家小日子,当然,它的房租也带有福利性质,城市贫民完全能租得起。
而宅宿务拥有的“下房”则纯粹是个简陋的单间宿舍,专门对进城赶考的举子,以及在城中学舍就读的“舍生”免费开放,偶尔也有大商贩借来临时落脚——如果论月租的话,它比客栈便宜。
第136章 换得自由
第136章 换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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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宿务的管理者是“勾当宅宿务知事”,相当于现在的房管所所长,这个官,搁现代是平民百姓不能仰视的巨人物,但搁宋代他还不能算官,就公务员一个。而专门收房租的公务员,则称之为“掠钱事务官”——都是“吏”,还算不上“眼屎级”。
海州城的肥肉都是州衙管着,县衙手中的资源只有三套上房,十余间中房,下屋百十间。现在最好的上房是现任知县住的,应召而来的“掠钱事务官”向黄娥推荐他手中唯一剩下的那套上房:“黄小娘,最好的那套上房,咱知县离任的时候会腾空出来。可要等那时候,黄大人再临时搬进去,未免仓促了些。
剩下的两间上房,一间是王相的亲戚租住着,他来海州城替王相采购茶叶,据说宫里也在用他的茶叶,这人撵不走。最后那套上房虽然有点破败,但好在院落很大,修缮一下,住上二三十口人不成问题。再说了,姑娘借住这套房子也是临时的,等现任知县走了,我们自然要把最好的上房留给黄大人……”
黄娥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就租那套吧……我自己在哥哥那里有屋子,这处只是为了回避风言风语租的,破败点也没什么……嗯,我哥哥三名徒弟就是‘三星班’的班主,让他们出面修缮一下,我与老苍头两个人暂时住在那里……院子破败没什么,也不能全破败吧,只挑两三间好的屋子收拾一下,花钱不多,等我父亲到了,他愿意搬进去就搬,若不愿意搬进去,则又是另外的话。”
掠钱事务官冲时穿拱了拱手:“长卿兄原来是三星班的师傅啊,我听说三星班最擅长建筑茅厕,如今海州城大户正在纷纷效仿,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将上房也修缮一下……恰好,我手里还有一笔维修资金,不如这修缮上房的工程就交给三星班。”
黄娥赶紧接过话题:“好呀,我正担心这房间大,哥哥不在身边夜里会怕得睡不着觉,三星班过来修缮的话,哥哥可以暂时住在上房,现场指点三星班施工……”
掠钱事务官皱皱眉,那位老苍头也皱下眉,林翔嘴唇蠕动了一下,马上又闭紧了嘴。
黄娥打算怎么住,是她的家务事——掠钱事务官皱完眉头,只管低头跟黄娥签署租赁合同,而后收取了一个月的租金,便拱手告辞。黄娥也跟着向县尉大人告辞……蒙县尉亲自恭送黄娥出了县衙,一回头去找掌书记誊录他弄得的那份衙门文卷,谁知掌书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却不肯下笔:“蒙大人啊,这份文书有点不妥,可是,瞧文字书写格式,似乎是老公文做下的——你是不是上当了?
你说这是黄娥的结案卷宗——仅仅是黄娥吗?文告上怎么还有时穿时长卿的名字,从措词上来看,这份文告仿佛是两个人的结案报告。”
蒙县尉搔搔脑袋:“没什么不妥啊?当初,施衙内他们发现桃花观案发现场时,确实只有时穿与黄娥站在院中说话,其余人都被蒙汗药麻翻了。”
师爷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说这是文卷老手写的,就在于此处——文告开头从叙述现场情况着眼,提笔是两个人,落尾是两个人,整个文告顺理成章成了两个人的‘认归文书’。这文卷最后,再度提到时穿与黄娥时已经水到渠成,等于说黄县令‘认归’时穿与黄娥两人,而不仅仅是自家女儿一人……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我添上几笔吧,把这份文告弄得结结实实。嘿嘿,这份文告是黄县令之女口述的,纵有什么不妥,移交的时候黄知县也不好反驳。”
提笔在文告上补了几句,书记官拿起案卷来轻轻摇了摇头,他其实是想提醒蒙县尉,这份文告根本不合法,因为现在桃花观案的司法管辖权已经变了,县衙没有权力出结案文件了。
但想了想,掌书记想到这份这份案卷的当事人:一位是下一任知县之女;另外一人已经获得了“大将”的任命……再纠缠于细节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位书记官叹着气,将案卷确立的日期狠狠往前提,提到桃花观案件发生后不久——那时,桃花观案件还归县衙管。等做完这一切,掌书记不能不给自己一点好处吧,他又随手将县衙分给时穿的赏金略略提高了一点,而后招呼蒙县尉签名盖印……
蒙县尉做好自己的工作,书记官填上了日期,盖上官印,低头琢磨着怎么把那笔多余的赏钱提出来装自家兜里,顺嘴感慨说:“这样的日子,怕是不长了——光看其女,就如此精明,新来的黄知县怕不好相处哦。”
书记官不在县衙的行政编制中,但朝廷承认其官吏的身份,并且给予相应的品级,甚至承认其任职年限,唯一不好的是:书记官是当地主官自掏腰包聘用的秘书,薪水从主官的俸禄里出。所以,一般来说,书记官都是官员的心腹,继任者很少留任前任官员的书记官的,尤其是一个精明的主官,那就更不可能了。
蒙县尉挠了挠脑袋,答:“黄知县好不好相处都没什么,你算是脱离苦海的人了,黄知县一来就可以回家,而我还指望他给配一名都头,好让我从俗物中脱身,也享受下县尉的悠闲。”
都头跟县尉的区别,一是官一是吏,一个只能指挥衙役,另一个却还能指挥驻防厢军。蒙都头至今享受县尉待遇,干的还是都头的活儿——海州“县尉”在州衙眼里,也就相当于“都头”而已,这让蒙都头很是惆怅。
且不说县衙内一番计较,离开县衙的这一队人也不平静,老苍头抢先几步甩开时穿与林翔,凑在黄娥的车门边低声嘟囔:“姑娘,你租上房做什么?那套上房二十多间,你我两人怎住得下,倒是那院子房间空的多,咱就无法拒绝舅老爷来同住了……舅老爷身无长物,这样一来,姑娘不是得养着他。”
黄娥咬了咬嘴,回答:“哥哥曾经跟我说,有钱人分三种:一种人有了钱,立刻把银两铸造成别人搬不动的巨型银锭,并把这种银锭悄悄埋入地下,连子孙都不敢随意告之——这种人叫做守财奴,钱在他手里基本跟没有一样,他只是替别人守财而已;
还有一种人,有了钱摆在明处享受,买两碗饭吃一碗倒一碗,什么东西好吃什么,看似今生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死而无憾了。可这样的人,活着遭人羡慕嫉妒恨,即使这辈子费尽心力守住财产没被人夺了去,幸而得善终,子孙后代也常遭报应;
还有一种人,有了钱不摆在明处,花出去购买人心,或者投资——哥哥说,购买人心也是一种投资,而且是回报率很高的投资。哥哥说,这样,钱才能如流水,源源不断流出流入,永无止境。
这次我在海州城幸而得到哥哥的庇护,有了一点自己的空间,有了一点自己的闲钱——孙伯,哪怕把我所有的钱财花出去,换来更多的一点点自由,我觉得值。钱财算什么,花出去能买到人心,那么总有一天会有回报,过去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我不做守财奴。
哥哥专门请了闺学教导,端午过后,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过教授的内容都是哥哥制作的课本……孙伯,这样吧,你以后每天陪我去闺学上课,我再留下几个仆人——就是哥哥手中的黑童子,让他们留下伺候舅老爷,不缺舅舅每天的饭食——这份供养娥娘拿得出,再多,恕娥娘有心无力。”
老苍头想了想:“这样也好,姑娘搬出去别院居住,外人再也说不上姑娘的闲话。至于姑娘今后还每天要去大郎的院子,那是去闺学上课,读书上学,谁敢胡言乱语?
舅老爷这头啊,咱留下童子,一边照看房屋,一边做些简单饭食,舅老爷每日能见到姑娘,也是姑娘读书上学的见证人。咱照顾舅老爷每天三顿饭,早晚彼此见一面,其余时间,舅老爷是游学也好,会友也好,都与我们无关——如此算一下,倒也花不了多少。”
黄娥与老苍头私下里算账,守候在衙门口的段小飘见时穿重新出现,立刻领着铁匠铺的兄弟围了上来,一付阻止他人靠近的模样。刚才环娘没有进衙门,她守在马车里等候,这会功夫跟铁匠们混熟了,还能在时穿身边钻来钻去,但其余人嘛……路上,时穿屡次召唤林翔上前,都被那些铁匠们又意隔开,直到抵达黄娥新租的宅宿务上房,时穿才找见机会,扯住想跟随黄娥进院的林翔。悄声问:“林兄,黄娥的母亲陪嫁价值多少。”
林翔看了时穿一眼,又紧张不安的看着院门——此时,他们是在院外说话的,走进院内的黄娥,回身见到时穿没有跟上,脚下曾停顿了一下,但发觉舅舅也没跟上来,她立刻放心的继续前行。
林翔回答:“一百万钱。”
“一千贯,怎么会有这么多?全花光了?怎么可能?”
第137章 一段佳话
第137章 一段佳话
林翔看外甥女进入院中,追也追不上了,这时,铁匠们走上前来,裹住了时穿与林翔,挡在宅宿务的院门前……林翔看架势,铁匠虽然围出了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但分明是不想别人听到这里的谈话,他索性站住了脚,与时穿聊了起来。
“一百万钱,听起来很多,但时兄也要想到,京城物价有多贵,黄兄参加了五次州试,这才考上了举人,然后是奔波省试——每次前往京城,算上路费以及一个月的住宿、吃饭、会友、宴客……往少里算,一百五十贯算是紧巴巴的了。手稍微松点,两百贯都不够。
黄兄曾参加五次州试,虽然人都说穷文富武,可穷书生也得要笔墨纸砚吧——这东西怎么也比馒头贵吧?五次州试,三年一届,要连续考15年,读书写字考试十五年,算七百贯吧。
中举之后,虽然不用承担赋税了,但去京城参加考试,更贵。自王荆公(王安石)变法以来,各地物价飞涨,新党每天折腾,诸样新法之下破家逃亡的百姓何止百万,走出县城,大路上劫道的、敲闷棍的,喂蒙汗药,拍花偷窃的,现在都每人负责一段,分片大包干了。行路不安全——我听说长卿兄就是被打傻的,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百姓生活在这种氛围中,每年旱灾、洪灾、蝗灾、霜冻、水涝不断,黄兄虽然有举人头衔,享受免税待遇,但手里何曾积攒下钱,每年的收益连维持生活都很困难,还要不停的往里头贴补。都是举人了,举行一个文会,相互交流一下对时文的看法,认识几个同窗,拜会一下座师以便从座师那里得到指点,顺便让座师引荐几位官员,好让自己将来得到臂助——这都是平常事,可眼下这种物价,谁能受得了整日宴请?
但不宴请行吗?人都说‘闭门读书’,可你真要‘闭门读书’,不知道考官眼下的文章喜好,科考的时候写的卷子无法让座师喜欢,恐怕,一辈子别想登科及第。所以,举人们明知道这种生活花销大,却只能硬着头皮提醒自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到考中了,一切都好了。”
林翔叹了口气,继续说:“考中了,真的好了吗——黄兄还算是幸运的,虽然花光了我姐姐的嫁妆,但总算是考成了进士……其实我也挺理解黄兄的,他登科之后,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无奈之下,只能接受女人的资助,才得以返回家乡——在这种情况下,他能不把那女人带进门吗?
但另一方面,我也能体谅姐姐的郁愤:自己花光了陪嫁,支持夫主寒窗苦读,游学交游。眼见得苦尽甘来,却有另一个女人跳出来摘桃子,她怎能甘心呢?
只可怜我那外甥女,年纪小小,母亲气死了,从此胆战心惊,怀疑一切,担忧一切,小小的人心事重重,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可怜我这个舅父,也不争气,连考了四次,依旧名落孙山——但我总想着,我已经考了四次了,花光了家中财产,或许再努力下,也能像黄兄一样苦尽甘来。”
时穿退后一步:“今年有科举吗?”
林翔摇头:“明年有秋季进行州试,俗称秋闱;州试通过,则由各州学谕递解举子档案上京,参加明年大考,俗称春闱。”
时穿点头:“我听黄娥说她似乎有个姑姑,不过嫁的一般般,大约帮不上娘家什么忙。”
林翔叹口气:“妹妹那里,我已经很麻烦她们了。”
时穿也跟着叹气:“黄娥小小的人,心事如此重,全都是因为生活不堪承受——我替她减一点负担吧她就你这么一个舅舅,你如果有出头之日,能多少帮她一把,想必她的心情也会变得开朗点。
我剿灭了拐子,手里有点赏钱,可以资助你进京赶考,如果你家里过不下去,还可以把舅母孩子们接到海州城来……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多给黄娥一点欢笑,让她觉得亲人的可亲——别提钱的事情,钱是小事,照顾几个人吃饭,我还能顾得过来。”
林翔轻轻点点头:“一文钱压倒英雄汉你有这个底气,我就不客气了。这几天,我在海州城打听了你的为人处事,刚才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也观察到街上人流对你的反应,别的不说,相信我妻儿搬来海州城,没人敢欺负……所以,凭你和黄娥关系,我就不客气了,若我能高中,一定照顾黄娥后半生。”
说完,林翔踮起脚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说:“你放心,黄娥父亲那里,我去说,怎也是一段佳话,不是吗?”
佳话?我资助你上京赶考,怎么成了佳话呢?
不过,既然林翔答应不去马蚤扰黄娥,不让黄娥因此猜忌因此痛苦焦虑……花多少钱都值。
时穿伸出两个指头,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指头:“三百贯,足陌,舅老爷这趟,想必够了。”
林翔思索了一下,心中似乎在挣扎,时穿背起手来,平静的说:“我只是一个忘记过去的人,能有什么积蓄,三百贯大约是我所有的闲钱了。”
林翔脸一红:“我却不是为这个犹豫,时兄还要留在海州城照顾娥娘,如果你倾尽所有,娥娘岂不是要跟着受苦……”
时穿满意的点点头:“没错,但我每月多少有点进项,虽然钱不多,可那是活水,细水长流源源不断地流进来,饿不着娥娘……林兄如果过意不去,那就给我留下十贯钱吧。你自己拿二百九十贯,省着点花,这次科考足够了。等你通过州试,再上京城的时候,我另有程仪送上。”
林翔深深鞠躬:“却要感谢时兄了……”
时穿挥挥手,吩咐段小飘:“你回铁匠铺准备材料,我这里还要巡街,等我转到你那里……”
不等段小飘答话,时穿牵着林翔迈步向院内走去,他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循循善诱的低声叮咛:“给个笑脸,多微笑,体现一下对娥娘的关爱……哦,你刚才你说王荆公变法,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可我怎么听说王荆公变法,是为了裁减冗兵冗员冗费,使得朝廷因此财货富足,怎么你说的,跟我听的不一样?”
时穿说后半段话的时候,脚步已经迈进了院里,林翔显然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书生嘛,平常以文会友,全是指点江山谈论这些时局问题,其实主要是告诉别人——如果我执政,该是个什么政策?
林翔精神振奋,因为解决了后顾之忧,他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很多,此时他一甩袖子,潇洒的回答:“安石变法使得朝廷财货充足,这一点也不错啊朝廷是财货充足了,但‘财货充足’的只有朝廷——天下财富有定数,钱都到了朝廷那里,平民百姓手里的钱呢,朝廷的财货充足,背后是多少平民百姓毁家破产。
当初,郑侠上《流民图》描绘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连王安石本人,都不能当面辩解,为此罢相而去,新法就此破产——偏偏现在,无数人背后粉饰当时的情景,指责郑侠污蔑,哈,郑侠那份图,可是王安石本人都低头的,事后篡改事实,有用吗?
就说王荆公裁减‘三冗’——嘿嘿,王安石当初确实是喊着这个口号上台的,但上台之后,为了稳固地位,他发动了‘熙宁开边’,费了朝廷多少钱财,偶尔胜了西夏一场,但这场胜利给百姓带来什么?之后陕西百姓是否因此减少了军费支出?哈,再说,‘熙宁开边’那场胜利,是因为‘裁减冗兵’而取得胜利的,还是因为扩军备战而胜利的?冗兵,何曾裁减过。”
时穿点了点头:“王安石绝对裁减过冗兵,我知道——变法之后,军队总数量虽然因王安石的‘裁减’而增加了不少人,百姓承担的军费因这一‘裁减’而上涨了不少,但百姓本该享受的安全保障,现在,让纳税人自带干粮自己承担了,承担不好还要挨罚——东海社兵我曾亲眼见过。就因为王安石裁减‘冗兵’,东海县才没有了水军与国防巡逻。所以,安石确实‘裁减’了,还裁减了不少,国库因此减少了支出,官家很高兴。”
时穿说着,回身看看,段小飘正在吩咐他的弟子守在门口,自己则小心的迈入了院门,步步紧跟着时穿。
林翔似乎被这个危险的话题引起了兴趣,他挥了挥衣袖,突然感觉手上缺点什么。就在这时,环娘出现了,她拎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扇子挤过铁匠组成的人墙,嘴里嚷嚷着:“闪开点闪开点,我给哥哥送扇子……”
好吧,这些扇子多是端午节的积压货,刚才环娘坐在马车上经过街头,消息灵通的摊贩早知道时穿出任大将的消息,赶紧乘着大将本人还没有觉悟过来,先拿陈年积压品讨好一番。
环娘一边发扇子,一边嚷嚷:“哥哥,你拿上大将官身文诰了吗?你选的是哪三条街道,咱们今天可以去看看吗?环娘等不及了,姐姐看好房子没有,要不,我们先去看看街道,再来接娥娘姐姐?”
第138章 排除异己
第138章 排除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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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铁匠一人被分到一把扇子,时穿接过扇子,轻轻地摇了摇,对环娘说:“我这里恰好跟林舅舅有事,说几句话,你去找娥娘,等会儿我喊你……”
环娘给人分扇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喊哥哥上街,实际上,她是被铁匠围在外面很不甘心,就想借机冲进人圈去,跟娥娘姐姐讨论一下新居的安排布置——女人嘛,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现在她得到哥哥的吩咐,环娘马上一闪身,兴冲冲的窜入院里,寻找黄娥一起讨论新屋的优劣。
有了折扇做道具,林翔的神态更潇洒了,他知道这是一场拷问,好比官场上常见的策问应答,答案好不好,关系到自己能否获得赏识进而获得别人的全力支持——读书人之间,这种相互质询已经是常态了,所谓文会,就是彼此模仿现在的场景,相互问答而已。
他唰地一声打开扇子,意气风发的继续说:“没错王安石公确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