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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骑士第31部分阅读

    不过这些全都是未来的事。目前到处都可听到时母德人的呻吟,对身受的迫害的绝望控诉,对正义的呼吁。在克拉科夫,在布拉格,在教皇的宫廷里以及在其他西方国家里,人们也可以读到关于这些不幸的人民的遭受灾祸情况的文件。这个贵族带来了一封蔡司诺茨的勃隆尼希给雅奴希公爵的公开信。许多玛朱尔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再三考虑是否自愿投效到威托特的旗帜下去。大家都知道大公爵很高兴他手下能有大胆的波兰贵族,这些波兰贵族在战斗中跟立陶宛和时母德贵族一样骁勇,而且训练和装备都比他们好。有些人激于对波兰民族敌人的宿仇,有些则出于对波兰民族的同情,都纷纷要去参战。

    “请听!听啊!”时母德人向国王、公爵和整个时母德民族呼吁。“我们是血统高贵的自由人民,但骑士团却要奴役我们!他们不关怀我们的灵魂,一味贪图我们的土地和财富。我们已经穷困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只有团结御侮,否则只有死!他们双手都还很不洁净,怎能用基督的圣水来为我们洗礼呢!我们要受洗礼,可不是要用血和剑来受洗。我们要宗教,但是只有亚该老和威托特这样一些正直的君主才能开导我们。

    “听听我们的呼吁,帮助我们吧,因为我们要灭亡了!骑士团并不是要启迪我们才叫我们受洗。他们不给我们派神甫来,却派来了刽子手。我们的蜂房,我们的畜群,我们土地上的一切产物,都给他们抢走了。他们甚至还不许我们钓鱼,不许我们在荒地里打猎!

    “我们祈求您听听我们的呼吁吧!他们正在把我们的脖子套在车轭下面,夜里强迫我们在城堡中工作。他们劫走了我们的子女去作人质;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强jian我们的妻女。我们只有呻吟,而没有说话的分儿。他们把我们的父辈烧死在火柱上;把我们的爵爷劫到普鲁士去。我们的伟大人物,考古夏,瓦西杰纳,斯伏尔卡和松格以尔都被他们杀害了。

    “听啊!因为我们究竟不是野兽而是人啊。我们恳切地祈求最神圣的父派波兰主教来给我们洗礼,因为我们打心底里渴望受洗。可是洗礼要用水,而不是用活人的血,”

    这就是时母德人对十字军骑士团的控诉。玛佐夫舍朝廷里听到了这种控诉,就有好几个骑士和宫廷侍从立即提出愿意去帮助他们;他们知道甚至可以不必去请求雅奴希公爵的许可,因为理由很明显,公爵夫人就是威托特公爵的亲妹妹。尤其使他们大发雷霆的是,他们从勃隆尼希和两个贵族那里听到了有许多时母德的贵族小姐在普鲁士那里作人质,因为受不了耻辱和残暴行为,在十字军骑士要侵犯她们荣誉时都自尽了。

    哈拉伐听到了玛佐夫舍骑士们的这种意愿,心里十分高兴,因为他认为从波兰去投效威托特公爵的人愈多,同十字军骑士团的战争就会愈激烈,反对十字军骑士团的事业也就越发有力量。他也很高兴自己有机会见到兹皮希科和老骑士玛茨科,他很仰慕他们,认为能见到他们真是三生有幸,又可以跟他们在一起见识一些未见识过的异邦,看到一些从未看到过的陌生城市,从未看到过的骑士和士兵,最后还可以看到当时名震天下的威托特公爵。

    这些念头使他决定火速赶路——一路上,除了给马匹必要的休息之外,简直毫不停留。

    除了同蔡司诺茨的勃隆尼希一起来到的两个贵族之外,还有公爵夫人朝廷里的一些立陶宛人,他们都熟悉一切大道小径,可以为他和玛佐夫舍的骑士们作向导,于是他们从一个村落赶到另一个村落,从二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越过了那遍布在玛佐夫舍、立陶宛和时母德境内的静悄悄的、一望无际的荒野。

    第十六章

    在威托特本人毁掉的科夫诺东边约一英里左右的一座树林里驻扎着斯寇伏罗的主力部队,以备必要时在附近一带转移调动。他们一会儿向普鲁土的占领地作突击式的攻击,一会儿攻打一些还在十字军骑士团手里的城堡和小据点,使得这个国家烽火连天。玛茨科到达那里两天之后,这个忠实的侍从就在那里找到了他和兹皮希科。捷克人问候过兹皮希科以后,足足实实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晚上才去向老骑士问好,玛茨科显得很疲乏,脾气很不好,一看见他,就怒气冲冲地责问他为什么不遵命留在斯比荷夫。哈拉伐忍住了性子,直到兹皮希科离开了帐篷,他才说明是雅金卡命令他到这里来的。

    哈拉伐还说,他这次来,除了因为奉她的命令和由于他自己好战的本性以外,还因为迫切希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让他立即送到斯比荷夫去。他说:“小姐有着天使般的心肠,她并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为尤仑德小姐祈祷。但这一切事情都必须有个结局。如果达奴莎已不在人间,那就让天主赐给她永恒的光荣,因为她是一头无辜的羔羊。但如果找到了尤仑德小姐,那就必须立即通知她一声,好让她马上离开斯比荷夫,而不要等到尤仑德小姐真个回来了,那时候小姐就会觉得是受了侮辱,不体面地给人家撵走的。”

    玛茨科不乐意地听着捷克人的话,一再说道:“这不干你的事。”但哈拉伐决定要坦率地说出来;在这件事情上,他不完全同意玛茨科的看法;最后他说:

    “当初让小姐留在兹戈萃里崔也许更好些。这趟路算是白走了。我们那时候却对这个可怜的小姐说,尤仑德小姐死了,也许会有其他的变化。”

    “都是你一个人说达奴斯卡死了,”这骑士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早就不该胡言乱语。我所以带她一起走,不过是因为我怕契当和维尔克会找她麻烦。”

    “这只是个借口,”侍从回答。“她留在兹戈萃里崔倒会太平无事,契当和维尔克两个家伙会互相辅制。而您阁下怕的是,万一尤仑德小姐死了,兹皮希科爵爷会失掉雅金卡。因此您才带她一起走。”

    “你怎么敢这么说?你难道是个束腰带的骑士,不是一个仆人了么?”

    “我是一个仆人,但我只是为我的小姐操心;因此我才时刻留心不让她遭受祸害。”

    玛茨科阴郁地沉思了,因为他自己也不满意自己,他不止一次责怪自己,不该把雅金卡从兹戈萃里崔带出来,因为他觉得不管怎样,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总是有损她的尊严的。他也觉得,捷克人这番大胆的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之所以带雅金卡一起来,是为了给兹皮希科留下后步。

    可是他还是这样欺骗捷克人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她自己一心想出来的。”

    “她所以坚持要出来,是因为我们说过,尤仑德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为她兄弟着想,她不同他在一起反而会使他更安全;这样她才要出来。”

    “是你劝她出来的,”玛茨科喊道。

    “不错,我劝过她,我承认我的过错。可是现在,必须想些办法才好,否则我们就完了。”

    “在这里有什么办法呢?”玛茨科不耐烦地说,“这么一些士兵,这样的一场战争?……以后也许会好些,但决不会在七月以前好转,因为日耳曼人有两个打仗的好季节,一个是冰封的冬季,一个是干燥的夏季。现在的形势好比还只是在冒烟,还没有烧起来。看来威托特公爵是到克拉科夫去谒见国王,向他去请示和求援了。”

    “但这里邻近就有十字军骑士团的城堡。只要拿下两个来,我们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尤仑德小姐,或者可以打听到她的死讯。”

    “或者一无所获。”

    “但齐格菲里特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他们在息特诺这样告诉过我们,到处都这么说,连我们自己也都是这样想。”

    “但是你看见这些士兵没有?你走出帐篷去看看吧。他们有些人只是拿了一根木棍,还有一些人却拿的是古旧的铜剑。”

    “但是我听说,时母德人都是些好战士。”

    “可他们不能赤膊上阵,去攻克城堡,特别是十字军骑士团的那些城堡。”

    这时候兹皮希科和时母德人的统帅斯寇伏罗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斯寇伏罗个子小,像个孩子,不过肩膀宽阔,身体十分结实,胸口高高突起,好像是个畸形的人,两手很长,几乎垂到膝盖。一般说来,他很像玛茨科和兹皮希科以前在克拉科夫认识的那个著名骑士,亦即玛希科维支的盛特拉姆,因为那人也是脑袋很大,罗圈腿。据说斯寇伏罗也精通战争艺术。他的一生都在罗斯[注]同鞑靼人战斗,还同那些他恨之人骨的日耳曼人战斗。在那些战争中,他学会了俄罗斯话,以后在威托特的朝廷中,他又学会了一点波兰话。他懂得日耳曼话,至少他总是一再说这样三个字:“火、血、死。”他那只大脑袋里始终装满了用兵作战的谋略和计策,这种谋略计策是十字军骑士团不能预见也不能防止的。因此边界那一边城堡的守军都怕他。

    “我们正在谈远征,”兹皮希科特别兴奋地向玛茨科说,“我们是特地为此到这里来听听您的意见的。”

    玛茨科请斯寇伏罗坐在一棵铺着熊皮的松树桩上,然后吩咐仆人拿几小桶蜂蜜酒来,这几个骑士就拿起锡杯盛了酒喝起来。吃了些点心之后,玛茨科问道:

    “您要去远征么?”

    “去烧日耳曼人的城堡。

    “哪一个城堡?”

    “拉格纳蒂,或者新科夫诺。”

    “攻拉格纳蒂吧,”兹皮希科说。“四天前在新科夫诺附近,日耳曼人打败了我们。”

    “正是这样,”斯寇伏罗说。

    “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

    “且慢,”玛茨科说,“我刚刚到这里,不知道新科大诺和拉格纳蒂在哪里。”

    “从这地方到老科夫诺还不到一英里[注],”兹皮希科回答,“从老科夫诺到新科夫诺,路程也是一样。城堡坐落在一个岛上。四天前我们想要渡过去。但我们刚一试就被日耳曼人打败了;他们追了我们半天,我们只得躲到树林里去。士兵们都跑散了,今天早晨才有一些战士回来。”

    “那么拉格纳蒂呢?”

    斯寇伏罗伸出两条长臂,指向北方,说道:

    “很远!很远……”

    “正是因为它很远,”兹皮希科回答,“那里四周很平静,那边所有的士兵都集中到这里来了。那里的日耳曼人没有防备;因此我们可以去袭击那些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人。”

    “他说得有理,”斯寇伏罗说。

    于是玛茨科问道:

    “您看这个城堡也能够强攻么?”

    斯寇伏罗摇摇头,兹皮希科答道:

    “城堡很牢固,只有强攻才能拿下来。但是我们将要摧毁那地方,烧掉村镇,搞掉粮草,最要紧的是去俘虏他们的人,我们当然可以俘虏到他们的一些大人物,十字军骑士团少不得急于付出赎金来赎,或者提出交换条件……”

    于是他转向斯寇伏罗说道:

    “公爵,您本人承认我说得对,现在再请考虑一下:新科夫诺是在一个岛上,我们在那里既不能煽动起村民,又不能把畜群赶过来,也捉不到俘虏,再加上他们不久前在那里打败了我们。唉!我们还是到他们那些没有提防我们的地方去吧。”

    “最没有防备的是打胜仗的人,”斯寇伏罗喃喃地说。

    这时候玛茨科插嘴了,他支持兹皮希科的计划,因为他知道,这年轻人认为在拉格纳蒂附近比在老科夫诺附近更有希望听到他妻子的消息,而且在拉格纳蒂更有机会俘获重要人质,作为交换俘虏之用。他也认为,无论如何深入腹地去攻打没有防备的地方总比攻打一个岛好,因为岛屿本身就是一个天然要塞,何况还有一个坚固的城堡和常驻的卫戍队防卫着。

    他讲得头头是道,列举了许多令人信服的、动听的理由,真不愧为一个富有战争经验的人。他们都听得全神贯注。斯寇伏罗不时扬一扬眉头表示赞同,偶尔还要喃喃地说:“讲得对。”最后他的大脑袋在宽阔的双肩中间摇来摇去,看起来活像个驼背人。他在凝神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告别了。

    “那末该怎么样呢,公爵?”玛茨科问。“我们向哪里进军好呢?”

    斯寇伏罗简单地答道:

    “到新科夫诺去。”

    于是他走出了帐篷。

    玛茨科和捷克人吃惊地望着兹皮希科;接着,老骑士双手拍了一下大腿,嚷道:

    “呸!多么倔强的家伙!……他只顾听人家说,自己却从来不开口。”

    “我以前听说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兹皮希科回答。“说真的,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很顽固的;他们都像这个小个子一样,好像在仔细听你说话,到后来……你的话就像耳边风似的。”

    “那他为什么要同我们商量呢?”

    “因为我们都是束腰带的骑士,而且他也要听听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他可不是个笨蛋。”

    “也许在新科夫诺附近袭击他们,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捷克人讲道,“因为他们刚刚打败过我们,这一点他说得对。”

    “走吧,去看看我指挥的人吧,”兹皮希科说,“帐篷里的空气太问了。我要去叫他们准备妥当。”

    他们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多云而黑暗的夜晚,只有在时母德人围坐着的火堆的照耀下,才看得见周围的景色。

    第十七章

    玛茨科和兹皮希科在威托特公爵麾下效劳的时候,对于立陶宛和时母德的战士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扎营的景象,对他们说来,一点也不新奇。可是捷克人看了却觉得很新奇。他不禁开始揣摩他们战斗力如何,并且拿他们同波兰骑士和日耳曼骑士来作比较。营寨扎在一片四周尽是森林和沼泽的平地上,地势稳固,难以攻破,因为谁都无法渡过这一片险恶的沼地。连那种搭了棚子的地方也是十分泥泞,寸步难移,士兵们都在那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枞树和松树枝条,这样就好像在干地上扎营一样了。他们给斯寇伏罗公爵用泥土和粗原木临时赶搭了几所立陶宛式的小屋——“奴梅”,用树枝条给其他一些最重要的人物造了几十间小棚子。普通士兵便蹲在露天的篝火旁边取暖,光靠羊皮衣和披在赤条条的身体上的兽皮来避风雨。这时候营寨里谁都没有入睡;刚打了败仗,上垒也在白天赶筑好了,所以无事可做。有的在明亮的火堆旁边坐着或躺着,把松树枝添进去;有的则在拨着灰烬和残渣,撩起一股立陶宛人常吃的烘芜菁气味和刺鼻的烧肉气味。一簇簇篝火之间,堆放着一堆堆的武器;这些武器近在手边,需要的时候,人人都可以立即取用。哈拉伐看到这些武器,心里好生奇怪,其中有矛枪,狭长的枪头是用熟铁做成的,枪柄是用小橡木做的,柄上镶着燧石或铁钉;有锤子;有短柄的手斧,像旅行者所用的波兰斧头一样;还有些斧柄,几乎和步兵所用的战斧一样长;还有古代的铜斧,这都是那个不发达国家尚未使用铁器时的产物。有的剑完全是用青铜做的,不过大多是用诺南戈洛特的好钢做的。捷克人把这些矛、剑和长长短短的手斧、涂了柏油的弓,一一抚弄一番,凑着火光看个仔细。火堆旁边只有寥寥几匹马,大批的马群则由勤谨的马夫赶到附近森林里和牧场上去吃草了,但大贵族们却爱把战马放在身边,因此营地里大概有几十匹马,由贵族的奴隶把饲料倒在一块用枪矛围起来的空地上喂给它们吃。哈拉伐看到那些特别小的毛茸茸的战马,十分惊奇,这些小马的脖子很健壮;这么奇特的畜生,在西方骑士的眼里,简直会看作是另一种野兽,与其说像马,倒不如说像独角兽。

    “大战马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有经验的玛茨科说,他想到了先前在威托特麾下效劳的情况,“因为大马一下子就陷在沼淖里,而本地的小马却能像人一样到处通行无阻。”

    “但在战场上,”捷克人答道,“本地的小马就招架不住日耳曼人的马匹了。”

    “不错,它也许招架不住,但是话说回来,日耳曼人碰上时母德人,要逃的话就逃不掉,要追的话也追不上,时母德马跑得很快,比鞑靼马还要快。”

    “但是我还是弄不懂;因为我曾经看到齐赫爵爷带到兹戈萃里崔来的鞑靼俘虏。他们的身材都很小,跟他们的马很相称;可时母德人都是大个子呀。”

    这些人确实很高大;即使穿了羊皮衣,还是可以看出他们胸膛很阔,臂膀很粗;他们并不是肥胖,而是骨骷粗大,肌肉发达。他们的体格一般都胜过立陶宛其他地方的居民,因为他们环境好,出产丰富,很少遭到其他立陶宛人常常遭到的饥谨。另一方面,他们却比其他的立陶宛人更野蛮。大公的朝廷设在维尔诺,东方和西方的公爵、使者们和外国商人们都到那边去,这就减少了那个城市一带的居民们的粗野习气。而到这里的外来人,只是一些十字军骑士或者佩剑的骑士,他们带给这森林地带的是火、奴役和血的洗礼。因此这一带的人都很粗野,很像古代的人,坚决反对一切新的事物;他们守着古老的风俗和古老的打仗方法,他们之所以信奉异教,就是因为宣扬崇拜十字架的人并没有随着福音的宣告而带来天主教的博爱,只带来一些武装的日耳曼教士,而这些教士的灵魂像刽子手一样残暴。

    斯寇伏罗和一些最著名的公爵与贵族都已经是天主教徒了,因为他们都学了亚该老和威托特的样。其他一些人,即使是最普通的和野蛮的战士,他们心中都不免觉得好像听到了他们的旧世界和旧信仰的丧钟。他们随时都会向十字架低头,只是不肯向日耳曼人拿着的十字架、向敌人的手低头。“我们要洗礼,”他们向所有的公爵和各国宣称,“但是请记住,我们是人,不是可以随便拿去出让、随便拿去进行买卖的野兽。”目前,他们原来的信仰像缺少燃料的火似的熄灭了。而新的信仰他们又不愿接受,因为日耳曼人用武力把宗教强加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都为未来而殷忧。

    捷克人从小就听惯了士兵们欢乐的叫嚷,是在歌声和音乐中长大的,如今来到了立陶宛的军营,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异乎寻常的寂静和阴沉。只有在离斯寇伏罗的篝火很远的地方才听得见哨子或笛子的声音,或是民间歌手的低沉歌调。士兵们都听得搭拉着头,凝望着熊熊的篝火。有些士兵蹲在火堆周围,双肘支在膝上,双手掩着脸,身上披着兽皮,看上去很像森林中的野兽。但是当他们抬起头、望着走拢来的骑士的时候,你只消瞧一瞧那温和的表情,那蓝蓝的眼珠,就可以看出他们一点都不野蛮凶悍,而是像一群愁容满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营地四周,上次战役中的伤兵都还躺在苦薛上。那些叫作“拉勃达里斯”和“赛东”的巫师和占卜者,都口里念念有词,为他们驱邪或者医治创伤,把草药敷在他们的伤口上;伤兵躺在那里,一声不响,忍受苦楚。从森林深处,越过沼地和湖泊,传来了牧马人的口哨声;不时刮过一阵风,吹散了篝火的烟,使这片黑魆魆的森林里掀起呼呼的声响。夜色已浓,篝火由微弱而熄灭,使得原来万籁俱寂的周遭更为静寂,悲伤的气氛更为深沉,简直令人心碎。

    兹皮希科向他的手下人发了命令,他们一下子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因为其中也有一些波兰人。然后他转向他的侍从说道:

    “你已经看够了,现在该回到营帐里去了。”

    “我看是看过了,”哈拉伐回答,“但是看到的,都不称我的心,因为叫人一看,就看出他们是一群吃了败仗的人。”

    “吃过两次败仗了,——四天前在城堡前面,三天前在渡河的时候。现在斯寇伏罗又要到那里去吃第三次败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看不出这样的兵不能同日耳曼人战斗么?玛茨科骑士对我这么说过,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他们是一群可怜虫,打仗准是外行。”

    “这你就错了,他们倒是世界上少见的勇敢民族,糟糕的是,他们打起仗来乱不成军,日耳曼人打起仗来却是阵势严整、要是时母德人能够冲破日耳曼人的阵势,那日耳曼人就要比他们吃更大的苦头了。日耳曼人知道这点,因此阵势严整,有如铜墙铁壁。”

    “那我们要占领城堡简直想都甭想啦,”哈拉伐说。

    “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攻城的兵器,”兹皮希科答道。“威托特公爵有许多兵器,但在他没有来到之前,我们就占领不了城堡,除非是碰运气或者用计谋。”

    这时候他们走到了营帐,营帐前面有一个大火堆。进了营帐,看到几盘热气腾腾的肉,这是仆人为他们准备的。营帐里又冷又潮,因此两位骑士和哈拉伐都躺在火堆前面的兽皮上。

    他们吃饱喝够之后,就想睡觉,可是睡不着;玛茨科辗转反侧,后来看到兹皮希科坐在火堆旁边,膝盖上放着一些树枝,就问道:

    “听着!你为什么主张赶到那么远去攻打拉格纳蒂,而不主张就近攻打高茨韦堆呢?你这种做法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我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向我说,达奴斯卡就在拉格纳蒂,而且他们那里的防卫比这里薄弱。”

    “当时我们没有时间谈下去,因为我也很疲倦,而打了败仗的人又都聚集在树林里。现在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真预备一辈子去找寻这姑娘么?”

    “喂,她不是什么姑娘,而是我的妻子,”兹皮希科回答。

    大家都静默了,因为玛茨科很清楚,那是没话可答的。如果达奴斯卡到现在仍旧没有出嫁的话,玛茨科一定会劝他侄子把她丢了拉倒;但是行了圣礼,他去找她就成了他的责任了。要是玛茨科当时在场的话,他现在也不会对他提出这问题了。

    只因为兹皮希科结婚的时候他没有在场,他不知不觉总认为达奴莎是个姑娘。

    “好吧,”过了一会,他说。“可是我前两天问你的一切问题,你总是说,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许是天主要惩罚我。”

    哈拉伐在熊皮上迅速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好奇而注意地听着。

    玛茨科说:

    “你既然还睡不着觉,就把你在玛尔堡的见闻、行动和成就,都说给我听听吧。”

    兹皮希科掠一掠额上一簇好久没有修剪过的长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但愿我了解达奴斯卡的情况像了解玛尔堡一样,那才好呢。你问我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么?我看到了十字军骑士团的巨大力量;它得到各国君王的支持,我不知道有谁能同他们较量。我看到了他们的城堡,这种城堡连罗马的恺撒都不曾受用过。我看到了无穷的宝库,看到了盔甲,还看到了一大群一大群的武装教土、骑士和普通士兵,——以及像罗马教皇那里一样多的圣物,我告诉你,我一想到可能要同他们打仗,我的灵魂就发抖。谁能战胜他们,反对他们,粉碎他们的力量?”

    “我们一定要消灭他们!”捷克人喊道,他再也忍不住了。

    兹皮希科的话叫玛茨科听来也很刺耳,虽然他急于要听到他侄子的全部险遇,可是老人还是打断了他,说道:

    “你忘了维尔诺么?我们同他们拚过多少次,盾对盾,人对人!你也看见过,他们多么不愿意同我们交战,他们对我们的顽强抱怨得多厉害。他们常常说,即使累坏了马匹,刺断了矛枪,对付波兰人也不顶事,必须斫掉我们波兰人的头,否则就是他们自己被打死。当然,也有一些客人向我们挑战,但结果都是蒙辱而去。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萎靡不振?”

    “我没有改变,我在玛尔堡也战斗过,他们也是用锐利的武器刺激的。但是您不了解他们的实力。”

    老骑士发怒了,说道:

    “可你了解波兰的实力么?你可见过所有的波兰部队么?唔,你没有见过。可是他们的实力是以虐待人民和背信弃义来维持的;他们自己连一英寸土地都没有。我们的所有公爵接待了他们,而且就像收容乞丐到自己家里来一样,给他们许许多多礼物,但等到他们站定了脚跟,他们就像可恶的疯狗一样,去咬喂养它的恩人。他们夺去了我们的土地,背信弃义,占领了我们的城市;这就是他们的实力!审判和报应的日子眼看已经到来。”

    “您刚才要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您,可现在您却生气了;我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兹皮希科说。

    但玛茨科怒冲冲地喘了一会气,然后安静下来,说道:

    “不过这一次的情形一定会是这样:你瞧森林里那棵巨大的、塔楼似的松树;它好像会永世不拔地立在那里;可是你用斧头狠狠地斫它一下,就会发现树心给蛀空了,木屑纷纷掉落下来。十字军骑士团的所谓力量就是如此。可是我命令你,把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有了些什么收获,都说给我听。我来想一想,你刚才说你在那里真刀真枪地战斗过了,可不是么?”

    “是的。十字军骑士起初是以傲慢不逊的态度接待我的;他们已经知道我同罗特吉爱决斗的事。也许他们想设计陷害我。但是我带有公爵的信,又多亏受到他们尊敬的德·劳许的保护,才使我免受他们的陷害。接着是宴会呀、比武呀,主耶稣处处都帮助了我。你已经听到过大团长的兄弟乌尔里西如何喜爱我,他从大团长本人那里取得一项命令,要把达奴斯卡交给我。”

    “我们听说过了,”玛茨科说,“在他的鞍带断了的时候,你没有攻击他。”

    “我用我的矛扶了他一下,使他没有跌倒,从那时起,他就喜欢我了。嗨!慈悲的天主!他们给了我这么有力量的信件,使我能够一个城堡一个城堡地搜寻过去。那时候我以为我的痛苦就快结束了,哪里知道我现在却坐在这里,置身在一个蛮荒的国家里,毫无办法,满怀哀伤,不知所措,而且一天比一天不好受。”

    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块碎木片用力扔进火堆,木片在燃烧着的木头中间爆出了火花,他说:

    “如果那可怜的人儿在这邻近城堡里受苦,而我却不关心她,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显然满怀痛苦和烦躁,他又向着火堆扔碎木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仿佛弄得魂不守舍;他们都非常惊奇,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是这么爱达奴莎。

    “克制一下吧,”玛茨科嚷道,“你那些证书没有起作用么?难道那些‘康姆透’对于大团长的命令视若无睹么?”

    “克制一下吧,爵爷,”哈拉伐说。“天主会使您获得安慰的;也许很快就会获得。”

    兹皮希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但他控制了自己,说:

    “他们把各个城堡和牢狱都打开了。我各处都去过,一直搜寻到这次战争爆发。在杰达夫执政官封·海德克告诉我,战争的法律跟和平时期的法律不同,说我的证书失效了。我立即向他挑战,但他没有接受,他命令我离开那城堡。”

    “别的地方怎么样?”玛茨科问道。

    “到处都是一样。杰达夫执政官的上司——哥尼斯堡的‘康姆透’——连大团长的信都不肯看,只说‘战争就是战争’,并且告诉我,趁我脑袋还没有搬家的时候,离开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一样。”

    “现在我才明白了,”老骑士说,“因为你一无所获,所以你才赶到这里来,想要至少为你自己报仇。”

    “正是这样,”兹皮希科回答。“我还想过,我们要捉些俘虏,占领几所城堡。可惜时母德人攻不下城堡。”

    “嗨!威托特公爵本人一来,形势就两样了。”

    “愿天主许可!”

    “他会来的;我在玛佐夫舍朝廷上听说他会来的,而且也许国王和波兰的全部军队都会同他一起来。”

    这时斯寇伏罗来了,他们就没有再谈下去,他出人意料地从暗中出现,说道:

    “我们得行军了。”

    听了这话,两个骑士敏捷地站起身来,斯寇伏罗把他的大脑袋凑到他们面前,低声说:

    “有消息:一支援军正在向新科夫诺移动。有两个十字军骑士带领着士兵、畜群和粮草。我们去吃掉他们。”

    “我们要渡过尼门河么?”兹皮希科问道。

    “要的!我知道一个渡口。”

    “城堡里知道这支援军么?”

    “他们知道,准备接应,您就来一个奇袭,把他们也解决掉。”

    于是他指示他们,该在什么地方埋伏,以便出其不意地袭击那些从城堡里赶来的人。他打算使敌人同时在两处作战,以报他上次失败之仇,这个打算很容易见效,因为他认为敌人由于上次打了胜仗,这回一定会自以为太平无事,不会受到袭击了。斯寇伏罗只跟他们约定了会合的时间和地点;此外全由他们自行决定,因为他很信赖他们的勇气和谋略。他们心里也很高兴,因为他们觉得跟他们打交道的是一个经验丰富、很有手腕的统帅。然后斯寇伏罗吩咐他们出发,自己就回到他的“奴梅”去了。许多公爵和队长都在那里待命。他在那里重复了他的命令,又发出了新的命令,最后嘴上衔着一根用狼骨刻的笛子,吹出尖锐的响声,整个营地都听到了笛声。

    一听见笛声,他们就集合在已熄灭的篝火四周;这里那里都有火花爆出来,然后不住地有一股一股的小火焰闪亮起来,兵器堆的周围现出了战士们粗犷的形体。森林在悸动了,活跃起来了。刹那间森林深处传来了马夫的呼喝声,他们把马群赶向营地。

    第十八章

    他们一清早就到了涅威齐,在那里有的骑着马,有的坐在一捆捆的柳枝上渡过河去。动作如此迅捷,使得玛茨科、兹皮希科、哈拉伐和玛佐夫舍的志愿军对于这些战士的机灵大为惊奇;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树林、沼泽、河流都阻挡不了立陶宛人的远征。他们爬上了河岸,谁都不脱掉湿衣服,连羊皮衣和狼皮衣都不脱,由它在阳光下晒,直到全身冒着热气,像烧沥青的人一样,这才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又急急向北面赶路。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尼门。

    春来大河水涨,渡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斯寇伏罗所知道的那个浅滩,有好些地方成了深水,马匹都得泪过四分之一富尔浪的距离。兹皮希科近旁有两个人被水冲走了,哈拉伐想去救他们,没有救成;因为天黑,水势又急,那两个人一下子就看不见了。掩在水里的人却不敢高声呼救,因为指挥官事先就下了命令:渡河时要尽量做到安静。然而其余的人都安全到达了对岸,他们在那里没有生火,一直待到天明。

    天刚破晓,整个军队分为两支。斯寇伏罗领了一支去迎击率领援军到高茨韦堆去的那两个骑士。第二支由兹皮希科率领,向后移动,向那个岛前进,以便迎击从城堡出来迎接援军的人马。

    这天早晨天气暧和而明朗,但在树林里、沼地里和树丛中,都弥漫着一片浓密的白雾,把远处完全这没了。这正是兹皮希科他们所求之不得的,因为这样一来,从城堡里出来的日耳曼人就不能及时看到他们而撤退。这个年轻骑士非常高兴,向玛茨科说道:

    “我们还是占好阵地,别考虑那边的迷雾吧。愿天主许可,迷雾别在中午前消散。”

    于是他急忙赶到前面,向一些“赛特尼克”[注]下令后,又立即回来,说道:

    “我们很快就会在那条从岛上的渡口通向内地的大路上同他们遭遇了。我们要躲到那边的丛林里去等候他们。”

    “你怎么知道那条路?”玛茨科问。

    “我们是从本地农民那里得到情报的,我们的人里面有好多本地农民,随便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叫他们带路。”

    “你打算离城堡多远进行攻击呢?”

    “在离它一英里左右的地方。”

    “很好;因为再近了,城堡里的士兵就可以冲出来援救,可现在他们不但不会及时赶来,听也听不见。”

    “我想到了这点。”

    “你想到了这点,还要想到另一点:如果他们都是些靠得住的农民,那就派两三个到前面去,以便一看见日耳曼人就发信号。”

    “嗨!这也已经办了。”

    “那末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布置?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