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不闻窗外事一路飞奔回他三姨太那里了。
这趟水太混了,他还是不要搀和进去的好,丢了乌纱帽是小事,丢了性命可就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哭去了。
现在鼎州城这边完全就是乱成了一锅粥,藏宝图的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当做武林轶事,一番笑谈之后就没当回事了。
但是等到大莽闻人家族的事情被人渐渐口耳相传,人们就开始将信将疑了,渐渐地开始疯狂了。
藏宝图这种东西,一旦给它赋予了神秘的色彩,人们就会找出无数个理由,心理建设自己去相信,然后拼了性命去挖掘。
所以身为流言蜚语中心的铭萝庄就了。
铭萝庄后门,不大的门扉开了又迅速阖上,又一批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被打断了手筋脚筋丢了出去。
倒不是宿天门这边有多么仁慈,只是杀的人多了尸体就多了,山庄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来埋尸体,那就不如丢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而这样严酷的作风,也让本来存在着试探心理的各方人士更加笃定流言的真实性了。
阮鸣毓拍了拍自己手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神情很是郁闷。
他不就是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导致天下宫被刹魂魔教盯上了么,两位护法何必这么折腾他?反正门主又没有说什么,天下宫都送到人家面前给那个教主的心肝宝贝大哥下蛊了,这样都不暴露的话就代表刹魂魔教很蠢,作为久攻刹魂魔教不下的对手,岂不是也证明宿天门也很蠢???
对此,阮鸣毓撇嘴表示不屑。
“怎么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并没有带着十分明显的情绪。
阮鸣毓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一个黑发黑衣乌色面具的年轻男人。
对方朱唇露出面具外面,带出淡淡的笑纹,看得出是一个经常笑的人——至于这笑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这个就另说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慢慢走近,却是看不到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反倒是流露出一种久经厮杀的冷酷来。
“有我出门,难道还能有漏网之鱼么?碧、大、护、法。”阮鸣毓笑了笑,很是风流倜傥的模样,“我的好表哥~~~”
对于对方的称呼,碧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满,但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不要放松,扰了门主的清净,你我都担待不起。”
说完,就想先行走开了。
不过阮鸣毓倒是叫住了他,“表哥。”
碧犀又皱了一下眉头,这下可以看得出他是真的有些反感“表哥”这个称呼了,不过还是停了下来,看向阮鸣毓,“怎么了?”
阮鸣毓的眼神暗了一暗,不过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道:“是门主说的,要把这些武林人都全部丢出去?停仙宫刚刚被毁掉了,我们不是需要大批的试验品吗?这些武林人正好很合适。”
“不要轻举妄动,”碧犀对此很是不满,“现在宿天门处在风尖浪口,又和刹魂魔教处在旗鼓相当的局面上,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你拿什么来抵!?”
武林人大批失踪,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趁武当峨眉等门派还未离开,来一个什么灭魔大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宿天门和刹魂魔教算是同一个祖宗的。
碧犀的语气并不是很严厉,却也显得很冷漠。
阮鸣毓听罢,嘴角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味道,“看来,这次是表哥你自作主张了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结论,亦或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碧犀淡淡地看着他,“哪有如何?门主下了决定,我们自然要想尽各种办法来帮他完成这件事,不然如何让对得起门主的教导?”
“门主的教导?”阮鸣毓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搞笑,“门主教导了我们什么?”血腥?厮杀?冷酷?嗜血?
碧犀眼神如电地盯着他,“我知道你一直对门里很不满意,不过我警告你,要是你做出了什么威胁门主的事情,我必定先杀了你!”
“威胁门主的事情?我阮鸣毓何德何能,能有这个能力?说什么不满意的,我可没有那个空闲时间去不满意,”阮鸣毓恣意一笑,讥诮满眼,笑意从唇边弯出,“命还长着呢,我还没玩够。”
“最好记住你的话了。”碧犀随意道,显然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子的冲突了。
阮鸣毓撇了撇嘴,“我当然要记住,你心里除了门主就没别人了,我可不想哪天被你大义灭亲。”这话说得倒是半真半假。
碧犀本来已经走开数米了,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渐渐走远了。
阮鸣毓“切”了一声。
如果说宿天门里谁对门主最忠心,就非他这个表哥莫属了吧。
他百无聊赖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下一批送上门来给他练手的武林人士。
坐着坐着,就想到了之前被他下毒的那个面容冷漠的帝王。
“好无聊啊……你什么时候才送上门来给我解解闷呢……”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呆头鹅
这几天魔教大院这边的情况紧张又诡异。
紧张是因为刹魂魔教和宿天门明里暗里的各种争端,诡异……唔,诡异是因为两位尊贵的主子。
眼见着某人探头探脑第若干次装作路过,坐在窗边书案上批阅加急政务的天仪帝终于赏脸抬起了眼帘,望向窗子外面,淡淡道:“辰州的事情,你搞定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总算得到了自家主子正眼相看的连大元帅立刻站直了身子,窜到窗子边趴着,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眼神却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屋子里,果然看到里面只有白衣帝王一人。
“差不多就是没有搞定,”阜怀尧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继续去看手头的政务,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着鼓励的话,“继续努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连晋的嘴角抽了一下,“那什么,还有点事想问问。”
“不是正事的话,”随手将批好的奏折放到一边,“就免谈了。”
连晋立时哭丧了脸,“爷您不要这么绝情~~~”
这一唱三叹的,比戏台上的戏子还要来得动情。
阜怀尧却熟视无睹,随手把那堆堆得高高的奏折推到他所在的方向,头也不抬:“拿给常安。”
“……”连晋一脸悲愤地隔着窗捞过那堆奏折……转头叫了黑一下来帮忙拿给常安,然后回头继续盯着阜怀尧,“爷~~~”大有不搭理他誓不罢休的意思。
阜怀尧被他弄得不胜其烦,也明白这个下属加好友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只好暂且搁下笔来,一双寒目没什么情绪地看向他,“说。”
清清冷冷一个字,砸在连晋身上,连晋下意识地抖了一抖,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已经砸出一堆冰渣子下来了,抱怨道:“真是受够你了……有个什么事也不吱声,就会拿一脸面瘫压人!”
阜怀尧垂了垂眼帘,“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连晋一脸的不相信,“没什么事你和三爷能闹冷战?”
阜怀尧的目光闪了一下,“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连晋撇嘴,“没这事的话,就按三爷那个黏糊劲儿,他会不陪在你身边?”
整天出双入对比翼双飞堪比连理羡煞旁人的,这会儿阜远舟早出晚归,谁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阜怀尧顿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他的分歧,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一件事而已。”
连晋立马了然,“又是为了那件事吵了起来了?”
阜怀尧想了想,认真地道:“也不算是吵,他情绪不稳,我不想和他闹。”
连晋眼皮子都抽了起来,“和你怎么可能吵得起来?”有个什么问题,直接冷处理了!
估计阜远舟也是想到这个问题,为了避免自家兄长冷着脸情绪不佳,才会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开一段时间——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位爷总是利用他的无上轻功时不时“路过”!!!
对于这个问题,阜怀尧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连晋只好把歪楼的话题正回来,“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出问题,要有个什么事情,你叫我们怎么跟朝里百官交代?”
他可没有忘记天仪帝陛下身上是带着伪蛊王和踅目蛊的剧毒的,铭萝庄之约也已经近在眼前!
阜怀尧摇头,“我有分寸的,你不用忧虑太多。”
“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就是用在自己中毒身上?”连晋表示不屑一顾,“在用伪蛊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分寸?”
他最在意的还是这个问题,他家爷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玉衡的主子,需要为这个天下保重身子,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送到阎王爷门口去了?
阜怀尧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抱歉。”
“你和我说什么抱歉?”连晋翻了个白眼,“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这是对不起自己。”
阜怀尧苦笑,不反驳也不承认。
连晋恨铁不成钢地直咬牙,“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阜怀尧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宿天门之约,势在必行。”
“即使明知这是陷阱?”
“不去闯一轮,后面的事情也没办法继续了。”
“那也没有必要你亲自去。”连晋极为不赞同。
阜怀尧却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必须去一趟。”有些事情,是只有他亲自去,才能弄的明白的。
连晋说不赢他,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阜怀尧看得唯有无奈。
……
连晋这头关心着自家的主子兼好友,苏日暮那头倒也是不甘示弱,随手就把路过的阜大教主给拖了进来。
自从武林大会公开露面之后,苏日暮这段时间就一直把荆麟带在身上,此时穿着一身书生炮站在书房的檀木大桌背后拿着画笔挥斥方遒,这情景不是一般的怪异。
被他叫进来的阜远舟看到他在画画,也没太在意,只问:“做什么?”
苏日暮一个白眼飞了过去,“没事就不能叫你?”
阜远舟掉头就打算走。
苏日暮脸一黑,单手一撑桌面翻身过去,画笔朝蓝衣男子的肩膀点去,“给点面子行不行?”
阜远舟一个平掠移出半米,倒是停了脚步,挑眉看向他,“有话就说,没事我忙。”他还忙着去看自家兄长有没有乖乖和下午茶呢。
苏日暮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眼皮子一抽,暗骂一句某人娶了“媳妇”忘了兄弟,嘴里问:“你和你皇兄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前两天不还是黏黏糊糊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出问题了?
对于这个问题,阜远舟显然很是苦恼,闻言就眼神微暗,不过脸上表现得不明显,“我会处理的,你ca心什么?”
苏日暮嗤笑一声,“你要是能解决,我替你ca什么心?”
“哦?”听他意思似乎大有解决之道,阜远舟做出“姑且一听”的表情来,“你有办法?”
见鱼儿上钩,苏大酒才诡秘一笑,“感情那回事,有个办法,包你百试百灵!”
“百试百灵?”这话听着像是卖狗皮膏药的,阜远舟努了努嘴,倒也没放在心上,“你说说看。”
苏日暮神神秘秘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罢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来,塞到他手里,笑得诡异。
“好好领会哦~~~”
阜远舟见这书蓝皮封面,没有书名,只画着几朵清浅白莲,底下印着“兰印书社”的名号,不解:“你写的书?”上面的画风确实是苏日暮的。
苏大酒才咳嗽一声,“你不知道我是兰印书社的顶梁柱么~~~”酒钱百分之八十都从那里来的啊~~~
阜远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惦记着自家兄长,就随意把书往袖袋里一塞便走人了,“有空我就看看,走了。”
苏日暮见他走远,摇头晃脑地叹口气——这人啊,要不开窍,就是个呆头鹅!
再说另一头,阜远舟走着走着就忽然想到,“兰印书社”这个名号似乎很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纳闷不已,自家好友怎么会给书社画画?画的又是什么东西?
阜远舟实在放心不下,就随手掏出那本书,边走边翻开看看。
然后他的步子诡异地绊了一下。
书页“啪”地被阖上了,阜远舟脸色铁青地伸手招过一个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魔教弟子,问:“兰印书社是什么地方?”
那弟子模样很是年轻,闻言霎时间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兰印书社是……是京城最大的春……春宫图书社。”
阜远舟淡定地挥手让这个弟子离开了,然后……气势汹汹地往回杀去!
一手足以誉为画圣的画技,居然拿来春宫图……
——苏闻离!你果然欠教训!!!
于是阜大王爷折返回去,果然发现苏酒才正在画的东西都是一堆堆活色生香的xxx……顿时怒上心头,琅琊一出,剑光一闪,霎时间纸屑漫天飞扬。
阜远舟满腔怒火义正言辞地将他怒骂了一顿才走,苏日暮抱着一堆纸屑梁眼泪汪汪。
甄侦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那堆纸屑意味深长,“这些东西,你倒是很懂行啊……”
苏日暮不自觉地就后背一凉,干笑,“略懂,略懂。”
甄侦又笑了,犹如春风拂面无尽美好,“不如找个时间,我们探讨探讨?”
苏日暮继续干笑,“小生甘拜下风,就不劳烦了。”
甄侦眼里烟波流转,“无碍,我很乐意和你探讨这个问题。”
苏日暮:“……”
……
第三百六十章 行尸走肉
夏光灿烂,金色的阳光铺满了一个院落,窗子外面的湖面水光荡漾,被折射得波光粼粼,白莲随风弯腰,一派欲说还休的情态。
暖阳的光大胆地探进了窗子半只手,攀在了书案的一角。
阜怀尧低着头对着那抹阳光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进来吧,外面很热。”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能隔远一点都听不太清楚。
但是正躺着屋顶上眯眼看着阳光的蓝衣男子却是愣了一下,坐了起来,翻身一跃落地,然后从窗子里翻了进去。
屋子里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那个人如寒冰的男子在的缘故。
他刚站稳,面前就递来了一杯花茶。
入手处温度正好,不温不烫,阜远舟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容色淡淡的男子。
对方没有看着,只是摸摸他发烫的头发,微微皱了眉,就像是一个慈父看着自家疯跑出去结果弄伤了自己的孩子,心中有气又下不了重口。
阜远舟看着心都软化成手里这杯花茶了,喝下去的时候,甘甜的味道一路甜到了心底里去。
随手将茶杯搁到一边,阜远舟伸手揉开他眉宇之间的皱褶,软着声音唤他:“皇兄……”
阜怀尧的眉头果然顺势松开了,无奈地抓住他的手,“自己保重身体。”
“……我知道了。”阜远舟心不在焉地回答,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近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阜怀尧微微挣扎了一下,不过还是任他去了。
天上白云浮动,拼凑成很多流动的图案,地上白莲摇摆,柳条摇曳,微风醺人。
前来禀报事宜的秦仪远远经过窗子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
此时日光正好,缱绻的风轻轻抚摸过脸颊,拉动着长发,带来一种微痒的感觉,阳光大大方方地探进了屋子里,洒落了一地金灿灿的光芒,屋内窗子前,白衣如雪,蓝衣若海,一对璧人相拥亲吻在一起,乌发相连,交颈缠绵,让人恍然叹觉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秦仪本想走开的,但是不知为何走到一半就回了头,站在树木遮挡的阴影间,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注视着屋子里一白一蓝的两个人,素来阴沉的面孔上沾染上了一份恍惚的气息。
他抱着很重很多的资料,靠着树缓缓滑坐下去,仰面看着树叶枝干的缝隙泄露下来的些许微薄的阳光,然后闭上了眼,遮掩住了一眸子回忆的神采。
他很清楚地记得,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这么明媚的阳光,也是这么甜腻的微风,神容经年不变紫衣狂狷的一教之主,躺在葡萄树架子下卸下一把重担满身狂狷,安稳憩睡在黑甜的梦乡里,那个尊贵的一国元帅就坐在他旁边,打着扇子,抚摸着他的发,紫衣人有时候会醒来,恼怒看过去一眼,道他把自己当成了七老八十不能动弹的老头子。
也许连他们两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睛里是一种怎么样醉人的温柔亦或是无奈的纵容——
和如今阜远舟看阜怀尧、阜怀尧看阜远舟的眼神一模一样。
大抵天下相爱之人,都是如此罢了。
虽然他当时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武威元帅阜徵,但是那些温暖的画面,秦仪记得很清晰,也许是因为慕容桀是他崇敬了大半辈子的强者,也许是因为……他羡慕慕容桀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处的人。
只可惜……只可惜天意弄人,宿天门和刹魂魔教的战火,殃及了太多的无辜之人,到了最后,两人却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像他们这样不老的怪物,大抵都不能得到好的结果吧。
……
“皇兄还生气吗?”双唇还停留在对方的唇角,阜远舟呢喃着问。
阜怀尧垂着眼眸,眼角的光是旁人察觉不出的柔和,也许还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但是看不太清楚,“你叫我如何生你的气?”
阜远舟笑了笑,但是不明显,他知道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但是还没有完全解决,只是在那之前,他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冷战下去。
这样的气氛太暧昧,阜怀尧不太自在地退开了一些,“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说一下。”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那种清冷平淡的模样,阜远舟就知道他要说的是正事了,不甘心地缠着他在他肩窝里蹭了一会儿,把那一丝不苟的衣襟都弄乱了一些。
阜怀尧好笑地拍了拍腻在自己怀里的大型犬,就这么拖着他靠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阜远舟顺着他的动作蹲了下去,依旧环着他的腰,腻在他身上,“皇兄你说。”
阜怀尧并不介怀他这样亲近自己,实际上在这位殿下装疯卖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做过太多远远胜于兄弟之间的亲密举动了,手很自然地抚摸着他的长发,组织了一会儿言辞,道:“我想说的是关于七王叔和慕容桀的事情。”
阜远舟顿了一下,小动作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他记得那天晚上阜怀尧刚刚醒来也是提到了这个,不过那时候他怒上心头,没有听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做过一个推测,宿天门之所以对七王叔下手,甚至最后设计让慕容桀亲手杀了他,便是为了激发慕容桀体内‘血承’之毒的药性,完成二十年一次的轮回,以供给宿天门门主取药,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慕容桀逃过了一劫?”阜怀尧道。
“……记得。”阜徵就是这个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神话里的牺牲品,慕容桀逃过了二十年前的死劫,活着却并不见得他过得有多好。
“不过,如今看来,宿天门门主走错了一步棋。”阜怀尧慢慢道来,眼神里有一种悲悯,“七王叔死了,他的‘药’就没有用了。”
“……此话怎讲?”阜远舟一时没能理解过来。
“愤怒、悲恸、哀伤这些情绪越是深刻,药性则发挥得越极致,这句话我没有记错吧?”
“没错。”虽然这些炼药的事情他不能明白是什么原理,倒是知道二十年一轮回是因为什么原因。
阜怀尧停顿了一会儿,“不过,有一个词,叫做哀大莫过于心死。”
阜远舟一下子愣住了。
“也许……不是也许了,我想,慕容桀是真的喜欢七王叔……甚至可以说是爱,”阜怀尧的语速并不快,像是在不停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宿天门门主以为,设计他亲手杀了七王叔,就能让他把痛苦、悲伤这些情绪发挥到了最大,但是他漏算了一件事,人心不是能够真的承受无限的绝望的。”
阜远舟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阜怀尧注视着窗外面洒进来的日光,暖阳的颜色在他眼睛里沉淀出了一片织金的色泽,“慕容桀心死了,那么这些感情都不复存在……‘血承’就没有办法成为长生不老药了。”
所以,他才会被宿天门门主放过一马,生不如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阜怀尧一直以来都觉得,以宿天门门主的为人,即使他知道慕容桀在殊死之战中“宁死不屈”,宁愿亲手“杀死”刹魂魔教的“血承”者也不让宿天门的“肉糜”者得到长生不老的机会,也不可能让怒火支配自己的大脑,将慕容桀放虎归山。
所以在素剑门旧址和宿天门门主见面的时候,阜怀尧技巧性地和他说了很多话,就算对方提到的事情不过只言片语,但他还是能够捕捉到了那些言下之意,拼凑出了事情掩埋的真相。
阜远舟怔然地久久不能出声。
所谓风水轮流转,慕容桀是他的杀父仇人,还将他的半辈子修改得面目全非,他本是恨的,但是如今得知仇人本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不仅不在意他的仇恨,他的一剑反而是对方的解脱……
这世间……当真是造化弄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谁会发生什么事请。
“所以你不担心宿天门门主会杀了你?”阜远舟轻声问道。
阜怀尧看着他,“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他要杀我,根本无须那般费尽周折。”
他很强大,但是却不是强大在金刚不坏之身上面,宿天门门主想要杀他,简直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当然,在这其中闻人折月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这几天他一直被软禁在魔教大院里,可谓是油盐不进,他也表现得实在无辜,谁也说不上来他的身份究竟如何。
对于阜怀尧的说法,阜远舟并不是十分乐观,“就算是这样,那也只是暂时的,他们不会杀你,但是他们会折磨你。”
折磨这个人,比折磨他更能发挥“血承”的药性。
阜怀尧的眼神很平稳,没有一分害怕或者是胆怯的意味,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做到了玉衡至尊的位置上,他的人生已经不能再出现这种情绪了,“所以,远舟你要保重自己,才能保护我。”
阜远舟注视着他,“我说过的,我会用我的性命来护着你。”
阜怀尧没有什么情绪地弯了弯唇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像是之前那样子动气,只是从眼睛深处流露出了深切的无奈。
“远舟……”他轻声唤道,但是没有接着说下去,只留一分虚无的叹息。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良人
花菱福从梦中艰难地将自己抽身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暗暗沉沉的一片。
淋漓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没入了中衣的领口里,薄薄的夏衫已经被汗水浸sh黏在了身上,凸出了已经很明显隆起了小腹,让人感觉极其的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梦让情绪波动太大,花菱福觉得自己心悸得很厉害,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收到了压迫,微微绞痛起来。
花菱福有些慌张了,急忙喊了一声“来人”,但是干涩的喉咙发出的只是细微的气音。
她猛地想起自从那次宫女刺伤她之后,天仪帝就已经下令让所有宫人尽量不离她太近,尤其是就寝的时候,原本住在内殿伺候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不能靠近,唯独准了影卫画眉和白鸥鸟——也就是陈盛华可以随意进出,不过端宁皇后看着白鸥鸟在面前晃悠实在烦心,就发了火让他别随便出现在自己面前,连画眉都遭了秧。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应该是过于剧烈的纷乱起伏的情绪动了胎气,花菱福有些着急了,撑起身子想要走出去一些叫随时在外面伺候着的宫人进来。
不仅是天仪帝在意这个已经成形的小生命,她也很在意!
但是没等她多做动作,身侧已经风声一动,有人将她稳稳扶住。
花菱福愣了愣,看向身侧,恰能看到白鸥鸟慌张的眼神。
“小菱……娘娘,你怎么了???”白鸥鸟扶住了她的身子,才骤然察觉她的满身冷汗,微微失措起来。
花菱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孩子……我的孩子……”
嗓子干涩得很严重,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沙子一遍一遍磨过了喉咙,她都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喉咙里的血腥气,几乎不能完整地表述出字句来。
白鸥鸟却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起脉来,嘴里笨拙地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重伤毁容之后被巨门中人收留,那位影卫就是一个医术高手,他在那里养伤了很长一段时间,耳渲目染,倒也是会上一些医术,这也是他当初会在选来护卫怀孕的端宁皇后的影卫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
幸好花菱福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心情起伏太大动了胎气而已,白鸥鸟又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她一会儿,一边用掌心抵住她的后背给她输了一些真气,让她的胎动渐渐缓了下来。
花菱福这才觉得小腹没那么痛了,立刻大松了一口气,珍惜地抚摸自己腹部微凸的弧线。
白鸥鸟看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晃神了好片刻才想起收回手来,竖起枕头扶着她靠坐在床上,然后起身去给她倒些水。
一连喝了数杯,总算将喉咙里的那种艰涩感咽了下去,端宁皇后将茶杯递还给拿着茶壶站在旁边的一衣暗红打扮的巨门影卫,这才给了他这些时日来唯一的一个好脸色,“谢谢。”
她这般轻声地道,依稀能够找到当年青梅廊前竹马枝头时的温柔可人,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更多的是一种母仪天下的高贵大方……以及即将身为人母的温暖光辉。
白鸥鸟看得几乎怔愣,在花菱福疑惑的眼神中近乎狼狈地接过杯子将东西都放回原处。
时间原来已经走过了那么久了……
白鸥鸟恍惚地想到这里,那种能够凝滞呼吸的感觉就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堵得他几乎鼻头发酸。
是啊,时间怎么可能还停留在当初最美好的岁月里呢?他深爱的女子都已经嫁做人妻,即将身为人母,而他……还是未能走出那段他这一生最眷恋的时光里。
那么花菱福真的走出来了吗?
不……当然不,就在刚才的梦境里,花菱福清晰地记得自己又梦回了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小小的简陋的绣楼,承载了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她几乎沉醉在里面不愿醒来。
但是一眨眼,绣楼已空,木簪子被折断,绣了鸳鸯的红荷包掉在了地上被蛮横的士兵踩成碎布,她爱的人被她从来不曾谋面的父亲追杀殆尽,她被强行扭上了花轿……时而又梦见她的父亲,用厉鬼一样的面孔扑向她……
那些美好和噩梦,从未在她短短二十余年的生命里褪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