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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狂的故事第2部分阅读

    来的,硬到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对不起,今晚不能继续陪你了,是初中的班长召集大家聚会。”

    “在哪里?”

    “钱柜普陀店,不过——”

    张夜并不想把她带去,并非因为那里有其他女人,而是当初那些嘲笑自己的目光。

    “你们老同学聚会,好好玩吧,我会早点回家的。”

    “对不起!”他害怕让女朋友不高兴,低头像做错事的小孩,“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那些家伙很多年没见,又喜欢喝酒吹牛,我怕你会不自在。下星期吧,我请你的同事一起去钱柜唱歌。”

    “张夜,我并没有责怪你啊,我也不怕遇到你过去的初恋对象,你不带我去也很正常,干吗这么说自己?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最后的话让他心里一凉,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任由她继续说下去:“哎,我是真的不想去参加你的同学聚会。我不高兴的原因,是你为这种事也说‘对不起’——你应该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

    “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这三个字。”林小星长吁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晚上在钱柜别喝得太多,当心回家碰到变态杀手!再见。”

    两个人在静安寺地铁站分手,张夜坐七号线回长寿路,林小星则坐二号线回家。

    ※※※

    五分钟后。

    最末一节车厢,难得留出几个空位。张夜垂头丧气,真想钻到铁轨底下去。脑中反复播放林小星最后那几句——每次说“对不起”或“抱歉”,她都会发脾气,而当他畏惧地躲到一边,她就露出失望的表情。

    该死的?为什么要去那愚蠢的同学会?为了提醒他们怀念往事——比如自己一丝不挂地缩在女厕所门口的情景吗?

    身边的空位坐下一个男人。他从不注意身边的人,这次却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下意识地转身,果然触碰到对方目光。

    “对不起,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没想到有人主动对他说话,张夜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吗?”

    这个人跟自己一样爱说“对不起”,张夜必须说话了,否则会被当作哑巴:“哦,没有。”

    “1995年的暑假,你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踢过足球吗?”

    张夜一下子愣住了,迅速回忆起1995年,正是自己从小学五年级升初中预备班的暑假——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超过了被剥光扔在女厕所门口的那一年。

    “不,我从没去那里踢过球。”

    那一年暑期,张夜是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泪水中度过的。

    “哦,那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这个男人年龄与自己相仿,或许曾是一个学校的?那就更不能让他盯上了,万一被他想起原来不是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而是在初中女厕所门口——张夜迅速离开座位,走到车厢的门口。

    他不敢回头看那个男人。

    地铁正好开到昌平路站,他提前一站下车,飞快地跑到地面上。

    最近天气不错,晚上能见到许多星星,张夜对着天空深呼吸,步行走向新会路上的钱柜普陀店。

    当他回想起地铁上那个男人,却再也记不清对方的脸,只剩下一团模糊的五官。

    ※※※

    晚,九点。

    钱柜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此处距上班的地方很近,公司同事也喜欢来这唱歌,但很少有人邀请张夜,除非是整个部门聚会。

    从一群欢乐的少女中挤过,他来到全场最大包厢,传来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听到这首歌,张夜就想起初中的班长——果然是他,当年的小帅哥,竟发福成了胖子。四周暗恋过他的女生们,皆已青春褪散,尽管还有不少待字闺中。

    张夜的迟到,丝毫未引起大家注意,他仍像过去一样被忽略,许多人不认识他了,或者认得脸,也叫不出名字——“那个谁”。

    这样也挺好,最好没人能记住他的脸。他对于这场老同学聚会的意义,不过是同学录上的一个名字。如果他没出现,也不会有任何人遗憾或怀念,只是有人会想:又有一个同学英年早逝了吧?

    “喂,张夜!”

    终于,有人没叫错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魁梧的身材,还有一张永远都不会被忘记的脸。

    “大块头?”

    “哇,你还记得我的绰号啊?”

    但他在停顿两秒后,没喊出张夜曾经的绰号——杀人犯。

    张夜不晓得大块头是忘记了呢?还是出于礼貌故意回避?

    今晚之所以来参加同学会,冒着让女朋友生气的危险,全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许多年来,张夜从未放弃过杀他的念头。

    因此,他强迫自己必须要来参加同学会,看看自己还没有冲动把这个人杀了?没错,当他重新见到这张脸,脑中又浮现起当年自己被剥光,扔在女厕所门口,被全校所有师生围观的景象。

    张夜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还以为藏着一把尖利的刀子。

    大块头已转身跟其他老同学寒暄去了。

    昏暗的卡拉ok包厢内,张夜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看那个人的背影——他看到了十多年前学校操场上,那个带着一群男生,默默离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没人上来跟张夜打招呼,他也没有点歌,白痴般的熬了两个钟头。

    他去过一次厕所,在走廊里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忽然,对方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正是地铁里坐在旁边的那个神秘男子。

    张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意思是原来你也坐地铁来钱柜唱歌啊?

    那个男人倒很大方:“哦,真巧啊,又碰上你了。”

    张夜干咳两声作答,匆匆跑进厕所。

    ※※※

    子夜。

    张夜住在长宁区中部的一片六层楼的旧式小区内,平时上班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地铁站。

    他从不觉得这是家,最多只能说是“住处”。

    六楼,每次爬楼梯都很吃力。楼道里布满各种小广告,偶尔还有硕鼠出没。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玄关处扔着几双廉价的皮鞋。他穿上一双拖鞋,先进厨房喝了口水。所谓厨房,不过是转微波炉和煮方便面的所在,灶台常年不用积满了灰,却没什么油腻。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张夜住在较大的一间,朝北的小间住着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张夜没有父母,这也不是自己的家,不过是每月付1500元,跟人合租的破烂公寓罢了。

    开门进来起,就听到室友屋子里,传出电视转播足球比赛的声音。那个小伙子是狂热的ac米兰球迷,每逢比赛都会半夜守在电视机前。

    从跟女朋友约会,再到老同学聚会,折腾了整个晚上,张夜感觉疲倦已极,倒在床上就想睡觉。

    当他迷迷糊糊要失去知觉,隔壁传来一阵欢呼声,不仅是米兰看台上的球迷,还有电视台评论员的“goal……”,也包括室友本人兴奋的尖叫。

    再也睡不着了。

    室友显然看球看high了,电视机音量调得很大。张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挂在墙上的卡夫卡的小相框都被震动。

    最后,他爬起来敲了敲墙壁。

    隔壁电视机的音量明显变轻。

    张夜长出一口气,躺回床上熬了很久,刚萌生睡意,再度被室友的叫喊声吵醒。

    愤怒地睁开眼睛,已是凌晨一点半。

    隔壁电视机音量再度调高,心跳也随之而加快,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他暴怒地跳下床来,想要冲进室友房间。

    可是,右手已摸到隔壁房门把手了,门里依旧是足球评论员高亢的声音,张夜却默默地缩回自己房间。

    窗外,夜色沉沉。

    对面六楼的窗户,似乎还有几盏灯亮着。

    张夜,坐下来打开电脑,登陆“jack的星空”……

    五、张夜

    第二天。

    张夜黑着眼圈去上班,挤了半个多钟头地铁,从二号线到静安寺换乘七号线,紧赶慢赶没有迟到。

    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第一个文件就是经理让他改的报表——今天早上必须要交,可他还一个字都没动过!

    这才记起经理的话,交不出来就只能滚蛋了。

    经理每天早上都会来巡视办公室。他在等待自己被骂得狗血喷头,然后收到一纸离岗通知,在所有同事嘲讽的目光底下,草草收拾桌子走人。

    好吧,一想到可以不用干保险公司理赔员这份工作,反而有了几分轻松。

    但林小星会怎么想?他们是因保险理赔相识的,她会反对自己离职的吧?说不定把他又痛骂一遍,为什么不珍惜得来不易的饭碗,要知道如今找个稳定的工作有多难?

    张夜的拳头攥起,杀人的念头又喷薄而起,在他眼里经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奇怪,经理怎么还没来?那家伙可是刮台风都不迟到,打点滴还要开会的工作狂!

    提心吊胆地坐到中午,同事们也开始议论经理的消失?听说总经理也很着急地找他。

    午休时间,张夜看着昨天买的《悬疑世界》杂志,听到办公室门口一阵马蚤动。

    大老板来视察了?急忙把杂志塞回包里,却看到进来几个警察,他的双脚开始发抖了。

    “知道吗?经理被杀了!”

    邻桌同事们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真的,我是跟总经理和警察同一部电梯上来的。今天上午,经理被发现死在了家里,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天哪!是谁杀了他啊?”

    “鬼知道?这不是警察来调查了吗?”

    张夜几乎从椅子上摔倒。

    如果经理真的死了,他并不会因为报表而轻松,相反……jack的星空?

    他站起来看了看门口,好像没有警察在站岗,要是现在冲出去坐电梯下楼,还有没有机会逃跑呢?

    不,真是白痴!杀人凶手不是自己啊?干吗要畏罪潜逃?

    热锅上的蚂蚁关头,警察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检查了理赔部经理的办公室,然后对理赔部员工进行询问。总经理依次喊人进入会议室,张夜紧张地趴在桌子上,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了?

    他被排到最后一个接受询问。

    “张夜?”

    会议室的空气就像要结冰了,警官冷峻地看着他的脸,而他低着头说:“是。”

    “抬起头来。”

    “好的。”

    张夜知道自己的眼睛从不正视别人,但这样不就做贼心虚吗?他强迫自己盯着警察的眼睛,却感觉对方已看透了自己的心。

    “有人反映——经理平时经常骂你?”

    警官大约三十岁,目光犀利得骇人,张夜情不自禁地低头:“是……是啊……因为我工……工作不太得力,经理又是很严……严格的人……对了!他真的死了吗?”

    “上午九点发现尸体。杀人手段异常残忍。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凶手缉拿归案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警官的语气特别着重了一下,似乎故意说给张夜听的,更让他心里发慌:“好……好啊……一定要抓……抓住,严……严惩……”

    “好像没有人说你口吃。”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从……从小,见到警察就紧张,对不起!”

    “是吗?听你们同事介绍,你最近负责的一桩理赔案子,就是要跟警察打交道的。”

    “对不起!”

    不错,他正在处理一桩棘手的理赔案。有个中年男子死于煤气中毒,家属申请意外身故理赔。张夜发现情况并不简单,保险是在一个月前买的,隐瞒了其家庭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实,他强烈怀疑有骗保嫌疑。张夜找到公安局,希望警方重新调查,他还提出了保险受益人进行谋杀的可能性。

    警方调查结果却是自杀!死者活得太痛苦了,十年前从工厂下岗回家,一直从事保安之类临时工作,无法养活老婆孩子。为了给女儿筹措读大学费用,他向外借了不少钱,无力偿还却遭人逼债。这个可怜人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购买高额人寿保险,再自杀伪装成意外,意图骗取大约五十万元的赔偿金,正好可以偿还所有债务,还有余钱供女儿读到大学毕业。张夜本该得到奖励,但他反对公司向死者家属提起恶意诈骗的诉讼,觉得对方已人财两空,就让死者安息去吧,结果又被经理臭骂一顿。

    “我了解过你负责的那桩理赔案子,如果不是你的努力,或许警方也不会立案调查,你干得不错!”

    听到警官对自己的赞许,张夜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在对方眼中的印象还不坏:“这是我的工作。”

    “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昨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这地狱天堂旋转门也转得太怪了!

    “啊——”张夜忍不住擦了擦冷汗,“昨天,下班以后,我跟女朋友约会,在久光百货吃了日本料理。”

    “到几点?”

    警官正拿着小本本在记录呢,更让张夜紧张:“这……这个……大约八点半吧。然后,我就坐地铁回到公司附近的钱柜。”

    “新会路上那个?”

    “是,我们初中老同学聚会,必须所有人到场,我也只能去凑凑热闹。”

    “到几点钟?”

    “十……十一点……半吧。”

    “别紧张,很多人被警察问话时都这样,没关系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坐出租车回家了。”

    “回家就睡觉了?”

    “是,大约十二点钟到家,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直到今天早上。我有一个合租的室友,他可以证明的。”

    张夜稍微安心了些。是啊,整晚他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除了在地铁与回家路上,还有晚上睡觉的时间……

    “好了,你能不能留下几个人的电话号码?你的女朋友,昨晚参加聚会的一个老同学,还有与你合租的室友。最后,我要你现在的居住地址。”

    “哦,真的……真的……要写他们的电话号码?”

    “你是害怕让女朋友知道这件事?”警官说到张夜心眼里去了,“总比你找不到证人,被当作犯罪嫌疑人要好吧。”

    张夜本来就没有抗拒的勇气,只能乖乖写下一连串数字,至于昨晚聚会的老同学,他留的是曾经万人迷的班长的电话。

    “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你还想起什么线索,请随时随地给我打电话。”警官递过一张名片,他的名字叫叶萧,“最近,你没有旅游或出差的计划?”

    “哦,没有啊。”

    “那就好,如果有了,也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回到办公桌前,张夜看着屏幕保护的北极星空,耳边传来邻桌同事的八卦声:“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经理的尸体被发现时,死不瞑目啊,瞪着两只眼睛,只穿一条短裤,心脏被尖刀搅碎了,鲜血流满一屋子——对,就是因为鲜血流出门缝,才被大楼清洁工发现的。”

    张夜眼前一黑——经理惨遭杀害的方式,居然跟自己在qq空间日志里描述得分毫不差!事实上,这是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情景,每次看到经理走过身后,或者当着大家的面骂他,上述杀人的画面就会油然而生。

    他颤抖着动了动鼠标,屏幕上变成卡夫卡的容颜。

    已到下班时间,同事们一边传着经理被杀的事件,一边幸灾乐祸少了个魔头上司。张夜茫然地对着电脑,不知今晚可以去哪里?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合租的室友打来的:“喂,兄弟,刚才有个警察来过这里了。他特意来问我,昨晚上你几点钟回家的?”

    “啊,你不知道吗?”

    “妈的,我们是室友,好兄弟,不是吗?我告诉警察,你是晚上八点回来的,回到家就呼呼大睡,直到今天早上才出门。”

    “靠!”张夜很少说脏话,这回真的忍不住了,“你个白痴啊!我明明是深夜十二点回来的,当时你还在闷在屋里看球呢!”

    “晕倒!我还以为你整晚没回来过呢?对不住了,兄弟,昨晚我一直躲在自己房里,先是看了几部最新下载的毛片,到半夜就开始看ac米兰跟尤文的比赛了。我从没听到你回来的动静,我担心你是真的在外面打架犯事儿了,因此替你圆了个小谎儿。”

    “滚!你要把老子害死啊。”

    “抱歉啊,要么今晚我请你吃烤串?”

    那个王八蛋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夜狠狠地挂断电话,直到公司里一个人都不剩,仿佛只有自己在玩命地加班加点。

    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并不成立——没人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即便室友亲眼看到他回来,也完全可以在后半夜,趁着室友睡着不注意溜出去,杀完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回来……

    眼前浮起经理的脸,不再是往日谩骂他的那张臭脸,而是死后仍然睁大双眼,布满鲜血的死人的脸。

    “居然是你小子!”

    他似乎听到经理临死前说的这句话。

    难道真是自己干的?几年来,每天遭到经理的虐待,每时每刻都在幻想杀了他。

    张夜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这么干的!

    也许,就是昨晚,或者今天凌晨?所有这一切,都被他强迫着遗忘了,抑或选择性失忆?就像梦游症患者那样,睡着以后爬起来,秘密地走出去,潜入经理家里……

    ※※※

    他杀人了吗?

    不,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真以为自己杀了人?

    七点,他从写字楼出来,惶惶不可终日,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似乎随时会有警察来把他抓走。不过,他并未发现我的监视。我刚在路边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炒面,在凶猛的城管神兵天降,把非法路边摊主们赶走之前。

    昨天中午起,我就一直监视张夜,守在写字楼底层的小咖啡馆,用笔记本上网调查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查到了张夜的名字与简历——跟“jack的星空”qq空间的描述完全一致,还有他的顶头上司,飞扬跋扈的理赔部经理。当我再次坐上电梯,是以保险客户名义来咨询业务,公司前台热情接待了我,给我派了一名客户经理。当我装模作样地对保险产品提出疑问时,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咆哮声——“明天早上,如果报告还拿不出来,那你就可以滚蛋了。”

    但为不引起他注意,我很快离开保险公司,继续坐在底楼耐心等待。

    下班时分,他准时走出写字楼,看起来精神不坏,难道是把经理布置的工作完成了?我尾随在他身后,高峰时地铁人流涌动,他没注意到我的跟踪。经过两站来到静安寺,他没有换乘二号线,而是出站去了久光百货。

    来到七楼日本料理,我故意等了几分钟再进去。一个年轻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在服务生引导下,拉开日式包厢的移门,我才瞥到张夜的脸。

    原来是跟女朋友约会。她不漂亮,中等个子,绝非第八篇日志中描述的航空公司前女友。我点了隔壁包厢,虽有最低消费,但我说很快会有朋友到来,可以先上最贵的刺身。

    我把耳朵贴着隔板——几乎只是屏风的厚薄,可以听清楚八九成。

    偷听别人情话真是难受,只能加大芥末用量,强忍着眼泪不要发出声响。我差不多摸清了张夜的性格,还有他与女朋友的关系。他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跟另一个男生合租。她叫小新或小星,住在自家房子里,但是父亲在七个月前去世,母亲则从未提及。至少,她要比他的前女友好一百倍。

    八点半,他们走出日本料理店。我藏在一根立柱后面,偷听到他要去参加什么初中同学会?而她对他说“对不起”感到不快。他也真是优柔寡断,大大方方地去就行了,干吗要搞得像去偷情似的?我要是女人,也会生气的。

    他情绪低落地独自赶地铁,我跟在后面进了同一节车厢。正好人比较少,我自然地坐在他旁边。

    我想,必须要让他记住我的脸。

    一番对话后,他明显慌乱。去钱柜应到长寿路站,他却提前在昌平路下车。我没有贸然跟着他,而是去另外一节车厢下车,这样就不会被注意到了。

    我一路跟着他来到钱柜普陀店。不能跟进包房,会被服务员阻拦的。我点了一个小包房,然后去寻找最大的包厢——同学聚会能把张夜都请到的话,估计全班同学只要没死的都到齐了。

    很快就发现了他,从门口的玻璃往里望去,他正在跟一个大块头男人说话。

    是他吗?

    第九篇日志中被他捅死的胖律师?

    虽说点了包房,但我一首歌都没唱,而是在走廊散步,或去饮食区拿吃的。

    终于,我跟他在走廊里擦肩而过。

    十一点半,张夜提前告别老同学们,独自坐出租车回家。我也紧急拦下一辆出租车,命令司机必须跟住前面那辆车。

    我跟到了他住的小区。不出所料,他住在老式公寓。我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一直上到六楼。我躲藏在门外的阴影里,听到足球比赛电视转播的声音,ac米兰与尤文图斯的比赛——张夜进门时就已经很响,显然不是他自己开的,而是与他合住的那个人。

    两小时后,我才离开这里。手机装载的追踪软件显示,我要找的那个人,就在离此十公里外的一个高级住宅区里。

    我打上一辆出租车,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登陆“jack的星空”qq空间,十分钟前,作者更新了一篇日志——

    【第十次杀人的经历】

    〖今夜,我决定杀了他……〗

    在这篇最新的日志里,“jack的星空”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室友,使用的凶器是一根尼龙绳,从背后勒住脖子直至窒息——只因为那可怜的小伙子,半夜看足球吵到他睡觉。

    我才不信呢!

    张夜=“jack的星空”!

    但他不是杀人狂,只是在苦闷绝望的生活中,把自己幻想成为杀人狂而已。

    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幻想,你也有过吧?

    出租车开到一个小区门口,看起来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门卫却形同虚设。我从地下车库进去,根据手机上的追踪软件提示,找到一辆黑色日产汽车。我戴上帽子与墨镜,防范顶上的摄像头,弯腰从汽车底盘下面,摘下电子追踪仪。

    下午,当我坐在张夜上班的写字楼底下,用笔记本上网登陆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的企业网站。我是一个黑客高手,轻松侵入到这家公司的内部系统,发现了理赔部经理的居住地址。但他或许还有其他房产或住所,也不排除今晚跟哪个女人在外开房,必须准确定位他的行踪。我查到经理的私家车牌号,跑去写字楼停车场,我在他的汽车底盘下面,安装了电子追踪仪,信号输送到我手机上。

    此刻,我把电子追踪仪塞回包里,基本能确定他在这里过夜。

    我摸到了他家门口。

    虽然,张夜在qq日志里幻想,他是以直接敲门的方式闯进去的,不过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未必能把经理叫出来。

    还是用老办法吧——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门锁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如果警察粗心,会误以为受害人自己开的门。

    我摘下墨镜,戴着手套走进经理家中。果然是套大房子,就是乱七八糟又脏又臭,典型的单身中年男性住所。

    杀人,其实是件很难的事,绝对没有张夜想象中那么轻松。

    即便是杀死一个熟睡中的人。

    这个男人正躺在卧室,只穿着一条短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打开台灯,用刀抵住他的脖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他惊醒过来,看到了我的脸,也感觉到了锋利的刀刃。wen2小说下载

    算这家伙聪明,作为保险公司理赔部经理,看惯了各种意外伤害与死亡,面对我这个杀人狂,反而表现出异常的冷静,没有慌张地拼命反抗——那样他会死得很惨。

    不过,他以为我是强盗,轻声道:“对面第三格抽屉里有一万元现金,你可以全部拿走。”

    他不知道这是对我的最大侮辱。

    于是,我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来,直接拖到客厅,将他的后背抵在电视机显示屏上。

    当他正要呼喊救命,心脏已被尖刀捅破。

    六、不要说分手

    “是我杀了人吗?”

    晚上七点,张夜还没从公司回家。

    他看着电脑桌面的卡夫卡头像,迅速以“jack的星空”id登录qq,这是他第一次在办公室用这个小号。

    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过的《第七次杀人的经历》。

    下班前,他听同事们八卦说经理的尸体,是在自家客厅的电视机屏幕前被发现的。

    “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被我猛力推到客厅深处,后背死死抵在电视机的液晶屏上。”

    这篇日志里写着这样的文字,让他的后背心一阵冰凉。

    张夜立即删除了这篇日志,又把前面六次杀人经历的日志都给删了,当他删到《第八次杀人的经历》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在他的幻想中,她已经被他杀死了。

    他紧张地走到窗口,看着长寿路对面那栋大楼,三层有个航空公司的销售代表处。

    那个女人,现在肯定下班了吧,不知正在跟哪个老板约会?

    她还活着吗?

    他从手机里找到她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拨出——

    “喂,是你?”

    两年没见过面了,她非常意外。

    “你还好吗?”

    “想要见我?”

    为什么漂亮女人的自我感觉总是那么好?

    “不。”

    “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

    张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把电话挂了。

    虽然,又是一次羞辱,但他毫不介意,也根本不想再见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也许,杀死经理的那个凶手,根本就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比如是哪里凶狠的仇家?

    张夜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有谁会在乎一个妄想狂在网上写的日志呢?当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再度响起,却是另一个女人——他现在最喜欢的女人。

    “小星!”还没待她说话,张夜已迫不及待,“这个周末有空一起去看话剧吗?”

    “刚才有个警察找到了我。”

    她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却让张夜失手打翻了水杯。

    “哦……”

    “张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问我昨天晚上,跟你吃饭到几点钟?我当然如实回答了。但至于你在八点半以后,是不是去钱柜参加了同学聚会?这一点,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你证明!”

    “对不起!”

    “你又说对不起了!我讨厌你说对不起!”

    “我是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张夜看着被打翻的茶水,浸透了办公桌上的键盘,“你现在哪里?我想要当面向你解释。”

    ※※※

    八点,中山公园龙之梦七楼餐厅。

    “小星,警察还问了你什么?”

    “除了询问昨晚你的行踪,还问到你工作上的一些事。但是,除了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并不了解你的工作状况,你也从没向我说起过你的同事与上级,更没带我见过他们。”

    没带女朋友去见同事,是害怕那些嘲讽讥笑的目光,话里带刺的调侃。

    “警察问到我的上司了吗?”

    林小星穿了一件平常的t恤,头发扎成自然的马尾,充满怀疑地看着男朋友:“问了,但我都没听你提起过那个人,你的上司怎么了?”

    “他死了。”

    张夜如此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在新闻联播里死了一个遥远的巴勒斯坦难民。

    “谋杀?”林小星往后靠了靠,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有人怀疑是你干的?就在昨晚?”

    “是,经理平常对我很恶劣,无数次当着同事的面骂我。虽然,我一直忍气吞声,但大家觉得我可能是公司里最恨他的一个人。”张夜本想要盯着她的眼睛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乎了,“你……信吗?”

    “打死我都不信!就你这样的性格,连只苍蝇都不敢拍死,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这句话在张夜听来更像某种羞辱,内心暴怒地喝道:谁说我不会杀人?我已经杀了九个人了!

    然而,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蜷缩在座位深处,不断摩擦着拇指与食指。

    “说话啊。”林小星的语气越来越硬,“你害怕了?”

    “我——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可你没有杀人!这不需要什么不在现场证明!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张夜下意识地点头,但又立即摇头:“不是——我……对不起。”

    “你要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就是你这种做贼心虚的态度,才让警察加倍怀疑你的。”

    “也许吧。”

    “你的上司总是欺负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我们谈了将近半年的恋爱了,你应该让我知道。”

    “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好意思说。”

    张夜说了一句大实话。

    “你太逆来顺受了!就像一只……兔子!你听到过兔子的尖叫吗?”

    “兔子的尖叫?”

    “我听到过!兔子被杀死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尖叫声,只有那时它才会发出声音!”林小星的下巴开始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活杀了兔子给我吃,后来都被我呕吐出来了,从此再也不碰这种动物了。”

    “你的意思是——只有死到临头,我才会尖叫?”

    “不,我想到那时你都叫不出来!”林小星悲伤地把头靠在墙上,冷冷地盯着他,“我曾经以为,你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认真负责,坚持不懈,为细节而较真。可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啊,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保险理赔员,而是一个男朋友,一个将来可以做我丈夫,做我孩子的父亲,陪伴我保护我走过一辈子的男人。”

    “对不起。”

    她刚想要说什么,又无奈地收回去,已对张夜的“对不起”麻木了,沉默良久才说:“你知道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她是在你十二岁那年病故的。”

    “这回该轮到我说对不起了。”她苦笑了一声,捋了捋因愤怒而乱了的头发,“我骗了你——妈妈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害的。”

    “啊?”

    “我亲眼看着她被人杀死。”

    张夜异常冷静地打断了她:“小星,你可以不说的。”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深夜。”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已当张夜不复存在,只是面对一团空气自白或回忆,“十二岁那年,有三个强盗闯入了我家。当时,爸爸第一个被吵醒,他迅速地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强盗带着凶器。那年爸爸还身强力壮,却丝毫不敢反抗。妈妈尖叫了起来,希望引起左邻右舍注意,没想到把隔壁卧室里的我吵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揉着眼睛来到父母卧室。妈妈不想让我落到坏人手里,冲上去与强盗搏斗,拼命堵在他们身前,让我有机会逃出家里。可是,我完全被惊呆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妈妈……”

    “别说了!”

    张夜听着听着,自己也快喘不过气了。

    “我眼睁睁看着妈妈被他们杀了……”泪水,从林小星的脸颊滑落,但讲述并未停止,“那些强盗也不是惯犯,只是因为妈妈的反抗,让他们也变得非常害怕,惊慌失措之际,刀子一次又一次捅进去……妈妈,就这样死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本来爸爸是可以去救她的!他却困在墙角不敢动手,尽管面对他的强盗,还比他矮了一个头!”

    “你没事吧?”

    “妈妈被杀死以后,强盗才冷静下来,甚至对于杀人感到后悔。他们只是入室抢劫的毛贼而已,彼此责怪埋怨了几句,以为邻居们听到了惨叫声,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便匆匆逃走了——连一分钱都没带走,却永远带走了妈妈的生命。事实上邻居也没有人报警。我扑在妈妈身上,哭喊着用手堵住她胸前的伤口,以为她还能醒过来。爸爸则打电话报警喊救护车,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恨你爸爸?”

    “是。”林小星隐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三个强盗很快落网,一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无期——但这有什么用?能换回妈妈的命吗?在妈妈的坟墓前,爸爸长跪了几个小时,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直到七个月前,他才那么勇敢地死去。”

    “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住嘴!你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吗?可是,妈妈怎么没有逃避呢?如果,当晚我们一家三口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要死去的话,那么天然就该是爸爸!不是吗?因为,他是父亲,他是丈夫,他是男人!”

    面对激动的女友,张夜只是茫然地摇头。

    “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今晚看到你的表现,想到了太多往事。”她低头又想起什么,刚恢复的理智便消失了,“如果,将来遇到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救我的吧。”

    最后那句话,说的好绝望,无论对说者还是听者。

    张夜抬起头,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其实……其实……我想要告诉你……”

    真的要说出那个秘密吗?说出来对你有好处吗?

    耳边又响起一群孩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叫嚷:“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十二岁开始,这些声音就潜伏身边,或噩梦中,每隔不久便会出来唠叨……

    他再度闭上眼睛,强忍着自己不要大吼出来。

    “你要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

    张夜又缩回到座位里,仿佛向外张望就会被爆头。

    “你总是这样!”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小星抹去脸上的泪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分手吧。”

    “能……不分手吗?”

    “不……能……”

    他屈服了,软弱地点头:“对不起。”

    这样一种窝囊的回答,是对林小星更大的打击,她硬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给过我的慰藉,早点忘了我吧,再见!”

    张夜眼睁睁看着林小星从面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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