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陌路自风流 > 陌路自风流第29部分阅读

陌路自风流第29部分阅读

    呐不吹了,纸钱不撒了,红白两队人马互相推推搡搡,眼看一场乌龙大战就要开打。

    那小队长一怒高声吼道:“都给我住手!”

    两边的人都停下手,齐齐望向那小队长。

    那小队长指着那孝女道:“你说得没错,父母为大,你,先走先走!”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那孝女喜上眉梢,一抹眼泪,领着人便往城门而去。那些守城士兵留心这边的动静,一早便听到这两个是得了热病的,心下便有些惴惴,看过了队伍中的女子,又捂着鼻子匆匆开棺一瞥,便放了他们出城。

    等那一队都过了城门,那小队长拍了拍新郎官的肩,道:“你媳妇有刚才那孝女漂亮不?”

    “啊?呃?”那新郎官一愣,“启秉官爷,小人还没见过新娘……”

    “是吗?我去看看!”小队长说着便去掀轿帘。

    那新郎官连忙阻止道:“官爷,使不得啊官爷!”

    “去去去!本人禀公搜查要犯,你敢阻拦?”

    被小队长怒目一瞪,那新郎官立刻便噤了声。小队长掀起轿帘钻进去一看,叫道:“唉哟我的娘。”

    然后他放下帘子,同情的拍了拍那新郎官——“辛苦啦。”他一面叹气摇头,一面道:“走吧走吧,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别误了好时辰。”

    “是是是,多谢官爷。”那新郎官诚惶诚恐的鞠躬哈腰,又上了马,挥手道:“走!”

    迎亲的队伍出了城,又走出了十里地,终于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新郎官骑着马走到轿子跟前笑道:“娘子,该下轿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两个枕头从轿里飞了出来。“这是什么馊主意!”林小容跺着脚钻出了大红花轿,抬头一看,又是“噗——”的喷笑出声,“你能不能把你脸上那些装饰去了?”

    “很抱歉,娘子,这张脸遇水才能卸得掉,你再忍耐一会儿。”那新郎官轻笑了笑,虽然还是歪眉斜眼的样子,却再没有一点刚才的窝囊相。

    “殿……”林小容才刚说了一个字,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你……”

    “叫相公。千万记得别轻易露行迹。”新郎官是一脸的严肃和正经。

    他这副样子,林小容不大敢反驳,只好在心中暗暗腹诽。想了想她还是问:“你说七喜他们能顺利吗?”

    “放心吧。那双层的棺材闷不死人,楚黎他们一定没事。到时候定能顺利的与你林家庄的人在路上汇合。”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要分开走不可?”

    “呵。你真以为长乐有那么好骗?”孟寒朝回头往京城方向望去,“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发现先前走掉的定西亲王是假的。她的目标是你和我,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必须时时警惕。既然你的人大都不会武功,不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是为他们好。再说,你那丫头鬼机灵,便是楚黎,也不若你想象的那般不济,何况你还派了刃玉去保护他们。你若真如此有空,倒不如多祈祷我们这一路上能够顺利。好了,快走,前面山坳里备好了马匹,我们必须快马加鞭,先离开京城地界。”

    林小容闻言心中一凛,再不多言,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实验数据算得眼花,连看日光灯都觉得是黑的,坚持更新不容易呀。

    最近有点卡,总担心很多地方会不会没写清楚……阴谋阴太大,快把我自己绕进去了 ><

    同舟共济

    由京城到平凉本来快马奔驰三天便已足够,然而孟寒朝言道,京城附近的郡县皆是长乐一党的势力范围,而且通往平凉的大道只得一条,一路又颇多繁华市镇,目标实在太过明显,时时都有危险,因此必须低调行事。于是离开京城地界之后,他们便弃了马,改头换面,孟寒朝和林小容两人,扮作了欲往西北家乡探亲的小夫妻。

    孟寒朝原本的人皮面具虽好,然而一张面具却只能用一次,所以这一路上,他只略微化妆遮掩了过于显眼的容貌,一袭青衣,头戴方巾,端得像个衣锦还乡的俊秀书生。林小容也作了些许伪装,扮作书生娘子,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而孟寒朝的手下,除了留一人赶车,剩余人等都扮作了路人,隐在暗处保护他二人。

    林小容本来还问:“为何非要扮夫妻?为何不扮兄妹?”

    孟寒朝听了,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淡淡的吐出一句话,却惹得林小容恼怒非常。因为他说:“你我可有一点半点的相像?依我看,扮作主仆也许才算合适。要不我独自坐车,你在下边跟着走?可我怕娘子你受苦啊。”

    &……林小容知道自己长得的确平凡,所以被这样损了一出,心中虽不爽却也难以反驳,还得乖乖的和他扮夫妻,简直就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

    这一路上他们也多次遇见官兵从身边擦肩而过,通缉林小容的皇榜倒还没张贴出来,但通缉“反贼”孟寒朝的皇榜已经到处都是。然而,兴许是伪装够地道,他们一路上投宿打尖,却也完全没被认出,便是略有些可疑的苗头,也被孟寒朝的手下扼杀。林小容心中盘算着,照这样的速度,约摸五六天便可以到达平凉。

    四天后的下午。

    天气有些阴,厚重的云层压着河面,秦河的大水滔滔就在眼前。渡过去,对岸便是西北的离阳郡地界,他们便安全了。然而林小容望着水雾渺渺的宽广河面,却感到一筹莫展。

    孟寒朝绕着河堤走了一圈儿,才在一个小棚子里找到了一个老艄公。他略弯了腰行礼道:“老人家,你可知为何这河上一条渡船也没有?”

    那老艄公敲了敲烟锅,吐着烟圈儿道:“后生,你有所不知,阳泉镇的官老爷们说什么顺应朝廷的旨意,为防反贼逃回西北,这河上别说条船,连个羊皮筏子都给官差们收了去,这不,我老汉没事做,只能在这里抽旱烟喽。”

    “这可如何是好?”孟寒朝作出愁眉不展的表情,又拱手问道,“老人家,在下和拙荆听闻老父重病,亟需回遥谷探望,不知有什么别的渡河方法没有?”

    “唉,后生,难得你一片孝心。可老汉我是没有办法,你不如上阳泉去看看,我听说官府在官渡口上安排了大船,现如今只能坐官船过河啦!”

    孟寒朝稍稍眯了眯眼,向那老汉道了谢,这才返回了马车。

    “怎么样?”林小容问道。

    “呵,长乐定是已经知道我还未回到平凉,才想在这渡口上截住我。”孟寒朝随意的靠在马车壁上,气定神闲的回答,此时他身上虽是一身平凡布衣,却也难掩尊贵气势。

    林小容却没有孟寒朝的好气度,心中有些急,“既然他们用了这个办法,那渡口一定是层层盘查,我们该怎么办?”

    “呵呵,不必担心。她当然是会设了陷阱让我跳,不过,我却也不惧她。见招拆招便是。”孟寒朝说完了这句话,忽然高声喊道:“飞廉、银钩!”

    “属下在!”

    林小容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不由得一阵惊讶,探出头去一看,就见到两个长相十足不起眼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马车外面,单膝跪地。这就是孟寒朝养的高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容貌。

    孟寒朝动也不动,只是淡淡的吩咐道:“去阳泉渡口查查情况。今夜去阳泉最大的客栈向本王回复消息。”

    接了命令,那两人便又无声无息的飘然远去,如来时一样。林小容心中还在暗暗称奇,孟寒朝笑道:“娘子,他们有什么好看,还不如多看看你相公。快坐好,咱们也该快些启程去阳泉了。”

    林小容瞪了孟寒朝一眼。她不明白孟寒朝为什么以口头上占她的便宜为乐,可她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抗议无效,只好忍耐。

    马车逐渐加速行驶起来,孟寒朝忽然道:“对了,娘子,记得到了阳泉随时都要叫相公,不要再你呀我呀、‘喂’来‘喂’去,平白引人侧目。哪有夫妻是这么互称的?”

    林小容坚决的摇头道:“不行,太恶心了,我叫不出口。”

    “恶心?”孟寒朝微微一笑,“好吧,我退一步,叫‘阿朝’好了。叫名字总还算自然。”这提议他说得极轻快,就像是早知道林小容这样讲。

    林小容还张嘴欲辩,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差点儿栽倒。她连忙拉住窗棱,回头去瞪孟寒朝。孟寒朝接到林小容的白眼,倒是仰天大笑起来。

    ※※※

    阳泉与遥谷在秦河的两岸遥遥相对,都是北方重要的渡口,而阳谷城里最大最好的五福客栈,在这个平常的日子里,迎来了一对平常的夫妻。

    夫妻两人,男的布衣青衫,五官分开看都不难看,合起来就平凡的紧,一身书生气十足;女的也是一样,碎花小布群,五官普通的没有任何的记忆点。那女的搀着男的胳膊,男的肩上挂着一个小包袱,身边统共就一个赶车的下人,行头上也没有任何的稀奇。

    掌柜的抬头看了第一眼就认定了没有油水可捞,于是继续低头拨算盘。小二慢悠悠的晃过去,慢悠悠的问道:“二位客官,打尖?住店?”

    那书生文雅的笑了笑,温声道:“住店,上房一间。”

    那小二伸手抹了抹眼。奇怪,这人长得这么普通,笑起来怎么感觉……好看的紧?还有,他最后笑容为什么抽搐了一下?

    掌柜的听到“上房”二字,忽然就恢复了精神,快步走出来道:“哎呀呀,二位客官辛苦辛苦,里面请里面请,小二,还不快去牵车!”等小二飞快的跑出去,那掌柜的又笑得眯起了三角眼,道:“二位客官这是打哪来?上哪去?”

    那书生答道:“在下和娘子由京城而来,欲往对岸的遥谷探亲。”

    “哎呀呀,客官来的还真是不巧,现在阳泉的私渡都给禁了,你们怕是只能走官渡啦!”

    那书生腼腆一笑道:“在下也听说了,怎么,莫非官渡难行?”

    那掌柜的滴溜溜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么会怎么会,看您二位便知是大大的良民,那官渡的只不过是要仔细盘点渡客的来历,繁琐了些,您哪,只要早些去排队就好。”

    “是,多谢掌柜的指点。那么……我们可以进去了?”

    “当然当然,您请您请!”那掌柜的连忙带路。

    这对夫妻当然就是再次改易妆容,彻底掩盖了原来面貌的孟寒朝和林小容。待掌柜的一走,林小容立刻卸掉了温顺的伪装,迅速的和孟寒朝分开。孟寒朝见状笑道:“娘子,你刚才掐得为夫好痛。”

    “哼。”林小容不说话。这一路上她与孟寒朝朝夕相处,更无拘谨,态度也越来越随意。

    “好啦娘子,我们夫妻不住一间房怎么行呢?别再生气了。不如早些用膳,梳洗休息吧,明日还有要事。”

    林小容自然知道孟寒朝说的没错。不住一间房会引人怀疑,就因此她才忍了下来,不然岂是小小的掐一下那么简单?听到孟寒朝这样说,她斜眼道:“好,别的我不管,晚上我睡床,你睡地。”

    孟寒朝哑然失笑:“敢让为夫睡地,娘子你还真是头一人啊。”

    “我不管,我可是有夫之妇,名节重要哪。”

    “名节?你会在乎这个?”孟寒朝轻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话。

    半夜里。

    听到叩窗的声音,本就睡不安稳的林小容飞快的坐了起来,却见合衣坐在椅子上的孟寒朝反应更快。两条黑影一前一后从窗口闪了进来,正是白天被孟寒朝派去探听消息的飞廉和银钩两人。

    飞廉跪地抱拳道:“启秉主子,属下和银钩探查得知,官家的渡船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每日里寅时到酉时,半个时辰一班。有官差在渡口拿着两幅画像比对,正是您和林庄主的。每个登船的客人都需要仔细报上姓名来历才能渡河。渡口明处有五百官兵,暗地里还埋伏了一百弓箭手。”

    “原来如此。还有么?”孟寒朝摸着下巴问。林小容这时已知道这便是孟寒朝算计时的招牌动作。

    银钩补充道:“属下偷听到官差的对话,似乎明日他们还有新的安排,言谈之中似有请到什么帮手。只是具体情形他们并没有说得明白。”

    孟寒朝眯了眯眼道:“好,知道了。你们叫其他人明日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小心行事。”

    待那二人退下,林小容问:“明日会不会很凶险?”

    孟寒朝没有答是或不是,只是问:“你看着我的脸,能认出我吗?”

    林小容摇了摇头。

    孟寒朝笑道:“连娘子都认不出,为夫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可是上佳的人皮面具,全天下也不出二十个,为夫平日里都舍不得用。”

    “可是……”林小容还是有些不安。

    “不必作无谓的担心。我们总须过河,既如此,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总得闯一闯。”孟寒朝这句话说得豪气干云,倒让林小容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孟寒朝放柔了语气继续道: “早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陪我去闯那的龙潭虎|岤。”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的缘故,林小容总觉得孟寒朝这句话听起来异常的温柔。这样说话的孟寒朝,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由得心中有些怪怪的,想了想,她问:“椅子上睡觉……呃,舒服吗?”

    孟寒朝眯眼笑道:“当然不舒服。怎么,莫非娘子是要邀请为夫上床?”

    “……”林小容默然无语,猛地躺下拉过被子,背对着孟寒朝,蒙住了头。

    孟寒朝耸了耸肩,又坐回椅子上。

    ※※※

    天才蒙蒙亮,阳泉的官渡口上已是拥挤不堪。近百里的秦河岸边如今只剩了这一个渡口,所有附近的旅人都赶了过来,官差又在一个一个盘查来历,等待渡河的队伍弯弯曲曲的站满了整个渡口。林小容和孟寒朝,自然也在这队伍中。被人潮汹涌的包围,他们甚至连前面的官差都看不见。

    林小容现在心中依然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如此紧张。明明她也看见了孟寒朝的人早就分散在他们身边,将他们围得密密实实。她只好把这归结为自己胆子太小没见过世面。

    孟寒朝见到林小容的表情,冲她微微一笑:“娘子,别急。”

    林小容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别怕”。她只好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身边许多人都是贩夫走卒,有些人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有些难以忍受,林小容捂着鼻子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官差。然后,在众多繁忙的官差身后,她看到有一个样貌英挺官阶颇高的武将,正无所事事的抱着胳膊站在船下,身边立着一只巨大的黑狗。林小容皱了皱眉。

    有哪里不对。于是她扭头小声说:“阿朝,你看那边。”

    听到林小容如此称呼,孟寒朝挑了挑眉,然后便顺着林小容所说的方向看去,“嗯?他怎么来了?”

    “他是谁?”林小容问道。

    孟寒朝贴在林小容耳边低声道:“那是梁丞相的门生,叫杨蔚云,现任禁军校尉。”

    “梁丞相的门生还有武官?”林小容有些讶异。

    “他原本是个书生,后来弃文从武,也算有勇有谋。”

    林小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说出自己的疑问:“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却想不起来。”

    “哪里不对?”孟寒朝再向那杨蔚云看去。杨蔚云身边的黑狗似乎有些无聊,前爪趴着,正在摆尾巴。

    这时队伍已经渐渐前挪,轮到了林小容和孟寒朝。一个官差扫了他们两眼便低下了头,无精打采的问道:“叫什么名字?打哪来往哪去?”显然是问了几天相同的问题,有些倦怠。

    林小容作出有些胆小怕羞的样子,躲在孟寒朝身后,孟寒朝趁机拉住林小容的手,向那官差道:“启禀大人,小人叫李朝,这是小人的娘子,闺名叫做兰娘。我夫妻二人打从京城而来,欲往遥谷探亲。”

    “哦?京城?”那官差抬起头看了孟寒朝两眼,然后又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口问道:“京城什么地方?”

    “城郊李家铺。”

    孟寒朝的说辞一路上都没有变过,说的也是真实的地名,那官差记录下来,便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

    “是,谢大人。”孟寒朝低着头躬着腰,拉着林小容的手走上了码头。此时渡船下面,有不少人正在排队依次登船。林小容站在队伍里,忍不住又扭头想要去看那个杨蔚云。然而,转过去就发现四目相对,那杨蔚云正看着她,大步走了过来,他牵着的那只黑狗也摇头晃脑的跟着。

    林小容心中一紧,手上用力,孟寒朝感觉到异样,也回过了头。

    这时那杨蔚云已走到了他们身边!

    林小容心中有鬼,连忙强打精神,控制面部表情,以免显得过于紧张。她甚至感觉到身边的孟寒朝也略微崩紧了肌肉。

    谁知那杨蔚云到了他们身边,并没有停留,而是绕过他们径自上了船!

    林小容和孟寒朝对视一眼,都觉得刚才的反应似乎有些好笑。

    然而放松不过片刻,杨蔚云又走了下来,这一回,他竟直直的朝他们俩走来!林小容又紧张起来。

    这时,杨蔚云在他们身边站住,道:“这一班船已满,由你们开始,等下一班吧。”

    林小容有一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后便觉得既想晕菜、又想骂娘。孟寒朝反应倒快,连忙说:“是是,多谢大人。”

    杨蔚云面无表情地走了开去。

    孟寒朝的人已有一小半上了这艘船,此时却也无法撤回,他们站在码头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船拉起了风帆,驶出了渡口,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艘船由对岸返回,卸下了客人,孟寒朝拉着林小容走上去,找了甲板上的位置坐下。刚刚坐好,就又看见那杨蔚云牵着黑狗走了上来。孟寒朝和林小容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异样。

    这一回,直到船开,杨蔚云也没有下船。

    生死之间

    这是一艘大型官船,船上挂满了风帆,乘客近百。刚驶出渡口时,风平浪静,船还算稳当,可等到了河中央,水流湍急,河上风骤,船便上上下下的摇晃。林小容的身边便有个乘客受不了颠簸,趴在栏杆上呕吐起来。林小容捂着鼻子,稍稍往孟寒朝身边挪了挪,与那人保持距离。

    孟寒朝低头问道:“娘子,还好吗?”

    “没什么要紧。”林小容想要冲他笑笑,一扭过头,就发现孟寒朝的脸几乎是紧贴着她的,她转过头去,嘴唇险些就要擦到他的面颊,而孟寒朝鬓边的一缕长发,正拂过她的脸,她都闻到了那发上的香气。

    这香气……好熟悉。来不及尴尬,脑中一个突然涌起的念头,让林小容全身如同被雷击中。

    电光石火之间,记忆的闸门裂开了一条缝隙,她回忆起一年前的那场春日宴,她在公主府里初次遇见梁月湖时,两个人的对话。

    那时候,眼盲的梁月湖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她记得那时候他说,她身上除了女子的胭脂味,还有“南海沉香”的味道,他还说:“这香料极珍贵,父皇只赐予过定西亲王与楚将军。”

    只赐予过定西亲王和楚将军!只有孟寒朝和她才会有的味道!林小容想到这里,猛地扭头去看那条黑狗。它正向他们摇着尾巴。

    原来如此!宫中必有那南海沉香!只要那是条训练有素的狗,只要梁月湖也让那条狗闻过那气味,那么无论他俩的脸上如何伪装,要被找出来,也根本是轻而易举!

    孟寒朝注意到林小容脸上的异样,贴近她问:“娘子,怎么了?”

    此刻危机就在眼前,林小容却觉得自己的头脑反而分外的清明,她没有答话,身子却忽然一软,向孟寒朝怀中靠去。孟寒朝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张开手臂将她搂住。

    光天化日之下,这对男女竟如此有伤风化,他们身边的许多乘客都对他们侧目而视。林小容装作无力,柔声道:“相公,我有些头晕。”

    众乘客听到这是一对夫妻,心中蔑视已稍去了一分,又知道那娘子身子不适,便更加宽容,也不再对他们行注目礼。

    然而孟寒朝却已明白事情有异。

    于是他低下头,用正常音量道:“娘子,你且忍一忍,过得两刻钟我们便上岸了。”而与此同时,他的身子正遮住了林小容小半个上身。这一瞬间里,林小容用最快的语速极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们身份怕是暴露了,小心警惕!”

    孟寒朝虽有些不明白,却也警醒起来。他装作安抚地握着林小容的手,却在她掌心捏了捏,表示了解。然后他略微提高了声音道:“今日风高浪急,船确是难行得稳。”

    在不知情的人听来,这是十足正常的一句话,然而隐在众人中的孟寒朝的手下,却收到了情况有异、随时准备出手的暗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的手已按在了兵器上。

    天空中阴云密布,天低的就像压在头顶上一样,河面上水汽弥漫,分不清是雾是雨,风吹得更急,许多乘客不得不向船壁靠去,扒住了栏杆才能站得稳。这样一来,稳稳地站在甲板中央的杨蔚云和他的黑狗,就显得格外显眼。

    这时,远处的河面上,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哨响。哨声尖厉,划破了雾气,落在众人的耳朵里,都不由得心中一突。

    杨蔚云却笑了。

    林小容还窝在孟寒朝身边装病,看见这样的笑,她明显的打了一个寒颤。孟寒朝轻轻的将林小容往怀中拢了拢。而这时,杨蔚云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

    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杨蔚云停了下来,笑道:“亲王殿下,楚夫人,一路辛苦。”

    孟寒朝身子一顿,抬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这位大人,您说什么?”

    “殿下,您不用再伪装了。您和楚夫人的脸虽然伪装的天衣无缝,只可惜驸马爷早已料到。有黑皮在此,您二位身上的味道藏也藏不住啊。”杨蔚云说完了这番话,那只黑狗“汪汪”的竖着尾巴叫了两声,就像是在附和。

    “这位大人,您说什么,草民真是一点儿也不明白。什么殿下,什么驸马……草民只是和拙荆回乡探亲。”孟寒朝说的诚惶诚恐。

    “呵呵……”杨蔚云轻轻一笑。凭良心说,他长得也算是很端正,这一笑也算好看,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竖着耳朵的林小容一颗心沉了下去。

    “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今日您总是插翅也难飞出这秦河。您不妨回头看看。”

    孟寒朝和林小容同时回头,就看见河面上,冲破了水雾,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十条轻舟小船,正向这艘大船疾速驶来,每条船上都乘满了搭弓挽箭的弓箭手,箭尖全都瞄准着孟寒朝!

    杨蔚云忽然对天高声喊道:“今日本官奉命擒拿谋反逆贼,不想死的,都给我进船舱里面去!”

    他这一吼之下,甲板上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抱头窜进了船舱,只剩下十几个孟寒朝的手下,仍然屹立不动。这些人或打扮成农夫、或打扮成小贩,原本一个个佝偻着,这时却已挺直了腰背。

    今日至此境地,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孟寒朝终于松开了林小容,站起身来道:“杨校尉果然好本事。”

    杨蔚云淡淡一礼道:“并非下官好本事,是驸马爷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孟寒朝回头看了看林小容,又道:“长乐要在此地击杀本王,那么,你们打算将……楚夫人作何安排?”

    杨蔚云看着林小容道:“楚夫人若是愿意随下官回转京城,公主殿下吩咐,必定以礼相待,前事皆不追究。”

    孟寒朝再次看向林小容,面上甚至还噙着一抹微笑。

    林小容站起来道:“若是我不肯回去呢?”

    “那么,下官只好一并得罪了。”杨蔚云说的毫不迟疑。这时那先前的几十条小船,已将这艘官船团团围住。

    孟寒朝不说话,只是望着林小容。林小容明白,今日这一战,即便是肚子里花样繁多的孟寒朝,此时也已经预感到凶多吉少。所以,他在等她的决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她此时决定回京,便可以进船舱躲避,无论回京之后还有什么凶险,总也可以一搏,若是今日留下,也许小命就要断送了。她脑子里清清楚楚,一点也不糊涂。

    可是,人都有热血昏头的一刻。后来林小容再回忆起这一天,就是这么定义自己当时的行为。她当时高高的仰起头,挺直了脊梁,大声道:“我不回京!要死,便一起死吧!”

    闻言,孟寒朝笑了。林小容发誓她此生没见到孟寒朝笑得这么灿烂过,虽然他此时顶着的面皮一点也不好看,然而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光芒耀眼。接着,孟寒朝转身负手而立,向着杨蔚云道:“杨校尉的安排固然是极好的,然而杨校尉你独自一人登船,是否有些失算?”

    “殿下怎会以为下官是独自一人?”杨蔚云轻笑着打了个响指。忽然就有数不清的士兵由船舱里涌了出来,在杨蔚云身后站定。他继续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船回程的途中,又在河面上接了不少的乘客呢。”原来他们不止在河面上埋伏了弓箭手,更载了许多士兵!

    接着他又看向林小容道:“楚夫人,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刀剑无眼,下官很难让您毫发无伤的回京了。”

    孟寒朝动也不动的背对着林小容,长发在风中飘舞。这样的背影,这一刻竟显得如此坚定。林小容略微有些恍神。然后,她攥紧了拳头,高声道:“我不走,你们要上就上,不要再啰嗦!”

    杨蔚云眯着眼道:“既然楚夫人如此不知好歹,下官已经尽力。”然后,他便是一挥手:“上!”

    这惨烈的殊死一战,几乎是一场屠杀。

    杨蔚云带来的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禁军高手。孟寒朝的手下,身手也是极好的,却禁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对方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甲板,十几个人对一个人,将孟寒朝的高手团团围住。无论他们如何尽力腾挪跳跃,却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鲜血如雨般不断从空中飘落,惨叫声,分不清是谁的,不绝于耳。

    而更多的士兵,如潮水般向孟寒朝扑了过来。

    林小容直到今日,才知道孟寒朝也会武功。他一早便接住了手下抛过来的长剑,与敌人厮杀在一处,砍翻了一人之后,他极快的夺过了那人的剑,扔给林小容。

    林小容此时早已不是见血便手软的林小容,她已杀过人。接过了长剑,不需要更多言语,她与孟寒朝背靠着背,一齐呐喊着,迎向永无止尽的敌人,杀的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损失了多少高手。当林小容浑身浴血、数不清自己身上伤痕几多、力气将竭的时候,她透过滴着血的眼帘,看见甲板上已满是尸首。孟寒朝的手下,还剩四五人仍在坚持着,对方的人手,也只剩了几十人。

    林小容脚下一个踉跄,就有一只手迅速拉住她。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她的右手还在机械的挥剑,也没有力气抬头,只听到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他拉她这一下,定是又受了一剑。

    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杨蔚云本来还站在角落里,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而这时,他动了。向他们走了过来,一举手一投足,在她眼中犹如慢动作般。

    杨蔚云抽出了宝刀,将刀鞘抛在一边,然后,弓下腰,如猎豹扑食般,砍了上来!孟寒朝这时忍着右臂的伤口又杀死一人,一跃回剑转身,正架住了杨蔚云的刀!然后,两人同时变招,激烈的战了起来!

    林小容此时身边已经无人。她本就不是要击杀的对象,此时见她已无力攻击,也没有人上前缉拿她。林小容弯着腰,喘着粗气,眼睛仍盯着那二人一来一往。

    孟寒朝是绝对的高手!她先前便已发现了这一点。只是此时,他已是伤痕累累,杨蔚云却是精力充沛,两人这时虽然不分上下,然而一直打下去,胜负必分!

    林小容又回头看了看四周。弓箭手仍在船下弯弓对着船上。或许是怕误伤己方,他们此时还没有放箭。想必是为防备有人跳水,而在下面待命。然而……跳水,却是此时,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生路。

    她抬起头,看见风帆正迎风招展。

    就在这时,她听见“咚”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她身边,她吓了一跳,低头去看,却是那个叫飞廉的人。

    此时他已经全身是血,无力站起,林小容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还能认得出他的样子。或许是对方已经当他是个死人了,竟没人过来补上两刀。林小容蹲下的时候,感觉他还在喘气,嘴唇在蠕动。她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到他说:“救……救殿下。”

    孟寒朝此刻已微呈劣势。

    林小容紧咬着唇,下定了决心,问道:“你的轻功,是不是特别好?”

    飞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林小容接着道:“我可用金针刺你头顶大|岤,激发你的余力,你能不能做到一件事?”

    金针刺|岤,是当年她学习破神十三式时,百鬼教她的万不得已时可用、但用了便几乎必死的方法。习武之人,未必知道这方法可激发余力,却都知道刺头顶大|岤的下场。

    然而飞廉点头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林小容立在船舷上,站直了身子,大喊道:“孟寒朝,过来!”

    毫不迟疑的,孟寒朝猛地刺了杨蔚云一剑,趁他闪躲之隙,孟寒朝飞快的闪身飘向林小容。而在这同时,飞廉拔地而起,飞身跃上了挂船帆的桅杆!接着他挥出宝剑,帆绳应声而断,白色的船帆从空中飘落下来,直落向林小容站立的位置!

    这一幕已在林小容心中反复盘算了许多遍,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拿住了船帆,将自己与孟寒朝裹在里面,一跃跳出了船舷,跳向了下方的河面!

    白色的船帆在空中拉出一道美丽的屏障,外面万箭齐发,却射不穿厚实的帆布,船身不过一丈来高,很快她便与孟寒朝双双迎向了水面。落水的一瞬间,她看见飞廉在落下的半空中,被射成了刺猬,摔向了甲板。

    来不及伤感。落水巨大的冲击力也没有让她觉得痛。她松开孟寒朝,拼命向水中潜去。

    林小容的水性是极好的,以前潜泳的时候,她可以在标准的泳池里从这头潜游到那头,不换气。她知道,那是五十米的距离。那些载着弓箭手的轻舟,离她现在的位置,大约是十来米。她完全可以游过去。但她不知道孟寒朝是怎样的,甚至连他是否会水都不知道。然而这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

    箭支仍在大力的射向水中,然而入了水,它们便漂浮起来,不能对他们造成一点伤害。林小容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已经远离了那些轻舟,同时发现孟寒朝也在她身边冒了出来,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轻舟上有人发现了他们,一面大喊放箭,一面有人下令追击。

    不待那些人再射箭,她再次潜入水中。

    经过了刚才的打斗,林小容本就是强弩之末,这样换气了几次,她终于越来越无力。而身后的追兵渐近。她的脑子都已经混沌起来,甚至起了“就这样吧”的念头。

    想要放弃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也没别的表示,只是拽着她,继续向前。他们的游速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

    迎面,来了一只大船!飘舞着绚烂的旗帜,那艘船飞快的逆水而来。船上密密麻麻射出了无数飞箭,却是向着他们身后追兵的方向!

    孟寒朝拉着林小容,游到了那艘大船的尾端,船上放下了绳索。孟寒朝怀抱着林小容,将绳索的尾端绑在自己腰上,拽了拽。然后,那绳索被慢慢拉起,终于他们被越拉越高,总算又踏上了甲板!而甲板上,有一人正摇着羽扇,微笑着望向他们。

    孟寒朝回以一笑:“王先生,你来得好及时。”

    王郎握着羽扇,拱手道:“殿下,辛苦了。”

    这时早有下人围了上来,欲给孟寒朝换了衣衫。孟寒朝虽浑身湿透,伤口还在淌血,却摆了摆手,只是将虚弱的林小容交了过去,然后,他举步走上了船头。

    弓箭手仍在船头放箭,后面追击的轻舟不敢靠近,而在一条轻舟上,孟寒朝看见了杨蔚云。

    孟寒朝站着拱了拱手,高声笑道:“能让本王吃如此大亏,杨校尉是第一人,本王必定铭记于心。今日比武,未分胜负,他日有缘战场相见,定要与杨校尉再来切磋。”他的面具早已在水中遗失,这时站在船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