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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自风流第19部分阅读

    “……也好。”林小容眯着眼看了看孟寒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有不明白的地方,下章会解释。

    求婚

    “林姑娘,晚膳给您放在门口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林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唤,小的就在园外。”

    挥退了王府的小厮,林小容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打开房门,将门口地面上的晚膳端了进来。

    早朝散去时,她没理会太多,便跟着孟寒朝来到了他的府邸。孟寒朝只让管家给她安排了住处,便不知道上哪里去了。这小院里倒也清静,方便她安安静静的思考,来好好理一理心中的一团乱麻。

    真是太过措手不及……也太过棘手。

    楚律为什么这么做?

    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件事不是楚律去求皇帝的结果。否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怎么会知道像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明明她已经和楚律说得清楚明白,为什么他还要坚持这样做?

    而她又该如何?

    皇帝的圣旨就是起手无回,事已至此,当真只有嫁人一条路了么?

    还有……还有……凌岳山庄。

    美人儿师傅……很久不见她了。自她当年冲动离开,便再也没有见过。来自凌岳山庄的消息,她关心,却又刻意的回避。

    所以,她知道自她离开不久,美人儿师傅便以对外宣称,收她为义女,她知道师傅的好意,这是在告诉她,凌岳山庄总是她的靠山。然而,这样一来,他……现在便是她的义兄。

    林小容想到这里,再没有什么胃口。放下手中的筷子,她站起身来,伸手打开窗。

    “吱呀——”

    清凉的夜风透过窗棂吹进屋内,吹起了林小容颊边的长发,凉意灌进了领口,她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义兄……这两个字,很……讽刺。林小容笑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她至今没有听说……他和凌迟迟成亲的消息。明明已经过了一年多。

    如今,怎么,倒是她要先成亲了么?

    一瞬间,林小容百感交集。望着天上的圆月,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夜这么深了,林庄主还没有睡?”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个男子的声音,林小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忙向窗外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园门口悬挂着的昏黄的灯笼之下,孟寒朝仍是白日里那一件银色朝服,正静静的站在那里,昏暗的烛光在风中摇曳,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殿下怎么也没有休息?”林小容惊了一瞬,便找回了声音。

    “今日事忙,才刚回府,”孟寒朝说着,往前踱了几步,却也并没有怎么靠近林小容,“想着林庄主怕是疑虑重重,特来为你解惑。”

    “解惑?殿下竟如此好心?”林小容轻嗤了一声。她对孟寒朝从来就不怎么刻意恭敬,此刻想到这前后种种情由,不由得生了火气,话语便有些刻薄,“一年前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一年后,殿下还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我看皇上这一张圣旨,最高兴的人怕就是殿下你了吧?如此轻易便将兵权揽了大半到你手中!”

    孟寒朝笑了笑,也不避讳:“本王虽也高兴,但却绝非最高兴的那一位。至于兵权么……林庄主,你真当你未来的夫君是位愣头青,软柿子,如此容易掌控?”

    “未来夫君?哼!”林小容心下不满,却也只有哼一声来发泄。“我真有如此之傻么?即便当初不知,如今我也已经知道,楚律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先是配合皇上来一招以退为进,如今又拿我做挡箭牌……为的不就是彻底断了公主一党的念头。”

    “哦?”孟寒朝挑了挑眉,似有些惊讶,“林庄主这一年商场锻炼,果然老练沉稳了不少呐。呵,”他轻笑出声,“若是一年前的你,怕是早找上楚律拼命了吧!怎么,你心中没有怨怼么?”

    “怨怼?”林小容抬眼望着月亮,叹了口气,“我对他若没有期待,又何来怨怼?只是有些失望罢了。其实,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能明白楚律这么做的难处。”

    孟寒朝眯了眯眼,没有作声。

    “我家乡从前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不懂政治的将军,只能做个猛将,却做不了名将。’楚律他是名将,自然要明白政治。他这么做,我不意外。”林小容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句话说得倒是透彻。”孟寒朝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道,“不错。楚律身份敏感,长乐与本王都在极力争取他的支持。若不是这一次,贵妃闹的动静大了点,本王原也没这么容易赢这一仗。陛下的赐婚,便是对贵妃和长乐的警告。”

    “那么真是恭喜殿下了。”林小容拱了拱手,颇有些皮笑肉不笑。

    孟寒朝对林小容的讥讽不以为意,反问道:“既然林庄主已经想得这么明白,还在不安犹豫什么?”

    “……”林小容一时没有说话。

    孟寒朝忽得笑了笑:“是本王粗心了。林庄主再怎样聪明,也到底是位女子。女子情怀,总还是盼着浓情蜜意。若是这样……其实,”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林庄主难道不觉得,楚律他对你,还是颇有些情意的?”

    “……”林小容还是没有说话。楚律的心思,她又不傻,在拉布海山寨的时候,她便已隐隐感觉到了。若不是明白这并非全然利用,那楚律如此先斩后奏,她怕是连那一两分容忍都不会有。然而……

    孟寒朝见林小容不答,便走了两步上前。“莫非……林庄主,事情已过了这么久,莫非你还恋着那岳梦影?”

    “你!”林小容猛然有一种被戳破了心思的尴尬,不由得怒从心起。

    “啧啧,竟被本王料中了。林庄主啊林庄主,该说你长情,还是痴傻?”孟寒朝与林小容面对着面,盯着她的双眼道,“当初那凌迟迟是你拜托本王放走的,断崖上也是你自己放的手,怎么如今却还是如此扭捏?”

    孟寒朝说着,便沉下了脸色:“林庄主,本王欣赏像你这样有胆识的女子,所以本王难得劝你一次: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岳梦影早晚要娶凌迟迟,如今未娶,都是你的缘故。你早日死心嫁人,对你们几人都好。哼,感情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执著若此?”

    “殿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林小容痛|岤被点,再也顾不得一丁点礼仪,“你放心好了,皇上的圣旨已下,我便是三头六臂也逃不过去。我会乖乖嫁给楚律,你只需闭紧嘴巴好好看着。嘲讽他人对你没什么好处!”

    孟寒朝生平有几次碰到过有人如此不敬?然而他眯了眯眼,只是冷哼了一声道。“林庄主请随意。不过本王今日已派人送信往凌岳山庄,除了岳老夫人,相信你的‘义兄’也会来观礼。本王对林庄主到时的表现拭目以待!告辞!”

    走到园门口,他又突然回过头来,竟已是看似毫无芥蒂的一笑:“你在此的事情,本王已命人通知了你那下人,他明日就会过来,你不必担心。”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又迈步走远。

    林小容呆呆的望着孟寒朝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关上了窗子,默默颓然在窗下茶案边坐下。

    呵……她这是干什么?拿堂堂亲王殿下撒气?她还真是好大胆子!孟寒朝的脾气,倒还真是不坏。

    感情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如毒瘾般,让你生让你死而已。

    林小容苦笑着摇了摇头。孟寒朝不能明白,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让他不能也没有机会去明白。而她已尝到了个中滋味,又如何能轻易戒得掉?

    ※※※

    “叩叩、叩叩。”

    什么声音?半夜里,林小容抱着被子,猛地睁开眼。

    “叩叩。”

    林小容一跃由床上坐起。有人敲窗?这里是亲王府,怎会有人半夜敲窗?

    林小容爬下床,披上外衣,顺着声音走到窗边。

    “什么人?”她轻声问道。

    “是我。”

    怎么会?林小容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窗户。

    窗打开的一瞬间,月光下便有一条黑影,极轻盈的从窗外跃了进来。

    “楚律?你半夜来这里干什么?”林小容面无表情的问。

    却见楚律反手关上了窗,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小容……想容。”楚律望着林小容,张了张嘴,眼中光芒闪烁,却没有说话。

    林小容望着楚律那一双深邃的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坐吧。”说着,她拿起茶壶,给楚律倒了一杯茶。“只有凉的,你别介意。”

    楚律摇了摇头,攥紧了茶杯捏了一会儿,又放下。然后他抬起头,望着一边的林小容,道:“想容,对不住,此事……我先斩后奏。”

    林小容在一旁抱着胳膊站立,默默无言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若是先告知你,你必不会愿意。”楚律说着,眼中光芒竟坚定了起来,“我只有这么做。”

    林小容眯着眼问:“你若是需要个挡箭牌,为何不找别人?为何定要找我?”

    “因为你救过我,在陛下那里最有说服力,因为你身份特殊,有凌岳山庄和亲王殿下撑腰,贵妃若有责难,也不至将你如何。”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啊,楚律。”林小容越听越怒越无奈,顿了片刻,竟忽得笑了起来。

    楚律望着林小容百味掺杂的笑,忽然想起在拉布海时的那平静的每一日,便是心中一痛。

    “你不要这样。”楚律低下了头,越说越低声,“不是的,不是的。是……”

    “你说什么?”林小容有些没有听清。

    “是因为……”

    “是因为?”

    “是因为,是你。”

    林小容眨巴了眨巴眼睛。她听到了什么?

    楚律忽然提高了声音,更坚定的重复了一遍:“别的原因都不是的。因为是你。必须是你,不能是别人。”

    ……林小容忽然沉默了。

    她看着烛影摇红中,楚律仔细的盯着她的脸,面颊上却爬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忽然想到了最初的那一回,在山谷里遇上的那个总是爱脸红的楚律。

    还有在拉布海送秋祭的那一天,在秋千上她听到的情歌。

    林小容忽然转过身,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

    从最初的那一日,直到今天。也许,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是怎样的一团乱麻,又是怎样抽丝拨茧,但了今天?

    其实,横看竖看,楚律都是个条件很不错的男人。被这样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不是该知足?

    罢了。

    林小容笑了。一直纠结于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不管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只要……那里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不如……就试试看?

    “你是专门来找我解释的吗?楚将军?”林小容右手抱着左臂,淡淡的问。

    “今日退朝时,我到处找你。刚才得知你来了这里……”楚律低着头。

    “半夜爬墙,很有能耐。那么,恭喜你。”

    什么?楚律疑惑的抬起头,就看见林小容笑得灿烂。

    “不管你为了什么必须娶我。我决定,嫁给你。”

    “当真?”楚律满面惊喜,猛地站了起来。

    “嗯。”林小容笑着点了点头。

    “想容……”楚律张嘴欲言。

    “别叫我想容。”林小容摇了摇头,“像从前一样,叫小容。大小的小。楚将军,楚律,以后,请多关照。”

    婚前

    皇帝金口关照,礼部做事便不能不极有效率。所以自那一日紫宸殿上赐婚后不过三日,楚律的彩礼便由楚府管家楚黎和礼部员外郎张勋亲自送到了亲王府上。

    而孟寒朝似也很有意大办一场,于是,林小容的院子里处处贴满了双喜窗花,张灯结彩,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和彩礼,让人几无处可下脚。

    楚律府上更是热闹非凡。

    老管家楚黎感动于自己少爷二十三岁上终于愿意娶妻了,早已焚香祷告给自己的老爷夫人知道,更动员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丁,清扫准备弄得不亦乐乎。

    而楚律本就少有驻京的时候,趁此大好机会,登门恭喜巴结的来往官员几乎踏破了镇国公府的门槛。还听说有那美梦破灭的京城待嫁少女们在镇国公府外久久徘徊不去。于是镇国公府一时间,当真是门庭若市。

    总之,楚律与林小容二人的亲事,就如同在京城这片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的大海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无论大鱼还是小虾米,都难免被搅得动了起来。

    就在一群人为了二人的婚礼议论纷纷忙碌不停的同时,二月二十一日,林小容被赐婚后第五天,又一个令人错愕的重大消息,搅得这片大海更加不得安宁:

    皇帝当朝颁旨,将皇长女长乐公主,赐婚于离国三大世家之一的梁家,赐婚对象,乃是梁丞相的长子,梁月湖。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比楚律娶平民女子林小容更甚。这哗然不为别的,只因这梁月湖,虽然是梁蓦然的嫡出长子,也从小饱读诗书,富有才名,但他传闻中却是身有残疾,所以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几乎无人知其样貌。

    要知长乐公主若是争得了皇太女之位,那么她的驸马便极有可能成为大离的第一位皇夫。所以这一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公主一党争来争去,错过了楚律之后,驸马竟最终落在这么一个残疾之人身上,怎能不叫人错愕非常?

    而两大皇位继承热门人物孟寒朝与长乐公主的府上同时要办喜事,官员们反而不知道风向是往哪边吹,于是一时间,迷惑与茫然的气氛遍布京城上下,前段日子热闹的沸沸扬扬的镇国公府,也稍显平静下来。

    而无论外界风云变幻,林小容这段日子,只蜗居不出,竟是有些乖乖待嫁的味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

    “哎呀呀,庄主,又错啦,这里应该是这样这样,呐,用金线平绣,十五针!”

    透过纱窗,老远便听得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叫嚷。

    “行了七喜,早跟你说了,你庄主我不是这块料,你就别苛求了!”

    这声音也是颇为悦耳,正是林小容在跟自己的丫头求饶。

    “那怎么行!庄主,咱们离国女子成亲,若是新婚之夜不送夫君荷包,不但不吉利,还会被笑话的!庄主,你一向都那么聪明,这小小的刺绣怎么难得倒你?”

    “好好好,我继续,我继续,你就别念叨啦!”

    刃玉从门外进入屋内时,就看见两个女孩子头并头坐在塌边,林小容手中捏着撑子和绣花针,正费力的和一块淡蓝色的布料搏斗,表情看起来颇为痛苦。而七喜正在一旁不停的指指点点。

    “姑娘。”刃玉快速的隐去了嘴边淡淡的笑意,低头行礼。

    林小容如蒙大赦,把撑子往旁边一扔,极爽快的问道:“怎么了刃玉?”

    “启禀姑娘,楚黎又来了。”

    “还来?”林小容扶了一下额头,无奈道,“好啦,叫他进来。”

    “是。”刃玉说着转身出去,片刻工夫就领回了一人。

    那位头发花白精神健硕的老管家一见到林小容便俯身高兴道:“未来的少夫人,我来给您请安啦。”

    “不敢当,黎叔,快请起。”至于那称呼问题,林小容已经没法纠正,只得放弃了。

    楚黎直起腰,扫了一眼桌面上林小容扔下的撑子,眼睛一亮:“您在给少爷绣荷包?啊,我真是好感动,少爷他今后总算有个知冷热的贴心人在身边了……”

    林小容面带三条黑线的阻住了楚黎正在酝酿的滔滔不绝:“黎叔,您今日又有什么事?”

    “哦,对,”楚黎的表情好似恍然大悟,“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喜欢紫色的床幔,还是青色的床幔?流苏要银葱的,还是金葱的?”

    “……”林小容一阵无语凝咽。

    “少爷说了,卧房的布置都听您的,所以……”

    所以,也没必要什么都来问吧?天哪,难怪他可以每日来拜访三四次!

    那边楚黎仍在说个不停:“您看少爷对您可真好哪,不但什么都遵照您的意思,而且怕您在这边不习惯,不等您开口,就从平凉接了七喜姑娘过来,不是黎叔啰嗦啊,少爷他从小到大都冷冰冰跟个石头一样,我还真没看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哪……”

    林小容一边听,一边翻着白眼,等到楚黎终于歇口气停顿的当儿,她迅速道:“青色床幔银葱流苏。好啦,您快去办吧!”

    “啊?哦,是!您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布庄,可没有人敢不卖我镇国公府的面子,何况……”

    林小容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完毕,终于告辞,才喘了口气。

    七喜在旁边捂着嘴笑道:“这位黎叔真是太有趣啦!真是难以想象将军的管家是这副模样!不过,楚将军对您真是太好啦!”

    “行了,”林小容笑了笑,“别的不说,把你接过来倒算他做对了,没有你在这里,我还真是无趣。刃玉天天在这里,都不跟我说话。”说着,她故意瞥了在一旁站立的刃玉一眼。

    而刃玉只是把头缩得更低。

    林小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都过了这些日子,刃玉他还是老样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七喜见林小容神色有些黯淡,眼珠一转,道:“庄主,你可别偷懒,这花样才绣了不到一半,咱们继续!”

    “是,是,我的好七喜!”林小容说着,无奈的又拿起了撑子。

    刃玉默默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

    二月二十六。

    再有三天便是楚律迎亲之日。

    此次因是圣旨赐婚,娶亲的许多步骤,例如问名、请期等都已略过,便只有楚律亲迎,娘家送嫁两件大事要做。

    然而这些都与林小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在这敏感时期,出门生事徒惹是非,所以这些日子也只是百无聊赖的练习绣花而已。

    绣花这事,其实也不是难得要死,只不过林小容从前静不下心来学,最近几日,在七喜的督促之下,这一朵并蒂莲花也终于似模似样起来。于是她便按着七喜的指导,将这一块淡蓝色的布从撑子上取下来,缝成一个荷包。

    刃玉步履略有些沉重的走进来时,林小容正低着头给这荷包进行最后几针的收尾。

    “……姑娘。”

    “嗯?”林小容右手握着针,拉长了线,正要用牙齿咬断线头。

    “夫人和……公子,来了。”刃玉说着,竟有些不敢抬头。

    林小容身体一颤,“啊!”

    就那么巧,大拇指被针戳了一个窟窿,血立时涌出来,她手上更乱,一不小心,血渍便正巧按在了荷包上。

    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唉!绣了几天工夫,这么轻易便毁了。”

    刃玉不敢作声。

    “罢啦。”林小容说着,放下针线,站了起来,顺手拍了拍衣摆,“他们在哪里?”

    “正在花厅里,殿下在与他们寒暄。”刃玉低着头答道。

    “哦,好。”林小容走到镜子前面,仔细的照了照,又把零碎的头发轻轻拨好,才道,“咱们过去吧。”

    林小容一边不快不慢的走,一边心里翻转着不知名的念头。才走到花厅外的回廊上,那门外小厮便高声唱道:“林姑娘到。”

    她暗叹了一声,再来不及多做武装,便得走进房中。

    然后便发现再武装也没有用。

    一进去,她便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她曾经日以继夜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坐在那里。

    他的气度仍是无人能比拟的安宁优雅,一袭青衣长衫,黑发用一条青色发带在头顶束起,余下的如瀑垂下。他仍是那样瘦削白皙。他看着她,眼里仍是那让她最为眷恋的含笑的温雅。

    这一刻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孟寒朝茶盖碰上了茶杯的“叮”的一声,让林小容的理智急速回笼。她扯起嘴角僵硬的笑了一笑,与孟寒朝快速的行了个礼,便转向她此刻最该打招呼的人。

    “师傅!”林小容扑了过去。

    “想容!你这丫头,真是让人担心死了!竟是足足一年多未见!”岳夫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林小容,一只手摸上了林小容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都快皮包骨头了!”

    “哪有,师傅您太夸张啦!”林小容真心的笑了起来,“我这是刚刚好!瘦一点人才显得精干哪!倒是师傅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美这么年轻!”

    “行了,跟师傅还客套什么。唉,师傅知道你在外面吃苦了。你这丫头,就是太倔!”

    林小容听到这一个“倔”字,莫名的眼眶有些刺痛,为了掩饰她连忙道:“也没怎么吃苦啦,师傅,就是在苗地饮食有点儿不习惯,过不了多久就会养回来了。对了,师傅,你知道吗,我自己开了家林家庄,如今生意也遍布西北啦!”

    “自然是知道的,你的一举一动,师傅都关心着呢。”岳夫人微笑道。

    “我就知道师傅对我最好了!哦,我都忘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义母才是啊?”林小容说着,故意俏皮的一拍脑袋。

    “随你,叫什么都一样。”岳夫人笑着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林小容的头。

    “真的?那么……我看心情,换着叫好了。”林小容笑着挤了挤眼。

    然后,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郑重的,半蹲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

    “小妹见过义兄。”

    一时间,四下里寂然无声。

    孟寒朝坐在主位上,微微的眯了眯眼。

    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人,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何必如此生疏客气,想容,快请起。”

    林小容就势直起身来,淡淡一笑:“只此一次大礼,以后不会再有啦。”

    别人都没有做声。

    林小容继续道:“义兄,你身子不好,此次还是千里迢迢前来参加小妹的婚礼,真是叫小妹过意不去。”

    岳梦影温柔一笑:“想容的人生大事,排除万难,我也要来的。”

    林小容点了点头,道:“这段日子小妹有诸多事情要做,怕是没什么时间陪师傅和义兄,还请你多担待。婚礼上的事情,还要拜托了。”

    “想容放心,”岳梦影定定的看着林小容的眼睛道,“这一生一次的大事,我……为兄定不会叫你留下遗憾。”

    “多谢义兄。”林小容拱了拱手,笑着道,“这一次义兄喝了小妹的喜酒之后,可别忘了还回来呐。师傅,”说着,她转向美人儿师傅,“义兄和凌庄主的好事,也该办了吧。”

    岳夫人神色略有些激动,张了张嘴,终是压住了,声音微颤,她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主位上,孟寒朝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终是低下了头,轻轻握紧手中茶杯。

    ※※※

    离开了花厅,林小容便有些失了力气,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小院。

    回到房内,颓然坐下,转身,便看见刃玉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忧心。

    林小容强笑了一下,道:“你都听见啦。怎样,你主子表现得不丢脸吧。”

    “不。”刃玉极快的答道。

    林小容叹了口气,低下头,就看见刚才随手扔在一边的淡蓝色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一小滴血晕在上面,正染红了并蒂莲的花蕊。

    她抓起荷包,嘴角勾起一个带着讽刺味道的笑,一扬手,将那荷包扔给了刃玉。

    “给我扔了。”

    刃玉抬起头,望着林小容。

    “扔了。已经脏了,没用了。”她重复了一遍。

    “是。”刃玉答应着,握着那荷包退了下去。临走前,轻轻的关上了门。

    房内终于只剩林小容一人。她猛地俯身趴在桌面上,双臂埋住了脸。

    “还有三天。”她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后面的部分,有点难过。莫非这就是虐……?

    告别

    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轻寒薄暖,三月初一转眼就到。

    头天晚上的一场细密阵雨,使得空气里还有些潮湿的泥土味道。天才蒙蒙发亮,孟寒朝的京城王府中,林小容暂住的小园里,此刻却已是熙来攘往。然而丫环仆从虽人数极多,却不杂乱,个人都是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闺房里,几个女孩子正簇拥在一起。

    “林姑娘,您睁开眼吧,妆上好了。”

    随着喜娘春姐的一声叫唤,林小容缓缓的打开眼敛,对着镜子,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一身大红锦缎,凤冠霞佩,一头乌黑长发用了繁复的花样在脑后盘起,脸上是春姐巧手画成的淡妆。

    乌眉趁得凤眼更显明亮,腮边淡淡的水粉胭脂,也让皮肤更显雪白清透,额头与鼻梁上打亮了些,使她原本略有些平的脸也立体了起来。

    望着这一番巧手杰作,镜中女子微微翘起了嘴角。

    七喜在一边笑道:“春姐姐手真是巧,庄主今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难怪大家都说新娘子最漂亮,今晚咱们楚将军一定要看呆了去!”

    “七喜这是羡慕了?”春姐打趣道,“看来林姑娘也得留意着点儿,早日给七喜寻个如意郎君哪!”

    林小容闻言挑眉一乐:“说得好啊春姐!七喜,看来是我大意了,你放心,你主子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哎呀庄主,千万别!人家还不想这么早嫁人哪,我不说了还不行嘛!”七喜臊着脸不依。

    几人正在房中说笑,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声音,是下人们齐声行礼道:“见过殿下!”接着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来到了房门外面。

    林小容一愣,还是站了起来,示意七喜开门迎接。

    一打开房门,就见孟寒朝穿着一件极显隆重的银色朝服,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束着,双手背后,站在门外。看见林小容的装扮,他眼光一闪,略有些惊讶。

    “殿下?”林小容走到门边,有些奇怪,“前院今日客人众多,该是很忙吧,您怎么会在此处?”

    孟寒朝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再来叮咛你,今日有文武百官观礼,莫出了岔子。”

    “出岔子?”林小容微微一笑,“怎么会?成亲的步骤我早记熟了,定然不会让人看了笑话,殿下放心吧,我既是从亲王府出去的,定不会丢了你的脸。”

    “本王岂是担心这个?”孟寒朝说着,神色又有些迟疑。

    林小容回头,向屋内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等到众仆从行了礼纷纷离开,院墙内外再无他人,她才继续道:“殿下是怕我过会儿撑不住?您放心,我既然决定了,便绝不会后悔。何况我已与他做了了断,再不会犹疑。难道那一日,殿下还没有看分明?”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孟寒朝望着林小容那从头到尾便没有变过弧度的微笑,不知怎的,忽然有些胸闷。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那么……本王便先在此……恭贺新禧。”

    这话说得如此不顺,孟寒朝自己也有些意外。

    “前院还有许多宾客,本王先走了。”

    于是他不再多话,一挥袖袍,转身,大步离开。

    ※※※

    日上三竿,远处传来爆竹声声,很快便有王府下人匆匆而入催促道:“迎亲的已到了门口!快!”

    于是林小容由案前站起身,喜娘们七手八脚上前,春姐忙着做最后的补妆,其他人将林小容绣满了孔雀的大红嫁衣展平,将长长的衣摆在她身侧铺好。

    红盖头最后终于搭在了林小容头上,一切准备停当。深吸了一口气,林小容由七喜扶着,走到门边,亲手推开了房门。

    一院里已满是宾客与下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林小容一出门,人群都静了下来。

    而此时,岳梦影正身着一件袖口衣襟镶着银边的红袍,静静地站在门口。

    林小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那熟悉的声音缓缓道:“恭贺新禧。”

    心内稍稍瑟缩了一下,林小容在红盖头下轻轻展开微笑:“劳烦义兄了。”

    原来按离国的婚嫁习俗,新娘子出嫁之日,由闺房踏出门到夫家的这一路上,须得脚不沾地,意为从此心向夫婿,不再贪图娘家一分一毫。所以这一路上,通常便应由父兄亲自背着新娘子送到大门口,再由夫婿在门口接过新娘,抱上花轿。

    林小容在这里再无亲人,所以这送嫁之人,便轮到了她的“义兄”岳梦影。这也是他必须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的缘故之一。

    此刻,林小容扶着七喜站在门槛内,岳梦影转过身去,在门槛外微微俯下身。

    虽然隔着红盖头,林小容依然能察觉到来自院中汇聚在她身上的无数意味不明的视线。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微一咬牙,轻手轻脚,伏在岳梦影背上。

    “扶稳了。”岳梦影温柔开口,她轻轻点了点头。

    林小容抱着岳梦影的脖子,岳梦影双手扶住林小容的腿。喜娘们再次整好了嫁衣,岳梦影便站起来,迈步出去。

    “新娘出门——”

    人群最前方,礼官的一声令下,便有人开始奏乐,墙外炮仗也点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着乐曲,一路跟在两人身后没有停歇,夹道都是此起彼伏的恭喜之声。岳梦影走得极稳,步伐不快不满,林小容跟着他的动作身体微微起伏,心中,却在逼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要眨。努力想些别的事情。不要一直闻到那淡淡的书香气。

    越往门口,越是人声鼎沸。唢呐声高亢嘹亮,锣鼓声响彻院墙内外,实是喜庆至极。

    这一路竟不像林小容想象的那样长。

    她耳边又听到礼官一声洪亮的指令:“母女作别——”

    一阵悉悉窣窣,岳夫人走上前来,拉住了林小容的手。她感到这只手极为用力,似是倾注了许多许多无法诉诸于口的话语。

    那只手松了又紧,然后她听到美人儿师傅说:“女儿,义母知道你是极伶俐的,只是嫁了人后,你那倔劲儿,务必收一收才好。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着过,日子便多了分自在。记着义母今日的话,但有义母在一日,凌岳山庄,总是你的靠山。”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小容不敢多言,只憋着嗓子,简单一句:“女儿知道了。义母也请多保重。”

    岳夫人颤抖着手,轻轻拍了拍林小容的肩,与她作别。

    那礼官又拉长了声音,继续道:“新郎下马迎亲——”

    人们的视线便跟着转到了新郎官儿的身上。

    楚律原是跨坐在一匹系着大红花的黑马身上,身子挺得笔直。那一身绣满了飞鹰的大红锦袍,与胸前的一朵红花,都是他身上终年难得一见的艳色。楚律本就长得斯文俊秀,面如冠玉,这么一来,看着倒像个刚刚高中的状元郎,那一身冷硬的杀伐决断,也都被柔和的收敛了起来。

    他身后,是长长的迎亲队伍,密密的队伍挤满了王府门前小巷。一顶八人抬的结彩大轿就在人群的最前面。

    听到礼官点名,他一翻身,利落的跳下马来,大步上前。

    按着礼节,楚律快步走到岳梦影面前,一俯身,低头抱拳道:“见过兄长。”

    岳梦影望着楚律,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温声道:“义妹自今日便交给你,还望你务必善待于她。”

    “是。楚律一定竭尽所能。”

    岳梦影点了点头,微微俯下身,楚律上前就势接过林小容,双手横抱住了,就要转身。

    擦身而过的瞬间,林小容听到岳梦影几不可闻的轻声说:“要幸福。”

    待嫁的这些日子,为了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林小容避着凌岳山庄来的所有人,更没再和岳梦影多说一句话。

    而此刻,有他这一句,便胜过千言万语。

    林小容忽然若有所悟。

    其实她和他都没有错,各自坚持着自己的所爱,只是,也许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有不同的方向。

    不需要再解释,她的心,他明白。而他的情谊,她懂。

    那一日穿越时空、初来乍到时候,他在那茫茫山谷里问过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从此,她开始了穿越后,最平安喜乐的一段生活。

    那一年的悬崖边上,他们在风中摆荡之时,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说过:“想容与我同来,便应与我同归。”

    那时候她就明白,她的爱,虽得不到回报,却也没有白费。

    她爱过他,尽心尽力,但,到今天为止。

    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