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当时就有了不妙的预感,跟孟寒朝行了礼,她谨慎问道:“殿下,谁找我?这是怎么回事?”
孟寒朝很无辜的指了指一旁的妇人。
林小容才对上那妇人的视线,那女人就张开了血盆大口:“您想必就是林想容姑娘吧?贱妇便是这平凉排名前三的张媒婆,平日里专门为人牵红线。这一回啊,哎哟,您可真是有福气了!咱们全国适婚女子都倾慕的楚将军托我来向您提亲,楚将军啊!”说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小容,然后掩口笑道,“哎哟,您和楚将军,那真是绝对的郎才女貌,啊,不对,这个郎貌女才,啊,还是不对……”
林小容觉得自己耳边一群乌鸦哗啦啦的飞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妇人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脸上的白粉有崩裂的趋势。
等到她终于住口,林小容才有了插嘴的机会,她绷紧了脸,一字一句地说:“谢谢张媒婆辛苦,谢谢楚将军的美意,但是,我——不——嫁!殿下,请您送客!”
孟寒朝掩着嘴眯着桃花眼,挥了挥手,孟宇就客客气气但是手上力道奇大的把那媒婆请了出去。孟寒朝靠着椅子笑道:“楚大将军的确是全国女子都倾慕的对象,连咱们的公主殿下都……咳。”他咳嗽了一声,又眯眼问道:“本王倒不知林庄主什么时候与楚将军有了……如此交情?”
当时距那一夜也不过只两个多月,林小容心中伤痕未愈,只觉得这一场乌龙根本是被人噩梦重提,于是她冷着脸说道:“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殿下不必多想。若无事,容我告退了。”说着便也不顾礼仪,就退了出去。
而林小容转身之后,孟寒朝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抚着茶碗,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
那之后林小容平心静气,还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媒婆没有再来叨扰。
二月里,她已经搬进了修整一新的林家庄,提出了组建“明月坊”,研究月光宝镜的计划;另一方面,她与王朗杜言平频频接触,整合了孟寒朝私底下的生意,全部纳入林家庄,开始改革。然而二月十五那一天,林小容又无防备的挨了一闷棍。
她才从明月坊出来,身上还是一身的化学药剂的味道,便听下人来报,说有人上门提亲。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上一次并不是个结束。
一踏进门,她便见到那个一身翠绿的媒婆摇着手帕说:“您想必就是林想容姑娘吧?奴家便是这平凉第一的王媒婆,平日里专门为人牵红线。这一回您可真是有福气了!楚将军他……”
林小容一挥袖转身出门,喊道:“刃玉,送客!”
三月里,生意都开始上了轨道,她与杜言平的磨合结束,为了生意该如何做与孟寒朝闹了些不大不小的别扭,从凌岳山庄遥谷分号挖来的张定玉也到了,客户逐渐增多。
三月十五那一天,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扭着身子走到她面前,说:“奴家是整个离阳郡最好的媒婆,奴家姓……”
林小容长叹一声,客客气气的把人家请了出去。
自那以后,每个月都有媒婆来马蚤扰,林小容渐渐从无奈到习以为常。她甚至开始自我解嘲,幸好楚律身为驻边大将军,不能擅离职守,要是他亲来,她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表情对他。现在只要在每个月的那一天应付一下媒婆就好,想必楚律他,也终有放弃的一天。只是她死活想不明白,楚律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转眼八月十五到,又是一年中秋。
庄子里的众人也都放了假,下人们将整个林家庄打扫一新,又张灯结彩,庄子里外放的管事们也都回来共度佳节。这样的日子里,林小容身为庄主,自然要主持大局。
她一早醒来,便听到乌鸦在树上嘎嘎嘎的乱叫。揉了揉眼坐起身,却见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她连忙叫道:“七喜!”
“哎!姑娘你醒来了!”七喜今日也应景,穿了一身杏黄|色的新衣,更显得青春可爱。见林小容起身,她连忙走上前去,放下水盆,为林小容披上外衣。
“我今日怎么睡到这么晚!你也不来叫醒我。”林小容一边擦脸一边道。
七喜在一旁安慰道:“庄主平日里起早贪黑太辛苦,好容易有一日放假,便多休息一下也无妨。”
林小容把手巾放回水盆,口中说道:“剑法可是一日不练十日空,不行,过会儿我还得练剑去。你们这,嘿,一定又是刃玉的主意吧。”
七喜嘻嘻笑道:“还是瞒不过庄主。”
林小容摇了摇头:“他就是那样子,改不了。只是我今日……”
“今日您只要打点好了自己,等着参加庄子里的宴席就是了。宴席是刃玉大哥和张管事一手操办,保管错不了!”七喜在一旁接口道。
“他们办事,我自然放心。”林小容一边穿衣一边道,“只是夜里还要主持女眷们的拜月,我这是头一回,得先熟悉熟悉。还有,庄子里的大宴结束了之后,咱们还有小宴……”
“您放心。”七喜说道,“拜月的仪式我过会儿再跟您说一遍,您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何况到时还有张管事的夫人和我陪着您,就算有什么错处,也保准能应付得了。至于您的中秋小宴,也早准备着了,那时都是自家人,您更不必挂心。”
“你这丫头,”林小容笑道,“真是鬼机灵。要是你哪天嫁了,我还真要发愁了。”
七喜一跺脚,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庄主不要取笑人家,七喜才不要离开庄主!”
林小容又拍拍七喜的脸,道:“放心吧七喜,现在你庄主我还没看到什么好男子,你就安心跟着我,庄主一定要找个最好最好的男子来配咱们的小七喜!”
“哎呀庄主,我不跟您说了!”七喜说着,转身就跑。
过了一会儿,刃玉端着早膳推门而入,林小容抬头看到刃玉,笑道:“怎么是你?七喜那丫头害羞不敢来了?”
刃玉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林小容又笑了几声,才问道:“宴席准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好了,姑娘。庄子里几十位管事的座位是张管事和我商量着排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林小容点了点头。虽说庄子里都算是一家人,但毕竟有些是孟寒朝原来的人马,有些是她自己的人手,各人的性格背景兴趣谈吐又都有差异,隔阂还是多少有一些,所以这宴席上的座位,便是一门学问。
用过了早膳,林小容看了会儿书,便又提起淬雪去练破神十三式。
这些日子虽然忙于商道,她还是没忘了武功。从……那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弱小,所以对武功更是勤加练习。只恨她年纪太大,无法修习更高深的武功,但至少如今她的破神十三式已是融会贯通。
百鬼教她这剑法时,她只觉得每一式的名字都不吉祥,这十三式的名字分别是:
穷途末路、黯然销魂、无语不殇、亡魂伤魄、不共戴天、佛挡杀佛、玉石俱焚、同死同生、天地同寿、魂散魄飞、天下无欢、人神共弃、万宗俱灭。
如今遭遇挫折失望,她反而对这套招招都伤心的破神剑法有了新的领悟。
虽然剑法来来回回也就是十三个招式,遇上真正的强敌也难免还是凶险,但总是聊胜于无。
林小容练过剑法,沐浴一番,换上了新衣,七喜便携着张定玉的夫人张陈氏一起,来教授林小容拜月之事。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教授的同时便聊天寒暄,时光倒是过得飞快。
华灯初上之时,刃玉来请林小容:“姑娘,宴席已准备停当,请您入席。”
林小容从居住的后院走到前厅的路上,一排排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氤氲出橘红色的光辉。而黯陈的天幕高处,一轮圆月高挂天空,明月光流泻而下,照着回廊外面的假山树木,落下斑驳的暗影。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孟寒朝同席,然后那一天夜里,她听到那一些……震撼了她的对话。
如今……她倒是仍然与孟寒朝在一处,而那两位当时假山下寸断肝肠的璧人……总算是得到了他们的幸福。
林小容这么想着,露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然而在刃玉眼中看到的,不过是林小容多瞥了那假山一眼,脚步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向前走。
越走近前厅,便可见灯火通明,嘈杂寒暄之声不绝于耳。灯火亮处,是十几张大圆桌,坐了满满的人。
林小容刚走进前厅,便有眼尖的看到高叫出声:“庄主!是庄主来了!”
于是人头蹿动,席间的人都向这边看来,“庄主!”“庄主!”“属下见过庄主!”
一个个说着就都站起身行礼。
林小容微微一笑,便抱拳一边走一边与众人回礼,“诸位不必客气!”那些站起的人便都收回了礼。
林小容走到主桌前,说道:“诸位都请坐!”说着自己便先坐下。
众人看庄主落座,才一一坐好。
桌上酒菜早已备好,林小容与同桌的张定玉、杜言平等主要管事一一问好,便端起酒杯,站起身。望着眼前一张张期待的看着她的面孔,林小容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路千难万难,总算,有这些人携手并进。
她闭了闭眼,咽下心中激动,再睁开,大声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能与诸位在此共度,是我林想容的荣幸。林家庄能有今日,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无论你是一店的管事,还是庄里的技师,是每日奔忙的推销员,还是夜夜伏案的设计者,是账房,是护院,还是端茶倒水打扫庭院的小厮,林家庄从当时的默默无闻,到有今日的成就,都有你们的一份!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我林想容祝愿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愿林家庄越来越好!”
“祝林家庄越来越来好!”众人全部端起酒杯站起身,齐声高呼,然后都是一饮而尽。林小容的眼角,瞥见有些下人们的目中有泪光闪动,于是又是轻轻一叹。
然后宴席便正式开始。林家庄因为有林小容这样不拘泥位分的庄主,底下人也是随意许多,转眼席间便是觥筹交错,酒令呼喝声不绝于耳。林小容和张定玉杜言平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宴席进行到中途,便有七喜来请林小容去主持拜月。她便与众人告罪离去。
在花园中捻起香,树影摇动中,林小容望着明月在天,又想起去年时光。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岳梦影,岳梦影,这名字在舌底心尖划过,却终归化为梦幻泡影。
林小容深吸了一口气,拈香下拜。
岳梦影,师傅,……凌迟迟。祝你们,幸福。
※※※
回到后院已是亥时,七喜扑上来便说:“庄主,你可回来了,有人等你好久了!”说话的同时,她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林小容有一刻疑惑不解:“是咱们的中秋小宴人来全了?”
“什么中秋小宴,取消取消!”七喜口中说着,一个劲儿拉着林小容往前走。
“做什么这么急?”林小容一边跟着走,一边不明所以。
走到庭院门口,七喜神秘一笑,道:“庄主,快进去吧!”说着就把林小容往前一推。
“喂——”林小容正半扭了头要抗议,突然瞥见一个人影,顿时她浑身僵硬如枯木,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见庭院中有一人长身玉立,脊梁挺得笔直,身着一件紫色银领箭袖官袍,一头长发用一顶紫金冠束在头顶。
听到院外声音,那人转过头来,脸庞在月光下更显得俊秀如玉,眉如远山清隽,眼中却反射出坚定的亮光。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待到反应过来,林小容失控大叫出声。
37误会
庭院中那人,不是楚律是谁?
林小容白天还有一刻想过今日为何媒婆没有登门,却没料到晚上那正主会自己来到这里!
楚律转过身来,倒没有立刻说话,他打量了林小容一番,才开口道:“林庄主,别来无恙?”
若是没有媒婆们的那番折腾,林小容此刻突然见到楚律,不知会是什么反应,但定然是难以冷静以对。毕竟无论当初是什么情境下发生的也好,哪一个女孩子能对强过自己的男人平心静气?
然而这连续半年多的闹剧演下来,在林小容自己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她最初的那种伤心愤然早被无奈好笑给取代,所以此刻,林小容很意外自己竟然只是慌乱了一瞬,就很快平静下来。
于是她沉声说道:“谢楚将军关心。但楚将军深夜在此,不知何故?”
楚律从容答道:“皇上又招在下入京,路过平凉,特来拜访林庄主。”
一个说“林庄主”,一个称“楚将军”,这公事公办的口气,不知道那些过去的人,谁能想到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
林小容倒是因此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路过,很好很好。不过……既然本尊来了,那么有些闹剧,是不是就此快刀斩乱麻,让它赶紧结束了比较好?
她想了想,说:“楚将军今日亲来也很好,我正想与你说,那些个媒婆们……以后就不必请了吧?”
楚律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问:“什么媒婆们?”
林小容傻眼,半晌才回道:“每月十五,都有媒婆上我林家庄来为你提亲,难道你竟然不知情?”
楚律沉默良久才说:“今年正月里,在下的确有让府中管家请人来提亲,但被庄主拒婚之后,就并未再派人来……”
林小容愣住,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么将军第一次派人送来的彩礼,退回去之后,是如何处置了?”
楚律说:“在下只叫管家黎叔处置,至于如何处置……在下多半时间都在西北戊边,并不在府中,所以并不知情。”
林小容寻思这话也不假,楚律身为大将,将军府自然是在京城。于是她追问道:“那将军当时可有对那管家说了什么?”
楚律沉思半晌说:“在下让亲兵带的口信,只说让黎叔把它们送回该送的地方去……”
林小容瞪大眼睛张了半天嘴,才发出声音:“将军,你的管家以为的‘该送的地方’,该不会……”
楚律沉默了半天,才缓缓说:“这……消息传递之间,误会也是难免……”
楚律的声音倒是平稳,可是在明亮的月光下,林小容就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位英气勃发的大将军,面颊上迅速的染上了一层粉红。
“哈哈哈——”林小容大笑出声,原本心中的那一点别扭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楚律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等到终于收了笑,林小容清咳一声,说:“楚……咳、将军,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么说开了也好,今后,就叫你的管家,不必再派人来了吧?”
楚律点了点头,正色道:“先前不知,滋扰了林庄主,实在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林小容话音未落,就听楚律继续说道:“请媒婆来提亲,原就过于轻慢。楚律今夜亲来,本就是想重新与林庄主商议求亲之事。”
如果林小容现在有的选择,她一定会一屁股坐下然后双手抚额,又来?
然而她还是不得不说:“楚将军,我想我以前的信里就已经说的够清楚了,那天的事不能怪你,那什么‘责任’,你能不能不要去管它?”
楚律却摇头道:“楚律所犯之错,万死难辞其咎。男子汉当顶天立地,是楚律的责任,楚律岂能置之不理?”
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固执到如此地步?林小容觉得自己可能是遇上了穿越以来的人生里最大的代沟,她耐着性子道:“楚将军,难道你不觉得娶妻当娶自己心爱之人吗?”
楚律那寒星般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了困惑神情,半晌才道:“自古娶亲,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小容使劲儿的吐了两口气,才把那沟通不良的痛苦感觉给咽了下去,然后她正色说:“好吧,楚将军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但是我要嫁的人,一定要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真的,不想嫁给你!”
楚律望了一会儿林小容坚定的神情,低下头不语。
林小容还以为自己说服有了效果,心中有些松了口气,但又暗自开始忏悔,刚才那话是否说得太重,伤了人。
正在这时,楚律忽然抬头,一双漆黑的眼中光芒轻闪,如天边浮云流动,他说:“在下明白了。既如此,在下可以等得。”
什么?林小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楚律突然说:“今日天色已晚,在下须得返回驿馆,明日才好上路。林庄主,告辞。”说着,他抱了个拳,便从林小容身旁擦过,径自走了出去。
林小容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意识到刚才不是幻听。
楚律那是什么意思?等?等什么?
林小容从来都是很平凡的一个女生,上一次在那个绝世的岳梦影那里,她已经吃了不自量力的大亏,也明白了那些条件优秀高高在上的男子,从来都不是给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准备的。
王子永远是王子,而灰姑娘也永远是灰姑娘。
所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误解楚律的话。
要说她与楚律真正相处过的日子也实在不多,应该没什么机会让他生成什么感情才是。而且她这么一个普通人,和楚律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所以她绝对不要误会楚律愿意等的意思是喜欢她。他一定是说,要等她愿意给他负责的那一天。
说来说去,还不是“责任”二字。
这么想着,林小容反而更加郁闷。
“姑娘!”
听到叫唤,林小容回过神,就见刃玉拿着件披风走了过来,轻轻的给她披上。
“哦,多谢。晚上还真有点儿凉。”林小容说着,自己动手系上披风。
“刚才……”刃玉欲言又止。
“你都听见了?”林小容笑笑。
刃玉道:“一见到七喜一脸喜色的在外院,我便知不妙。”
林小容看着刃玉一脸“要是我早知道,绝对不会放楚律进来”的表情,就觉得心里一软。
她笑笑说道:“不要紧。呵呵……我今日才知,原来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再惦念。”
“姑娘……”刃玉还待再说什么,林小容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天晚了,早点睡吧。”说着,便转身走回房里去。
林小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力量能够扭转一颗不情愿的心。然而直到后来回想,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命中注定”。
八月末的一天,林小容正与张定玉两人在书房商议在京城给钱庄开分铺一事,刃玉却突然来敲门道:“姑娘,亲王殿下和王先生来了。”
林小容与张定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神色。原来为了在表面上显得林家庄与孟寒朝并没有什么关系,自林家庄站稳脚跟之后,他们明面上并不经常来往。这回孟寒朝亲自找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张定玉反应倒快,迅速说道:“庄主,那我先退下了。”
林小容点头:“也好,你先去忙吧。我自去看看。”
林小容踏进门内,就看到孟寒朝一身月白色银线滚边圆领衣袍,腰系天青色织锦缎带,长发只用一根发带随意扎着,正坐在上首喝茶。王朗则是一身墨绿色斜襟布袍坐在下首,脸上仍是微微浅笑,更显得高深莫测。
林小容进屋先行了礼,便立刻道:“殿下,王先生,两位突然驾临,是否有何紧要事?”
孟寒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说紧要倒也未必,不过是有件事情,本王认为该早些让林庄主知道……”
林小容见到孟寒朝的笑就头皮发麻,但仍是说:“何事?请殿下告知。”
孟寒朝转眼便换上一副严肃表情道:“林庄主与楚律私交似乎不错。他曾相救于你,中秋路过平凉,还特来拜访。所以本王想,楚律的事,林庄主必然是关心的。”
林小容只能洗耳恭听。
“楚律此次闯了大祸。”
“什么?”林小容一惊。
孟寒朝道:“你可知皇上为何三番四次招他进京?今年初西秦新败,边境太平,本无重大军情需要面呈。楚律进京,乃是因为贵妃那边逼得紧,要楚律娶长乐公主。你也知长乐公主今年已是一十九岁,亲事不能再拖。”
林小容点头道:“我明白。”
“楚律一直不肯,你也是知道的。但他当真胆大包天,先前多次拒绝贵妃也就罢了,此次皇上在金銮殿上御口提亲,他竟然想也不想便拒绝,皇上一怒之下,他怎能无事?”
林小容连忙问道:“那他怎么样了?”
王朗在一旁接口道:“皇上震怒,当朝下了圣旨,撤了楚律的骠骑大将军官衔,将其贬去梦京作从七品的县尉。消息由京城传到平凉需要三日,此时,怕是已在走马上任的路上了。”
梦京之所以名梦京,正是因其距离京城几千里之遥,正是离国百姓心中的偏远荒蛮之地,据说是因为那里的人一生也到不了京城,只能在梦里相见,所以才名“梦京”。而县尉掌管一县地方治安,便几乎是离国最低级别的武官官衔了。
“怎么会这样?”林小容疑惑不解,便脱口而出,“楚律好歹也是位大将,说贬就贬,这圣旨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朗一口茶在口中没咽下去,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他眯着细眼瞥了林小容一眼,道:“皇上的决断必然英明!林庄主,幸好此处没有外人。切记,慎言!”
林小容连忙捂嘴。她这半年来已经老练了不少,若不是一时激动,定不会轻易露出本性。
那边孟寒朝接过了话头:“贬谪倒还是好的。想那楚律三番四次拒绝长乐公主的亲事,依那位贵妃娘娘睚眦必报的性情,原本还冲着楚律手握兵权,有所忌惮,此次楚律被贬没了实权,她定不会继续容忍。偏偏西南山区穷山恶水,响马横行,若是失踪个把人,也不奇怪……”说着,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小容脑中立刻就浮现出《水浒传》里,林冲被押解的路上,差点遭官差暗害的剧情,顿时心中不安起来。
楚律拒婚……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但那时听来,不过是他人的故事,如今,怎么却好像扯上了她一份?这……该怎么办?
她连忙正色俯身道:“殿下,听说你与楚律幼时也有情谊,更何况楚律也算是国之栋梁,难道你要眼看着他出事?”
孟寒朝道:“本王与他旧时是有些交情,自然不愿他出事。只是往梦京之路非本王封地,小王爱莫能助。”
林小容会相信孟寒朝的话才有鬼。但她转念间,也明白孟寒朝必然也有他的原因,却未必能让她知晓。想了想,她还是说:“多谢殿下和王先生告知,想容知道该如何做了。”
回王府的路上,孟宇在外面赶车,孟寒朝与王朗对坐在马车中。
待马车驶到僻静之处,王朗开口道:“此次皇上怕是被外戚一党逼得急了,才趁着近日里西境太平,干脆调离了楚律,求得暂时的平衡。”
孟寒朝倚靠着车壁,茶色的眼睛闪过流光,笑道:“当今陛下最讲究‘制衡’二字。难得楚律手握兵权,又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怎会轻易把这筹码许给任何一方?若不是近来贵妃娘娘心太急,陛下也不会用这一招釜底抽薪。呵,早料到楚律定不会答应,还在金銮殿上提出此事,再演一场好戏,面上是贬楚律,实则是断了外戚那边的念想。陛下的确高明。”
王朗笑道:“那楚律秉承楚家家训,只忠于皇帝,不参与党争,本就不可能答应公主的亲事。贵妃这念头,也未免太想当然。”
孟寒朝道:“楚律手上的五万鹰军是我大离的精英,更有楚家世代在西北军中的威信,自身也确实是个人才,外戚想要招揽他,那也是自然之事。不过嘛,楚律那人从小就固执的像块臭石头……其实长乐也算有点本事,可惜摊上了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戚。”
王朗眯起细长的眼睛说:“殿下不是也想要招揽他?”
孟寒朝右手手指有节奏的敲着坐椅,慢慢地道:“若是能招揽,自然是要招揽的。”
“所以明知道皇上早晚还会招回楚律,您还……骗林想容去找他?”
“呵呵,骗?”孟寒朝笑了,“本王可没有骗她。依那位贵妃娘娘的性情,定不会不让楚律吃些苦头。虽然谅她也不敢做得太过,不过既然她要动手,就不要怪本王趁机推波助澜……何况,本王可没有说过那边会下杀手,林想容她自己误会,可与本王无关。”
王朗笑道:“殿下的确妙计。想那楚律此刻正是虎落平阳,林想容若是适时雪中送炭,呵呵……英雄焉能过得美人关?楚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这美人计能奏效,任他是顽石也能点头。殿下到时,必然是大有收获。”
“美人吗?”孟寒朝摸了摸下巴,“倒也的确算是个美人……”
王朗闻言吃了一惊:“在下不过随口一说……倒是殿下的口味何时变了?”
孟寒朝斜眼看了王朗一眼:“变?何时变过?本王不过是认为,若论美人,岂可只论皮囊?那林想容若是撇开外貌,倒也是颇有胆色,更难得有女子中少见的胸襟,确是个妙人。呵,楚律若是真心提亲,那本王倒觉得他看女人的眼光不错。”
“是殿下的眼光不同常人罢。”王朗说着,怀疑的看着孟寒朝,“您——”
“什么?”孟寒朝望了王朗一眼便转过头,双目中好像泛起涟漪,细看却又是波澜不兴,“林想容是不错,但也不过是一名女子,呵,还挡不了本王的脚步。若是她能为本王招徕楚律,便是最好不过,由得她去罢。”
“殿下真的认为林想容一定会去找楚律?”王朗一边随着马车摇晃,一边问道。
孟寒朝望着窗外道:“从前她能为岳梦影找回凌迟迟,能为素不相识的卖唱丫头讨公道,今日便定会去寻楚律。”
王朗点头道:“的确。殿下这么一说,这林想容倒确实是有些意思。不过,您不怕林想容抓住了楚律的心,到时他们却还不站在您这一边?”
孟寒朝又回头斜了王朗一眼:“先生这是明知故问?要让天下人知道林想容是本王的人的方法,岂止上百种?到时,还怕他们不就范?”
王朗笑道:“是,殿下英明。但是您当真放心任她一人前去?”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王朗去看时,发现孟寒朝闭上了眼睛,头向左侧靠着车板,不知是否已经入睡。这时候的孟寒朝显得毫无防备,深邃的轮廓,细长的双眉飞扬,薄唇微微抿起,一头乌黑青丝披在肩上,看起来虽然也是俊逸非凡,却少了一份贵气,只像个刚及弱冠的富家公子。
王朗摇了摇头。
有谁能看得清楚,那一双此刻紧闭的茶色双眸里,掩藏了多少算计,多少雄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连改了三天。虽然本人做不到日更,但是至少每次更新字数算诚恳吧,写文态度算认真吧~
深夜码字的时候,有一首歌感动了我。很久没有被新歌感动过了,那种心被掐了一下的感觉。是林宥嘉的《唐人街》。
听的时候,脑子里会真的出现唐人街上的破旧小牌坊,和里面的红男绿女。还喜欢那句“流浪将因你而终结”。
新专辑里的《说谎》和《心酸》也很好听。
38同行
林小容倒确实如孟寒朝所料,满心以为公主和外戚一党要在路上对楚律下毒手,所以听说了那消息后,她便立即着手安排山庄事务,计划迅速启程。
她手上正打着包裹,忽听到背后传来敲门声。她头也不回道:“进来。”
“姑娘,已经收到张杜二位总管事的飞鸽传书了。”
“很好,”林小容说着回过头看了一眼来人,手中不停,道,“庄子里的生意都照常轨进行,又有他们照看着,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出了什么岔子,我也能放心出门。”
刃玉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姑娘,你……真的非去不可么?”
林小容冲着刃玉笑了一笑,说:“谁让你主子我是个滥好人……放心,此去我只管看楚律平安到梦京,他若是没事了,我便立刻回来。”
“姑娘,不多带些人手么?”刃玉仍是不放心。
“不用,”林小容摇头道,“庄里也没几个高手,若是真有危急,也不过是拖累。何况楚律自己功夫也不差,未必就真会遇见什么凶险。”
“请姑娘带我去!”刃玉紧紧地盯着林小容道。
“呵呵,”林小容回身顺手拍了拍刃玉的肩,“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去了?自然是咱们主仆二人一起去。你也尽快收拾行装吧。”
“是!”刃玉低下头抱拳道。
望着刃玉脸上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林小容无奈笑笑,她真有这么不让人放心吗?
安排好了一切事务,林小容与刃玉一人一匹快马,由平凉直接南下。
正如孟寒朝所说,离国西南,多崇山峻岭,少有人烟,最适合让人无声无息的失踪,所以那公主一党若要动手脚,定然不会在京城附近以及中部繁华一带出手,而是会等到西南山中。
离国中西部有座小城,名叫山阴,正是西南一带自西向东连绵千里的山脉的北侧入口,也是来往官员们前往梦京的必经一站。于是林小容决定直接去往山阴,守株待兔等待楚律到来。
林小容二人一路上脚步几不停顿,翻过了华行山麓,跨过了华西高原,经过了中南大部的丘陵地带,终于在七天后到达山阴。
山阴只是个小小山城,面积不大,倒方便打探消息。楚律的相貌十分显眼,极少可能路过而不引人注意。所以两人一到城中,便先在城中四处询问,近日是否有个相貌非凡的年轻武官路过此地。再三确认并无此样人去过驿馆,林小容便决定先去投宿。
林小容二人牵着马在山阴城里绕了两圈儿,她转头问刃玉说:“楚律会不会不经过驿站直接走了?”
刃玉这一路都有些郁郁,听到林小容发问,他仍是答道:“应当不会,姑娘。按我朝律例,凡官员迁徙,都必须在沿路各大驿站报备。想是京城较平凉远,他尚未到达。”
“很好,”林小容点头道,“那咱们再去驿站附近看看。”
山阴的驿站正是在城中颇为繁华处,林小容远远的便望见那驿站不远处有一栋小楼挂着“客栈”字样,她来回望了望驿站和那客栈,眨眼笑道:“有了。”
林小容带着刃玉一前一后踏进客栈,那掌柜的立刻上来招呼:“二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哪?”
刃玉从怀中掏出银两,道:“掌柜的,给我们安排一间看得到驿站门口的房间。”
刃玉手中的银两着实不少,那掌柜一看立刻眉开眼笑,没口子的应承,转眼就把林小容领进了一间上房。林小容一进房中,便先迈步窗前察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那掌柜的倒也很快识相的退下,林小容对刃玉说:“咱们就在这里轮流监视,不怕等不到人。”
“是,姑娘。不过楚律若是早姑娘四天出发,按路程计算,他便是快马加鞭,也应还有两三日才能到达此地。姑娘今日休息便好,我去让小二送水来给姑娘梳洗。”刃玉说着,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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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黎明时分,林小容正在睡觉,便听到刃玉在窗边叫道:“姑娘,他来了!”
林小容就怕万一估计错误,楚律已经遇害,所以精神已紧绷了两天,此刻一听便从床上弹了起来,迅速跃至窗口。
外面的天色仍是半明半寐,一轮浅白色下弦月挂在天空,天幕上有几个星子若隐若现。在黎明微微的晨光中,可见一男子骑着一匹黑马,正疾驰到驿站门口停下。那马上男子一身墨蓝色布袍,翻身一跃下了马,便走上前去叫门,他走路间身形挺拔,更显得一身硬气。
林小容根本不需去仔细看那人面容,便知此人必是楚律无疑。于是她转头对刃玉说:“没错。你去收拾行李,咱们准备启程。”
当日下午,楚律牵着马走出驿馆,林小容便与刃玉随后跟上。
出了山阴城,便是一条向南直通往山中的官道,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刃玉问道:“姑娘,咱们是否要与楚律同行?”
同行?林小容可没有忘记楚律直到不久前还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于是她摇头道:“不了。咱们远远的跟着就好,若他有麻烦咱们再现身,若没有那是最好。”
于是他二人便只是远远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