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孟寒朝继续微笑说道:“三日后便是除夕,林庄主请先在小王府上安心住下,平凉元宵时的烟花很是一绝,到时林庄主定然不会失望。今日天色已晚,就请林庄主先好生休息,明日小王再为林庄主举办接风宴。”
林小容又俯了俯身,咬文嚼字道:“多谢殿下关照,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小女子甚是惶恐。既如此,小女子便叨扰了。”
孟寒朝笑了笑,便扭头对身后的管家孟云说:“林庄主与其随从的住处可有安排妥当?衣食住行都务必精心,不得怠慢。”
孟云连忙弯腰道:“禀殿下,请殿下放下,属下早已安排妥当。”
孟寒朝点了点头,又向一旁的王朗拱了拱手:“天寒地冻,先生此行辛苦了。”
“不敢,”王朗立即俯身抱拳道,“在下幸不辱命。”说着他直起身子,与孟寒朝两人相视一笑。
林小容和刃玉被安排在王府内的一座庭院里,天色将晚,她匆匆一瞥,也觉得院内景致很是不错。从下人口中,她得知这里离孟寒朝的寝殿距离是不近不远。可见孟云这位管家做事确实细致。距离太近,男女有别,会难免瓜田李下,与人口舌;距离太远,又嫌怠慢客人。林小容暗中点了点头,王府里藏龙卧虎,孟寒朝果然不简单。
吃过晚饭,林小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倦,便回寝室休息。屋内此时已点了淡淡的薰香,床铺铺得整整齐齐,又有两个火盆早已备好。
夜里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林小容什么梦也没有做,就这么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林小容便决定去求见孟寒朝。她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也自认多少清楚孟寒朝此人本性如何,昨天傍晚在王府门口那一番道貌岸然的对话,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做一场看得起她的表演,而有些事情,她觉得还是先摊开来,私底下说明白了的好。
有下人引路,林小容穿过庭院,走过百花凋谢只余长青松柏的花园,便来到了书房门外,孟寒朝的书童孟宇正守在那里。她冲孟宇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孟宇俯身高声向屋内道:“殿下,林庄主求见。”
片刻就听到里面传来孟寒朝那磁性的声音说:“快快请进。”
林小容推门而入,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墙又一墙高高摆放的藏书,但书架上收拾得甚是整齐,毫无杂乱之感,孟寒朝难得的穿了一身天青色衣袍,模样十分清爽,正坐在书案前抬头笑看着她,一双琉璃眼中流光溢彩,端得就像一个风流书生。
林小容愣了一下,又忽然想起两人上次会面时的情形,连忙暗自警惕。
却是孟寒朝先微笑开了口,他指着桌案对面的椅子说:“林庄主,请坐。昨夜睡得可好?一早便来见小王,不知是否下人有所怠慢?”说着他又冲着门外高声道:“孟宇,看茶。”
林小容听到孟宇在外面答了一声是,便走远了。她到椅子前坐下,才答道:“下人并未怠慢,孟管家安排得很好,多谢殿下。小女子此来,只是为了与殿下谈谈您叫我来的目的。”
孟寒朝眼中流光一闪,道:“林庄主不必如此着急,眼看便是新年,过了年再谈公事如何?”
林小容摇了摇头,看着孟寒朝一字一句地说:“殿下,与您相处,我有自知之明,就是我再长十个心眼儿,也翻不出您的五指山,您不如早些跟我说明白您的打算,我才好安心过年。”
孟寒朝低下头,左手端起了茶碗,右手揭起茶盖拂了拂,才抬起头,露出了林小容心目中,本应该属于他的那种狡黠如狐的笑容:“林庄主何必如此?上次与您见面时,小王一时口快,多有冒犯,还请林庄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林庄主此次来王府,与上次的情形大大不同,小王那些个私下里不入流的生意,以后还要仰仗林庄主多多照应着,林庄主在凌岳山庄时显露的本事,小王与王先生都佩服得紧。”
林小容盯着孟寒朝带笑的眼睛看了半天,直到孟宇敲门进来上了茶,她才收回了视线。孟宇掩门退下去之后,她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我为您照看生意,别的事都不必参与,是么?”
孟寒朝眯着眼微笑:“正是。即便是这些生意,表面上也与小王没有任何牵扯,林庄主尽管放心。”
林小容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以后还请殿下多多关照。”
大年三十夜里,漫天灿烂的烟花点亮了夜空,林小容婉拒了孟寒朝的邀请,与刃玉两人在小园里自备了小小的宴席,然而在孟寒朝的多番叮嘱之下,菜色仍是极致丰富。
两人一一碰杯,林小容喝着孟寒朝送来的好酒,赏着转瞬即逝的焰火,兴致一起,又难免拍着桌子引吭高歌:
“我的心既然你全都不了,何必再继续让彼此困扰。
斩断纠缠的爱,从今,就一了百了。”
刃玉坐在林小容对面默默的喝着酒,脸上面色沉静,对主子的奇歌怪词已经见怪不怪。
承元十六年,就在林小容的歌声里揭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问:苏少是谁?
答:打酱油的,纯属作者乱入。
34经营
时光转瞬即逝,一转眼就是次年夏末秋初。
平凉的秋老虎与盛夏一样,干热得厉害,林小容哪里呆着也不是,只好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的石桌前,左手甩着袖子扇着风,右手拿着一本账本仔细的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甚是喜悦:
“庄主庄主,刃玉回来了!”
林小容回头一看,就见丫头七喜奔跑着到了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她肉肉的脸庞红扑扑的十足像个苹果,一停下来,她便伸出右手拍着胸口,使劲儿的顺气。
林小容听到七喜的话,大喜问道:“真的,他在哪里?”
七喜连忙答道:“就在外院,等您召见哪。”
林小容站起来一拍大腿,说:“还不快叫他进来!”
“是!”七喜说着便转身又跑了出去。一会儿工夫,便带着刃玉到了林小容面前。
三个月未见,刃玉好像又长高了些,人也黑瘦了些。林小容心中十分激动,先是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的事情办好了?”
刃玉望着林小容,眼中也是流光闪动,片刻后他低头抱拳道:“是,姑娘。”
原来年初时,刚过了新年没几天,林小容就辞别了孟寒朝,在平凉城郊买了一处院落安顿下来。通过王朗,她渐渐掌握了孟寒朝手下的一些生意,把它们改头换面,聚集起来,就建成了这林家庄。
刚开始她也颇多疑虑,然而这期间,孟寒朝倒是完完全全信守承诺,极少干涉她做事,却给她许多财力物力,还有门路上的支持。而且他原本的手下,任由她辞退或差遣;她砍掉他旧的生意,开新的店面,新招来许多手下,他也从不过问。所以至今林家庄里,也甚少有人知道她与孟寒朝的关系。
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确实有些举步维艰。林小容原本在凌岳山庄时,虽然的确也学习了很多,但是那时她从不插手经营之事,只管产品研发,而如今,她也开始全面掌管林家庄的方方面面,才发现其中的艰难。
就像一个新的企业开始运行,如何做出自己的特色产品,取信于市场,拉到第一个客户,方方面面全都是学问。
而且她还是一个女子,虽然离国对女子抛头露面并不特别忌讳,但在男子为主导的社会里,难免还是受到些轻视和阻力。
幸好在最初那段颇为艰难的日子里,她的手下还有许多人材来支持她,这些人有些是当年在凌岳山庄时认识,便顺手高薪挖来的,比如去年在遥谷城里有一面之缘的那个颇为利落的管事张定玉。还有孟寒朝手下原来的一些能人,比如原本掌管经营的杜言平。有了这些人的鼎力相助,她做事终于慢慢的顺畅起来,在一段日子之后,终于有了个老板的样子。
林家庄建好之后几个月,诸事渐渐安定,刃玉有一日突然向林小容秉明,要离庄一段日子。当时林小容盯着刃玉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便问道:“你要去哪里?”
刃玉低头答道:“我要去找一个人,做一件事。”
林小容想了想,只是说:“你要小心,早去早回。”
她当时是以为刃玉有什么旧日恩怨要了结,不想戳人伤疤,便没有细问。如今看来,怎么好像又不大像,不过只要刃玉安然无恙就好。
于是她拍了拍刃玉的肩说:“太好了,那么从今日起,你照旧跟着我吧。”
刃玉又是低头道:“是,姑娘。”
这时七喜在一旁开口道:“庄主,杜管事也在外求见呢。”
林小容连忙说:“怎么现在才说,还不快请。”
七喜吐了吐舌头,说:“庄主嘴里不说,成天都担心着刃玉,大家都知道,杜管事说了,等一等也无妨。”
林小容作势踢了七喜一脚,却没什么力道,嘴上说道:“行了,知道你们都聪明得很,还不快去叫杜言平进来。”
刃玉在一旁弯了弯嘴角,便默默的站到林小容身后。
片刻之后就有一人穿过园门走了进来,这人二十来岁年纪,一身墨绿色的衣袍,个头不高不低,身形不胖不瘦,长得很是端正,只那两道浓眉弯弯,即使面无表情,看着也像是在笑,眉毛下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是烁烁的精光。一见林小容,他便低头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庄主。”
林小容连忙走上前扶起他,口中说道:“言平不必多礼。你不是去了京城推广咱们的月光宝镜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言平站直了身子,说:“属下带了一百面月光宝镜前去京城,原想至少也要半月时间才能卖完,谁知销路如此之好,自打姚尚书买下一面送与姚淑妃之后,才五天工夫,宝镜就被抢购一空。”
“哦?”林小容挑了挑眉,“一百两黄金一面,居然也卖的如此之快,京城有钱人果然是多得很。”
杜言平冷笑了一下,说:“那姚淑妃正是受宠之时,咱们的宝镜一亮相,便有无数宫娥与贵妇争相打探,京城,哼,从不缺趋炎附势之徒,自然是有无数人捧着银子来求购。”
林小容转身又在石凳上坐下,笑了笑,说:“言平何必愤愤不平,咱们只管挣银子就好,若没有这些人,那天价的镜子要谁来买?”
杜言平也在一旁坐下,口中仍是说:“话虽如此,但凭我朝官员的年奉,在天子脚下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官员有此等财力一掷千金,真是让人心寒。”
林小容闻言不语,只是微笑了笑。
杜言平到底是孟寒朝手下出来的,听说原本也是个举人出身,是孟寒朝看他头脑灵活,便没有让他继续科考做官,反而派他来照管生意。要说杜言平做生意的手段,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到底是圣贤书读得多了些,走的是忧国忧民的路线,所以虽然名为言平,却很爱打抱不平。不像她手下的另一位大管事,平民出身的张定玉。张定玉从来就不会管这么多,只会埋头抢钱。
不过林小容明白这也是性格使然,属下们人数多了,总是难免各有各的做事方式,但只要他们本职的事情能做好,她也就无意干涉他们的想法。
杜言平想了想,又说:“不过这月光宝镜真是妙物,那般清晰透亮,也难怪有如此多的闺阁女子心向往之。庄主的确是让在下佩服佩服,殿下真是慧眼识英才。”
林小容经过了半年生意场上的历练,此时已经练得脸皮厚了许多,所以听到这缪赞,她不过是快速的眨了两下眼,心里微颤了一下,也就接了下来。
什么月光宝镜?当初她不过是心怀景仰,才说了这名字,然而众人居然真的就定下了,于是她的嘴角很是抽搐了两下。
那东西,也不过就是玻璃镜面罢了。然而在这个铜镜占主导的时代,那清晰的镜面的确够惊世骇俗。
这玻璃镜子是怎么来的呢?
林小容虽然高中化学学得还不错,高考的时候考了一百四十四分,但是那什么银镜反应,她在大学三年之后也忘得差不多了,就算记得,要凭一个化学反应式就作出镜子,那也是颇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然而这世上居然就有如此奇事,她穿来的时候,背包里放着一本名为狂言千笑的作者写的穿越小说《斜阳若影》,那是一本多么有用的书啊。
林小容构思林家庄的发展的时候,想着如果只用她在凌岳山庄用过的那些手段,那她的林家庄名不见经传,很难与已有口碑的凌岳山庄竞争北方市场;何况虽然凌岳山庄如今的主要市场仍在南方,不过是刚把触手伸向北边,但出于种种缘故,她也无意与凌岳山庄竞争。
所以要发展林家庄,要与其他北方商家抢市场,她必须有些能够一鸣惊人的新产品,才能打响林家庄的名号。
于是,她便想起了这本可以作为穿越女科技发展参考书的小说。翻了一翻,里面最有用的东西之一,就是把玻璃镜子的制作过程写的清清楚楚。
有了这本参考书,再结合林小容那还没有忘光的知识,又有众位技师的齐心协力,努力了一阵子之后,居然真的给他们做出了玻璃镜。而她为了感谢狂言大神,在众人询问之时,连名字都没变,就把镜子命名为“月光宝镜”。
林小容思考了片刻,说:“宝镜既已确定未来销路可观,便可以再小批量的生产一些,但切记,物以稀为贵。虽然宝镜的生产技术,明月坊里的师傅们都并不全然知晓,但言平还是要多多小心,万不可让这技术泄露出去。”
杜言平闻言,拱了拱手说:“庄主放心,按照庄主的吩咐,如今明月坊的师傅们每人都只知片段的工艺,单只一两人,绝无可能将技术泄露出去。更何况有殿下的照拂,其他商家即便有那个本事偷师,我们也能叫他们乖乖关门!”
林小容翻了个白眼,她已经懒得跟杜言平计较这一点了。
好吧,她得承认,林家庄发展的如此之快,短短七个多月的时间里便立稳了脚跟,有了如今的规模,除了他们的产品确有过人之处,另外也的确是与孟寒朝暗地里的帮忙分不开。
什么叫“官商勾结”,什么叫“朝中有人好……经商”,她如今算是明白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怀着那初出茅庐的清高的心态,十分不屑于孟寒朝暗地里挤兑限制她的竞争对手的行为,那时候孟寒朝只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她“真是纯真可爱”。
渐渐的,她也明白了商海自古到今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但要有好的产品,还得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这才能做得好生意。
她如今也就是尽量的在平衡黑白两面,尽量的让自己努力多一点,让孟寒朝使手段的次数少一点,坚持着最后的一点坚持,仅此而已。
即便已经这样妥协,她还是有时难免接到孟寒朝那略带嘲讽的笑容,但幸好,他还算遵守承诺,会尊重她的选择。
送走了杜言平,林小容看看日头将午,便转身对刃玉说:“你去叫七喜上午膳吧,咱们就在这花园里一块儿吃,好久不见,你跟我讲讲这几个月的见闻。”
“是,姑娘。”刃玉低头拱了拱手,便转身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忏悔的小剧场。
林小容:“作者,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拿狂言千笑大神(自称天雷窖主小狂狂)的《斜阳若影》当穿越参考书?”
我:“女儿啊,我也不想啊。我当初构思的时候,只是想让你这个普通大学生不要太万能啊,谁让我不想让你带着课本穿越,《斜阳若影》又写得太好,我就念念不忘了啊,泪。”
林小容:“你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我:“我举手发誓没有啊!万能女主也没什么啊!我组里那个博士后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要是他穿了一定比邹敬阳和项少龙还要万能!谁让你只是个大学生啊,泪。”
林小容:“那你赶紧下跪给狂言大的粉丝道歉!”
我:“好,我跪,诸位粉丝们,请千万不要跟我这个小透明作者一般见识吧!再泪。”
林小容:“跪好了,让我抽打你,再飞踢一脚给大家泄愤!”
我:“……抽打吧,飞踢吧,只要给我留一口气,让我过会儿还能更下一章……”
林小容:“废话真多,看脚!”
我扑倒昏迷中。
画外音旁白:天雷窖主小狂狂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的旧作《斜阳若影》真的很好看,如果能接受女穿男耽美+超虐身np文的,一定看看~本文中的使用,窖主小狂狂已授权~~
35半年
林小容不是个在生活上很爱讲究的人,所以石桌上的午膳也就是四个菜,一个汤,外加两碗米饭。这还是因为有刃玉在,加餐的结果。
林小容和刃玉两人面对面坐着,七喜站在一旁。林小容先是看了七喜一眼,说:“今天怎么这么规矩?还不来坐下?”
七喜赶紧摇了摇头说:“刃玉大哥在,奴婢不敢越矩。”
“噗嗤——”林小容一口喷了出来,她掩着嘴对刃玉笑说:“刃玉啊,看看,叫你别老板着脸吧,板得都老了,才十六岁,都有人叫你大哥了。”
七喜连忙接过话,使劲的摇头说:“不是不是,刃玉大哥一点儿都不老,但是刃玉大哥功夫好厉害,又跟庄主您最久,下人们都好仰慕他的,不止奴婢这么叫,这庄子里面端茶的扫地的,所有下人们都这么叫的呢!”
“哦?”林小容笑着斜睨了刃玉一眼,“原来小刃玉也成了偶像了啊。”
刃玉与林小容对视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只是耳朵微微泛红。林小容看见,又笑了下,转头对七喜道:“好了,别贫了,快来坐下,你明知道庄主我受不了别人在背后盯着我吃饭。”
“是!”小丫头说着,便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
林小容扫了一眼桌面,说:“明明缺一碗饭嘛,七喜,你原来是早打定了主意不吃了?”
七喜吐了吐舌头,说:“奴婢以为庄主和刃玉大哥久别重逢,要说悄悄话呢。”
“好啦,哪有什么悄悄话?快去给自己找碗饭吃。”林小容说着,在桌下又踢了七喜一脚,七喜笑着跳开,跑出院去。
刃玉转头看了一眼七喜的背影,微微翘起了嘴角。
林小容微笑着朝刃玉眨了眨眼,说:“怎样,没想到吧,当初街上救回来的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得是如花似玉了。”
刃玉望着林小容,黑如点墨的眼中闪过温暖的流光,道:“都是多亏了姑娘。”
林小容摇了摇头,说:“这都是个人造化。”
一阵小风吹过,院子里的枫树上缓缓飘下的片片暗红色枫叶。林小容望着那些红色,就想起了他们遇见七喜的那天。
那还是正月时节,年还没有过完,大街小巷都是朱红色的炮仗残骸,空气中有一股火药留下的特殊气味,正如那繁华落幕之后的沉寂。
那时她正与刃玉一起,在平凉城里奔走,想要寻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建庄。她满怀心事在路上流连,途经一处酒楼后门,却听到门内有人在嘤嘤痛哭,声音悲戚,让人闻之鼻酸。
她心中一动,便推门去看,却见到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正趴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痛哭不已。那小姑娘看不见面貌,倒是那地上的老人,头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流,却是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竟然已是去了。一老一少身边,还站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面露不忍之色,在一旁安抚那名小姑娘。
她走近询问,才知道这是一老一少的两位卖唱艺人,祖孙俩相依为命,常年在这酒楼里卖唱为生,讨口饭吃。然而偏偏年过了没几天,便上演了最俗套的情节,有位平凉一霸的大富人家纨绔子弟看上了小姑娘的美貌,动了邪念要抢去做不知多少房小妾,老人抵死不从,与那纨绔子弟的家丁拉扯间,后脑撞上了墙,就这么去了。
林小容虽然来到这时空这么久,却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仗势欺人的电视剧情节。她望着地上哭得可怜兮兮,一把鼻涕一把泪,瘦骨嶙峋衣衫单薄的小姑娘,忽然就脑子一热,义愤填膺,转眼就化身为嫉恶如仇的大侠,什么也没细问,只喊了一声:“跟我走!”然后一把拉起小姑娘,直闯到了孟寒朝的亲王府。
她要叫孟寒朝这个权势滔天的王爷,立刻还小姑娘的爷爷一个公道!
回忆到这里,林小容微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时的她啊……
她一路拉着小姑娘,就那么直闯进了孟寒朝的书房,书童孟宇被刃玉拦在后面还不忘大喊:“林庄主,等一等,等一等……”她只是充耳不闻。
她一把推开门,就见孟寒朝与王朗正面对面坐着。两人闻声都望向门口,面露诧异之色,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她。
片刻之后,孟寒朝转回去对王朗说:“王先生,此事我们稍后再议,烦请您在偏厅稍等一会儿。”然后他又向林小容身后呆愣的孟宇说:“愣着干什么,领先生去偏厅,好茶伺候着!”
等到孟宇请走了王朗,孟寒朝才转过来笑着对林小容说:“林庄主,何事让你如此迫不及待?”
那时的孟寒朝是一件靛青色袖口镶银丝的绸缎衣衫,一条莽玉腰带,一只白玉簪盘起乌黑长发,端得是尊贵秀美无双,又有那一双茶色桃花眼带着温文的浅笑,倒也是很有几分勾魂摄魄。
然而她哪有心情欣赏美景,将小姑娘拉到面前,她大声说道:“殿下,我今日上街,听得一事,实在令人气愤!小姑娘,这位是定西亲王殿下,不要怕,请你原原本本将今日之事告诉他,让殿下给你做主!”
孟寒朝闻言一愣,然而转眼他便敛起了笑容,沉静的望向那小姑娘,说:“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请你从实道来。”
那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乍见天皇贵胄,也并不过分惶恐,她抹了一把眼泪,双膝一弯,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请殿下为小女子作主!小女子名叫杏花,本与爷爷一起卖唱为生,却不料……”
她慢慢将酒楼内爷爷惨死之事慢慢道来,虽然中间说到伤心处难免涕泪交加,却也有条有理。林小容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
孟寒朝听完沉吟了半晌,道:“小姑娘,你说那朱员外的公子纵凶伤人,在场可有别的客人可以作证?”
杏花低头道:“禀殿下,因着是过年的日子,酒楼里客人稀少,当时只有朱公子和他的下人,并无别的客人。”
孟寒朝又问:“那掌柜的可在场,可有小二在一旁?”
杏花道:“朱公子在雅间里,王掌柜和小二……都不在。”
孟寒朝想了想,说:“杏花姑娘,你在平凉可还有别的亲人?”
杏花摇了摇头道:“小女子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可是……”说着她便又抽泣了起来。
孟寒朝皱了皱眉,说:“既如此,你便先留在王府中吧,此事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林小容之所以带杏花来见孟寒朝,便是觉得孟寒朝此人,虽然很难捉摸,却并非那是非不分之辈,电视剧上不是都演只要上位者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把坏人捉拿归案嘛?
所以等到杏花一走,林小容便憋不住了:“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证人,就任由那姓朱的逍遥法外?”
孟寒朝挺直了身子了,正色说道:“林庄主待要如何?莫非想要本王现在就抓那朱公子进天牢?须知国有国法,若是凭着本王一句话,便定了他人之罪,那我大离的律法要来何用?若是王公贵族人人都有此特权,平民百姓岂不是随意便可生杀予夺?那我大离国法何存?更何况,你我如今所知,不过是那杏花的一面之辞,若要有个定论,总要调查取证,听了另一方的意见才是。”
平心而论,孟寒朝说得也不错,林小容虽然心中有些怨气,却也没什么好说。孟寒朝见林小容不语,便继续道:“那杏花说是那朱公子推搡才致她爷爷死亡,然而真相却不得而知,也许只是误伤,那么此案性质便又是不同。”
林小容听得生气,冷哼一声道:“就算是误伤,他如此嚣张,强抢民女,难道竟然不能判吗?”
孟寒朝却说:“判是要判,只要……能够取证。法令之存在,便是为了能够做到“公正”二字。何况此事须要慎重,那朱家在平凉已有几代,此案若办得不好,却要动摇平凉的民心。”
本来林小容还憋着,但这一听之下,脑子里又闪现过那老人血淋淋的头颅,她便如那点着了的炮仗,一口气没憋住,也不知突然哪来的勇气,就大声道:“你说得好听,还不是那姓朱的家里面在西北势力庞大,你怕得罪了人家后院起火,阻了你的皇帝梦!”
话音一落,林小容忽的感到一股寒光划过她全身,等她定睛去看,又见孟寒朝只是面无表情,开口淡淡地说了句:“林庄主,慎言。”
这么云淡风情的一句,林小容忽然就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有些后悔失言,但又喃喃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踌躇间,就见孟寒朝转眼又恢复了那温文的笑容,他身子后倾靠在椅子上,口中说道:“林庄主身为弱质女子,却有豪侠之气,倒也令人佩服。此事本王会督促平凉刺史处置,若是那人当真有罪,本王保证定不会让他逃了惩罚,林庄主放心罢。”
林小容略有些惭愧,想了想,又说:“是。不过那位杏花姑娘,我看不错,我正需要一个贴身丫环,不如让她跟了我吧?”
孟寒朝胳膊撑在椅子上,左手支着头,道:“此刻还不行,她关联一桩命案,须得先结清此案。之后若是林庄主仍有此意,便依你吧。”
林小容连忙俯身:“多谢殿下。”
那桩案子后来取证期间,果然遇上了艰难的阻碍,当时那帮朱家的家丁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一点线索也没有。朱公子本人只承认当时与杏花的爷爷发生争吵,但是坚持是老头子自己年纪大了一时腿软才撞了墙。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又不能像现代一样使用高科技的分析技术,最后官府竟然只能判了朱公子斗殴之罪,关了几天了事。
林小容看着嘤嘤哭泣的杏花,气的血都快吐光,那朱家分明是做贼心虚秘密处置了家丁,官府却居然毫无办法。她也终于明白了任何时代都有法律治不了的边角,就好像以前她那个世界网路上盛传的“彭宇案”。法律,有时候却并不能帮助正义的一方。
然而在她把杏花带回了建好的林家庄之后,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那个朱公子有一天上青楼,午夜时分回府,在路上被人套上麻袋狠狠敲了一通闷棍,好不容易治愈了重伤,竟然发现成了个痴呆;那朱家去报官,最后也因为找不到凶手而不了了之。
而朱家几代积富,却竟然从那之后就麻烦频生,田庄土地都渐渐被吞并,后来几年里,终于式微。
林小容想到此事,便又是微微一笑。
她还记得那之后有一次她为了件什么事情与孟寒朝会面,两人道貌岸然的说完了正题之后,孟寒朝又露出了他那私底下的招牌狐狸笑容,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林庄主,是也不是?”
后来她见到杏花终于一扫愁容,打起了精神,渐渐恢复成了个现在这个伶俐剔透可爱的小丫头,她于是便她改了名字,叫做七喜。
林小容从回忆里回过神,就见到刃玉还在望着她,她笑笑说:“半年多时间里真是发生好多事情,当初我看七喜那样子,还以为她不过十三岁,谁知道居然是十五,幸好如今她也终于看着像十五岁姑娘的样子了。你呢,这三个月不见,也高了不少啊。如实交待,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刃玉咬了咬嘴唇,说:“姑娘还记得,上次咱们在秦河边上遇见苏少吗?”
“记得啊,”林小容迅速答道,“当时你不是还问了他什么事么。”
刃玉点了点头,道:“我是向他打听百鬼先生的的下落。”
“百鬼?”林小容吃了一惊,“那不是教我破神十三式的奇人么?你找他做什么?”
刃玉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林小容一眼,又低下头说:“属下学艺不精,每次姑娘遇险,属下都派不上用场,所以属下去找百鬼先生,求他指点属下的武功。”
“什么?”林小容惊得合不拢嘴,刃玉平时极少自称“属下”,眼下这话可见说得极为认真。等到反应过来她连忙道:“你哪里没有派上用场了?尽胡说!”
刃玉却继续低头说:“第一次在山谷中遇见玄尘,属下便让姑娘受伤;第二次更是害姑娘落崖,遭受……种种苦难。不过,”他顿了一下,“属下以后定不会再让此等事情发生!”
“你……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好不好!”林小容一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刃玉却是一言不发。
林小容只好换个话题,想想便问道:“那如今你变得很厉害了?”
刃玉这才抬起头,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乌黑的眼中露出坚定明亮的光。
这时候七喜跑回来,一边端着一碗饭,一边喊道:“庄主,我回来了!”转眼就到了石桌前,知道林小容不讲究,她放下饭碗,弯腰就坐,口中说道:“庄主说什么呢?难得刃玉大哥也露出这种表情啊!”
林小容笑着拍了拍七喜红彤彤的脸颊,说:“我们正在说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还在说咱们的七喜越来越漂亮啦,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嫁人呢!”
七喜斜了一眼林小容,眯起水灵灵的眼睛,一拍手道:“是啊,这半年多庄子里的确发生了好多事情,不过最最叫人难忘的就是每月十五都要上演的媒婆提亲记!咱们的楚将军还真是持之以恒,百折不挠啊!”
“你这死丫头!”林小容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除了侧面写写孟寒朝的为人,也表达一下本小透明对当年的南京彭宇案的义愤。
虽然时过境迁好久了,虽然身为普通人没什么力量,但是我依然想要表达愤怒。
楚律终于快要出场了,撒花~
36再逢
七喜一边跳起来,继续笑道:“再过几天便又是十五了,不知道这一次楚将军又请来了什么高手说媒?”
一直沉默的刃玉这时却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七喜,坐下,吃饭。”
七喜望了望刃玉没有表情的脸,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坐下来,三人便埋头开吃。
林小容与楚律的纠葛,除了当日亲见到她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的众人,其他人几乎都并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楚律求亲一事,庄里人还都当他是真心实意仰慕着他们的庄主,更有下人偷偷议论,说:“楚将军能够不拘于皮囊表象,看到咱们庄主的气度与才华,真是好有眼力!一连求亲七次,真是好痴心!”
七喜便也是这不明真相的群众之一,所以此时便自然而然,把这当玩笑说了出来。刃玉却是清楚当日的情形,才要七喜不要再说。
林小容其实也并没有特别要紧。
那如噩梦般的一夜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如今想起来,也并不会如当初那般绝望害怕,虽然她还并没有能完全坦然地面对,但毕竟已经不似旧时那样敏感。
她当时离开凌岳山庄,在临去留给楚律的信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她并不稀罕他负什么责任,也不想两个彼此无意的人就这么绑在一起,所以请他就到此为止,两人以后全作陌路人,彼此都忘掉那一夜。
然而她完完全全想不到楚律这人,为了“责任”二字,竟然固执到这种地步。
他根本不听她的劝告,自从她今年初在平凉安顿下来,便频频让人上门来提亲。
第一次是在正月十五。
那时候她还住在王府里,才刚刚定下了林家庄现在所在的这个庄子,一边就开始交接孟寒朝的生意,一边又要操心自己的商业计划,还要想着整理新庄子收揽下人,整个人就是焦头烂额。等到下人来禀报说有人找的时候,她还一头雾水。
她跟着下人来到花厅,就见很多的箱子,每一只上面都拴着红绸结着花,满满的从屋外堆到花厅正中央。一身银色常服的孟寒朝坐在一旁看着她似笑非笑,身后站着孟宇,还有一个一身布衣涂脂抹粉穿着艳丽的妇人坐在一旁。
林小容?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