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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49部分阅读

    不是交易的地方,你若有心,明日日中,我们在凤凰楼见。”

    “好!”修远回答得很干脆。

    那人拱拱手,匆匆去了,修远愣愣地待在原地,只觉得连那脑髓也崩开了,数不清的念头飞出来。他猛地想到要去找诸葛亮,拐弯冲了出去。

    这时,整个市场却是嘈杂更甚,一队又一队巡城士兵横冲直撞,一面请百姓离市,一面严令各家商贩关门,原来是在封市。有惦记着那瓮豉没买,赖着不肯走的,巡城士兵把刀一横,说不走的立刻抓去蹲大牢,有敢违抗的,便是暴力抗法,当以谋反定罪。

    诸葛亮和赵云却已不见了踪影,连那被围攻的市长令也一并消失了,修远心里焦急,匆匆往市门外赶去,周围全是被巡城士兵赶走的百姓,怀里抱着羊,肩上扛着鸡,一片声的都在大骂:“龟儿子的荆州客,封你娘的市!”

    有人插嘴道:“听说是那个什么诸葛下令封市的,这人疯魔了不成,故意和我们作对!”

    “龟儿子的诸葛亮!”

    修远听得有人骂他家先生,很想抓一块砖拍在他脸上,可事情紧急,他不能和人逞口舌之能,只得强忍住这口怒气,冲出市场。果见诸葛亮和赵云站在对面的街口,旁边立着那衣冠歪斜的市长令,正满脸委屈地向诸葛亮诉苦。

    “先生!”修远慌里慌张地呼喊。

    诸葛亮颔首,示意他待会儿再说,因对那市长令说:“那卖谷的主家是谁?”

    市长令呜咽道:“刘洵。”

    诸葛亮的眉峰不为人知地一弹,他仍平静地说:“你先回去吧,酌情宣教各家商户,若有要事,我再寻你。”

    市长令不放心地说:“请问军师,何时开市?若是封市太久,恐怕激起民变。”

    “我知道。”诸葛亮只有这三个字,市长令没奈何,行了一礼,揣着沉重的担忧去了,诸葛亮这才把目光望向修远。

    修远连比划带说,把适才那一幕叙述了一遍,末了,他说道:“先生,我约了那人明日日中交易,咱们顺藤摸瓜,把他们一锅端了!”

    “小子做得很好。”诸葛亮赞道。

    赵云恼恨地说:“真没想到,抢走的府库藏帑居然被拿来做黑市交易,这还了得?如此下去,金银市价飞涨,物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只有穷竭百姓,这帮混账东西,太可恨了!”

    “尚有豪强之家囤积居奇,坐待物贵,”诸葛亮冷声道,“这是他们的谋算,抬高金银市值,人皆有趋利之心,士兵们身负重利,焉能不舍命奔赴?他们却囤货不售,烈火里还要加一把柴薪,久而久之,激起民变,我们要么被赶出益州,要么与他们妥协,为他们驱驰。”

    一桩麻烦没解决,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赵云也觉得棘手难办:“可而今市无余货,百姓要讨生活,自然要入市交易,总不能一直封市吧?”

    诸葛亮凝神道:“子龙所言极是,市无余货是大忧,容我想一想。”

    “还有,”赵云道,“这趟巡查,我发现益州交易甚是混乱,你看看。”他摸出几枚刚刚从市场上寻来的铜钱,轻重感觉不一,而且肉上的文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竟像是从不同的模子里铸出来的劣币,既不足重,也不足色。

    “益州应有私人铸币。”诸葛亮确信地说。

    “哦?”

    诸葛亮徐徐道:“益州多地有铜山,先汉文帝曾封赏邓通数座蜀郡铜山,以致邓通钱流行天下,可知益州铜山遍布。刘璋父子在时,文法软弱,便有求利之徒挖山出铜,私自铸币,好肉模糊,不合度量,却因轻钱所费较少,故而民间趋之若鹜!”

    赵云拿着声音说:“一定要将铸币收归官家,军师可上言主公,严禁私人铸币!”

    诸葛亮思忖道:“平准之事,我虽略知,却不能想出良策。但有一人身具桑弘羊之才,若是主公能用他,应可平抑物价。也许,还可弥补库藏之不足。”

    “谁?”

    “刘巴!”诸葛亮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

    ※※※

    “咚!”张飞重重地一跺足,抖得地板摇荡,房梁屋椽也跟着晃动,仿佛这房子即将坍塌成一堆残砖废木。

    “他刘巴什么东西,我好心好意去他家请他做客,他倒好,把我当傻子似的晾在一边,还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气我,阴阳怪气,鸟!”

    刘备倚着窗,琐文窗格外细雨正斜斜飘下,风吹得檐下的铁铃叮咚清响。

    “什么玩意儿,当日在荆州时,不识时务,为曹操当个狗屁说客,事不成,又逃去交趾,再投刘璋。刘璋卷铺盖滚蛋了,他穷途末路,是大哥收留了他,不计前嫌,给他口吃食。他不知感恩,竟敢羞辱我!这口气老子憋不下去!”张飞的吼声像炸在房顶的鞭炮,响起来便是震耳欲聋的不罢休。

    “活该!”刘备忽然骂道。

    张飞被骂得一愣:“什么活该?”

    刘备瞪着他:“谁让你去找刘巴,他本来就是个狷介狂生,不通人情,你硬要把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不是活该是什么?”

    张飞腿跺得更响了:“我不就是听你的话,什么多结交朋友,不要计较昔日仇怨,能得其才是为善者,所以才去结交刘巴,想给你揽才。我怎么晓得他不是个东西,给脸不要脸!平日里被那帮眼睛长在天上的益州耆老气,如今还要被一个曹操的旧臣气,这成都怎么到处都是令人可气的人,有什么意思!”

    提起益州耆老,刘备也觉得烦躁:“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什么刘巴,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这里池小,容不下他这条金龙!”

    张飞马了一张脸:“大哥,我自从来了成都,没一天心里舒畅过,总是憋闷得很,整日价就是受气!”

    刘备闷闷地叹了一声:“憋闷,谁不憋闷……”

    “再这么憋闷,我回荆州算了,益州这个鸟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张飞赌气道。

    刘备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回荆州,你小子不要犯混!”

    张飞拍着大腿叫道:“我就是想回荆州,我想二哥了,有二哥在,谁敢欺负咱?你就是个软骨头,处处要顾大局,申大义,只会让兄弟受委屈!”

    “混账!”刘备怒道,捡起书案上的一支笔砸了过去。

    张飞扬手接住,大喊道:“好,我明天就回荆州,我去找二哥,他是条硬汉子,才不似你一样没劲!”

    “你敢回荆州,老子剥了你的皮!”刘备咆哮着,举起一方砚台作势便要掷向张飞。

    张飞见惹火了刘备,到底心里发虚,跳起来便朝门外跑。刚跑出门,身后的两扇门兀自哐当当乱撞,只听见“乒乓”一声碎裂响动,脚后跟被碎片撞得生痛。面前似乎站了一个人,模糊得像一片白雾,他既未看清楚是谁,也不敢逗留,撒腿往外奔逃,一面跑一面顶嘴:“我就回荆州,你打啊,你去荆州打我啊!”

    “混账东西!”刘备又抓起一册竹简,用力地掷向门边,竹简在空中散成了三段,划着凌乱的弧线扑向了门。

    “呀!”门口有人惊呼。

    刘备听着声音不对,心头顿时一跳,定睛一看,门首立着的哪里是张飞,却原来是诸葛亮,一只手横在脸上,散乱的一段竹简从他胸口哗地掉落。

    “孔明!”刘备惊住,快步奔去,“砸哪里了?让我看看!”

    “还好!”诸葛亮摇头,“这竹简很轻,没事的!”

    刘备打量了他一番,便啐道:“张翼德那混账说混话,耍小孩子脾气,我教训他来着……孔明有事?”

    “有三件事。”

    “你说。”

    “第一件,亮知主公欲以成都桑田封赏功臣,亮恳请主公收回成命!”

    刘备没料到诸葛亮说的第一件事竟是驳回封赏,他解释道:“按功行赏,本人君之恩,加恩于臣,何错之有?”

    “孰恩可加,孰恩不可加!”诸葛亮切切道,“滥恩无度,是为无恩!刘璋暗弱,正为其文法羁縻,赏刑滥施,致使君臣之道陵迟,陈斧钺而人不畏,班爵位而物无功,主公怎能重蹈刘璋覆辙!主公自得益州,便频繁赏赐功臣,上一回将府库藏帑分赏告罄,这一回又是赐田地,主公是要把这巴蜀沃野当作私财统统分割了么!”

    刘备沉默良久,一声长叹:“孔明忘否,那年,不得已去晁家借贷,你不吝其身,作保为我借来军需。我当时说,若有朝一日刘玄德得成基业,一定还你这个大情,所以我才频频赏赐。我欠孔明,欠群臣部将太多,而今手中有财可分,怎能悭吝而不广布恩德,以弥补我多年对你们的亏损。”

    诸葛亮一阵感慨:“主公的心意,亮已知道,可诸葛亮若受主公恩赐而昧心不谏,便是不忠;一心讨赏而不顾社稷伤损,便是不义。一个不忠不义的诸葛亮,主公会想要吗?推而广之,若群臣部将为争厚赏而罔论公义,坐看基业溃残,不伸急援之手,主公会欣赏这样的臣下么?”

    刘备被问得一颤,视线里冷静决然的诸葛亮,让他不能硬起心肠,他不再争持,缓声道:“好,容我想想吧。还有两件事呢?”

    “第二件,如今国库空虚,梓潼遭涝灾,农户受损,成都却发不出赈灾钱,我们手中所存财帑不足,兵民皆难给养。再者,而今物价腾贵,市场匮乏,豪强之家操纵金银市价,士兵们趋利而走,私下做起金银黑市交易,愈加将物价抬高了。成都市场混乱不堪,若不筹措之,民变即在眼前!”

    听说麾下士兵居然在做黑市交易,刘备很是恼火,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做黑市勾当!索性把他们手里的金银都夺回来!”

    “已将激起民变,不可再激起兵变!”

    刘备怏怏道:“那你的主意是?”

    诸葛亮郑重地说:“亮欲向主公推荐一人,他有理财之干,当可解此困厄!”

    “哪一个?”

    “刘巴!”

    这个名字仿佛巨石落入井里,溅起三丈浪,刘备皱了眉头:“刘巴?你举荐他理财?”

    “正是刘巴,此人具桑弘羊之才,才干卓荦,是充实国库,给养兵民的不二人选!”

    刘备嘲讽道:“此人徒具虚名耳,所谓桑弘羊之才,乃不切实际的浮夸!”

    刘备的斥责让诸葛亮一呆:“主公莫非还是记恨前怨?采纳人才以有无良干为本,纵有宿怨也当既往不咎。”

    刘备一挥手:“我岂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你拿了诚心去纳才,人家未必肯为你所用!”

    “主公的意思?”诸葛亮渐渐听出些意味。

    刘备恨恨地说:“便是这个刘巴,狂悖倨傲,不知天高地厚。翼德一片好心邀他做客,也是想为我收纳人才,他不但不知恩恤,反而冷嘲热讽,真是狂得很!”

    原来如此!

    诸葛亮温声劝道:“刘巴秉性跎弛,清高自负,但他的确有真才实学。主公毋以小过掩大善,暂压怨愤,取其善者弃其不善者,可好?”

    刘备冷笑:“这是小过么?刘巴屡次与我作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他却不识好歹,真把自己当成必不可少的大人物了!”

    诸葛亮耐心地说:“亮知道主公委屈,但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暂用了他吧,燃眉之急,救火才是要紧!”

    “用谁都不能用他!”刘备专横地喝道。

    “主公!”诸葛亮急得提高了声音,“求你暂忍激愤,为私怨而误公事,能得益州也能失益州!你难道不知,如今益州百姓对我们积怨甚深,再不亡羊补牢,我们只有退出益州,什么定天下,兴汉室,都成了惹人笑话的空谈!”

    话说得重了,刘备的脸色渐渐变灰:“你也别着急,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过,除了刘巴,其他人都可采用,你另外择人!”

    “只能用刘巴!”诸葛亮斩钉截铁地说。

    “凭什么只能用他,他是个什么人物?让你如此上心,我今日就偏不用他,莫非缺了刘巴,我刘玄德还坐不稳益州!”刘备拗着声音说。

    见刘备固执不听劝告,诸葛亮大为光火,硬邦邦地说:“对,缺了刘巴,就是不能坐稳益州!”

    刘备的怒火嘭地燃烧了:“他什么东西,社稷础石?江山根基?缺了他,我还不能活了?”

    “不纳良才,擅泄私愤,社稷江山尚且不能安定,又去哪里找安身立命之所!”诸葛亮气得顶了回去。

    这是君臣相识以来第一次针锋相对,彼此都拿准刚硬的原则,谁也不肯退一步。你咬着冰冷的刀锋,我攥着尖利的戈矛,两颗倔强的心碰撞在隔阂的铁墙上,心撞痛了,隔阂却纹丝不动。

    刘备气得面红耳赤,若是和关张吵嘴,他也许已暴跳如雷地抡拳头过去,先狠狠地揍一顿。可对方是诸葛亮,是他亦师亦友的智囊心腹,太上师臣,其次友臣,他待诸葛亮为可剖肝胆的贵重之臣,无论怎样的争执,也不合与诸葛亮真正生怨。

    他沉重地说:“孔明,你这是在和我说话么?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刘巴,何以君臣生嫌如此!”

    诸葛亮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从不做死谏之臣,为己博美名,为君主肇恶名。今日皆因事态急迫,两心暌违,刘备过去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一朝悖反,他竟忘记要为君主留存体面,心里也很后悔。他缓了缓语气:“主公,亮不是为刘巴,区区刘巴,何值得君臣纠纷,亮是为主公基业。主公创业非谋一时,乃谋千秋万代也。刘巴有平准经济之才,可为吾解燃眉之急,何乐而不用?凡用贤才者,任其才而弃其瑕,唯才是举,高祖能用屠狗盗嫂之徒,能封仇怨雍齿为侯,主公有海纳百川之量,岂能不用一刘巴?”

    诸葛亮平静的劝说是柔软的温泉,慢慢地浇灭了刘备的怒气,他缓缓地叹了口气:“孔明不必劝了,还是容我想想。”

    诸葛亮不强谏了,他懂得适可而止,刚才不留情面的争吵是非常举动,他其实并不赞同,劝说一个人用上歇斯底里的非此不可方法,反而会适得其反。

    “第三件事呢?”刘备疲惫地问。

    “亮想告假几日。”

    刘备一愣:“告假?你要去哪里?”

    诸葛亮从容道:“亮想去一趟郫县,”他举起羽扇覆上胸膛,意味深长地说,“上边打不开,不得已从下边找出路。”

    ※※※

    正午的凤凰楼车水马龙,阳光像一桶忽然倾倒的水,“哗”的一声落下来,溅得满世界光华跳蹦,钻入锦服贵客的眉间发梢,溜进宝马香车的鞍鞯华盖。

    二楼的雅间里坐着一位黄脸男子,一直自斟自饮,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不耐烦,隔壁一群醉汉正在斗酒,口里吆喝着醉话,还不忘记口里骂着荆州客。

    “说起自从荆州人来了益州,我们这天府成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不是冤屈百姓横死街头,便是物价腾贵货无所买,害得哥儿几个而今只能喝糙酒,便是这一顿酒也要花掉昔日一年的开销。”

    楼下有马蹄声革靴声踏踏经过,是悬刀的巡城士兵在巡街,成都南市被封了,凤凰楼所在的西市虽还照常开市,却有巡城士兵来往频繁,稍有抢夺之举便行训诫。听说西市不日也将封闭,成都百姓心里都翻出苦水来,这可是要逼死人啊,荆州人是和益州人有仇么,竟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俄而,听得门响,那黄脸男子问了一声:“哪位?”

    “先生是我。”

    他起身开了门,那张见过的脸在门后显了出来,不禁埋怨道:“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

    话未说完,只觉得胸口一疼,似是谁推了自己一把,正要开骂,又是一推,直跌下去,摔了个马趴。两手被人反剪,口里还塞了一块抹布,眼里一黑,整个人被当作一坨泥塞进了麻袋里。

    半个时辰后,这人被秘密送入左将军府,三个时辰后,写有那人供状的爰书送上了诸葛亮的案头。

    诸葛亮看了一遍爰书,亲手送给刘备,刘备阅毕,痛心道:“果然是和军中勾连,把府库藏帑拿去做了黑市买卖。”

    诸葛亮说:“可以此顺藤摸瓜,彻查下去,严惩私售金银的为首者,以儆效尤。”

    刘备严肃地说:“即日起下严令,有敢私相买卖库藏金银者,扰乱物价平抑者,一概交付有司,以严法处当,绝不容贷!”

    “不过,这只是前面的一只手,背后还有一只手。”诸葛亮隐晦地说。

    刘备沉思:“一根藤上的枝丫被逮住了,后面还连着根呢。”

    诸葛亮点头:“是,拔枝丫容易,拔根难,主公拔不拔?”

    刘备把爰书一合,斩钉截铁地说:“拔!”

    天未曾亮时,诸葛亮悄悄离开了左将军府,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去,知道的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左将军府对外宣传军师将军诸葛亮身体抱恙,诸紧急事务请直呈主公,除此外,并无任何消息。

    一场生死对决就要开始。

    ※※※

    门一响,张飞像蜥蜴似的扭了进来,绽放出一张太阳花般的热情笑容,看见刘备正襟危坐,讨好地笑道:“大哥,还好?”

    刘备看见张飞一个大男人装乖卖俏,心里着实想笑,却故意寒着一张脸:“怎么着,张将军,行装收拾得怎样,甚时回荆州?”

    张飞吐着舌头傻笑:“大哥,那是气话,你也当真?”

    刘备淡淡地说:“是么,张将军一言九鼎,还能说话不算话,我可是头回知道说出口的话也能收回去!”

    张飞被他挤对得左右不是人,讪讪地说:“小气,我不就是嚷嚷两句,我是粗直肠子,白咧咧罢了,你偏要较真!”

    刘备却认真地说:“知道覆水难收么,我可以不和你较真,但他人却要和你较真,十人较真尚可推挡,百人千人怎么办?”

    张飞越听越觉得刘备在借题发挥,他挨近了刘备,小心地问:“大哥说什么呢,兄弟我怎么听着寒碜。”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翼德,前次你曾请我大开南北府库任军士分财,没想到库门一开,人之求财心竟如烈火不可灭,四座府库尽皆撬开,如今成都藏帑无存,可拿什么来养兵养民?幸而如今没有大灾荒,不然,须臾之间,益州便成土崩之势。”

    提起这茬,张飞的肠子都悔青了,他诚恳地道歉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部勒军士,由得他们反了天。大哥,你说吧,该怎么处罚我都成!”

    刘备微微一笑:“做决断的是我,君主有错,反而责下臣僚,推诿塞责,吾不为也。只是如今错误铸成,徒叹悔恨无益,该当弥补,”他沉淀住那烦悔,“翼德,我给你两日休沐,你离开成都一趟。”

    “去哪里?”

    “郫县。”刘备悄然道,“简拔百人精锐,悄悄出城,不要惊动他人。”

    张飞一头雾水:“去郫县做什么?”

    “去帮孔明。”刘备郑重其事地说,“没有你率兵助阵,孔明做不成那件大事!”他用力握住了张飞的肩膀。

    第十二章 暗访故地诛祸害,借豪强之血收百姓之心

    连绵数日的秋雨停了,久违的阳光从湿漉漉的天空洒下来,空气里还弥漫着有些腥味的湿气。

    秋后的庄稼都熟稔了,稻田里密集排列着饱满的谷穗,因连着几日雨水,迫得收割的日子退后了,难得遇见天气放晴,农人们都紧赶着收割,和老天争抢时间。因此,大部分的庄稼都已收割完毕,只有极少的田里还剩下一簇簇随风摇摆的谷穗,寥落的几个农人挥舞镰刀,犹如善舞的冯夷,在波浪般汹涌的稻田里持干戚而舞。

    午后的阳光微斜,照见田坎上移动的两个影子,仿佛是两束逐渐生长的谷穗,两人踩着松软的土壤一步一陷地往前走。

    “先生,歇歇么?”修远擦着汗水。

    诸葛亮不回头,简洁地说:“不累。”

    修远苦了脸,瘸着腿勉力跟上诸葛亮的速度,他是真的累了,土壤湿滑松软,每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坑,抬起来的时候,鞋底便沾了厚厚的泥土,再踩下去又沾,让那鞋子越来越重,行走也变得艰难。可令他困惑的是,为什么诸葛亮反而越走越轻快,明明他的袍子下也染了泥点,明明他的鞋底也沾满了土块,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仿佛行走对于他来说便如同坐卧休息。

    前方一畦田里,刚刚收割好的稻子被扔上了停在田坎边的牛车上,可惜准头缺了位,装满稻子的麻袋顺着车板滚了下去,一个佝偻的老农爬上田坎,抖着手将麻袋举起,刚将麻袋推上车,人却倒了下去。

    “呀!”诸葛亮惊呼着,一步一坑地跳过去,双手小心地扶起那老人,“老人家,你可还好!”

    老农喘着气,满是皱纹的脸颤颤的,仿佛肉片要掉落下来,咳嗽着说:“谢谢……”

    诸葛亮扶着他靠着牛车坐下:“老人家,如何只有你一人收割庄稼,你家里人呢?”

    老农哀伤地叹了口气:“他们……”忽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逝过一线惊奇的光亮,“你,你是……”

    诸葛亮被他盯得不自在,他不知这老农为何忽然显得激动,仿佛是见着了旧相识,只得对他轻轻微笑。

    老农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诸葛亮,犹豫着,迟疑着,甚至惶恐着,最终不确定地问:“你,你是葛家兄弟么?”

    诸葛亮霎时愣了片刻,老农的称呼仿佛唤回了久违的记忆,像是遥远的山那边传来的依稀熟悉的回音,他望着这张苍老如阡陌井田的脸,慢慢地在记忆里搜寻,搜寻……

    “你,你是,”他也很不确信地说,“李家大哥?”

    老农顿时激动得脸上泛光,急切地说:“就是我,李老由!”

    诸葛亮霎时百感交集。不过八年不见,昔日健硕壮实的李老由居然苍老得像一棵拔了根的老树,枝叶残败枯萎,躯干伤痕累累,算来,他也才五十左右吧。

    “李大哥,你一向还好?”他关切地问。

    李老由颤颤地嗫嚅着:“好,好……”声音里透着言不由衷,他无声地抽搐了一下,绽出沧桑的笑,“葛家兄弟,你呢,自从离了益州,你又去了哪里?”

    “我回家了,荆州!”诸葛亮说。

    李老由衰弱地点头:“哦,荆州……你现在又来益州游学么?”

    “是啊!”

    “好几年没见了,你也没太大变化,”李老由的笑虽然苦涩,却很真诚,“你走的这几年,我们一家人时时都挂念你,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挂念你们,大姐和细妹他们还好吗?”

    “他们……”李老由哽塞了一下,混沌无神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他咬着牙狠狠地忍住了,“都死了……”

    “什么?”诸葛亮惊道。

    李老由悲酸地叹了口气:“细妹,还有她娘,前年就死了……”

    死了……诸葛亮的心忽然一阵冰凉,过往的景象刹那浮现。那个总是羞红了脸颊,躲在角落里看自己写字的少女,还有那个温良少语,好客热情的农家妇女,她们的音容言行在这一刻分外清晰,可她们竟然都已远离了尘世,被滚滚而去的时光掩埋在沉重的黄土下。

    “大哥,她们怎么?”诸葛亮难过地说,却又不能全数地道出心中的疑惑。

    李老由艰涩地摇摇头:“不提了,死了,埋了,都过去了……”

    “大生和小细呢?”诸葛亮问的时候揣了一些小心。

    “大生前年受了伤,腿摔断了,小细,”李老由顿了顿,艰难地说,“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小奴……”他住了口,冰凉的泪水顺着脸上两条很深的沟壑流下。旋而,他觉得自己在诸葛亮面前伤情很没礼貌,难为情地挤出点笑意,匆匆擦掉眼泪。

    诸葛亮望着这个淳朴的农民,心底里一阵悲,一阵愁,一阵风,一阵雨。他没有想到离别八年,李老由一家人的命运竟发生了这样可怕的逆转,而他的人生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了新的征程,只是他们沿着两条不同的道路前进,或许,竟说不得谁的更幸福,谁的更悲伤。

    李老由歉疚地笑了一下:“见笑,你难得来一次,便听我絮叨家事,罢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提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去家里坐一坐,尝尝今年新打的谷子!”

    诸葛亮并没有犹豫,他很感激地应道:“那就麻烦李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老由喜悦地摆摆手,轻轻扫去车板上的尘土,“上车,我载你们去!”

    诸葛亮拉了一把听得木呆呆的修远,两人跟着李老由跳上车。李老由一甩鞭杆,响亮的声音震得空气里的尘埃纷纷粉碎,牛车吱棱吱棱地撵过润湿的土地,朝不远处的村庄驶去。

    修远颠簸在摇摇晃晃的车上,闻着浓重的牛粪味,他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一直怯怯的,生怕那头拉车的牛犯了牛脾气,转身用角顶自己,一路紧紧地拉住了诸葛亮的衣角。

    诸葛亮瞧他胆怯,微笑道:“一看就是个不事稼穑的!”他把手里的羽扇递给修远,“抓牢这个,要是怕,就挡在脸上,看不见就不怕了!”

    “小孩儿家家的,又是城里人,娇生惯养,矜贵得很,哪里像乡下小子,胡打海摔惯了!”李老由朗朗地说,他来了精神,话语也有了力气。

    诸葛亮笑道:“他哪里还小,过了年就二十了,都该娶媳妇了,要当家立户,还是这娇娇弱弱的女孩儿脾气,哪家闺女肯嫁他!”

    “先生!”修远越发急了,抓着羽扇去遮诸葛亮的脸,想要阻止他说下去。

    诸葛亮压下羽扇,揶揄道:“怎么,我给你找媳妇,你还不乐意么?”

    “先生,不要说了……”修远面红如沸,扭过身子呼呼挥扇,忽地,那牛车撵过一道坎,车身剧烈地一颠,他以为是牛犯混,吓得扑在麻袋上。

    诸葛亮不由得大笑:“蠢小子,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人!”笑声朗朗间,牛车缓缓驶进了村落,时近午后,农家人晚饭吃得早,家家户户已是炊烟袅袅,米饭的香味笼罩了这小小村落。

    “嘎!”车轱辘擦着地面一抖,片刻的微颤后很快地停住了。修远抬眼一望,原来是停在一户农舍前,院墙上垂着干了的爬山虎,枯手似的耷拉下来,李老由推开院门,欢愉地喊道:“大生,你看看谁来了!”

    诸葛亮和修远随着李老由进了院门,扑面便是一股潮湿的灰尘气息,仿佛进了一口陈腐的棺木。院子里很空,却很乱,两个破烂的大木桶横在地上,一摊似黄似黑的水从堂屋的台阶流下,一只粉红的大蜘蛛从门后爬出来,嗖地窜得不见了。

    院中搁着一座大磨盘,一头瘦弱的驴有气无力地转着圈,拉得那磨嘎嘎的像是一架破烂的风车,磨盘后慢慢升起了一颗脑袋,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了困惑。

    “爹,咋了?”他杵着一根顶头缠了布条的粗木棒,手里垂着一条开叉的细鞭子,时不时地打在驴背上,催得那头懒洋洋的驴不高兴地喷鼻息。

    李老由指指诸葛亮:“你瞧瞧,这是谁?”

    李大生盯住了诸葛亮,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了迷惑、错愕、回味……他吞咽着干干的喉咙,迟钝地说:“他,他是葛……”

    “他就是葛家兄弟!”李老由呛声喊道。

    “葛、葛大哥?”李大生难以置信地说,“真的是你……”

    “是我!”诸葛亮肯定地说,他笑着向李大生走去。

    李大生杵着棒子一拐一拐走来,忽地用力握住他的手:“可真是你!”他呜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他瘦而硬的面颊。

    “别哭,别哭!”诸葛亮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李大由责怪道:“你这娃子,哭啥子,葛家兄弟远道来看咱们,你只管哭甚,还不招呼人家坐下!”

    李大生慌忙擦了眼泪,扯了诸葛亮往里走:“屋里坐,屋里坐!”

    他将房间里的两张纹理粗糙的三尺枰拖出来,让诸葛亮和修远坐下,拐着去找来两只陶杯子,里里外外擦了个透亮,倒了两杯热水放下。

    “葛大哥,你咋想着来益州了呢?”他杵着棒子蹲在门边,脸上流出一抹憨厚的笑。

    诸葛亮饮了一口水:“来游历。”

    “哦,游历好,益州风光好,多看看。”李大生笑笑,也没多问,看见修远端着杯子皱眉头,问道,“咋了,水凉了么,我给你换一杯?”

    “不是不是!”修远摆着头,只得强忍着呷了一口水,一股子油腻闷臭味钻入咽喉,冲得他差点吐出来。悄悄递了目光去瞧诸葛亮,那一杯水已下去了一半,可面上犹如风平浪静,不见有丝毫厌弃,仿佛饮的是琼浆。

    李老由在门口喊道:“大生,你招呼客人,我去做饭!”

    “唉!”李大生应道,忽地想起一事,大声说道,“爹,刚才里正来过,说今年秋赋还得加两成!”

    “啥?”李老由本已抬腿离开,听见这话,蝎子似的折回来,“还加两成?为啥啊?”

    李大生闷闷地说:“是嘞,说是荆州客要加田赋,主家才派在各家佃农头上!”

    “这帮荆州人,占了咱们的地不说,还这等贪心!”李老由啐了一口,忽想起诸葛亮也是荆州人,忙住了声,尴尬地退了一步,挤着笑脸说,“我、我做饭……”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诸葛亮听得疑惑,问道:“荆州客加田赋,这是什么说法?”

    李大生郁郁地叹了口气:“葛大哥你不知,半年前,从荆州来的一支兵占了我们益州,把刘将军赶跑了,做了益州的新主人。自他们来后,一味地欺负咱们益州人,逼死了好多条人命,如今又频频增加田赋,上次便说是加一成,今日又说要加两成,还有没有个头啊。听说还要丈田,说是要夺了我们农户的田土拿去分给功臣,让我们都无田可种,做他们的家身奴隶,唉!”

    诸葛亮的表情严峻起来,这哪里是荆州客跋扈夺农田,分明是豪强处心积虑的栽赃,把丈田令的积怨转嫁到农户身上,激起农户对荆州人的怨恨,果真是阴险狠毒的手段。

    法权仇怨未消,如今又添上农愤,祸端接踵而至。益州虽然已经握于手中,但却没有真正得到,好比抓住一条湿滑的蛇,不仅难以控制,还会随时受到它的攻击。江山固然雄丽美好,守之不善也能成为埋葬自己的坟墓。

    得江山不仅是得土地,更是得民心,民心若失,再坚固的万里江山也会如被蚁岤啃噬的堤坝般溃烂。

    “葛大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咋一直没来益州呢?”李大生问。

    诸葛亮略一笑:“回了荆州,有些杂事耽搁着,因此也没能来益州看望你们。”

    “唉……”李大生似愁非愁地叹息一声,“你走了这些年,我们都好惦记你,细妹,我娘……她们也惦记你,却是等不到了……”鼻翼一抽,沉重的泪珠漫过光芒微弱的眼睛。

    诸葛亮不禁恻然,轻声细问道:“大生,大姐和细妹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大生难受地擤着鼻子:“细妹是个傻女子,傻女子……”他昂起脸,仇恨和悲痛犹如一道光影,交错在他痛苦的脸上,“她是被主家害死的!”

    诸葛亮惊疑,手中杯子轻轻放下,身子慢慢立了半寸。

    “前年,细妹跟着我们给主家送租赋,被主家看中了,主家骗了她入府,把她,把她……”李大生垂着头,两手反剪着狠命地翘动,骨节间发出了细碎的噼啪声,“欺负了……”汹涌的泪水染了满脸的惨恻,他竭力地让自己回忆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发着风吹竹树似的颤抖,“细妹回来后不吭不响,闷在房里三天三夜,我们都急坏了,敲她的门她不应,娘急得一直哭,她就是不出来见人……第四天早晨,她不见了,一家人四处去找,两天以后才在小河边寻着她……已是气绝了……”

    他捂着头,泪水滴滴答答地染了好大一片地板:“娘当时就哭晕了,一家子……我去找主家评理,他们打折了我的腿……娘去官府告状,公门口跪了两天,也没人受理,她被别人抬了回来,才三天就不行了,跟着细妹一起去了……”

    他抬起头,深彻的痛和恨折磨着他年轻而沧桑的脸:“我好恨啊,我本想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四邻都劝我忍了,为了我爹……我真是没出息,主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们还要为他种地纳租,我想不通。这仇恨梗在心里,叫我日日不安生,我若是不能报这仇,我还是个人吗?”他哭着喊了出来,手中的木棒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仿佛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