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小说网 > 网游动漫 >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5部分阅读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5部分阅读

    一大笔钱放入刘备空空囊中,只怕等一百年,刘玄德也还不起。”

    诸葛亮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不然,我们以招募流民垦荒名义借贷,岁末所得田赋,一份流民自留,一份充作军需,一份送于贷方,将来还要连本加息偿还,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好事他们怎会轻易放过!”

    “若是将来还不起呢?”刘备担心地说。

    诸葛亮清湛的目光紧紧盯着刘备:“主公难道永远拘于新野小县?天地偌大,志气偌高,钱财散尽还复来,何愁还不起?”

    近乎激将似的反问让刘备的隐忧沉了下去,他决然地一挥手:“好,借就借!”片刻,又疑问道,“可向谁借?”

    诸葛亮微凝了神色:“亮也为这事辗转几夜,这钱还不可随便借,思来想去,只有南阳晁家可为选择!”

    南阳晁家是荆州朱门大户,门下生意不仅遍布荆襄九郡,还伸入北方腹地,甚至经略边陲,在西北互市上和北方游牧大做边关交易,资财富可敌国,连荆州牧刘表见了晁家人都要礼让三分。

    刘备不是不知道晁家,但他一向与这些豪门大族交情很淡,贸然要向人家借钱,既不好开口,又不能强要,他发愁道:“我倒是知道南阳晁门的豪奢名气,可我与晁家从无来往,晁家如何肯借贷于我?”

    诸葛亮宽慰地说:“无妨,亮与晁家还有一二分交情,择日亮与主公共登晁府借贷!”

    刘备愕然地盯了诸葛亮一眼,奇怪了,他来荆州这么久,凭他多年闯下的名头,和荆襄豪门还无甚深厚情谊,如何年纪轻轻的诸葛亮倒能说出“一二分交情”的话?这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竟像是一口埋了无数宝贝的深井,无数次挖掘下去,总是挖出来不一样的东西。

    诸葛亮又说道:“再一事,新野城小地弱,且过于偏北,倘若招募流民甚多,此地不易容纳,若曹操大军南下,新野又为第一要冲,亮以为主公可进言刘镇南,拔军迁往樊城,一可得地利,二可避刀锋。”

    刘备寻思着:“好,我去和景升兄说。”

    徐庶道:“招募流民耕战一事,何时动手为好?”

    “亮以为越快越好。”诸葛亮肯定地说。

    刘备背着手踱了几步,回身时,果断地说:“明日!”

    ※※※

    屋内光线充足,阳光在家什上闪闪发亮,虽然户外焦金跞石,但因这屋子通风很好,兼之门窗洞开,不时有穿堂风徐徐吹过,减退了空气里的热度,反而有了凉丝丝的惬意。

    甘夫人和糜夫人倚屏而坐,笑吟吟地瞧着保姆怀里的孩子,孩子蜷曲在襁褓里,仿佛一团毛茸茸的小球。

    “瞧阿斗的鼻子眼睛可真像他父亲!”糜夫人轻轻抚着婴儿的脸蛋。

    阿斗撅起嘴巴,呜呜地哼着什么,小手啪啪地去打保姆的脸,小身体不停地蠕动起来。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刘备背着手缓缓地走了进来。两位夫人抬头看见,牵衽起身,甘夫人摇摇阿斗的小手:“阿斗,看看谁来了?”

    阿斗扭了扭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潮湿明亮,他笑出了声,对父亲摇起了手,仿佛是在和父亲打招呼。

    刘备欣喜,双手接了阿斗抱住,在他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臭小子,认得你爹啊?”

    阿斗嫩生生的脸蛋被刘备的胡子扎了,身子又被他搂得太紧,上半截在他怀里,屁股以下却掉在外面,他觉得很不舒服,一张带笑的脸变烂了,五官登时挪了位子,“哇”地大哭出来。

    “哭什么?”刘备慌了手脚,他是行兵打仗的粗放性子,哪里对付得了柔若无骨的小婴儿,双手胡乱晃动,口里咿哩呜噜乱哼一气。

    甘夫人连忙抢过孩子,轻轻拍打,口里哼鸣着低沉婉转的抚慰声,埋怨道:“亏你还是当爹的,连孩子都不会抱!”

    刘备愁苦了脸:“我不就是像你这样抱的么,这孩子就是娇贵!”他低头去捏阿斗的脸,哪知阿斗已被他吓住了,见一只秤砣似的大手压下来,哭声更是响亮。

    甘夫人一把推开他:“行了行了,别吓着他!”她抱着孩子边走边哄,阿斗才慢慢收了啼声。

    见阿斗不再哭啼,甘夫人将他递给保姆,保姆温柔地哼着小曲拍打。渐渐地,阿斗打了个大呵欠,没牙的口张开来像个没放馅的小元宵,他抓住保姆的手,呼呼地睡着了。

    刘备懊恼地瞪了一眼阿斗:“哭,见你爹就哭,当心我打你屁股!”

    甘夫人嗔怪道:“你自己不会带孩子,每次都吓哭他,倒怪起阿斗来!”

    刘备狡辩道:“这孩子娇贵,碰不得!”

    甘夫人道:“你粗手粗脚的,拿兵器行,抱孩子不行,你以为孩子是兵器么,能随意摔打,还给你玩两个招式?”

    刘备无话可说,到底心有不平,鼓了眼睛瞪儿子,瞪来瞪去,倒瞪得眼睛酸痛,几点泪光闪出眼眶。

    甘夫人和糜夫人见他个大男人耍孩子脾气,都掩了口偷偷笑起来。

    甘夫人缓缓敛了笑,说道:“我刚叫厨下做了梅子汤,现在让他们端来给你消暑,好么?”

    刘备还没回答,门外响起炸雷的叫声,似乎那房梁便要震垮下来,整所房子霎时摇摇欲坠,地震般不可阻挡。

    “热死老张了!”张飞边喊边跑,滚地的风冲得守在门口的仆役差点扑倒在地。

    刚刚才睡着的阿斗被这雷霆吼叫惊醒,咧开嘴巴又哭开了,响亮的哭声中气十足,似乎要和张飞比较一番,谁的声音更有威力。

    “好,好,来了两个比我更粗鲁的!”刘备笑着说。

    甘夫人莫可奈何,和保姆一阵忙乱地哄阿斗,可阿斗越哭越大声,双手双脚随着哭泣死命扭动,像是要挣脱那束缚他身体的襁褓。

    “你就不能小声点?”刘备叉着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张飞的脚才跨进门槛:“啥?”

    “混账!你吵着我儿子了!”刘备轻轻地骂道。

    张飞自己不觉得自己声音吓人,虽听见阿斗扯着嗓子大声哭泣,口里还辩解道:“这小子要练练胆,将来上战场,金鼓雷鸣,杀声震天,比老张的声音大多了!”

    “早让你小声点,你就是个粗鲁的臭性子!”关羽在后面搡着他。

    “合着你声音不大?”张飞回头顶嘴,忽然发觉自己声音又放开了,压了嗓子低吼道,“不知谁半夜呼噜吵死人!”

    刘备无可奈何,吩咐保姆道:“把阿斗带走吧。”

    保姆轻轻拜下,抱着阿斗匆匆退去,甘夫人和糜夫人因见关张兄弟造访,想着他们兄弟有体己话要说,便也行礼离开。

    “我让厨下把梅子汤端来,你和二位叔叔也可消暑!”糜夫人道。

    “好。”刘备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慌忙喊住甘夫人,“分出一半给军师送去!”

    糜夫人会意,微微颔首,对关张牵衽一拜,缓缓地退出了房门。

    张飞大剌剌地朝地上一坐,用力扯开衣领,两手抹着满脸汗水,嘴里嘟囔道:“大哥真是偏心,一碗汤也要分给那条龙!”

    “溽暑难耐,送碗汤给他消暑而已,你又嚷嚷什么。”刘备瞪着他。

    张飞不满地“哼”了一声:“我们这里三个人,就算分,也该是他得四分之一,哪里有分一半的道理,总之,每次有好东西,定要先送给他,我们只能挑剩下的!”

    刘备拿他毫无办法:“我把自己的那份给你还不成?”

    张飞还是不满足,吹着胡子低声说:“反正是偏心……”

    刘备埋怨道:“一碗汤也争,你也忒小心眼了,自孔明来后,你们两个甚少尊重,见个面便冷言冷语,人家好脾性,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别太蹬鼻子上脸!”

    张飞生气地扯着领口:“我就没看出他有什么能耐,除了闷在家里读些曲里拐弯的书,便是和大哥出去游山玩水……”

    刘备一听就来气了:“什么叫游山玩水,那是暗查民情!每回请你们同行,你们两个说什么来着,腿酸、腰痛,可金贵得很,怎么着,今日倒拿这事儿来找碴儿,要和你大哥算总账么?”

    关羽慌忙打圆场:“大哥,不是我和三弟非议孔明,可他总要拿出些真才实学来,方能叫人信服。”

    刘备摁下心头的火苗:“你们纵算不信我,也该相信元直吧,孔明与他为刎颈之交。你们敬佩元直为人,无友不如己,元直会交一个百无一用的朋友么?”

    关羽沉默了。张飞却不服输,顶嘴道:“元直是元直,那条龙是那条龙,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刘备气得险些便要动手揍一顿张飞,巴掌已经扬起来了,却似被陨石拖拽,沉重地落了下去,他深长地呼一口气,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好,我今日告诉你们一句实在话,我得孔明,如鱼得水!”

    关张被震住了,刘备的这个比喻像万钧巨石,在他们不平顺的心里砸出一个深如渊薮的坑。

    刘备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他是拿定决心就不动摇的性格,他认定哪件事,或者哪个人,那事那人即是他一生恒定的信仰,便如他当年决定与关张义结为兄弟,焚香磕头,盟誓歃血后,他已知道并将坚守,生生死死,悲悲喜喜,他都要保护他们。

    他既作了决断,索性披上外衣,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去哪里?”张飞期期地问。

    “襄阳。”

    “我、我们陪你去……”张飞胆怯地说。

    “不用,孔明陪我去!”刘备的声音从门后摔出来,嘹亮得像霜天号角。

    第六章 略施小计救公子,布下关键棋子

    满院的花都开了,一朵朵绽放如承受阳光雨露的锦绣杯盏,跳跃的光芒在花瓣上忽闪忽逝,仿佛谁调皮地眨着眼睛。

    一溜长廊绕院而修,凭依着两边的繁茂花树,这廊仿佛是花海中乘风破浪的龙船,刘表便半躺在廊中的矮榻上,眯着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赏花。

    阳光暖人,照在身上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说不出的舒适安逸。刘表从去年冬至前后卧床不起,病了一年,到今年开春时身体渐渐有了恢复,立夏之后精神随之振作,还能出门散步,虽不能走得太远,到底是好转的征兆,因此心情也日渐愉快,闲暇之余不免生出许多赏心乐事,赏花、观鱼、听曲,诸如此类。

    他嗅着空气里的花香,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吸入了道家仙气,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手在头顶惬意地一挥,远远地看见回廊尽头走来一个人。

    “是玄德么?”阳光刺眼,他看不太清。

    “景升兄!”刘备站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对他行礼。

    刘表露出笑容:“不必拘礼,过来坐下,我身体尚未复原,不能回礼了!”

    刘备弯下身体,在刘表榻前坐下,左右端详了一下:“景升兄气色大好,可喜可贺!”

    刘表心里高兴,面上还是辞让道:“哪里,无非是有了一二分精力罢了。”

    “备观景升兄气色,却与常人无二,备虽不通医道,也粗略可窥,料想不过一二月,景升兄必能恢复!”刘备诚心地说。

    刘表笑着拱手:“那表不辞良语,托玄德吉言!”他微微坐了起来,“我久病不起,闻说玄德有弄璋之喜,也没亲临道谢,等贵公子周岁,定当亲自登门以贺。”

    刘备谢道:“烦景升兄惦念。”

    “取了什么名字?”

    “有个|乳|名叫阿斗。”

    刘表轻轻拍着手:“好,阿斗好,好念好记,还亲切。”他心情极好,展颜笑出了声。

    刘备因见他情绪颇佳,不失时机地说:“景升兄,备这次造访襄阳,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你说。”刘表宽宏地笑着。

    刘备说:“闻说曹操北征乌桓,长驱深入,备想许都一定空虚,景升兄何不趁此机会北上,一举拿下许昌,锁住曹操南归之路,天下大事可定!”

    刘表听完,表情懒洋洋的:“为这个啊,曹操北征乌桓,我也知了。只是曹操善用兵,又有诈谋,他虽北去,一定在许都留有重兵,我们起兵北进,若曹操突然折返,加上许都坚固,我方后援不及时,前后不相及,落败几率甚大。”

    刘备也没有争,他像是料定了刘表要否决他的谏议,只是平静地说:“景升兄思虑长远,然则备以为曹操一旦北定乌桓,下一步一定会饮马长江,荆州首当其冲,我们得早作准备。”

    刘表默默点头:“玄德所言极是,只是曹操势大,需妥善定策。我也思虑日久,只是一则目下曹操暂未进犯荆州,二则身染沉疴,因此踌躇不下,不知玄德有何良策?”

    刘备暗暗捏了一下手掌,语气平和地说:“备还有一请,望景升兄准允!”

    “是什么?”刘表今天的耐性很好。

    刘备一字字慢慢地说:“荆州北来流民甚多,流民不事产业,易生事端。备想请得荆州百亩荒地,赐给流民耕种,另外也可以耕养战,若曹操北来,还能收拢起来作为一支临时的抵抗力量,不致搅扰州内治理。”

    刘表觑了一眼刘备,怎么了,这个从来不懂稼穑的刘玄德居然想去安抚流民种地,莫不是转性了,不想当英雄,想做财主养老?

    他笑呵呵地说:“这办法好,一可安定民心,二能得兵力,玄德好明慧,如何想得出这策略!”

    刘备谦让:“不敢,那,景升兄是答应了?”

    刘表眯着眼睛笑,很久没有说话。刘备一双手心全是汗水,心里很紧张,可他不敢追问,也不可能流露出着急的神情。

    “就这样办吧。”刘表随意地说。

    刘备很激动,然而,他牢牢地锁死了所有的兴奋,依然平静地说:“谢景升兄恩许!”他又小心地说,“既然景升兄应允,备想退出新野,保踞樊城。新野偏僻,地薄人少,樊城地肥人广,乃流民常居,备若能守樊城,既能抚流民,又可护襄阳,不知景升兄可否应许?”

    去樊城?刘表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比较新野而言,樊城离襄阳太近,中间只隔着一条河,若是良马快船,半日不到就能跑个来回。倘若提一支大军挥戈南下,襄阳立刻陷入旌旗覆盖中,想到这里,他上上下下悄悄观察刘备,可并没有在那张脸上察觉出丝毫的谲诈。

    他又一想,刘备麾下不过两三千兵马,自己牢牢掌控着荆州民户,他连半个兵也征不了,凭这两三千兵马,即便有关张赵这样的猛将,如何能攻下固若金汤的襄阳城?所以,把樊城让给刘备盘踞,倒也不算坏事。何况新野太靠北,城小墙低,一旦曹军南下,新野只怕抵不住那北方狂潮。但如果把刘备横在樊城,依据樊城地势,假若北方变故,远可抵抗曹操的支援力量,近可回保襄阳,其实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刘表的感觉很复杂,对刘备这个同宗,既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亲近,他要靠刘备对付随时可能南下的曹操,但刘备享誉天下的名气却让他时时提着一颗心。听说当年曹操和他煮酒论英雄,说遍天下豪杰,曹操却独独以为天下能称上英雄的只有他自己和刘备,像这么一个连曹操都忌惮的人物如果不悬吊了心去提防,那他刘表就真是个傻瓜了。

    “樊城为襄阳门户,玄德若想保有,也不是不可以。”刘表说话时始终带着一抹笑。

    刘备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他当真是怀着深切的感激说:“多谢景升兄!”

    刘表大度地一摆手:“你我同宗血脉,何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些家常闲话,刘备得偿所愿,心里惦记着还在外厅等他的诸葛亮,便起身告辞欲走。

    刘表叫住了他:“玄德,问你个事。”

    “何事?”

    刘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听说我那侄女婿如今拜在你门下?”

    刘备的心再次从胸中跳上嗓子眼,怦怦地激烈跳动着,他不知刘表问他这事的真实意图,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简短地吐出一个字:“是!”

    刘表轻磕脑门:“怪了,我几番劝他来荆州做个一官半职,他总是推托不肯,如何玄德竟请得动他?”

    刘备含含糊糊地敷衍道:“人各有好吧。”

    刘表面无表情地躺了下去:“无他,表随意一问,玄德无须放在心上!”他声音放得低了,像是从梦中发出。

    刘备如释重负,匆匆一揖,反身便走,生怕多留一刻,惹出刘表的反悔。

    在长廊的尽头,迎面过来一人,那人大约看见是刘备,想闪身躲去一边,可刘备走得太快,到底没能躲过。

    刘备也看清那人了,热辣辣的阳光下两个人居然同时放慢了脚步,目光里都有剑一样的冰冷仇恨射出来。

    “玄德一向可好?”蔡瑁假装的笑脸仿佛一张捏坏的面饼。

    刘备一拱手:“好,命大死不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蹬足踏步而走,甩起的衣袖扫到了蔡瑁脸上,把蔡瑁气得脸发绿,却不敢发出一声。

    他见刘备走远了,口里小声地骂了几句,才沿着长廊走下去,径自走到刘表榻前。

    “德珪来了。”刘表立起身体,挥手示意蔡瑁坐下。

    蔡瑁款款坐下,悄悄地问:“刘备找主公有什么事?”

    刘表淡漠地笑了一声,把刘备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那主公都应允他了吗?”蔡瑁问。

    刘表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说得恳切,我自然都答应了!”

    蔡瑁顿足叹道:“主公怎可答应他,他分明是别有企图,安抚流民,是为征兵扩充实力,入据樊城,是为胁持襄阳,此人用心险恶,不可不防!”

    刘表忽地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蔡瑁迷糊了:“主公既然知道,又为何全都应允了他?”

    刘表冷声一笑:“无论安抚流民,还是入据樊城,殊途同归于一:募兵!兵力充实要靠什么,靠钱来养,他刘备哪来的钱,没有钱养什么兵?我之所以答应他,一为给他一个面子,二嘛,好让他为我们守住襄阳门户。”

    蔡瑁透彻明白了:“主公高瞻远瞩,瑁不及也。只是,瑁总有隐忧,刘备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主公要早定大计!”他咬重了字音,眼睛里射出凶毒的光。

    刘表凝看着一束月季花,很久很久没说话,半晌,很轻地说:“德珪,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派杀手刺杀过刘备?”

    蔡瑁震惊,瞬间的慌张让他险些失态,他连连摇头说:“绝没有的事!”

    刘表转过头看他,一丝冰冷的笑容贴在眼角:“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我只有一句话,刘备不可杀!”

    蔡瑁哪里敢问个所以然,低声辩解道:“主公休听谣言,瑁何敢行此莽撞之事,定是他人谮恶栽赃!”

    刘表冷冷的:“我再送你一句话,别把私欲搅进公事!”

    蔡瑁悚然危惧,一句话也不敢辩白,虽然毒辣的太阳劈头盖脸笼罩全身,后背心却冒起了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气。

    ※※※

    荆州牧府外厅,五楹厅堂明亮空旷。诸葛亮静静地端坐,唯那白羽扇在胸口缓缓飘动。日近正午,太阳正趾高气扬地悬在天空中央,射出的万丈光芒,热辣辣犹如针扎,守在门后的仆役铃下早热得噼啪拿手扇风。可堂上的诸葛亮却正襟危坐,沉稳如太庙里的鼎,任天塌地陷亦不能摧折其刚直。

    他没有随刘备同去见刘表,一是实在不愿意见这个姨父,若是刘表问起他为何前拒荆州而后依刘备,他还真没想好如何回答;二是如今既然归于刘备麾下,他和刘表之间便不再是纯粹的亲戚关系,他为刘备幕僚,刘备与刘表相处,他必定要百事以刘备为先,断不能羼杂了亲缘感情进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晃进来一个人,阳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看不太清面貌,诸葛亮还以为是刘备来了,缓缓地站了起来。

    “孔明!”声音不是刘备的,带着半分颤抖和半分期待。

    诸葛亮看清楚了,来的是刘琦,或是走得急,面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一缕头发也从发髻中脱落,被汗贴在左脸上,他竟全然未曾察觉。

    “公子!”他行了一礼。

    刘琦笑得很怪,眉眼间像藏着什么话,可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余光悄悄地瞥向门外,守门的铃下片刻不离,院中的树荫下还有晃动的人影。

    “孔明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他大声地笑着,“上次告诉你我得了一册古书,等着你来鉴赏,正好今日你在,走走,和我一同去!”

    诸葛亮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琦已拽住他的手,硬把他拖出了门。

    “公子,亮还要等主公!”诸葛亮小声地说。

    刘琦充耳不闻,依旧大声地说着那册古书:“你可得去看看,我知你是鉴别古书的行家,我花了不少钱购来,你必要给我好好甄别一番,若是假的,我得找那买主算账!”

    “公子!”诸葛亮焦急了,然而刘琦的手铁钩似的抓得紧实,手腕被他扣得生痛,兀自不能松动一分。

    他很想发火,但忽地又觉得刘琦行为怪异,既不像是玩笑戏弄,也不似寻衅生事,他心里存了疑问,慢慢地不再挣扎,任由刘琦将他拖走。

    刘琦带着他穿过长廊,专捡了僻静巷道,左进一个月洞门,右穿一条逼仄夹道,蝉鸣在头顶喧叫不停,那阳光似乎被甩在远远的地方,凉风从足根后吹上背脊。待走得小半个时辰,行到一处两层楼阁前,刘琦一推门,拉了诸葛亮走进去,这才放了手。

    “古书呢?”诸葛亮揉着被捏得发红的手腕。

    刘琦背对着他:“在楼上!”

    诸葛亮侧头一瞧,果见有一段楼梯隐在房间的阴影里,仿佛沉在云里的一片阴翳。楼阁外壁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门楣上还吊着簇簇的藤蔓,屋里浸着一股冷气,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刘琦扶住楼梯,回头看了诸葛亮一眼,目光里蕴着孩子般的哀求,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诸葛亮心里一软,他只好跟着刘琦攀上了楼。

    楼板在脚下踩得嘎吱嘎吱响动,蒙蒙的潮湿水汽蒸腾在眼里,一步步慢慢爬到了楼梯顶部。刘琦推开一扇隔板,手撑着顶层地板钻了出去,返身握住诸葛亮的手,将他拉了上去。

    楼上光线不亮,只有一扇很小的天窗,透进来一束阳光,像是沉入海底的一把明亮的沙子,和周围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诸葛亮张目四处打量了一番,屋里堆着两摞书,书旁是一方案,一团青蒲,或是平时刘琦读书的地方。

    “公子,你有什么事请直说!”他看着刘琦,语气平静。

    刘琦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诸葛亮大惊,伸手便去扯他:“公子如何行此大礼!”

    刘琦犟着不肯起:“望孔明救刘琦一命!”

    诸葛亮用力抬起他的手:“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何需降贵折礼,折杀诸葛亮了!”

    刘琦坚持着不动,像是和地板浇铸在一起的石像:“孔明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公子未曾说是何事,让我如何答应!”诸葛亮锁了眉头。

    刘琦伏地一拜:“刘琦命苦,继母不容,如今父亲重病不理事,蔡氏权重日胜一日,嗣子所选暧昧不明,旦夕间或遭构陷,命绝于他人之手,因此求教孔明,望孔明教我脱身之计!”

    原来是为这个!诸葛亮叹了口气,以往刘琦曾经数次求计于他,他总是想法搪塞过去,其实被刘琦拉走时,他心里隐隐已有了这层担心,未料果然还是旧事重提,到底没能躲过。

    “这是公子家事,亮一个外人如何能插足!”诸葛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不悦。

    “论亲,孔明乃刘琦表妹夫;论情,你我也是多年朋友。孔明如何能坐顾不理?”刘琦说得哀凄。

    诸葛亮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想起刘备或者已和刘表会面完毕,说不定正出来找自己,转身便要强行离开。哪知才走到那隔板边,却见楼梯已被抽走,两层之间高有一丈,如何能跳得下去?他一时动了怒气,扭头狠狠瞪了刘琦一眼。

    刘琦一把拉住诸葛亮的羽扇:“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孔明可言否?”

    诸葛亮用力抽回羽扇,背转了身,不说一句话。

    “孔明当真见死不救?”刘琦越说越伤切,一滴泪珠啪嗒滚落下来。

    诸葛亮还是不动不说话,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遥遥地不可接触。

    “孔明若是不救,刘琦唯死而已!”刘琦提高了声音,凄怆得仿佛立刻要粉身碎骨。

    诸葛亮缓缓挪动了步子,但并没有走向刘琦,反而是行到两摞书前,从中间抽出一册书,“哗”的一声抖开。

    “亮记得公子好读《史记》,可还记得《晋世家》一节?”他提着那一册书转向了刘琦。

    刘琦迷惑起来,在此性命攸关之时,诸葛亮居然有闲情谈书,难道是想岔开话题么,他心里焦虑,冲口道:“孔明……”

    诸葛亮轻挥羽扇,沉定的目光有种让刘琦无法抗拒的力量,他只好暂时压住焦躁情绪,勉力克制着听诸葛亮说话。

    “公子请看,”诸葛亮把书摊在刘琦面前,“公子可否读给亮听?”

    刘琦无奈,顺着诸葛亮手指的滑动,他轻轻念道:“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公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

    “好!”诸葛亮轻轻止住了刘琦的读书声,“公子可知申生何故死,重耳何故生?”

    刘琦此刻脑子一片混沌,茫然地摇摇头。

    诸葛亮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扇的毛片,声音很随意地送出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犹如暮鼓晨钟,刘琦霎时通透明白,他兴奋地一拜:“谢孔明赐计!”

    诸葛亮肃了颜色:“公子做甚?亮只与公子百~万\小!说论古,亮何尝有片语教导公子,公子差矣!”

    刘琦心领神会,知道诸葛亮不肯涉入他的家事,连忙点头:“是是,孔明与琦乃品书耳,非关其他!”他心情大好,一跃而起。

    诸葛亮道:“把楼梯续上,亮要走了!”

    刘琦笑哈哈地走到隔板边,响亮地拍了一声巴掌,等候在门边的僮仆搬来了挪走的楼梯。两人扶着木梯款款而下,走至门边,刘琦仍连声地道着谢,还想邀诸葛亮把盏,诸葛亮因惦记着刘备出来寻不着自己,略说了些客气话,便匆匆离开了。

    他走到外厅门廊,探头瞧了一眼,里面却没有人,只有缓缓移动的阳光,照得满屋一片金光闪闪。

    “看见刘将军了么?”他问门首的铃下。

    铃下道:“刚才刘将军来找你,小的说你去公子那里了,他没留下等你,或者去寻你了。”

    诸葛亮心里暗暗叹气,他为求迅速专走捷径,荆州牧府第道路阡陌纵横,他和刘备定是错开了,他也不愿在这里等待,略想了想,转身沿原路而去。

    前面有人急匆匆地对面冲来,他想闪到路边,但步子才微微一挪,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孔明,到底寻见你了!”

    诸葛亮大松一口气,拜道:“主公!”

    刘备急忙道:“我去外间寻你,铃下说你去了公子刘琦处,我赶去他那里,他说你走了,我只得又折返来寻,公子寻你何事?”

    诸葛亮左右看了看:“出去说。”

    两人出门上马,从襄阳城中一径穿过,盛夏时节,天空清明映出遍野苍翠林木,仿佛是堆涌过度的墨绿色颜料。热风过境,颜料微微晕开,风一止,散开的颜色再度合拢。

    诸葛亮出来把刘琦寻他的事复述了一遍,刘备叹道:“可怜公子,幼时丧母,早早失了怙。而今又被继母迫害,幸而孔明为他谋划出路。”

    诸葛亮缓缓道:“其实亮为公子谋出路,还有另一层意思。”

    刘备问:“是什么?”

    “亮以实心相告,公子向来与主公亲厚,他若能离开襄阳,去他处据守,离了襄阳耳目管控,或者将来能为我们辟下一方疆域也未可知。”

    诸葛亮的话富含深意,刘琦为荆州牧长公子,毕竟在荆州有其不可取代的尊荣地位,万一将来世事变迁,他刘备失了所依,还能去刘琦处寻得栖身之处。想到这份上,刘备越发觉得诸葛亮心思缜密,叹道:“孔明所虑深远,确是为将来计。”

    “对了,刘表答应主公了么?”诸葛亮问。

    “他答应了。”刘备说,“我甚是困惑,景升兄竟应允得如此爽快!”

    诸葛亮微微一笑:“他未必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他能应允主公,也有他的谋划,不算我们欺瞒他!”

    “他若是知道,又何必答应我?”刘备迷惑不解。

    “因为他以为我们无钱养兵!”诸葛亮的笑里带了几分促狭。

    “是么?”刘备半信半疑,乍又想起借贷一事,眉头一紧,“我还真不一定能借到钱呢!”

    诸葛亮从容笑道:“主公若有忧虑,三日后便去晁家借钱,解了主公心结!”他扭头认真地看着刘备,“但有几句话想告诉主公,望主公能铭记!”

    “是什么?”

    诸葛亮扬起马鞭,清亮的声音滑出口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

    刘备静静地听完,他恍恍惚惚地懂了一些什么,又恍恍惚惚迷糊了更多,可那一字字却到底深烙下了印记,他一策缰绳,坚韧地说:“好,便是万难,我也当义无反顾!”

    第七章 英雄魄力空手借巨资,校场演武机变胜勇力

    一轮艳阳高照,地面腾起了白蒙蒙的热浪,足底沾着地面,犹如踩在烧得滚烫的锅面上。热像一种黏在身上甩不出去的情绪,紧紧地贴着你,渗透你,并且蚕食你。

    沉重的髹漆门缓缓打开,一名青衣仆役在门槛后恭敬地弯腰,轻言细语地说:“请二位尊客入后堂叙话!”

    诸葛亮和刘备跟着这仆役跨过高高的门槛,从一面巨大的屏风前绕过,进入了崎岖幽深的大宅院。

    这宅院共有四进,第一进是寻常会客厅堂,皆是五楹大厦,窗牖扩得很开,阳光充足,如同腾空了的太仓。第二进也为会客厅兼书房,屋宇稍小,然都修建得极其精致。第三进是起居卧室,几处阁楼皆掩隐在绿树环抱中,坐卧屋内,临窗即见锦绣景物,胸中尘垢随即一扫。第四进是后花园,当中亭台水榭,曲水悠悠,绿草遍野,花木扶疏,奢华仿若京都上林苑。

    “所谓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视之无端,究之亡穷。也不过如此吧。”诸葛亮边走边感叹。

    刘备迈过一道坎,因听不明白诸葛亮文绉绉的话,转头问他:“这是什么说法?”

    “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

    刘备愁凝了眉目:“如此佶屈聱牙,亏你还能记住,换作我,恁是读不下来,孔明喜欢这样的文章么?”

    诸葛亮摇头:“亮也不喜欢,华而不实,无非是堆砌辞藻,渲饰文词而已。”

    刘备起了好奇心:“如此,孔明喜欢什么文章?”

    “有补于世,不空谈,不大言,不饰词,读而能获真知,晓义理。”

    “孔明可否列举一二?”

    “读六经可得礼义人秩,习治国要理;阅《管子》《商君书》《韩非子》可知法制势术,学理民策略;览《史记》《汉书》可明朝代盛衰,鉴古咨今。”诸葛亮轻轻数着。

    刘备默记了一番:“惭愧,孔明所列之书,我全未细细读过,既不知治国,也不知理民,更不能明盛衰,当真是不学无术。”他一阵摇头,甚是觉得有愧。

    听刘备如此贬斥调侃自己,诸葛亮笑了起来:“书本为死物,人才是活的,怎能被书束缚。不读书未必不通事理,读书多未必是真才,主公不甚读书,但明事理,晓大义,读不读也无甚关系了!”

    刘备仍是一个劲摇头:“不成不成,浑浑噩噩不学无术,岂能欣欣然自以为是。以后我得拜你为师,潜心求学,你可得好好教我这个学生。”

    诸葛亮笑着轻轻挥动羽扇:“主公师从卢子干,卢先生乃当世大儒,博闻强识,主公舍名门而就蓬荜,居然要拜在隆中小儒门下。何况,亮还不算正宗儒门中人。”

    刘备哀叹了一声:“当年求学,卢师骂我不是读书的材料,飞鹰走狗才是个好把势,我被骂得伤了读书的心,索性去飞鹰走狗了,现在看来,卢师可真没骂?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