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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3部分阅读

    日是社日,县里要赛社神,娘说,你愿不愿,和我们去赛社神。”她小心翼翼地说,总是担心自己说错话,让他笑话自己。

    葛亮一叹:“遗憾,我怕是不能去了!”

    “为什么?”

    “我要走了!”他仍是微笑。

    细妹呆了:“走了……”她喃喃着,眼泪啪嗒一声掉下,她从没想过他会走,仿佛他从此成了家里的一个亲人,像稻田里的一滴水,和一亩田融在一起,不可分离,可她今天才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不属于他们。他来了,像夕阳下乡间的微风,那么温暖,那么柔软,而风终会吹走的,你拿什么力量去挽留呢?

    葛亮见她哭了,不由得一惊:“怎么了?”

    细妹擦着眼泪,可眼泪始终擦不干:“我,我是舍不得你……”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她却没有丝毫羞赧,自然得像从心里流出来一样。

    葛亮微恻:“我也舍不得你们一家,我来了后,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很是感激!”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么?”细妹巴巴地问。

    葛亮的眼睛里灼然有光:“能!”

    细妹笑了,她想他说的话一定算数的,春天插了秧苗,秋天就会收获饱满的谷穗,真诚的人许了承诺,将来的一天就一定会实现。

    “我等着你呢,我和哥哥都还想听你说故事!”她喜滋滋地说。

    葛亮被她的淳朴天然感动了,他偶然心动:“你等一下!”背身从一个布袋里取出砚台笔墨,他想了想,从袖中扯出一方手绢,滴水入砚,用力磨匀,在墨中反复濡笔,笔头轻提,坠下一滴重墨,在绢上落下了一行字。

    细妹不明白他做什么,只是知道他在写字,她不识字,但是每见到葛亮写字便会觉得是极其神圣的一件事。她悄悄见过葛亮的字,凭直觉以为他的字很好看,像立在水田里的稻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

    葛亮捧起手绢,轻轻吹干上面的墨:“拿着吧!”

    细妹捏着手绢的两个角,不敢随便用手去碰字,她害怕弄花了。

    “这上面写着我的行止姓名,你们若是有难处,可按这上面的行止写信于我,我定尽绵力!”

    细妹低低地说:“我不认得字……”

    葛亮笑吟吟的:“没关系,你可以找乡里专为人写信的尤先生,他会念给你听。”

    “哦……”细妹应了一声,视若珍宝地双手轻捧,“葛大哥,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她轻踮步子,捧着手绢虔诚地出了门。

    葛亮瞧着她轻悄悄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一种怆然袭上心头,那再也看不见的纤细身影,仿佛是一声凄婉的叹息,被夜晚的沉默整个地淹没了。

    ※※※

    第二天黎明,细妹又端了热水送去,守在外面敲了半晌门也没人应,她着急起来,用手一推,门却开了,可屋里空无一人。床帐枕头案几杯盘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头还放着一个小布袋,解开一看,是扎得结结实实的三摞铜钱,原来是葛亮留给他们的旅费。

    她先是一愣,片刻,却犹如从昏睡中惊醒般,猛地冲出院门,朝村口一路追去。

    此时晨光微露,凉风拂面,早起的农人牵牛出门,见着一个发足狂奔的少女,奔跑中看不清她的脸,细碎的脚步声切切如在激打一面小鼓。

    她奔到村口,又沿着田间小道急跑,可四面秋风飒飒,草黄微微,哪里都没有了他的身影。太阳升得高了,今天是个好天气,温暖的阳光在田野间散步,而她在阳光里奔跑。

    她跑不动了,一跤坐在田坎上,无法说出的压抑让她悲不可止,她抱着膝呜咽泣声,一面哭一面扯出那张掖在怀里一夜的手绢,摊开之时,却发现最后三个字中有两个漫漶了,她急躁地擦了擦,谁知越擦越不清楚,反而涂开了一大圈黑块。

    她呆呆地瞧着那成了一团污秽的字,冰冷的绝望和阳光一起落下,她忽地放声大哭。

    手绢在手中轻垂,那没有被污的一个字像坠子似的吊在手边,那是一个“亮”字,可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并将永远。

    第三章 三顾茅庐,成就千古君臣遇合

    一场大雪过后,新野城似被纯白的棉衣罩住,家家户户锁门闭户,街肆上寥寥无人,一派荒寒孤绝的凄清。这里没有荆州治所襄阳的繁华喧嚣,虽为南北要冲,然毕竟商贾匮乏,市人少行,本来人丁稀疏,天气恶劣一些更是无人问津。

    一行快马疾驰在新野城,扑腾起的霰雪飞上半空,又旋转着落下,一径奔到一所府邸门前。

    “冷死人了!”张飞飞身下马,门首的铃下慌忙过来牵马,他腾腾奔上台阶,急匆匆地冲入了府中。

    “翼德!”刘备焦急地喊他,可张飞像被塞了耳朵,竟没有回应一声。他慌忙跳下马,跟着张飞跑了进去。

    张飞越走越快,皮靴踩得积雪四面乱飙,留下的脚印又杂又深,仿佛要把地戳出个洞来。

    他奔到后堂西厢房,身子狠狠撞开门,果然看见徐庶正坐在火边百~万\小!说,抬头见张飞闯进来,丢了书却朝他身后瞧。

    “好你个徐元直!”张飞怒瞪双目,夜叉似的顶着门。

    徐庶莫名其妙:“三将军火从何来?”

    张飞一跃跳过门槛:“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庶有什么地方得罪三将军了么?”徐庶越发地迷惑。

    张飞铁塔似的压过来:“都是你举荐的那个种地村夫,什么东西,有无真才实学尚不知,先自摆出天大的架子,白白让我们跑了两趟,他就是个神,也得给我滚出来见一面,何况他还不是神!”

    徐庶明白了,皆因他向刘备举荐诸葛亮,刘备欣然纳之,前次择日造访隆中,可诸葛亮竟不在草庐,刘备等只好折返回新野,今日再次冒雪前往,势要见到“卧龙”真身,可看这情形,想是仍未遇着诸葛亮。

    “翼德!”刘备急切的声音传来,他匆忙跨进门,一把拽住张飞,“不要胡来!”

    “我没有胡来!”张飞回顶,“我只是来问个明白,到底那个村夫有什么稀奇,让我们一请再请,硬把架子摆足了。他以为他是谁,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农夫,元直为什么要举荐给大哥!”

    刘备猛地一沉脸:“‘卧龙’先生有事,故而不在家,你何故来怪元直,元直怎会知他行踪!”

    “不怪三弟动怒,”关羽也走了进来,“这诸葛亮架子太大,大哥折节下士,无论寒暑,纡尊求见,他却避而不见,太不把大哥放在眼里了!”

    刘备摆手:“不要乱猜,先生定是有事外出,我们运气不佳罢了!”

    关羽摇头:“大哥善心,总以好意揣度人,可大哥你想,一次不遇恐是偶然,两次不遇便有蹊跷,我们上次明明留书于他,说俟后定当择日拜访,如何二次求见,他仍是不在?哪有人日日在外巡游不归家的道理!”

    刘备哑言了,关羽的话让他不得不思考。即便他再有气量,再能包容,也难免不生出疑惑的念头,莫非诸葛亮当真故意不见,嫌自己穷窘不能成大业?这么个传说里的经纶大才也许终究不能为己所用,可叹啊,他刘玄德空负雄心,一掬丹心到底要付诸东流了。

    他实在无法解释关羽的质疑,便拿目光去问徐庶,可徐庶也像是没了主意,愣愣地不作声。

    其实徐庶的心里也在想为什么,他明明清楚地了解诸葛亮的心声,他要择幽微、行人谋、兴汉室,而刘备是他命定的雄主,他不可能中道而改弦更张,但如何刘备两次诚心求见,他却踪影俱无。

    诸葛亮啊诸葛亮,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徐庶心里的坚持有些动摇了,但一刹那间,他便很决断地否认了自己的怀疑,他是诸葛亮,他有万难加身也绝不退步的决然。所以,必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让他拖延了和刘备的见面。

    徐庶想到这里,竟自仰天长笑。

    琅琅笑声让刘关张都愣住了,本自个个憋闷,不料徐庶居然有一笑,是笑他们谋才不遇,还是笑自己荐才有误?

    “你笑什么?”张飞吼叫道。

    徐庶笑声不绝:“我笑欲求贤而嫌道远,如此,任他贤才满地走,也入不了彀中!”

    刘备听言一凛,当下端正了身体,做出了敬礼而听谠训的姿态。

    “主公!”徐庶敛了笑,“昔日周文王请姜尚,不仅躬身前往渭水拜谒,犹亲为执辔驭车,纡尊降贵如此才换来兴周八百年!”

    “他还想当姜尚,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山野村夫,混账王八蛋!”张飞接口大骂。

    “住口!”刘备喝断了张飞喋喋不休的粗口乱骂,整肃衣冠,恭敬地对徐庶说,“元直请讲!”

    徐庶正声道:“贤才为何?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若得贤才,文可定国,武能开邦,贤才如社稷脊梁,基业础石,求贤才如暗夜望皓月,饥寒求浆米,怎不能肃然净手,恭敬迎之?如今主公为求贤才,无非多跑了两趟便心生厌烦,如此,天下贤才心寒,何人愿随主公车轭驱驰!”

    刘备浩然长叹:“幸有元直教我,否则,备竟误大事。择日,备当三顾隆中!”

    “什么,还要去?”张飞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刘备决断地一挥手:“为求大才,莫说三顾,就是十顾百顾,我也当欣然前往!”

    他不等张飞抱怨,大踏步地走出门,绛红色的披风迎风摆动,犹如雪地里火热盛开的满树梅花。

    ※※※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不多,春天来得很早,湿润的暖风刚一吹起,积雪便融化了,隆中的山野间早冒出了嫩生生的花骨朵,像是闺中少女害羞的笑脸。

    草庐内,黄月英安坐窗边,手里牵着一件袍子,利落地穿针引线,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她并不觉得冷,倒有了一二分的舒畅。

    诸葛均正靠在院里的日晷旁百~万\小!说,微暖的阳光刚好在他周围画出一个圆。院中梅树零星的斑驳影子落在圆外,随着风忽而流到他的鞋面上,忽而飘上他的肩膀。

    “嫂嫂,你说二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从书里抬起头来,朝窗边的黄月英张望了一眼。

    黄月英咬断了线头:“快了吧。”

    诸葛均重重叹了口气:“大半年了,只来了五封信,我好想他……”

    黄月英怜惜地瞧着诸葛均,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何止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思念诸葛亮呢?只是兄弟可以把思念挂在嘴边,流于眉目,她却得矜持地放在心里。

    春风拂栏,有轻薄的尘埃颗粒在阳光的边沿漂浮,黄月英的目光透过这些悬浮的尘埃慢慢地向远方延伸,在那模糊的、望不到头的山水之间,有她刻骨铭心思念的人。

    虹桥的尽头,一个浅浅的影子倏忽出现,温暖的光芒在他周围勾勒。

    黄月英站了起来,手里的衣服掉了下去,身子霎时软软地歪倚在窗边。

    诸葛均已经认出来了,他欢喜地奔了出去,双手挥舞道:“二哥!”他像个孩子一样投入兄长的怀抱。

    黄月英迈不动步子,她凝望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下。

    ※※※

    风吹帘响,点点光芒染亮了弯弯回廊,片片飞红随风飘荡,一霎吹入了怀抱。

    诸葛亮安坐廊下,面前置了一张案几,案上摆放着一钵肉汁水引饼,一大碗豆粥。他端起那钵水引饼,只是轻轻一吹,仰头咕咚下咽,片刻,竟喝得干干净净。

    他舔舔唇,再端起豆粥,汤匙搅了一搅,咕嘟咕嘟,粥液滴水不剩。

    他放下碗,赞道:“真香啊!”

    黄月英坐在他对面,见他馋成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心痛:“可是个吃货,难不成在外面就没吃过饱饭?”

    诸葛亮笑道:“饱饭倒是吃了,可是都没有贤妻亲手调制,任他珍馐佳肴一概无味!”

    黄月英瞪了他一眼:“出去大半年,贫嘴的毛病一点没改!”

    诸葛亮敲着筷子:“还不是你惯的,把诸葛亮喂太好了,饱来无事,不免话多!”

    黄月英被他逗笑,一面笑一面端详着他,半年多不见,他略黑了,也瘦了,深湛的双目周围有了暗暗的阴影,双颊微向下凹,显得那张轩朗的脸瘦小了许多,越发像个仙风道骨、餐风饮雪的神仙。

    她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掉了下来,装着揉灰尘,把眼泪忍了回去。

    “你这次出去可受了不少苦,我瞧你瘦多了!”

    诸葛亮不自禁地在脸颊上一摸:“瘦了么?我倒没注意呢。”

    “可不是,瞧这眼睛,目中黯光,眼带黑线。”黄月英痛惜地说,伸手在他眉间轻轻一抚。

    诸葛亮却是笑了:“瘦了好,吾身虽瘦,乃知天下百姓之苦,纵瘦断了腰,终也值得!”

    黄月英挪了身子,挨近他坐下:“你一去大半年,想是遍历艰辛,当中或有无穷苦楚,也有无穷快乐,得了许多真知。”

    诸葛亮轻握她的手,缓缓道:“我出隆中,溯流而上,穿夔门,过蜀道,入益州,北上关中,再巡剑阁折返,绕南中而回。”

    黄月英惊道:“你这一路竟行了这么多地方!”

    诸葛亮点头:“巴蜀山川,关中形胜,虽不曾细致入微,然已有大概形于胸中。这一趟逡巡,方才知周公‘成都’之谓,高祖‘天汉’之誉,当日弱秦能得一统,正是毗连巴蜀关中,百余年养精蓄锐,伺机出关东争霸天下。若天下不可急图,则锁关养民备战,进可攻,退可守!”他说得激动,手臂轻挥,显出刹那的凌云豪情。

    黄月英心悦:“君有大志,又兼大谋,定能成大业!”

    诸葛亮爽朗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抚着妻子的鬓发,轻轻地说:“谢妻吉言,只是大志大谋大业,可不是诸葛亮独个能做成的!”

    黄月英猛地想起一事:“我险些忘记了,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刘将军连着造访了两次!”

    诸葛亮一讶:“他来了两次?”

    “是,两次都是均儿出面相待,我瞧他没遇着你很是失望,他身边的两位兄弟似是很气恼,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了!”

    诸葛亮自信地一笑:“他一定会来的!”

    “孔明如此确信?”黄月英笑言。

    诸葛亮狡黠地笑了:“然也!”

    他不想解释了,又何必解释呢,有时候,那种命定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信仰,尽管他不信命,然而,纵令他不相信,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他并不知道自己逃不过,等他知道,世事早已几度春秋。

    ※※※

    夜好深,天上没有星光,暗沉沉的仿佛天地压在一起,方向也失去了。

    少年在旷野中孤单行走,他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一个行走的我?

    那走的是我,还是一个空洞的“行走”呢?

    少年有时很迷惘,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长大了,可瞧瞧自己,身形尚未成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我要走到哪里去?

    他问着自己,脚下却不停息地走动,身体疲倦得要垮下了,心里有个声音却在一再地督促自己:走吧,向前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必须走,这是你的使命!

    少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好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主宰了自己,自己和自己分裂了,对话了,而他竟然忍受了这种分裂自我的控制。

    死寂的黑暗没有尽头,一丝光亮都没有,少年像是走在一口深得没有头的井里,无论走了多远,都在同一个圆圈里打转。

    既然走不出去,为什么还得继续走呢?

    我想出去,放了我!少年大声地呼喊,声音并没有真的发出来,可他觉得自己发出来,是从心底痛苦地流出。

    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唤,他用一颗流血的心求告,他不要再走了,他要回家。

    可家在哪里,这口井仿佛就是他的家,注定的,孤独死寂黑暗便是他的归宿。

    他在呼喊中惊醒了。

    一线光芒照亮了黑黢黢的周遭,一双微凉的手搭在他的身上,他听见有人焦急地叫他的名字:“孔明?”

    光芒晃眼,他看见妻子担忧的脸,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通身的汗冒了出来,身体酸痛得抬不起头。

    “你做噩梦了!”黄月英擦着他满脸的汗。

    诸葛亮慢慢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是……”他想撑起身体,才立了半寸,又摔入了枕榻。

    黄月英探了探他的额头,惊道:“你额头好烫!”

    他没有力气说话,像一摊水一般融化在床榻上。

    黄月英着急了,披了外衣跳下床:“均儿上次发热,医士开了三服药,还剩有一服,我马上给你煎药!”

    “别吵醒均儿!”他拼了力气挤出游丝一般的声音。

    黄月英急匆匆地出门了,诸葛亮虚弱地躺倒,他觉得身体里有股气在逃逸,每逃逸一分,他便失去一分力量,烛光晃晃悠悠地打在脸上,有些刺目,晕得他想要呕吐。

    他把目光别开,可连转移目光也变得艰难。

    这么躺了也不知多久,屋里的门轻轻开了,黄月英捧着药罐走进来,她将药罐放在几上,先慢慢扶起诸葛亮,在他身后垫了四个枕头,才去盛了一碗药端过来。

    “慢慢喝!”她小声嘱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诸葛亮的口中。

    诸葛亮全身乏力,吞口药也像是举起千钧之力般沉重,这么一口接一口,费了好大的耐心和力气才把一碗药喝干了。

    黄月英放了碗,又扶他躺下,将被子四角掖好:“发热要捂汗,你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去请医士!”

    诸葛亮低声道:“劳累你了。”

    黄月英嗔怪:“别说这话。”她偏斜着坐在床边,“你定是路上受了风寒,兼之赶路心急,不顾身体有差,忽一到家,心中百事俱放,病便发出来了。”

    诸葛亮低沉地叹息:“可叹诸葛亮自负一世,却抵不过一场病。”

    黄月英柔声道:“别说话了,好生睡觉!”

    诸葛亮弱弱地说:“不想睡,一闭眼便见到梦里的情景……”

    黄月英心头难过,安慰道:“别去想了,静下心,慢慢就能睡着了。”

    诸葛亮喃喃:“静下心……”

    声音渐渐微弱,他昏昏睡去,呼吸匀净如细流。

    黄月英一阵叹息,她轻轻地坐上床,倚在他身边躺下,一只手搭上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她已失了睡意,却生出了浅浅的伤怀,她觉得有些东西在今晚过后便将不一样了,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不是刚强的丈夫忽然间变得衰弱,而是她和他曾经的生活将与过去一刀两断,像一场陡然降临的大病,病前病后剥离出两个人。

    灯光缩了头,吐出一声细弱的哀叹,嗞嗞地跳出最后的自在光华。

    ※※※

    风在旋转提升,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仿佛谁急切的心跳。张飞像匹脱缰的野马般奔进院子里,正瞧见刘备的两个女儿从屋里走出来,大女儿如壬十一岁,小女儿如辰九岁,她们都长得像母亲糜夫人,皮肤白皙,轮廓纤细,只那蹙额的模样有刘备的影儿。

    “生了么,生了么?”他粗声大气地追问道,嗓门像房梁上丢春雷,炸得栋折榱崩。

    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如壬还不忘记行礼:“三叔……”如辰却吓得往后躲,她很怕这个叔叔,见着他心里便怯得慌。

    张飞却一把捉住如辰的胳膊:“三叔问你,弟弟生出来了吗?”

    如辰哆嗦着:“不,不知道……”她想挣脱张飞,可张飞的手劲太大,掐得她筋骨抽筋似的痛,她一下子吧嗒掉下泪来。

    张飞奇怪了:“咦,问你弟弟生了没,你哭什么?”

    后面有人一拳飞在他背上:“村货,别伤着侄女!”

    张飞才一扭头,关羽一把推开他,柔声对两个女孩说:“走吧,别理三叔,他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莽汉。”

    两个女孩几乎是落荒而逃,如辰一路走一路还在揉胳膊掉眼泪。

    张飞抱怨道:“鬼小孩儿,问句话,哭的哭,躲的躲,我是老虎么,能吃了她们?”

    关羽笑骂道:“你何止是老虎,生生的夜叉,每回见着侄女,不是吼便是吓,她们见着你还不得怕么,你就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村货!”

    “你懂怜香惜玉,每回在侄女面前装好人,恶人都让我做了,关老二,你这心机忒深了!”

    两人一面斗嘴一面走进屋,刘备正在屋里来回踱步,一会儿捡起册书翻看,没看两行又抛去一边,一会儿坐下去,刚一落席,却似被刺蛰了般一跃而起,一会儿冲去门边张望一眼。

    张飞看得好笑:“大哥,又不是你生孩子,你这般如坐针毡,急得坐立不安,也不能给嫂嫂加把力。”

    刘备猛地瞪了他一眼,到处寻了寻,找来一册书,用力捏了捏,顺手就投掷过去。

    张飞一把接过书,因见刘备动了薄怒,也不敢贫嘴了,别扭着和关羽挨着挤一块儿,看着刘备耗子似的蹿来蹿去。

    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僮踉跄着冲进来:“主公,主公……”她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生了?”张飞率先吼叫起来。

    女僮被那嗓门震得险些摔倒,她撑着背脊骨站稳了:“生、生了……”

    “是什么?”这会儿追问的却是关羽。

    “是公子!”回答得异常清晰。

    本紧张得如热锅蚂蚁的刘备如释重负,他像是不敢相信,又或者是太美好,以至于像一场缥缈的梦,他竟呆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大哥,是侄儿,是侄儿!”关张一阵狂喊,张飞甚至冲去门边,用尽气力呐喊道:“是公子!”

    刘备听见兄弟们的呼喊,他忽然清醒了,他终于有儿子了,半生颠沛,半生艰苦,半生竭蹶,半生失怙,半生愁苦,半生忧虑,千转百回,辛苦遭逢,他在临近半百之年喜获悬弧,终于有个生命可以继承他的事业,完结他可能留下遗憾的心愿。

    “大哥!”张飞兴奋地说,“给侄儿取个名字吧!”

    喜悦的笑从刘备呆滞的脸上破土而出,他冲口而出:“阿斗。”

    关张互相握着手赞道:“好名字,好听好记!”

    想要见到儿子的急切心情让刘备不想再等待,他冲锋般跨出了门,忽然又倒回来一步,回脸喜不自胜地说:“待孩子满月,即去隆中请‘卧龙’先生!”

    他也不等关张回应,更没看见关张由惊喜变成惊愕的脸色,兴冲冲地奔向妻子的卧房,仿佛奔向一片光明。

    第四章 千古大谋隆中对

    明艳的阳光从窗格缝隙间倾照,阳光仿佛长了脚,轻悄悄地从窗下叠得整齐的竹简上挪开,轻捷地跳上一架桐木古琴,伫于弦上小小停了一会儿,又跃上低垂的帷幕,穿过轻柔如梦的纱帐,停在一张熟睡的脸上。

    阳光温柔地在他的眉间脸颊抚摸,生怕吵醒了他的熟梦。有风习习,阳光便在风里轻盈起舞,裙边的金色花边落在他的额上,像是给了他一个羞涩的吻。

    黄月英轻轻推开门,瞧了一眼隔着帷幕影影绰绰的身影,她走进来将手里的一只大托盘放下,那盘中有一小盆热水。

    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榻上的诸葛亮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梦里,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知。

    “孔明!”她推了推熟睡中的诸葛亮。

    诸葛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双目一阵疼痛,他慌忙闭上眼睛,半晌才一点点睁开,瞧见床头站立的妻子,手在她臂上一抚,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起来吧!”黄月英扯着他的手。

    “懒得动,你让我再躺一会儿。”诸葛亮懒懒地说,他已在床上躺了三天,病已是好了,只是没精神,他一向是勤勉忙碌的性子,如今患了场病,心里生出偷懒的念头,实在想好好休息一次。

    黄月英嗔责道:“有客来了,你还躺什么?”

    诸葛亮软软地摇着手:“谁啊,告诉他,诸葛亮大病昏睡,不省人事,让他过几日再来!”

    黄月英见他这么个人竟然耍孩子脾气,忍了笑道:“那我真给人家这么回话了?”

    “嗯。”诸葛亮闭上眼睛,还朝里翻了个身。

    黄月英佯装着朝门边走,一面走一面大声地说:“好,我这就去给刘将军说,诸葛亮生病了,不能见客,将军先请回吧!”

    “谁?”诸葛亮一骨碌从床上弹坐起来。

    黄月英慢悠悠地走在门口:“刘将军啊,反正你不想见客,何必管是谁。”

    诸葛亮已经翻身下床,可四面都找不到鞋子,急得他扒在床沿上,两手一地乱翻:“奇怪了,被耗子叼走了?”

    一双手慢慢伸来,手里是一双半旧的棉布绷面布履,黄月英弯下腰,脸上是戏谑的微笑。

    “原来是你这只耗子!”诸葛亮抢过鞋子,麻利地蹬上脚。

    黄月英从巾栉架上取来他的衣服,帮他披衣系腰带,玩笑道:“猴急成什么样,赶着去寻婆家呢!”

    “他来了多久了?”诸葛亮理着衣服问道。

    黄月英为他勒住带钩:“小半个时辰,我说你尚在屋中熟睡,且去叫你一叫,他倒是好心,说不必惊扰,他自在廊下静候,我想着总太失礼,所以才来叫醒你。”

    一身衣服穿好,黄月英又递了热手巾给他擦脸,一股热流从皮肤传入神经血液,霎时,还有些浑浊的意识清醒起来,诸葛亮一丢手巾,抬步就要朝门外走。

    “别急!”黄月英叫道。

    “怎么?”诸葛亮的一只脚踏在门外,衣袖却被妻子拉住。

    黄月英捧了铜盛过来,缭缭热气氤氲着她的微笑:“先饮这一盛麦粥,你胃里空,待会儿一定和刘将军有长话要说,如何撑持得住!”

    诸葛亮听言,端住铜盛,仰头咕嘟喝了个干净,因心里着急,连味道甜咸也没尝出来,刚一放下,又见黄月英端来一盛清水给他漱口。

    妻子心细如发,诸葛亮一阵感慨,那温热的清水含在口中,竟像是饮下了甘蜜,在唇齿间回味不去。

    他轻轻一抱妻子的双肩,转过背,朝着明耀的阳光走去。

    黄月英倚门瞩望,微笑渐渐被扑面的风吹走了,起了一声长叹。

    ※※※

    沿着绕庐的回廊,迎面是和煦的春风,点点光芒簌簌地落得满身惬意。脚步是轻缓的,也是紧张的,此刻的心情,便像那要挣脱茧蛹的蛾,有半分的挣扎,和半分的期颐。

    诸葛亮从后堂穿廊进入前厅,轻轻掀开了竹帘。

    扑入眼的是一抹绛红,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刚萃取了太阳的色泽,借了风力呼啸飞奔。

    刘备静静地立在廊下,虔诚得像个求教老师的学生,因在阳光里站得久了,脸上沁出密密汗珠,他身后一左一右歪斜着关羽和张飞,这两人已是满脸的不耐烦。

    “这村夫若是还不起床,我去屋后放把火!”张飞粗声粗气地吼叫。

    关羽虽没说去放火,但眼睛里早已是烈火燎原,水了一张脸杵在一棵梅树下,手指狠命地去抠那树皮,残破的树皮在脚边落了一地。

    两兄弟的厌烦没有让诸葛亮生气,反而让他想笑,他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重新挪给刘备。

    “将军久等了!”他在帘下轻轻地说。

    刘备抬起头,眼前有一束绚丽的光芒,让他刹那看不清诸葛亮的模样,只有被阳光修饰的剪影,仿佛映在水里的一弯月亮。

    慢慢地,影子移动,他看见了一袭白衣,一方葛巾,一弯笑靥。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刘备原来以为诸葛亮定是年届中年,他没有想到诸葛亮居然这么年轻,眉目飞扬间甚至还未脱去少年人的轻昂。

    他再次很认真地端详诸葛亮,这个年轻人清爽轩昂,眉目清湛如湖水,微瘦的脸上浮着似乎大病初愈的酡红,尽管略带了气力不足的衰弱,整个人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一笔一钩都恰到好处。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备久闻先生盛名,几番叨扰不曾谋面,今日幸赖天佑得见。备虽愚鲁,也忧怀国事,愿向先生咨以天下之事,望先生不吝赐教!”

    “将军请屋里说话!”诸葛亮微笑道,笑容很纯粹,像阳光下的溪水般干净,纤尘不染。

    刘备揣着一分学生见老师的忐忑心情,一分对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有实才的隐秘怀疑,一分今日之后会不会有所改变的焦虑,跟着诸葛亮进屋,心里还是百种思虑千种情绪。他悄悄在大腿上揪了一把,疼痛让他暂时收住了心不在焉。

    “水镜先生、徐元直两番向备举荐先生,可知先生为当世大才,备造访隆中,蒙先生不嫌叨扰,咨备以善言!”他真诚地说。

    诸葛亮一笑:“水镜先生和元直过誉了,亮乃隆中山野,疏陋寡闻,将军不以亮鄙陋,三次造访,亮心有惭悔,望将军见谅!”

    刘备忽地发觉诸葛亮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哪里听见过,可他在记忆的深处挖下去搜寻许久,仍然想不起那朦胧的往事。

    真熟悉,仿佛曾经窥见的一池水,水声悄然而令人沉醉,只是世事庞杂,让他遗忘了这种干净的所在。

    他压住杂乱的念头,说道:“先生为隐世贤才,备只三顾而得见先生之面,已是上苍垂怜,备知先生腹中经纶,可振长策。备为社稷忧恚,因之,不辞辛苦,求教先生!”

    诸葛亮平静地望着刘备:“将军欲有何求?”

    诸葛亮的开门见山让刘备生出好感,诸葛亮不说台面上没用的虚话,他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实际,顿时没有了顾忌,他坦诚地说:“一求定基业之谋,二求安天下之策!”

    诸葛亮缓缓地说:“自董卓以来,天下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而数年征战不休,豪杰互为兼并吞没,各方势力或没或滋,天下割据渐归几家所有。”

    他轻抬手一比:“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曹操遂能克袁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日渐壮大,北方不日将一统于曹。”

    他望着刘备,一字字说:“此诚不可与争锋!”

    “北方局势已定,犹剩南方诸强林立,江东孙权,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诸葛亮放缓音调,让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刘备频频点头,那最初的忐忑感觉一扫而空,诸葛亮的每个字都似在帮他推开一扇沉重的门。

    “荆州,”诸葛亮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他略一停,“将军其有意乎?”

    刘备被问得一怔,那扇缓慢推开的沉重的门外透进一束阳光,瞬间照在他干涸的心田,埋了很久的种子似乎立刻要破土发芽。

    诸葛亮并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江南之地,东为孙吴,中有荆州,西则为益州,而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不擅治国,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兼之张鲁在北,掣肘间祸乱迭生。而汉中千里,南据蜀地,北临三辅,俯瞰关东,将军诚可以谋此两地乎?”

    益州,汉中!刘备激动地立起身体,他张大了口,声音没有发出,一股燥热在血液里冲撞。

    那一扇门开得更大了,种子即将挣脱最后一层束缚!

    “将军乃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若天下有变,”诸葛亮一口气不停地说完,却在这里稍稍停顿,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又放缓了语气,而字音铿锵有力,“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备立了起来,他盯着诸葛亮,没有说一句话,全身微微颤抖。

    沉重的门洞开了,阳光毫不吝啬地当头照下,种子冲出了土地的束缚,从许多年的压抑中钻出来,迎着温暖的阳光,发出了第一颗新芽。

    他猛地给诸葛亮伏地一拜:“备碌碌数十年,至今日遇先生,才得开启茅塞,先生以天下谋略赐备,备愚钝无知,却赖先生指点迷津,荣幸之至!”他声音发抖,吐出的字打着飘,却饱含着充沛的情绪。

    诸葛亮伸手去扶他:“将军何须大礼,亮呈陋见,将军喜纳,实乃亮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