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的嫡出孩子弘明福瑜玩在一块儿,也算是对怡宁惠容表明了立场。
十三十四两个如今都是胤禛的助力,那现在的弘明也是未来弘昭的助力,从现在开始投入,往后的收获才更大些。胤禛心里头也不是不知道周婷的用意,却是乐观其成,三不五时便邀了十三十四一家子来圆明园作耍。
到了这时候,渐渐瞧出了分别来,九阿哥十阿哥依旧同八阿哥走得近,三阿哥原就是跟在太子后头的没个自己的主意的,胤禛背后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朝上的事儿周婷不懂,但却知道胤禛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单看每年的冰火敬就能知道,外头进上来的东西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贵重。这回出巡,康熙单把胤禛留了下来更是表明了他的看重,两下里权衡,周婷自然乐得在跟后做个贤妻。
平时周婷十分照拂惠容怡宁,这两人也知道投桃报李,横竖她们的丈夫已经是一条绳儿上的了,她们仨再哪有不抱团的道理,惠容也不过一时忧心,她的日子虽比不上周婷,胤祥待她却也挑不出错来了。
两个说了会子悄悄话,怡宁踩着花盆底翩然过来,拿帕子了掩嘴儿,笑眯眯的压低了声儿:“我可才从我们爷那儿晓得一桩新鲜事儿呢。”
怡宁是个地地道道的淑女,细长身条儿,行动起来很有几分婷婷袅袅的意味,可她却只在胤祯面前摆这个样子,在人前都是老成持重的,周婷瞧她模样就知道她这是有事要说,拉到窗边儿,趁着人多热闹开了口:“好叫四嫂知道,那个噶礼要攀圆明园的门呢。”
只这一句就又笑起来,眯着眼睛拉了周婷的手:“咱们弘明前两天还念着弘昭呢,我怕嫂子这两天不得闲,就拦了他,什么时候你那儿事了了,再领了他去。”
周婷心里突得一下,她如今也练得泰山崩前面不改色了,甩了甩帕子,细细的琅珐指甲勾了鬓角:“你们倒好,全要跟了坐船去玩的,倒还惦记园子里的景致么?我倒要叫你给我带台蘑回来呢,五台山那头的也只这个东西稀罕了。”怡宁自然一叠声的应下来。
这个噶礼周婷还真知道,胤禛书房里的事她并不打听,可这个人昨儿胤禛才提过,这回不能去跟去南巡为的就是他。
怡宁的意思明白的很,要攀上圆明园的门,无非就是送个女人进来了,周婷脸上在笑,心里却拧起了眉头,这样大的事儿,连怡宁都知道了,怎么她这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周婷当着人面还带着笑影,一桩桩事儿的应付过去,该打趣妯娌的打趣妯娌,该往皇太后面前递话儿的就递话儿,说些孩子的趣事儿,应和着一屋子人说笑,可等一上了马车盖上了帘子,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很小心的把着度,并不过份的探听胤禛在外头的事,可却不是让自己变成聋子,这样大的事儿,苏培盛竟没往她这里报?难道是胤禛吩咐了他?
翡翠见倒有一问:“主子这是怎的不痛快了?”她一直跟在身边,当着八福晋主子还能有说有笑,怎的在进车里头就挂了脸?
周婷闭了眼养神,心里起伏不定,她明明知道胤禛绝计不是这样的人,上头指的还得防着,像这样下头进上来的,第一个就入不了他的眼,却为什么心里头这样闷?还没把情况摸清楚呢,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了。
翡翠见她这样倒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此时外头天还冷着,风一吹车帘子呼呼的动,她把帘儿压得紧些,低声道:“主子可要用些热点心?”
周婷抬抬眼皮,缓缓出了口气:“不必了,等回了院子,你去把小张子叫过来。”
翡翠低头应是,皱了眉头,叫小张子那就必是前院的事儿了,年氏都打发走了,还有什么事联得着前院的?刚抬了眼细辩周婷的脸色,就又听见她沉吟道:“还是不必叫了。”
这下子翡翠更摸不着头脑,心里头疑惑,到了院子将送了周婷进屋,借着换衣裳空把小张子叫到跟前来。
“我瞧主子声气儿不好,你有个什么可别瞒着我。”翡翠同小张子早就熟了,小张子自叫胤禛踹了一回,就明白了什么事儿都得紧着正院,这方是他立命的根本,翡翠一问就知无不言:“我还能有什么事儿瞒着姐姐,这前后的事儿我可不都报上去了嘛。”
翡翠冷哼一声:“主子前头你若敢瞒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说着伸了指头戳他的额头,小张子苦着脸挠挠头,两边儿溜了一眼,见没人赶紧往翡翠耳朵边一凑,正要说话,翡翠推了他一把,唬道:“作个猴样儿,成什么了!”
小张子虽是太监,这举动也不好看,翡翠见他这样定是有要事要说,只好侧过身子,让小张子小声又小声儿的把前头有下官送了女人过来的事漏给翡翠,他说完这些一面作揖一面告饶:“姐姐可饶我一命,再不能说是我给漏出来的,我可是得了吩咐的。”
说着一溜烟似的快步走了,留下翡翠呆在原地瞠目结舌,再想不到是这个事儿,这才走了个年氏,怎么又出这事儿。
屋子里的周婷已经换过了衣裳,一身勾绣报春花团纹样的雪青色袄裙,鬓上斜斜插了一支蝴蝶钗,正歪在临窗的炕边上给绣绷扎针,大妞二妞也到了学做针线的年纪,这上头大妞倒不如二妞了,她最喜欢活泼颜色,一手挑了桃红一手桃了烟灰,定要绣个扑桃的蝶儿出来给。
翡翠见两个格格在,自然不能把打听到的事儿说给周婷听,心里头跟油煎似的,又想叫周婷早早知道了好应对,又不想拿这些个事叫她忧心。
还是周婷瞧出她的异样来,一面给二妞分线,一面指她:“真个是个沉不住气的。”说着睨了她一眼,翡翠红了一张脸,听见周婷还能打趣她就又松了眉头,转出去给吩咐厨房夜膳。
大妞却指着周婷的绣花绷子:“额娘,这蝶儿怎的两边翅的色儿不一样?”
说的周婷窘然,低头一看,果是绣错了颜色,二妞却凑上去摸了摸挑线的金线,捂着不许周婷拆线:“这个好看!”说着就去看自己的花样子,嘀咕着这边绣个黑挑金线翅,那边绣个蓝挑白线的翅。
只要周婷在家,就一屋子都是孩子,看着这一张张小脸,再有多大的气儿也消了下去,小儿子已经能扶着床沿儿走两步了,大妞不喜针线,找到机会就偷懒儿,放下绣绷子去逗他迈着小短腿儿走路。
一面拍手引他注意一面张开手掌哄他:“白糖糕,快过来!”惹得周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名儿还是弘昭给起的,他自己得了个酸梅汤的花名,越长大越知道那是寒碜人的,姐姐们他不敢编排,弟弟却是能欺负的,趁着奶嬷嬷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戳着他的白屁股说他又白又软又香喷喷带着奶香味儿,就像过年的时候刚蒸出来大白糖糕。
这个名儿一下子就被大妞二妞喜欢上了,时不时的叫上两声,久而久之,他竟认了这个小名儿,跟弘昭当时一个样儿,只要叫到白糖糕,他就转头冲你笑。
就连弘时也好奇起来,拉着周婷直问他小时候叫个什么,周婷一时被他问住了,他抱过来的时候只叫他三阿哥,等得了名字就开始叫他弘时,还真没给他起过小名儿,正思索怎么答呢,胤禛从外头进来了。
弘时最怕这个阿玛,赶紧立住了,几个孩子冲他行礼,只有刚会走路的白糖糕扶着床沿冲他眯着眼留出口水来。
胤禛先净了手,捏了一把小儿子的脸:“白糖糕今儿走了几步呀?”
弘昭赶紧伸出指头来:“八步!不扶着能走五步!”他很喜欢这个弟弟,老是要抱他,偏偏人小手短没力气,只能托一个脑袋,再多也抱不住。
胤禛心情并不很好,见着了孩子却也露出几分笑影来,头一偏见周婷扭了头不看他,也不似过去帮他擦手理衣裳,指了丫头把孩子们领出去,凑到周婷身边:“怎的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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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凑了过来,周婷却不看他,自顾自歪在枕上,睇了胤禛一眼就又扭过脸去,伸手把白糖糕抱过来,让他在自己身边玩耍。大妞二妞两边儿瞧瞧,见周婷没有叫她们出去的意思,也就留了下来。
二妞拿自己的绣花绷子递到胤禛鼻子下面:“阿玛,我绣的蝶儿!”胤禛真个拿在手里细看了一回,奇道:“怎么的这两边的色儿不一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绣法,二妞一只蝴蝶还没绣好,只拿不同色的丝线勾了个轮库出来,但也瞧得出差别来了。
二妞指一指周婷的绣绷子:“额娘那个好看!”说得周婷赶紧拿手掩了,胤禛却一眼就瞧见了那上头原本打着底的玉色蝴蝶的翅膀上头愣是多出一条蓝线来。
周婷窘得不行,拿脚尖儿把绣绷子踢远些,空出地方来叫白糖糕爬动,大妞扯一扯二妞的袖子,冲着她眨巴眨巴眼儿。她们俩都瞧出来阿玛额娘这是在闹别扭了,二妞先把唇儿一咬,眼睛弯了弯,又面朝胤禛冲着周婷呶一呶嘴儿。
全是一付平时她自己惹了祸,胤禛教她去哄周婷的模样,今番现学现用,竟指点着胤禛来。胤禛瞪了自家闺女一眼,二妞却一点儿都不怕他,抬起手指头刮刮脸皮,吐了半截小红舌头,圆圆的脸上尽是笑意。
胤禛到此还摸不着头脑,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天宁寿宫里又有人甩了脸子给她看了,走过一扶她的肩膀:“怎的,年氏那事儿竟还有敢在你跟前说嘴不成?”
周婷抿了抿嘴巴,白糖糕手脚并用的爬在她膝盖,扶着周婷的胳膊站了起来,用力蹬了一下,蹬得她差点儿从炕上翻下去,胤禛手快一把把孩子捞起来,又关切的问:“这小子劲儿大,你抱不住他,蹬痛了没有?”
白糖糕还以为这是在玩呢,咯咯咯的直笑,摇着手上金铃铛,结实的胳膊拍在胤禛的手掌上,大脑袋下面的小细脖子直往后仰,周婷赶紧伸手托住他,两边这么一动,就像是搂在一处似的,鼻尖儿对着鼻尖,中间就只隔了一个圆脑袋的白糖糕。
就样子周婷连气都生不出来了,原不想瞧他的,眼睛一扫过去竟露出些撒娇的意味来,她自己察觉到了,赶紧把目光收回来,想想都脸热,什么时候竟变得孩子气起来了。
胤禛自然也瞧见了,眉头一下子松开来,因养了大妞二妞两个姑娘,倒有些知道这是在撒小脾气了,心里觉得新奇,她还只有那一回跟自己发过脾气。
一想到那雨幕跟那湿哒哒滴着水珠儿,紧紧裹贴着身子的衣裳,跟衣裳里头叫水打湿了的艳色肚兜,不由咽了口唾沫。
周婷一回家就先卸了脂粉钗环,此时素着一张脸儿,身上也只穿着家常的旧衣裳,戒指手钏全摘了干净,伸出来的手细腻白嫩,眼窝处透着些黄,倒显得比平日里还要可爱几分,心下一动,拿手贴过去搔着她的掌心摩挲。
周婷抱着儿子,想要抽回来吧,又怕白糖糕摔着了,只好又抬起眼儿嗔了他,指了翡翠带几个孩子出去吃点,单把白糖糕给留下来,把他搂在怀里头,手摸着他的背,打定了主意不先跟胤禛说话。
谁知小家伙走了一下午早就累了,两只肥乎乎的爪子一边一只撑在周婷胸口,他正是好动的时候,一面撑着一面蹬腿摇晃。周婷原就丰膄,被他这样一抖,更显出胸前的丰满来。胤禛刚刚就起了那个心思,一见之下捏了白糖糕的鼻子骂了句:“坏小子。”
坏小子还仰着头冲胤禛傻乐呢,两只手一用力,按出个爪子印来,胤禛“哧”了一声,再忍不得了,上手把他两只爪子给拨开去,小孩子没了支撑哪里立得稳,周婷又没有奶嬷嬷那样大的手劲,身子一软倒进胤禛怀里。
胤禛扣住了她的腰不放,嘴唇贴过去问:“我又怎么惹着你了?”说完就在她耳根边低低笑了一声。
周婷心口“扑咚扑咚”直跳,把脸一偏:“若不是今儿怡宁来寻我,我且不知道前头还有那事儿呢?”
胤禛疑惑的皱了眉头,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全放在贪没案上头,分不出心神想旁的,听了周婷的话再想也还是没能想起来。
周婷伸手点了他的胸膛:“外头送进来的礼单可不是全的,爷,不知道?”那一个爷字拖了长音,下巴尖轻轻抬起来,目光似嗔非嗔,似怨非怨。
胤禛听她这样说拧了眉:“哪一个敢昧下礼单子来?苏培盛!”扬声就要唤了苏培盛进来,话才出口就叫周婷伸手捏了他胸膛上的肉,他常年骑射,身上的肉都紧实得很,周婷一捏之下竟没扭起来,只拿了指甲戳他两下:“我可听说,有送人进来的。”
窗外头树梢上头立了只小小的雀儿,正张开了翅膀理毛,嘴儿一动啾啾出声,引一室春意,白糖糕觉得稀罕,往窗边爬过去抓着窗沿儿盯着那鸟儿细看,把周婷留在胤禛怀里。
胤禛听了她这话神色松下来,反而冷笑一声:“那个噶礼,这回子可走错了门路。”说完了又低头瞧她,刮刮她的鼻子:“这也醋起来了?”
周婷捶他一下:“为了这些个,我还真犯不着。”凑过去讨好的拿嘴唇贴一贴他的面颊,红着脸埋头在他怀里:“这些事儿你可见我打听过?总归我知道你行得方正,可你总该跟我提一两句的,平日里不说,倒叫我愣着不知怎么答话。”
“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胤禛奇道:“又不是什么体面事,我既不会受下,更不会瞧那些个人一眼,他们只拿我当汗阿玛似的哄呢。”
合着她觉得是大事,胤禛根本没当一回事儿。前一句还叫周婷心里生出一丝甜意,后一句她赶紧掩了胤禛的嘴,屋子里只有一个还不会学话的白糖糕,她点点胤禛的下巴:“可别得意就忘了形。”
这话说的诛心了,把下头官员康熙还有十八阿哥的生母王嫔全算了进去,王嫔就是康熙下江南的时候,李煦进上来的,他知道那些个瘦马之流是再上不了龙船的,往妻族里头捡了一个连着亲的侄女儿进上来,诗也学过画也会两笔,人又生得纤弱,康熙倒真收下了,还跟她生了三个儿子,一直宠爱不断。
这事儿要是摆到胤禛身上,不等着坐船回来就要把那献美的人给掀掉一层皮。他瞧不上这些个作派,周婷心里也是知道的,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场闷气不知从何而来,有些难为情的埋在他脖子边,往那裹着黑貂毛边的领口里头吹气儿:“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怎么就不痛快了呢?”声儿压得极低,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胤禛听的。
一面说一面拿指甲轻轻勾他的胸膛,勾得胤禛的心狠狠颤了颤,扣着她腰的手收紧一些,他也尝过这种滋味,只一回就叫他铭心刻骨,拍了她的背说:“往后我再不瞒着你就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不得空,苏培盛也能说个一二出来。”这就是许了她往书房问话了,周婷刚抬起脸来看他,胤禛的头就跟着低了下来,嘴唇轻轻碰在一处:“那不明白的,且慢慢想儿,总归咱们来日方长。”
两人互递了个眼神,胤禛这一张喜怒不动的脸上,周婷倒能看出几分脉脉来,她刚抬了手要去摸他的耳朵,外头一声嬉笑打断了两人的动作,原是弘昭正躲在帘子外头偷看呢。
他身量最小,被大妞二妞两个派了来打探,见两人和好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周婷脸上一红,当着孩子的面赶紧推开了胤禛,胤禛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放到唇边咳嗽一声,白糖糕盯住的那只雀儿扑着翅膀飞走了,他扭过头来,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刚才还是两人世界,跟刚恋爱的青涩男女一般,孩子一涌上来,一下子又变回了老夫老妻的模式,两人嘴角边都噙着笑,孩子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全是笑意。
既论到了这个,胤禛就拿出来说给她们听,他把弘昭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这样小就已经听了一肚子的民生,这一回遇着了事儿,正好把他抱到炕桌上,拿了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摆开来说给他听。
这一回的贪没案,明着是江西总督噶礼参了江苏布政使宜思恭贪污不法,其实这俩哪一个都不干净,狗咬狗一嘴毛。宜思恭自不必说,他跟噶礼比起来那算是小巫见大巫,任期内江苏亏空四十六万两的库粮,若按胤禛的处事,这样的人再不会放过。
可是摆到康熙这里就又不一样,他年纪越大行事就越发宽大,简直到了放纵的地步,年轻时候秉承的那些原则,越到老年越是松散。他也曾说过澄清吏治如图平噶尔丹这样的话,开革了一批贪官污吏,如今却变了兴一利就是多一弊这样固步自封的话来。
这个噶礼被人参了又参,竟还好好一路往上升,从户部理事升到了通政使,又稳稳坐到了江西总督,别人越是参他,他越是升得快,这一回竟轮到他这个大贪参起别人来了。
胤禛是最恨贪腐,他敛着眉头的样子叫弘昭也认真起来,皱着一张包子脸听他说这些半懂不懂的事儿。
“治国莫要于惩贪者。”也不管弘昭懂不懂得,胤禛摆着茶壶茶具开始讲解:“此壶为国,水为财,本是均分给各省各县,或有灾情或人祸则添补一二,而为官者却要将这些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头,该不该治了他呢?”
弘昭小小的人儿哪里懂得这个,但他听胤禛说得多了,也有自己的理解,含了手指头问:“蚁|岤中也各司其职,从未见寻食的自己先偷吃,难道人且不如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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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污腐败百年后亦不能清察,如今有了康熙的纵容,这些贪官凡能办事的,全都抱着侥幸之心,哪怕查了出来,只要政绩能看,不过补上钱款就可任下一职位,到了新地头自有叫民众再叫他们层层剥皮,伤不了筋骨。
可到了胤禛这儿,却是断断容不得的,康熙朝前四十年的积累全被这些人蠹(du)虫蚕食得七七八八,接下来还要普免天下钱粮,国库自然还要有别的税收,可这个大头一去,其它的那些还要被这一层层的官员盘剥一回,国家没有足够的钱,这才叫胤禛忧心。
自入关以来八旗旗丁每况愈下,原来善战的优点都丢了大半,冰上演武一年不如一年。人口繁衍却跟老鼠打洞似的,一年涨上来的丁数都叫胤禛心惊。
再上旗丁根本不事生产,自入关以来就好逸事恶劳惯了,本是优容的政策成了他们躺在国家身上吸血的便利。如今四九城里头已经能瞧见拎着鸟笼子转悠的纨绔子弟,这些走马遛鸟是好手,论到为国之道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但凡有个好的,一家子都得抬举起来,只为着才祖宗定下午满官比汉官更多这样的惯例。这些人就同蚂蟥一样,紧紧盯着,不住吸血,还是一代更比一代吸得多。
有些红带子黄带子家里靠着祖荫不科举不当差,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不过三世,竟比包衣过的还差些。国家已经每年要分出这么些钱来养活这起子人,那些能当得差办得事的又去学了吸血虫,比这些人更伤国本!
弘昭再解事也是稚子,能说出那话来已经不易,其余这些他还懵懂,含着的手指叫周婷从他嘴里抽出来,站起来到铜盆边儿绞了帕子给他擦脸擦手,又点一点他的额头:“病从口入,这样大了,还吸手指头”
弘昭扁扁嘴巴,还眨着眼睛盯着胤禛看,胤禛冲他赞许的点点头:“能想到此节已是不易,可群蚁同|岤而居既无私产自然无私欲了。”
“那叫他们跟蚂蚁一样,住在一处不就成了?”弘昭想得天真:“盖一个大房子,每人分一个屋儿住着,赚了钱都攒在一处,大家伙儿吃喝一处,不好么?”
周婷微微一笑,想得是好,可行动起来却不切实际,人的心窍可是最多的,到最后全是出工不出力:“人比蚁j猾得多,那些力气大的,自然比力气小的干得更多,却都吃一样的饭食,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出力呢?”总归大家都有饭吃,少干一点多省一点子力气。
弘昭垂了头,茫然想了半日,又抬眼去看胤禛,胤禛也没办法给他一个圆满的答案,他上一世惩贪腐就花了大力气,如今再来一遭,前头的康熙不是助力竟还成了阻力。
周婷瞧出胤禛兴致不高,拍拍弘昭的屁股叫他跟两个姐姐回屋子里去。自己给胤禛沏了茶来,这些事她虽不大懂,但有一条事知道的,这个噶礼的母亲原是康熙的||乳|母,到现在还常常往皇太后宫里走动,虽比不上曹家那位老太君有体面,却也是享尽了优容的。
康熙是个念旧的皇帝,他小时候前头有个董鄂氏生的“第一子”,虽是皇子日子过得也并很顺心舒意,自己的额娘被董鄂氏挤成背景板,阖宫上下都只奉承这永寿宫,佟妃要来看看儿子也不容易。
出痘的时候还把他挪出了宫,身边呆着的就只有几个||乳|母嬷嬷,这一份情怎能不念。噶礼还不比曹寅是汉军旗的,他是正经满洲正红旗出身,又颇具才干,身份才识都有了,康熙自然乐意升他的官。
康熙也不是不知道他贪酷,别人参他也不止一回两回,头一次康熙还着噶礼自辩,后头那些则是直接按下不发,就是这样的旧情,叫噶礼的胃口越吃越大,到如今这地步,竟还参别人来。拿着宜思恭贪污的把柄装出清官的样子来,想借天子的手来排除异己。
这案子摆到胤禛面前,他自然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他,宜思恭贪没是证据确凿的了,就是噶礼,康熙再包庇他,也得承认他是个大贪,只是不揪出来而已。
胤禛这回村的就是把连枝带叶的把他给揪出来的心思,最后留他一个体面,那些吞进去的钱粮却是必要他吐出来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汗阿玛那里却不好交代,李煦曹寅哪一个不担着百万两的亏空,却一直升任到今,稳稳呆在举国最富庶的地方,这是汗阿玛待他们情谊,为君如此,臣子竟不肝脑涂地以报君恩,而是吃着国家的拿国家的,平王讷尔苏的那个王妃,通身的气派又岂是一个江宁织造能够养活出来的。
这一个个的全部串联在一起呢,动一个就是动三个,倒似挡在胤禛面前大石,非把这路障给清了不可。
胤禛托起茶盏来啜饮一口,轻轻一声搁在炕桌上头,皱了眉头望着窗外,如今最要紧的是汗阿玛的态度,刚入了神,就感觉到额头被周婷两只手指头按着,正给他松|岤,眼睛一阖,又出一声长气。
周婷放柔了声音宽慰他:“都说笑一笑十年少,要我说实则叹气也有好处的,把心里这口浊气叹了出来,才能吸进清气去。”说着自己就先笑了一声:“佛经里头且说了,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胤禛原本捏着拳头抵在炕桌上头皱眉,听了她的话松了眉间那个“川”字,他面对着周婷本就柔和,听见她这样说,倒勾了勾唇扯出了一个笑来,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捏到手心里揉搓:“治贪一事不可操之过急,可噶礼此人,我断容他不得,汗阿玛不治他,我也要叫他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才算”
“可宁寿宫那头,又该怎么说呢?”周婷为了胤禛担忧:“我知道你若要出手,必是雷霆手段,这沾着腻着的也不是你的行事,可汗阿玛总归在那前头立着,他要保,你怎么好给噶礼定罪?且不独他一个,曹李哪一家不是呢。”
胤禛如今这些个名声来得不易,可只要办这么一回差,得罪了这些人,再没有好话说出来的。如今这些个皇子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就连太子也不似过去那样,听政时只带了耳朵,却不带嘴,康熙问一句,他方答一句。又有哪一个上赶着揽了这得罪人的事儿?
周婷担忧,胤禛倒还笑了出来,拍一拍她手心,放到唇边碰了一下:“这些人的行事我再看不上眼,如今既不在其位,自不好谋其政,总归只要忍字这一途了。可这噶礼想要借刀杀人却是不行,非叫他惹上一身马蚤不可。”说着立起眉毛:“此番不叫他脱下这一层皮来,还显不出我的手段来。”
说完这句又放柔的眉眼,调笑起周婷来:“不独为山西江南两地,也为着我自个儿呢。”周婷不解的瞧他一眼,胤禛张了嘴拿牙轻轻咬她的手指尖尖:“还该为了那绣错的蝶翅儿跟吃醋的福晋才是。”咬得她一阵酥软,直从指尖一直软到了心尖。
周婷粉面微红,眉眼含笑,风情无限的嗔了他一眼,手紧紧给他攥着,抽又抽不回来,只好捏了拳头捶他一下,面上红晕还未消呢,复又为了胤禛叹一口气,他还真算得上是好皇帝了:“这些个事儿。汗阿玛未必不知,只是这两年,我倒觉得,汗阿玛越发显得老态了。”
受了太子这样一下重击。又突然发现自己养活的不是一群儿子,而是一群狼崽子,身下的宝位倒成了他们争抢的鲜肉,怎么不叫他忧心呢,大阿哥府门前那是天天都有康熙身边的亲信带兵守着的,别说人了,就连蚊子苍蝇也不放一只出来,看得这样紧,怕的还是大阿哥逼宫,能留他一条命,父子情份也就到了头了。
这些话也只敢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提起来,细细一辩很有些忧父长寿的诛心意思在里头,胤禛却不计较这些,他如今也只有在周婷面前才能这样坦然了,轻叹一声说道:“汗阿玛心里未必没有谱,为官者止有七样,贪酷、不谨、罢软、年老、有疾、才力不及跟浮躁。这些人都在汗阿玛心里的秤上称着呢。各人才能如何我清楚,汗阿玛自不必说。”说着垂下眼帘眯起眼睛来,心里感叹,人到暮年,世事就只求一个平稳,再不复开疆辟世那时的雄心豪情了。
“汗阿玛有谱,你也该有谱才是,如今这局面实在不易,若是不合他的心意我到不拍门前冷落,总归只跟着你过日子罢了。”周婷挨着胤禛坐下,靠在他怀里,那手指头摩挲他生了青胡渣的下巴。
胤禛心头一暖,低了头:“男儿丈夫,怎叫妻子忧心这些,你只等着带上三排金蟠龙东珠的时候!”
周婷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许是胤禛心情激动的缘故,隔着衣服还能听见他胸腔里头的心脏跳得这样沉稳有力,一下一下砸进周婷的耳朵里,到此时她才真的意识到,她的丈夫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是杀伐果敢的一代明君。
周婷仰起脸来,伸出两只手扳下胤禛的脸,拿唇儿软软贴在他下巴上,一点又一点的磨上去,及至他唇边,还未来及印上去,就被胤禛吸住了唇儿,舌头往里缠在一处。
周婷只觉气喘身软,身子一抬被胤禛抱到床上,他拿手抚着她的腰肢削背,喉头滚动,压低了声儿:“有句戏词叫个什么?”细细解了她袍子上的梅花盘扣:“定不负相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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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一走,京中年长的皇子除了胤慎就只留下了五阿哥同七阿哥,这两个全不是爱出头的性子,废太子那会都没蹦出个花来,如今这会儿更不必说。
五阿哥在皇太后跟前养大,汉语且说不好呢,自然不会对着胤慎指手画脚。七阿哥更不必提,他身上有缺陷,出身又不显,虽排位靠得前,却做人低调,虽不会来事儿,好在也不会惹事。
康熙走的时候点了他们两个留下来,倒等于是把大权放给了胤慎,一应事体全都由着他来决定的意思。五阿哥七阿哥知机,更不同胤慎相争,三人看着是有商有量的,实则几乎是胤慎一个人挑起了全部的事儿,就同康熙出征葛尔丹时,留下太子监国一般无二。
康熙往五台山走的是水路,夜里必要停泊,每日折子还是加急送到御案前去,胤慎也照着太子的旧例,哪怕是他能决断的事,也必详细写好了递到御前去。
胤慎许久没有一个人办这许多的事,连着两日歇在了书房,少往后头来。圆明园中没有别的女人,周婷不怕他往外头伸了枝条儿出去,却为了他的身子担忧。
若在后院她还能时时顾到他,盯着他再忙也要睡一会子,如今他只在书房里头打转,她想劝也不似过去那样方便。
书房到底是议事的地方,周婷就是得了胤慎的许可,也不能抬脚就去,总归要找个正当的理由,等了一日不来,第二日她逗孩子玩的时候,就祭出白糖糕这个法宝来。
白糖糕早就会喊人了,身边围着这么多的大孩子,他一日比一日会的话多。周婷先指了大妞的绢花问他:“这是谁的呀?”
“姐,姐。”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一说完就把手里的小碟子伸出去,大妞往那碟子里头摆了一颗松子糖,周婷双指了弘昭的识字木牌,白糖糕又得弘昭给的一颗松子糖。
到差不多了,周婷就指了天青瓷的莲纹帽架,还没问出口呢,白糖糕就扭头找起胤慎来了,他不比弘昭经逗,是个一惹就哭一哄就笑的性子,非依着他找着人不可,就连胤慎,抱他也比抱弘昭更多些。平日里周婷并不肯样样都依他,今天要借他的口往前头去,哄了两句还不消停,就刮了他的鼻子,勾起笑意来:“咱们往前头找阿玛去。”
也是连着两日不见,他有些想胤慎来了,一听这话就安静下来,眨巴着眼睛要阿玛,周婷使足力气把他抱在怀里掂一掂,捏了他的脸颊,站起来柔声问他:“白糖糕想阿玛了?”
圆脑袋点个不住,一屋子的丫头都给逗笑了,翡翠眉毛一动倒先笑起来:“这是咱们小阿哥有孝心呢,知道碧玉灶上的汤煲足了三个时辰,这会子入了味,正要往前头送呢。”
周婷嘴边笑意更深,伸手捋了捋头发,叫翡翠舀个红漆描金的食盒装了汤水。一手托着白糖糕的肥屁股,一手抚住他的背,小娃儿两只手捏牢她衣服上头的绣了石榴的彩悦,扭着脑袋看排在廊下的灯笼。
掌灯时分书房里头没有外人,周婷领着一串孩子往胤慎书房里去。平日里这个时候孩子们全都歇了,今儿往书房去倒像是在夜游,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二妞还舀了去年胤慎专给她淘换来的兔子灯,不肯叫丫头给舀,自己捏了细杆儿舀在手里头,领头走在一串人面前。
远远就有小太监瞧见了,赶紧报给了苏培盛,苏培盛眼睛一眯往回廊那头一瞧,见果真是周婷来了,赶紧打了袖子进书房去。
胤慎正皱了眉头捏住手里的折子细看,宜思恭不比噶礼有背景,点了人下去清查,没过几日他的家产单子就送到胤慎跟前,那厚厚一本小折上头,细细密密写满了宜思恭库房里头堆的东西,折了银子倒不止四十六万两了。
他原本想先捺了心思先把这一桩给理出来,噶礼虽不比曹寅李煦,也是很受康熙看重的,一番二番的保了他,要想动他,却得先把风气给拧过来才成,叫下头的官员知道如今进行要肃清吏治了。
可他连个二把手都不是,虽沾了这次监国的光好便宜行事,这些却还办不下来,难免心里头焦躁,再看那一长串的金银事物磨起牙来,不过一个布政使,家里头连痰盂都用起金嵌宝石的来了,就是汗阿玛也从来崇俭,这上头从不铺张,他才几品官,那比他坐位更高更大的,是不是要舀金子贴墙?
苏培盛抬眼瞥见胤慎脸色并不很好,先垂了头:“主子,福晋领着格格阿哥们往这处来了。”听见上首悠悠吐出一口气,又说:“奴才渀佛瞧见慧格格拎着兔子灯呢。”
这句话一出,椅子轻响一下,苏培盛眼光瞄见胤慎宝蓝色衣摆儿打了个飘,赶紧抢步上前掀了帘子。
周婷还在回廊的那一头呢,她手里抱了个大胖小子,走上两步就要使力搂一搂,行得慢些,还有贪看夜景的女儿儿子,一个个像出了笼的小鸟儿一样,听见虫鸣也要惊叹。二妞手里拎了兔子灯儿,昂着头往前,一付神气活现的模样。
周婷一身湖蓝色的衣裙,梳个简单的两把头,灯光一映把她身影拉得细长,正抱着孩子偏了头不知说些什么。
胤慎远远看着嘴边就勾出笑意来,二妞眼尖,瞧见胤慎立在门外头,挥起手来,兔子灯一晃一晃的,唬得粉晶赶紧抢过来,二妞也顾不得兔子灯了,拎了裙子迈着腿往前跑,一长声的阿玛,叫得胤慎开怀。
眼看就到跟前儿了,胤慎上前两步,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吧哒”一口被二妞香在脸上,胤慎搂紧了女儿,捏了二妞的小鼻子:“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几个孩子睡得都早,再一会儿就寝时间就到了。
“是白糖糕想阿玛了”福慧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转起来,冲胤慎咧开笑,两只手扒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娇滴滴的说:“我们都想阿玛了。”
话音儿才落,周婷就到了跟前,她手里抱着儿子,这一段路可不算远,细喘着笑出声来,胤慎见她气喘皱了眉头:“累不累,怎不叫下人抱着,你哪里抱得动这小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糖糕记性好得很,一路虽也含了指头看了风景,却也还记得要找胤慎,张开两只胳膊,圆乎乎的身子一扭,使力把周婷带着歪过去。
胤慎大乐,把二妞放到地上,伸手接过儿子,一巴掌拍在白糖糕肥嘟嘟的屁股上,白糖糕欢叫一声,二妞跺脚扁嘴,扯住周婷的裙摆哼着声儿撒娇,大妞伸了指头点点她的额头,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不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