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令不到她微笑,而有一天,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因由,她却笑了。
这笑容的代价,过了很久,你终于明白。
那代价原来那么大。
春季开学的时候,非常热闹。
空气里那样的草长莺飞,大家都那么开心,都那么年轻,还有无限可能。
晚上有人在礼堂外打鼓,我驻足观看,那么热闹,他上上下下,那么激烈的鼓声,让人也不禁兴奋起来,手舞足蹈。
那个夜晚,好像古代的上元灯会,花市灯如昼,回校的学生,和少量的新生,兴奋地在校园里穿梭。
学生协会里面有各种免费食物,还有小游乐项目,和各种赠品以及图册,指南,优惠券。大家都快活地穿梭,打招呼。
我在小教堂,邂逅了一脸苦恼的远留,旁边跟着曲江,小曲儿却是一脸幸灾乐祸。
再一转头,看着旁边一脸英勇就义表情死追不放的路青青,我脸上也开始呈现与小曲儿同出一辙的表情。
我对于实际上马上就可能英勇就义的齐同学非常同情。
但是同情不代表我就不乐得要命想看好戏。
呀,这良辰美景,众里寻他,多情还被无情恼。
笑死我了。
远留看到我,上来热情,过分热情地打招呼,尚且亲热过分地拉住我的手。
拖我下水?没那么容易。
我笑靥如花地对着路青青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发现远留是我男友的表弟呢,说起来我也该叫他声弟弟……”
她刀子一样向我射来的目光顿时变得温和,也笑靥如花且带三分娇嗔地贴上远留:“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我背上一寒,急忙扯脱了手,转身拉着小曲儿走到角落里去,留下目光里满是愤怒与呼救的某人。
“您什么时候有男友的?”小曲儿问。
“落井下石的可不止我一个啊……”我看看这位同学一脸狐狸笑容。
“有这种机会,怎么能放过,哈哈!”
“唉,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我说。
“可惜也并不算真的美人。”
“想不到你眼角还满高,”我斜睨他一眼,“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要是人家喜欢的是你,还指不定成什么嫦娥了呢。”
男人也就不过如此。
我大学时代,同班有一个男生,整天号称非美女不要,号称了半年以后,有个同社团小师妹对着他横了几下眼波,下课后娇声问他题目,后来发展到打电话到他宿舍叫他起床,至于人有没有过去叫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这样一来二去,此男生也就把小师妹当天仙一样捧着。
以后我们再向他开玩笑,说找着你的绝代佳人没,他看着身边怒目的小师妹,绵羊一样温顺。
其实,后来不久,小师妹也看上了新的彪悍师兄,而此男生又开始叫唤,不是美女我不要。
你看,世上本无新事。
而女人,你知道莫扎特写过一个歌剧,叫《女人皆如此》,两位贵族考验自己的女友,于是假装离开,换个位置去勾引对方的女友。
结果如何?自然是两位小姐都被勾上手。
男人总是雄心壮志,信誓旦旦。
女人总是经不起温言软语。
诗三百里面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们在年轻时候许下的诺言,总是那样容易破碎。
又有谁可以在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感情之后,说,既然已经被你背弃,也便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完了。谁可以如此轻松地走掉。
那天,教堂里点了那么多蜡烛,所有的人都在唱赞美歌,我不记得我是否也跟着唱。
想起的不过是一个人的脸。
不,你没有背弃我,没有。
我们背弃的是那段好时光。
我们背弃的是青春的岁月。
但是,你不曾背弃我。
我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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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45章:45
那一年,我还未与你在一起。
你不知道的,我在台下看你。
那一年,我还不知道你的种种好处,只是远远看,我已着迷,已沉浸,已退身不得。
闲闲在家百~万\小!说,留声机里放出片断的咿呀唱腔,一边是泪满腮,一边是菱花谢,这边厢小姐在墙后遗下半张罗帕,那边书生早在梦里失了精魂。
看着看着,难免视线向上,看淡瓦色天空。
我们,我们是在看同一个天空的。
可是,你不知道我爱你,是不是?
那样缠绵。然而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当时我可知道那些?不知道,我只是一味勇敢,期待。
那一年,我在台下,而你是剧中人,我只瞻仰你,爱慕你。
你可知道,我并不爱你所有华丽的外表,各种显赫的才能,那些摄人心魄的眼神。我并不爱别人口中的你,被人羡慕的你。
我爱你低下头,额发垂下,睫毛也缓缓降落,那样忧伤的表情。
我爱你纵情后脆弱的一刻,那些寂寞的,珠圆玉润的时光。
那是我可以深深体会到的感情,一下拉近我们。
你令人怜惜,怜惜这个词,我经过很长时间才学会用。
我用在你身上。
你这个人,是怎么也让人看不出可怜的,那是你外表的保护壳。
你如此鲜艳,决绝,如此美,如此懂得快乐和寂寞,如此懂得在它们中间,小心平衡。
你之于我,是灵魂导师,是屏障,是令人安心的人,是来处,是归所。
我记得你每一个部分,你的眼睛,那是你的眼睛黑如曜石,那是你的眉梢眼角,六朝繁华遗落,那是你的嘴唇,多么美丽而温和的微笑,那是你的胸膛,我曾依靠,那是你的腰,有柔韧张力,我喜欢从背后拥抱,那是你身上青草香味肥皂,我喜欢深吸一口气,回忆它,入睡。
多少夜晚我抱住你的头,你的睫毛在我脖子处,痒如蝴蝶扑动翅膀。
我在寂静中体会你,在暗地里,感觉花一朵朵绽放。
有时我蜷缩在你怀中,感到相依为命这回事,实在是过于幸福。
我可以在你面前恣意脆弱,而你在我面前,也有别人看不到的表情。
温柔而温暖,是小时候的棉被,裹住我,我便安眠。
在之前,我很少回忆你外在的一切,那些眩目的外表与才能,那些被人追逐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我拥有只有我才知道的你。
那一年,你所不知道的,到现在为止都是我的秘密。
我在台下看你,并知道我爱你。当时你可爱着我?你可知道我正在注视你?你可发现了我小而卑微的秘密?
你在台上从生到死,那样悲壮的故事,你演得有些寂寞。
那是你唯一一次演戏,你有天分,虽是抓丁,你也把大家带入故事的迂回曲折中,难以自拔。
而你在故事中最终身死。
啊,所罗门王最繁盛时,比不上山谷里一朵百合花。
那么繁盛华美的开始,那么多爱恋与泪水,如许曲折,阴谋误会与巧合,奔忙来去,最后也不过一个死字。
多么寂寞。
我在台下看你,想到如此多,如此远。
那天是我的秘密花园。
我在众多人中只看到你。
那是我记忆中,少有的未曾与你分享过的部分。
我独自保留它,在我们不得不分开之后。我也有着你所不知道的秘密呢。
而这一天,我在教堂中,蜡烛的光里面,看台上唱诗的人,忽然便想到你。
那一年。
你在台上,而我在人群中。
你所不知道的,我爱你。
这时节,如今怎么消遣。
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开学后的某天。
我在家里做饭。
烤些蒜香面包,然后做一个汤,吃些牛油果拌的色拉。
天色已晚。在这种时刻,看窗外寒鸦惊起,一川烟草,特别容易惆怅。
在料理台前洗菜的时候,不禁想到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我在洗菜的水流声中,听到有人在哭泣。
海棠,你现在在哪里呢?
想到她,看到书桌上她的日记。
她的日记我早已仔细翻过,看她生活里面点滴事情,她细细记下。
太精细,有时便如计划表。
她的字小且秀丽,如她的人,整本日记整齐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她的日记,戛然而止在她旅行之前。
对于那次旅行,她大约抱了很大希望,我一直不能理解。
她这个人,虽然是一个天然可爱的小女子,但是,却并不多写关于自己的感情,这对于女人,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情。
在日记中,她只忠实记录事件,而不发表过多评论,流露许多感情。
我再次仔细察看她那天日记。
忽然一个地名落入我眼中。
“桂里。7月17日。”
这个名字不在她的旅游计划线路图上,记得么,她曾经制定出一份详细的计划,并打印成册,我有一份,她有一份。
在她死后,我看到了那份陪伴她到最后的路线图,她曾在当日要去的景点下重重标注,我一度以为她对那天的行程很是期待。
那一处是一片山,山名青螺,没有什么出奇的风景,旁边确实有一些美丽的地方,碧落峰颀秀挺拔,因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种种洞|岤出名,而流经此区域的碧罗江因其罕见的绿松石一般的色泽而闻名。
我曾经很奇怪,为何她那天计划去游览没有什么好景的青螺山,而放弃与之相近的碧罗江与碧落峰。
一直以来,因为我对她那份计划路线图几乎已背熟,她日记本上对于旅行的草略计划,我一直未曾注意过。
而今天,由于想到她,她的谜团再度纠缠我,我仔细翻查那段纪录,才发现了这个地名。
她死的那天正是7月17日,在路线图上重重标注的她彼日所在的地方是青螺山,而她的身体被发现,是在山荒芜的一边,只有单调的植被,通往一个小村庄。
后面那些事,是她母亲告诉我的。
我从来不曾问过那个村庄的名字。
那个小山村,难道便是桂里?
桂里。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难道那就是她的秘密么?
她那天所要去的,其实不是青螺山,而是桂里。而她没有到达,便死在那次意外的泥石流中?
我急忙找出笔记本电脑,然后上网查地图。
此山村太小,我是找到了一个专门研究乡土文化的网站,才找到了合适比例尺的地图。
没错,在地图上,桂里正是青螺山一侧一个小村庄,小棠便是死在寻找它的路上。
她却为何不在路线图上直接写上真正的目的地,却只写青螺山呢?
也许,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她究竟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她到底要去那样一个地图上都难找到的小山村做什么?
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顾不得时差了,我打电话给小棠的母亲。
“齐阿姨,对不起这么晚打搅您,我是傅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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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46章:46
挂下电话。
我几乎不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小棠的母亲说,那次,她去桂里,是为了寻找她的双胞胎弟弟。
她起初不知道小棠是为了这个而去,当她听到小棠的死讯,赶到彼处,才发现她是死在去桂里的路上。
桂里,是小棠母亲的故乡。
小棠出生时,她的双胞弟弟也同时降生。由于小棠的舅舅不能生育,小棠的母亲将自己刚生下的儿子送给自己的弟弟抚养。
那时,小棠的舅舅仍住在桂里那个小山村,而小棠的母亲却早已离开那里,来到城市。
于是在小棠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弟弟便在桂里长大。
在弟弟被过继几年之后,两家大人因为小事闹翻,从此没有联系。
小棠的母亲一直不曾亲手养育自己的儿子,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因此之后也未曾要回自己的儿子。多年后,也就失去联络。
小棠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不知道她是从何处终于发现这个事实,并矢志认为自己的弟弟仍在桂里,终于在大学毕业的假期,她订制周密计划,打好行囊,要去找自己的孪生兄弟。
她便死在这寻找的路途中。
桂里,她的母亲一听这个地名,就明白女儿是为何而死。
她在悲痛中,保守这个秘密。
毕竟,家庭内部的事情,不好说给每个人知道。
直到我问起那个令她失去仅剩女儿的名字。
她再度失声痛哭,并说出前后的因果。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为何小棠在死后,还要恋恋不回。
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她还未曾见到,她的目的还未达成。
她忘不了此桩遗憾,有关她生命的谜团尚未解开,便猝然离开这个世界。她不欲离开。
但是,她却忘记那桩使她停留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她已经不记得她去旅行的目的了。
原来如此。
我翻看日历,原来今天距离她从我公寓中消失的那天,正好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对于她现在的形态,会否令她苍白透明,她在这苍茫的世界上何处飘荡,而久久不回呢?
我至为想念她。
第二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到处是靡靡的粉红色,白色,粉红,红色,一色温柔绵软,棉花糖一样甜。
这日子我没人去庆祝。
想起那时节,我们一起,窗外大雪纷纷,在小屋子里,特别温暖。
一人一杯茶,虽是冬天,却有春日在江南的感觉。
读句子。
说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那样好景与安逸,在下雪天的小屋里,我们也体会得到。
街上女孩子们备受宠爱,拿着玫瑰来去,雪地里一个个深红的印子,这般花团锦簇,我心想,将来如何收场。
我从不敢对人说,我是在恋爱,且爱得如此深广,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很怕,一说就是错,我怕说多了,总有天我会失去他。
人在惧怕失去幸福时,也是很迷信的。
有歌声隐隐传来,我仔细分辨,熟悉的歌。
有哀艳男子在唱:
是谁那么慌
剪破四月的时光
飞鸟和别姬都碎在镜子里
谁刻过你的手掌
宠爱画得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
我便拉起他手掌,从他手心长长划过,我任性地十分用力,指甲深深刺到他掌心皮肤里去。
他吃痛,另一手本正端着茶,便泼在地板上。
我笑,他过来捧住我脸。
时间便拉长。我以为那一刻怎么也过不完。
恍惚里听得断续的句子,仍在唱,“梦死醉生”。
我抱住他,像要用掉毕生力气,由于心里觉得太满,几乎不知道怎么好,再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
外面的歌声换一首,仍唱下去,这次是那么决绝:
跨不过这双臂膀
会将你壮丽忘掉
如果有这需要
差不多不懂感动
就像死掉了
我至爱那“壮丽”两字,忘掉他,所需的不止是勇气。
相爱时,总忍不住不断抚摸对方,不外是因为有点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有时做梦,还反反复复梦到未遇到他时,醒来疑幻疑真。总以为我遇到他,这样美事,必定是好梦一场,转眼便应烟消云散。
又有时,梦到他离开我,我在背后使劲唤他,却出不了声,他走远,我就缓缓蹲下,碎成一片一片,而他总不回头。我的眼睛也碎掉,再看不到他背影,他依然不回头。
可是如今,真正离开他后,我反而不做这梦了。
我总梦见好时光,像我们在小屋子里耍笑,我抱他,温柔或粗暴,我咬他耳朵,我们喝茶,或者听音乐,或者什么也不干,春天开了窗,风会自己进来,一页一页将地上打开的书翻过。
醒来格外凄凉。
原来是,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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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47章:47
情人节的黄昏,我独自在阁楼上坐着。
rob最近很少出现。我很怀疑,她大概对我已失望。
因此背后一传来声音,我马上回头,想她终于出现了。
我看到一角白色影子,在壁橱处闪现。
走过去。
我忽然感到一阵紧张。
人本能的自我保护功能启动。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
那不是rob,我可以感觉得到。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出现的是消失半年的小棠。
她站在那里,海棠花一样的面孔在晚风中微微颤动。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半年不见,她并没有褪色,反而似乎更加真实。
我呼吸好像突然停顿了。这太不像真的了。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
她那熟悉的笑是从鼻子开始,小鼻子皱了起来,向上感染到眼睛,黑暗中的萤火就亮了起来,然后蔓延到嘴唇,先是微微一抿,然后向上,向上,弓弦一样拉满,到最好的那个角度,就停住了,蝴蝶标本一样停住,像她自己一样停住。
我记忆中的笑。
别后多病酒。
又见她。
“这半年你在哪里?你到底为什么走?”
我忽然忍不住哭了,没有特别原因,总觉得这样的失去重得,一次次都太突兀太没有道理太没有预兆,让人唏嘘。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隔壁那个少年的鬼忽然来了,他很可怕,似乎发狂了,变得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伤口,我很怕,就走了。
“后来我想,我得做点什么,我觉得十分困惑,需要一个解答,我不能总留在你身边。于是我回到我母亲身边。
“因为我能看透她的想法,我透过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是为了寻找我的兄弟而去那座山的,只是我没有到那个村子就死了。原来是这样。
“一下子我都想起来了,我所惦念的事情,我所想见的人,我想要解开的秘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脸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辨认不出是悲伤喜悦后悔还是惊奇。她只是停顿一下,似乎有很多时间就在这中间过去了。
许多许多时间。
“在我母亲身边那一段时间,我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我看着她夜里经常噩梦惊醒,每天捧着我的照片哀哭,非常伤心。却什么也不能做。
“本来我是想去找我的兄弟的,但是看到我母亲的样子,我十分难过,便想要陪她一段时间。
“我夜夜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她无法听到的,但是她噩梦的次数却真的变少了,嘴边也偶尔有点笑容。
“半年后,我想我该离开了,所以我回到你这里来。我想对你道别,然后我就可以去那个村子,我想我终于会知道真相,我终于会得释怀,对于这个世界,到时我不会再作留恋。
“我先来找你,因为我预感到,我见到我的兄弟之后,大约就会烟消云散了,我很想,很想见你最后一面。”
重逢又是永诀。
我已哭不出来。
这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有一件什么我似乎忘了的重要的事情。
不对,是一种可疑的熟悉感。
可是是对什么呢?
似乎不仅是一重的熟悉感,是对于两个对象都有熟悉感,这奇特不知由来的熟悉感重合在一起,这样的巧合让人生疑。
其时小棠正好开口说:“良辰,对不起,我要去桂里了,也许没机会再见你了。”
我的思维正在那个可疑的念头上打转,她话里的一个词蓦然惊醒了我。
桂里。
我对这个词有非同一般的熟悉,因为我不止在一个地方看过这个词。
不对,我不是看到,是听到。
是谁说的?到底是谁?我阻止小棠继续说下去,凝神细想。
“桂里,我家乡就在桂里,那是南方的一个小山村,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吧。不过我上中学以后就离开那里了,上大学以后,更加回去得少,我家乡那里据说现在已经被开发得不成样子,一砍一片林子,真让人心疼。”
“据说现在为了保护水土,又急匆匆往砍完的荒地上补种树。真好笑。”
“其实我也是跟你一届的,因为我是本科上到一半就过来读了,所以,大概你本来以为我比你大很多吧!”
“我叫远留,齐远留。就是远远留下的意思。”
蓦然间,一切细节都连接起来。
原来真相一直就在我眼前。
远留!
我第一次见他,对他就有莫名熟悉感,觉得他像一个人,但是男女有别,我一直没有想到原来那人便是小棠。
他与我和小棠都是一届,便是同岁。
他家乡在桂里,那里树林被砍伐,后来虽然补种了一片速生林,但是毕竟晚了,水土流失,那天山林发怒震动,小棠便命丧于彼处。
他姓齐,与小棠的妈妈一个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是因这故事实在太过离奇。
在我的心里,这巨大的真相气球一样吹起来,越吹越大,然后砰地一声炸裂。
想通了,我居然镇静下来,心里一片清明。
远留就是小棠一直在找的弟弟。(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48章:48
我对小棠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然后打通电话,那边厢远留正在做助教,我让他推掉一切,立刻到我家来。
他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已对小棠说明一切,目前还是猜想,但是我想她只要见到他,一切就会清楚的。
这样的事情,一只鬼不比人,一下便能看透。这也是做鬼的方便之处。
做人则一切都要猜来猜去,多疲惫。
我听到这个消息,忽然不是快乐,不是解开谜团后的轻松,我忽然觉得悲哀。
人在这个巨大的世界上,怎能知道原来漠不相识的人,原来有着血缘之亲。
因为过去那件事,我对这样的关系尤其有感触。只是不想提罢了。
而小棠,为了素未蒙面的兄弟,这样艰辛去找,他却多年前已经离开那个地方。
她自以为是奔赴真相,其实却是奔赴死亡。
我们都是这样吧,自以为奔赴一个真相,关于人生,关于那些感情,关于所有的未知,期待,渴望,焦灼,其实,最终我们只奔赴死亡。唯一真实的东西,不过是死亡。
而终于,她来到我身旁,原来她要寻找的已在我身边出现。
她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就被少年的鬼魂所惊走。
多么奇突,原来命运一早安排他们相认,如果她不找,也能因为我的缘故,认识自己的弟弟,她总归有一天会发现的。
我忽然感觉我们像是被命运所摆布的小丑,四肢都有丝线牵连,我们哭,笑,寻找,失望,乃至勘破秘密,自以为都是发自本心所愿,其实一切不过早有注定。
这样悲观。
我拒绝想下去。
远留已经来了。他看见我一个人在阁楼呆坐。
自然,他看不见小棠。
小棠却看得到他。
我听得小棠一声叫,便知道自己猜想正确。
她一下子认出他,她从未谋面的弟弟,某一天偶尔从别人处知道他的存在,于是千山万水找去,没有找到,只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万水千山,千言万语,一下子都停顿了。
她一幕幕看着这些年来,他的回忆,由于我能看透她的想法,我透过她也看到远留的人生。
他那样快乐在山里长大,后来与父母一起离开那里,在城市读书,上大学,后来作为交换学生出国,毕业后也继续留在这里升学。
他对她的存在,毫无所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过继的孩子,也不知道尚有一个双胞姐姐。
那么快,那么快,我看着他到此的一生于她指间流过。
而她终于流泪。
我木然对他诉说。
由于之前我告诉过他,我能看见鬼魂,他开始听说房间里有一人鬼魂,并不惊讶。
渐渐他表情变化。
先是惊疑不信,后来由于我说出通过小棠看到的,他童年乃至后来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情节,他终于相信。
“你的姐姐正在这里看着你,她是为找你意外死去的。”
还有,“你看不见她,你触摸不到她,你们没能在生时相认,她死时也不为你所知。如果不是种种巧合,这个秘密也就埋没了。”
我从未见有人表情变如远留此刻,他脸上走马灯一样变幻,赤橙红绿蓝靛紫,七色五味,上穷碧落下黄泉,如雾又如电,如梦幻泡影。
我苍白地想,别怕是把这一生的感情都用完了吧,看这样疑惑震惊温柔悲悯相亲离别空虚,这样寂寞离乱慌张,这样来来去去。
佛经里面说,刹那刹那生灭灭生,刹那刹那故故新生。
关于他们的这个故事,也便是这样。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终于释怀,秘密解开,她心愿都已了,她是时候消失。
我并未能给她一个拥抱,作为告别。
她只是消失,消失。
而他只能看着她消失的空气,那里本来是一片空虚,她消失后依然是一片空虚。
看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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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49章:49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我有点找不着北。
只觉生命充满谜团,充满不解,充满无常,我有点受不了。
我很久没见什么人。
不想见什么人,只除了每天必须做的事情,研究上课助教,还有煮饭洗澡睡觉,在路上行尸走肉一样晃荡,再看不到花开看不到日升,对着不相干的人挂上笑容,不想见朋友,停了手机,停了联络。
需要一段时间梳理自己。我对生命本身忽然充满了一种厌恶。
它在此处彼处,放下那么多陷阱,让我们跳,本身却在幕后观望。
呀,这些戏子演得真好,真投入,真认真。
我不能停止这么想。我需要更多勇气,恢复过来。
但是,一定不会比离开你的时候,需要的勇气更多吧。我黯然想。
那时我既然活下来了,现在也一定活得下去。
后来。
夏天就要到了。
你知道什么叫做“未忧白头忧心老”么,我觉得我心老如枯木。
然而那一天,我早晨起来,看到窗外一只小鸟在树梢上鸣叫,居然有一点微微的喜意。
原来我还没有死去。我这样想。
于是我起床做早饭,并努力吞下一只苹果。
还有,我连上网络,打开信箱,看到那些一直没有打开的朋友发来的信。
小青,小左,所有遥远的人,还有近处如lilith和远留。
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见远留。
我只见他失魂落魄走掉。
而lilith,她偶尔努力找到我,拖我出去吃饭之类,我不是不感激,感激她的努力,和她的不问因由。
这一天我一封封信看过去,并回信,用了一上午时间。
中午我出门,穿过湖岸,穿过草地,远处教堂的钟声,那样近,这么远,我抬头,便有绚烂日光穿透我。
我只觉自己如女吸血鬼,便要蒸发在阳光里,而这样的消失,是如此的无关紧要。
他们都消失了。
我所爱的,我所不爱的,我所在意的,我所不在意的,他朝君体也相同,湮灭本是常态。
刹那刹那生灭灭生,刹那刹那故故新生。
我也不妨,就这样过下去。
谁不是过着千疮百孔的人生,谁又不是没有一点点喜悦的,我若不为一点小事高兴,便难等到大喜大悲。
走到学校饭堂,其实是个礼堂,不管怎么说吧,吃饭的地方。
门前正有乐队在演奏。
错,不是管弦,又哪有提琴,不是莫扎特或巴赫。
正午在学生礼堂外面演奏的,当然是摇滚乐。
他们唱得兴致勃勃。
偶尔有片断落入我耳中,“世界好象蔷薇的花蕾,被虫吃空”,还有“我这样爱你因生命如此空虚”,最后是“我们被摧毁,摧毁,变成灰尘,我们永不分开”。
呵,如今写嘈杂音乐的人,一样有颗脆弱敏感的心。
那样目空一切的时代已过去,我们终于承认爱虽不能拯救我们,但至少是一种努力的姿态。
我走在路上,陡然感觉身体一轻。
如果就这样死去,我想,我还不甘心吧。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我向着空气中看不见的所有精灵,向着所有我所爱但是失去的人,说:
一切都会好的,无论你们是否知道。
我想,这是我说再见的方式。
他朝两忘烟水里,又或是,相忘于江湖。
之后我像任何一天一样,走进忙碌的生活里。
初夏来临,大约是从橘子花落尽开始。
那轻微细小的白花,散发如此馨香,让人觉得有点迷惘。
窗外不再有橘子花的香味的那天,阳光也开始浓烈起来。
偶有小雨,下完雨后,空气透明,仿佛它不再是某种会漂浮粉尘的介质,而是新的某种东西,某种难以言表的,令人愉悦的,更轻更柔和的东西。
原谅我,作为一个学化学的人,我很难在日常生活中完全不想到种种可鄙的化学式,有时我甚至在计算食物落下我的食道后是否会产生种种化学反应。
而熏衣草茶,为什么加入柠檬,就从浅紫渐渐转变为粉色,凉了的茶,为何又带一抹淡淡蓝色,它与石蕊试纸有何关系?
在这个周末午后,我面对一壶茶开始胡思乱想。
期中考试的忙碌刚过,而我的研究也有一丝起色,数据已然收集齐当,只欠东风,我在家赶论文,准备找个看得过去的期刊投一投。
上星期与导师同学聊天,谈到论文被拒绝,有人说,最惨是第一回被拒后,再做许多实验,加上成吨数据,自己已觉得洋洋得意,再次奉上论文,编辑大笔一挥,只有六个字“参见上回意见”。
我们一齐大笑,说那简直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到处都是找口饭吃,很少有那种真正科学家,如居里夫人日日做到死,并以此为乐。
呀,再好的东西都容易厌倦,何况成天对化学式,成天面对复杂反应,成天面对冰冷仪器。
古代书生要诱惑自己读书,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我面对电脑,打开一个搜索界面找点东西,不慎点错,连强悍的google toolbar都没来得及阻止,自有一个美女半露,搔首弄姿。
啧啧,古人的理想终于实现了,现在黄金屋与美女,那是要怎么看怎么看。只可惜太过暴露,反而没了美感。
我叹气,从早晨起,写了整整六小时,没法不厌。
也好,休息一会儿。
我起身,转头。
现在每次做这个动作,我总有点心惊,害怕一转头,又有什么人或者鬼在我身后。故国三千里,一下被带回过去情景,难免让人疑幻疑真。
转头,什么也没有。
我松口气。
却看到孤零零摆在那里的八音盒。
不要说我没有做过功课。
我不仅去图书馆,市政厅,查过一些制作机械乐器的老牌作坊(人家虽然号称老牌,现在也很先进地拥有了网页和在线咨询),寻访过一些rob可能出生的地点,也问过一些当地的老人。
但是,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结果。
这期间,我倒确实长了不少知识,对本市多了些了解,还兼听到一些凄美故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关于殉情的。
能让人记住的,是悲剧还不够,还得有些家长里短的八卦色彩。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这叫老少咸宜,适合大众口味。
当然,我也是大众一员。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为了证明我确有努力。
不是不沮丧的,但也没什么办法。有时我且对rob说,忘了忘了好了,否则你知道真相消失了,我岂不更寂寞。
她说,那你嫁人去吧。
谁告诉你嫁人不寂寞?你那是十几世纪的压箱底观点,还敢拿出来现世。我挤眉弄眼笑她。
她便也笑,那是因为忙得没时间寂寞,谁告诉你是因为有爱人才不寂寞。
rob是越加开朗起来,偶尔闲来荡去,看到不少故事,人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