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鬼大，这只鬼停留在十几岁的面貌特征，却似乎有几百年阅历一般。
能看见人心的黑暗，也能看见温暖的碎片，她偶尔讲她所见的事情当作睡前故事给我听。
一千零一夜。
公主在美丽的东方清晨见到阿拉丁，又或者，十四夜月亮一样的少女，为了爱人殉身，还有，多年后，他们相见，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人类的故事，便离不开分合离别，男欢女爱，欲望，仇恨，得到，失去。
我听得越多，便越觉得，我那故事也不算得一回事。
后来，我也很少让她带我去看江城了。
时间过去，总得改变一点什么，那样缠绵那般不舍，也不能将鸦片烟雾一点点咽下，即使从前，我也想过“我们变成灰烬也要在一起”，但是，毕竟那是从前了。
只有一点点，把坏死的那一片剜去，也许有一天，我想到他，想到我们，终于可以使用一个过去时，终于可以，只有快乐的回忆而无遗憾，也许会有这一天。
只有一点点，把坏死的那一片剜去，也许有一天，我想到他，想到我们，终于可以使用一个过去时，终于可以，只有快乐的回忆而无遗憾，也许会有这一天。
这样的一个初夏的午后，我看着rob所在的八音盒，不能阻止我的思维，向四面八方而去，它们迂回曲折，终于回到我这里时，我已经不复认得它们。
而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巨大的，大到足以穿透对流层的傻瓜。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50章：50
我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己的头。
笨哪，真是在手边的人才不会使用，怎么早没想到呢？
lilith是干什么的？人家是修古董的，怎么就没想到问问她这个盒子的事情呢？
我顿时觉得如果现在去照镜子，一定看见一张猪脸。
真打击人。
我握握拳头，一下把想象中的猪脸挥走。
然后我打电话给lilith，说，来我家吧，我为你做点心，泡茶。
她那边正喧哗，我只好放大声音。
我说你干什么呢？
她说我在一个市场啊，买点小东西完善我的收藏，旁边正好有乐队演奏，她放大声音骂了一句f词，这东西还好意思叫音乐，趁早拿去非洲赶野牛吧！
我大声重复了遍我的要求，她说十分钟后，然后挂了。
十分钟后，我愣一下，从远在镇子另外一边的市场过来？
飚车女，我叹息一声。
lilith来了后，先是站在门框处装风情万种。
她今天穿黑色蕾丝衣服，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繁复华丽状，有大袖子的白色高领衬衫，小马甲黑色丝绸缀满各式丝缎花边，还有马裤与沙皮狗色长靴。
这个样子，给我看真是糟蹋了，以我性向的坚定来说，基本上没可能爱上她。
进门后她改成智能型的表情，意思是“我看透你了有什么要求说吧小样儿”。
我心说，不知道她怎么翻译“小样儿”这个词……
总之，我堆笑拿出点心与茶，然后向她讲述了rob同学的身世之谜。
因为之前向她说过我能看见鬼，所以这次，她倒没有太吃惊。
只不过闲闲说一句，“想不到你还养鬼当宠物。”
我立刻看到不知何时跑出来的rob在旁边怒目而视。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知道鬼又怎么说？
我拿出那个八音盒，一面说，想请你看看这个盒子，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你不是给予伟大的古董再生的艺术家么，你一定能看出这个盒子是哪里出产或者有什么秘密……
肉麻话说得我自己都肉酸，这边lilith看到那个盒子，面色却忽然严肃起来。
我见她那样，也静下来。
她看了又看，甚至闭起眼睛来回想，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她失声叫出来：
“我知道了！”
她果断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到了该处，那是一座小山丘，我们到时已是黄昏。
山丘上有教堂，教堂有钟声，旁边有一些附属的建筑物，其中一幢有大落地窗，可以看见一排排书架。
我蓦然醒悟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山坡上望下去，正是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节。
这里大概就是lilith在此长大的孤儿院吧。
转头看她，她神色凝重，我想起她说“我只得自己握住自己的手”……忽然感到，我们在世界上，大约最后都只能自己握住自己的手。
她与教堂里的人问一声好，两人显然是认得的，但并未见得如何亲切，然后那人拿出一串钥匙带我们去图书馆。
空气里面有种初夏傍晚特有的气味，温暖而干燥，黑沉沉的房间里，有高高屋顶与书架，破旧的木桌，还有往日种种的魅影。这样的傍晚，我总是觉得过去的一切那样熟悉，几乎扑面而来，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有生命里一切微微带有后悔气质的事情。
有一首诗说，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在此刻，我总觉得四周有些不知名的东西缓缓落了下来。我想每当我们试图遗忘，便有织锦的灰烬从天空落下，染灰我们的道路，这灰烬的雪越来越厚。我们总是不断感到一丝悔意的冰冷，像小时候一根冰棍的凉在胸中，但是久久不去。
她停下，那是最后两排书架。她开口说话，带着梅花上雪的冰冷、芬芳与疏离，带着一切不能持久事物所拥有的美，带着一切被爱所摧毁过的人，所特有的与世界的距离。
“我小的时候，喜欢躲在最后两排书架间偷偷哭，后来，我也是在这里找到偷偷哭泣的他，再后来，我们会一起在这里翻看一些书，他曾经制造过很多有趣的东西，有些就是按照这里找到的一些抄本上看到的图纸。”
她看向那两排书架中间，我无法知道她所想，也许，她看到少年的他正在微笑或者哭泣，关于他们点点滴滴的岁月，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这个世界，它吞没我们所有回忆，用如此无声无息的方式。
我想到她说“再没有人会对我说，我流泪是因为我爱上一个人”。
这个黄昏，日光渐微，在这个空旷到可以容纳从过去的深处传来的回声的房间里，我感到时间从四面八方向我崩塌。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51章：51
“我开始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图案，我努力回想，却总碰到阻碍，似乎我已不愿意想到这件事。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就是在这个图书馆看到过画着这个盒子的手稿，而且还伴有制作八音盒的说明。我真的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因为那一定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一起看过的书，我们大概还一起讨论过，要不要做一个八音盒试试看。
“无论如何，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想，现在带你到这里来，一定能找到那本书，上面会有些线索吧。”她叹口气。
十年时间还不够长，她还没能与过去相忘。
从几乎毁掉你的事件结束那一刻，假装自己刚刚出生，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世界上令人遗憾的事情太多，都写出来，估计可以铺满我们居住的星球。
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忘记带上八音盒，当然，还有跟我一起的rob。
lilith开始在书架上寻找，终于，在翻了很多本书后，她找到一本手稿，里面是一些手工制品的图样，与用劣质墨水写的模糊不清的解释。
那本手稿已经很旧，我找到了八音盒的那一篇，真的，与rob的那个完全一样。
难怪她记得，人在仍然快活的时候，总能记得那么多细节。甚至是一本不那么相关的书上面一个图样。
手稿没有名字，只在扉页有两个缩写字母，用花体写的s h ，我想，这大约是作者的名字。
已经是夜晚，外面起风了，窗户不断簌簌作响，四处是古旧的手稿，有种在哥特城堡里面的气氛。
我们开亮灯，据说这个电线还是那场飓风过后装的。
关于八音盒的记录，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作者只是很详细地描述制作工艺，并解释上面雕花，那是水仙，百合与天竺葵，花草纹样，有点实用装饰艺术风格，那大约是十九世纪中期的风格，与我推测的制造时间相同。
只看到一句话，忽然令我心跳加快。
那句话大意是（因为墨水很模糊，手稿的字体也潦草，又存在一些如今不再使用的词和用法，我也只能看出个大意来），使用花草作为装饰，是因为人生都如同花木一样，各有适合的土壤。
这句话如此熟悉！
对了，就是rob最初见我时说过的，我记不清晰，但是她似乎说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我偷眼看rob，她自然一直在一边着急地观望，只见她脸上浮现出非常复杂的神色，似乎努力在回想，又似乎永远也不愿想起来。
眉头皱起来，像开了朵白色小菊花。有点令人伤心的虚弱。
我忽然有种又急切又危险的感觉，总觉得一直疑惑的一件事，就要得到解答，那答案未必令人欣慰，所以非常矛盾。
就好像当初知道小棠是如何死去，在好奇心上是那样释然，但是感情上又觉得无限不甘心。
又好像是一段感情走到死亡，明明维持是一种煎熬，又不舍得放手，宁愿欺骗自己，多一点。
而那时，我只是看着rob，然后，鬼使神差一般，我在那排书架上搜寻，终于，我看到了另一本手稿，一样陈旧，一样的封面上两个花体的字母，sh。
我从未后悔过什么，但是后来，很后来想起这一个动作，我总觉得那似乎是某种暗示。
某种我们全部在劫难逃的暗示。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52章：52
现在的时刻，是2005年6月20日，我的手表显示11点51分。我正横越太平洋上空，云霭无边无际，日光充满了视线可及的空间，无数次折射漫反射开去，最终不知去向何处。三万英尺高空，窗外的空气太冷，我不能接触。
我是一个非常糊涂的人，不善于计算时差，尤其是我在飞机上的时候，我经常怀疑下面那块土地到底是几点钟了，这个问题永远令我头疼。
然而精确的时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人们发明了如何计算时间，从蒙昧时刻的只知晨昏，到使用日晷分割十二时辰，之后的机械表，后来又利用石英在电压下振荡频率提高精度，现在利用原子电子跃迁计时，已可精确到10-12秒。这样精确，却永远也不能让快乐的日子过得慢一点，或者美好的时刻无限拉长。
现在，距离rob消失的那一天，已经过了三个月零一天。
我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对于前方并没有太多期待。
只有这么久以后，我大概才愿意稍微回顾下当天的情景。
那天，我于书架上找到那本手稿后，一切谜底就慢慢揭开。
以前有个诗人写，他说，纱幕落了。
是啊，透过死亡的眼睛，我们得以洞悉生活的秘密。
手稿是sh的日记。
我不想赘述掺杂了他种种感情的日记本身，我只想平坦的叙述这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出生在一个小村庄。
村庄地处北半球大陆西南地区，气候适宜，人们可以在一处出生，便在一处老死，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两百英里。这样闭塞的环境，在平静的生活中，一点波澜也可被交口相传。大部分时候，因为这点小小快乐，人们也不是不满足的。
她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家里也颇为富裕，父亲喜欢研究各种奇妙的机械，可算是早期民间科学家，而母亲喜欢在家里的院子里种花弄草。
她家园子之外，另有大片果树林也属自家产业，春天苹果花橘子花开的时候，可看到蜜蜂在树间飞舞，抬头看宝石一样明澈的天空，团团如文艺复兴时代绘画一样的云朵，会让人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是幸福的。
这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小女孩应该正常地长大，然后大不了在恋爱的时候遇到一点小挫折，总之最后她会嫁一个人，然后过平淡的小镇生活。
按照当时的社会生活揣测——当初在调查rob的事情时，我也是作了不少功课的——她大约会上学，学些用不上的东西，只是为了开发智力，她也许会参加舞会，也许会去旅行，也许会学绘画，甚至也许更不平凡些，在家里写写诗歌小说，挖掘人性的恶劣和在漫长时间中埋没的无限东西。或者她因为对于孤独的喜爱，会常年居住在一个小阁楼里，不见人，每天只与生存或死去，孤寂的灵魂对话，留下众多手稿。
或者她还能成为科学家，或者依仗天赋，在任何一方面成为让人记住的人物。
更多的可能，她平安过掉一生，如大部分人一样，没有太多跌宕经历，但是也不失为快乐。
父亲给小女孩叫做roseary，roseary hendern。
如果你善于烹饪，你会知道roseary，迷迭香，是一种意大利食物里常用的香料，它有针状叶子，不容易流失水分，还有紫色的小花朵，结红色果实。
parsley,sa,roseary and thy
reber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e
那首著名的民歌斯卡布罗集市是这样唱的，香芹，鼠尾草，迷迭香与百里香，代我向那里的某个人致意，因她曾是我真心所爱。
有人说，它代表回忆，承载很多感情的怀念。
又有一种说法，说它代表至死不渝的爱。
爱的忠诚，毕竟是很难相信的一回事，这个名字，也许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不幸。
小女孩长得很好看，浅金色头发，蓝得好像矢车菊的眼睛，四肢细巧，有着百合花一样的手腕和脚踝，是上帝创造的恩物。
她的父亲经常抱着小小的她在院子里，看她妈妈给植物翻土除虫，并对她说，每一种花草，都有适合它们的土壤，而你的人生也是如此。
roseary，是一种适合力很强的植物，终年常绿。
于是她经常会期待，不知道自己适合怎样的土壤，而有没有一种花朵，可以一开不懈，终年盛放。
前方因有无限可能，因此太多美好，几乎不能期待。
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小妹妹。
婴儿是柔软的，美妙的小东西，她很喜欢这个妹妹，并没有觉得被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宠爱。
在她十三岁那年，一切改变于她迷路的晚上。
那天，她在森林里迷路。
是的，那时候，这个小镇附近还有森林。
一夜过去后，她被焦急的父母发现昏睡在一棵树下，森林中心。
那片森林有奇怪的传闻，据说有女巫曾在森林中心居住，又有人说是当年被冤枉成女巫烧死的少女，在那里留下强大的怨恨，令人不能靠近。
镇子上的人曾传说，看见许多穿白色衣服的少女在深夜围着火堆跳舞，而当她们转过头来，眼眶里空空的，流下血泪。
谣言在小地方，总是特别容易滋生。无论如何，那天她是如何走到那么难以到达的树林中央，成为了一个谜。
那里藤蔓缠绕，中心有一棵大树，有点像传说里的许愿树，在许许多多的哥特小说里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里，这样的地方，是公主王子相遇，女巫的鸡脚小屋所在地，让所有听睡前故事的孩子向往的神秘地方。
那地方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她被发现的时候，睡态一如婴儿，蜷缩成一团，如在母亲芓宫中。
醒来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生活继续，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的神态变了。
变得与她的年纪不再相符，有时候，她父亲发现她目光落在空茫的某处，在空气里，无限远而无焦点，而有时候，她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比如，“明天有冰雹，花园里的雏菊可怎么办，才刚开花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经常像是自言自语，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这些事情一一成真，当真的下了冰雹，风真的刮走了邻居家的草料棚顶，而小学校教师家养的狗真的被狼咬死了，她的父母开始害怕她。
她所预言的事情，最初都是些无关大碍的小灾祸，后来，开始渐渐升级。
比如，“好奇怪啊，这几天天气变得真快，我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这样说完后，她往往说两句不相关的，像是“苹果树上长虫子啦”，但是紧接着，她往往不在意地说，某某家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快要五岁了云云。
过几天，那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被发现在池塘里溺死了。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镇子里的人也开始猜疑起来。
她的父母不再愿意接近她，对她的恐惧如无形的烟云一样扩大，而只有她，在众人窃窃私议，和靠近父母不再被拥抱的时候，依然一无所知。她用澄澈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如初生婴儿一样的目光让人惶恐，仿佛自己所有的罪行都为她所洞悉，这里面包括对她的恐惧，这样无端的指责与恐惧越来越大，如同气球一样膨胀着，膨胀到一定时候，被她目光所刺破，索性一点惶恐与内疚都没有了。
终于，这样的恐惧与指责，变成为理直气壮的怒气。
她百合花萼一样纯净无暇的生活，在恐惧的气球被刺破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然而如果没有后面那件事，噩运也许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53章：53
终于有一天。
已经不再有人愿意亲近的小女孩，说了一句让她的父母大惊失色的预言。
像以前她还未曾发展出这样奇特而阴森的才能时那样，小女孩每天早上都喜欢在花园里看她的母亲照顾花草，那是三月一个明朗的清晨，空气如同水晶一样。
所有橙子花的气味在空中扩散，像是蕨类植物将孢子洒向四方，而恐惧的孢子，因为早早在人们心中生根，似乎是注定，要在这个早晨开花结果。
她起床后洗干净脸，吃早饭，还穿着白色的小睡裙，光脚在冰凉的石阶上站着，静静看着庭院里忙碌的母亲。
那时天空有淡淡的云霭丝缕，她抬头，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天气真好，但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伤心呢……”
当时，她的父母已经对这样的话分外敏感，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认为小女孩在森林里沉睡的夜晚，就已经学会了一项可怕的本领，诅咒，她不经意的话，就会陷人于死亡。
而那天早上，她对着自己的妹妹，沉沉说了两句再见。
“再见了，妹妹，再见。”
我很难描述后来的情节。
写手稿的人，似乎也很是难以启齿，这样的事情，他也忠诚地写下来，心里不外是存着赎罪的想法。
我记得当时，rob在空中，现在，也许该叫她roseary了。
从百多年前一个三月的清晨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长大了，时间停在她那里，她白色的晨衣，她浅金色的头发有着上升感，让人觉得她就要蒸发在空气里了，她有纤细的脚腕，她美得注定早夭，于是时间就停在她那里了。
那时，她将这个故事讲完了，显然她已经全部都想起。
这就是记忆的坏处，为什么我们总不能装作已把沉朽的往事全部忘记了呢？
“那一天，他们抓住我，把我淹死在池塘里了。
“我所见到最后的东西，是白茫茫一片光，在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每一处皮肤最微小的皱折全部灌满了水，我心里忽然一阵轻松。
“最坏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奇怪，我想我一定是像他们说的一样，我是中邪了，我是一个女巫，我是什么邪恶的魔鬼的产物，我是坏的，坏的，烂得如同发酵的苹果一样。
“呵，当时他们就是这样说的，他们说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说我竟然连还是婴儿的妹妹都不放过，他们说他们害怕我。
“害怕？我从未曾想过，这是我得到的结局。
“我沉下去的时候看见一串的气泡，原来我生命结束的时候就只有这一串气泡呀，我想，可是我又想，他们要怎样自圆其说呢，杀了我，是说我不幸溺水了么？还是，所有的人大概都不会查究吧，我死了，他们会高兴才对。
“我甚至没有挣扎。我以前以为，这世界上有广大的土壤适合我，因为他们告诉过我，迷迭香是顽强的植物，当他们还爱我的时候。
“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在咽气前，在失去知觉前，在心中的恨意仍然急不可待地爆发前，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
“那么多时间，我用来想这些奇怪的事，不着边际的事。
“那时我是多么不甘心，不甘心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不甘心他们这样轻率地背弃我，是啊，他们背叛我，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害怕我。
“可是，最初，他们是爱我的。
“爱怎样可以如此脆弱，当他们将我拖到池塘边，他们眼睛里的怒气与恐惧，他们努力掩饰的，自以为正义，努力说服自己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是会被上帝原谅的，是保护弱者的，是杀灭恶魔的……
“当他们这样想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还记得与否，他们曾是爱我的。
“我最开始是愤怒是无助是感到被背叛感到不甘心，但是我居然未曾感到对死亡的恐惧。真奇怪啊。
“人们为什么总能为自己找到那么多借口，来保护自己，来行使上帝未曾赋予他们的权力，来判断别人的生死……
“我居然记得那么多细节呢，那天的天气，池塘的水还是冰冷的，有很多水草卷上来，像是他们讲故事的时候说的小人鱼在水下的宫殿里，到处都是水草和珊瑚，好象是海妖的头发，绿色的，带着死的凉意，带着亡故的气息。
“还有天空，隔着水看着，那么蓝，丝丝卷卷的云，那样冷淡地看着我。他们把我的头按进水里，我在上下翻腾，我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天空呢？可是我总记得，天是那样蓝，那是我活着时候最后见到的天空，那样蓝，那样无情。
“是的，空气里有花香，春天的时候，森林的味道，熟悉的村庄的味道，牛奶，磨房，邻居家的面包，这些，全部隔着我灌满水的鼻子和身体到来，我忽然想到，橙子花开了呢，我闻到了，我是怎样闻到的呢？
“还有，他们扭曲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我似乎听到城镇中心教堂的钟声，这是几点了呢？是催促人们吃饭还是祈祷，是不是为了哀悼我的死亡？
“孩子的哭叫声，远处的某家人两夫妇在吵架，丈夫抱怨妻子不让他喝酒，而妻子说你把我的酸奶油弄坏了，更远处有人正在打点行装上路，他要去更广阔的世界，还有两个情人，在森林的中央温声软语，她问他是否爱他，他是否爱她……
“我忽然看不到他们了，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按住我的手，他们喊着上帝的声音，他们曾经是爱我的，曾经是爱我的。
“我忽然看得见更多了，我看到庭院外果园里苹果花，橘子花怎样盛放，它们发出香味在空中，我能看见那些气味的形状。我能看见面包如何成形，如何在炉子里被烘烤，一点点涨起来，我看见后院的花草，生长枯荣，很快就冬天了，池塘上结了层薄薄的冰，有一个少女在池塘边凝望，叫我的名字。
“妹妹，妹妹，我曾跟你说过再见。可是有人知道么，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是我啊，是我再也见不到这些清晨和黑夜，是我再也不能在广袤的土地上生长，是我再也过不去这个春天，那是我在与你说再见啊！
“那个早晨，天气那么好，我记得我说天气那么好，为什么我却这么伤心。原来我是知道的，我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充满怨恨么？这些怨恨如今也不知道去到哪里了，我只是觉得，我就这样沉下去了，沉到底。
“更远处，我看到两夫妇握着手死了，他们是相爱的么？即使他们也曾争吵过酸奶油，还有鸡毛蒜皮的一切小事。
“我看到远行的年轻人一点点挣扎，然后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淹没了。
“还有更多的年轻人，他们有些人被世界吞没，有些人活了下来，有了巨大的财产，却仍然不快乐。
“森林里那一对年轻人，他说他是爱她的，后来他娶了别的人。在她老了，骨头开始在雨夜疼痛，她坐在炉子边补第三个孙女的裙子的时候，她抱着一只猫，开始夜里越睡越少的时候，她会记得她调皮地一次次问他，你爱我么你爱我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太多年过去，太多年了，我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死去，已经忘记我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俯瞰世界，忘记了我为什么被时间遗忘，我这样一个苍白的影子，永远不会长大，在我妹妹死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森林的面积在减少，我看到很多新奇的机器出现，城镇扩大，还有教堂，老教堂终于奄奄一息，成为遗迹，而我们有了更新更大更好的教堂，这里面会不会住着更新更大更好的神呢？
“人们还是一样欺骗自己，并且欺骗别人。他们过得快乐，或者不幸，渐渐他们离我越来越远。
“我觉得很疲倦，几乎就要长睡不醒了。有一天，我走到一个阁楼，那里有一只匣子，我感觉是那么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我入睡前，我甚至没有怀疑下，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沉入一个长而无梦的睡眠，就像当初沉入一片绿沉沉的池塘，那水是多么的腥，多么的凉，水面上的世界里，他们的声音与 “我觉得很疲倦，几乎就要长睡不醒了。有一天，我走到一个阁楼，那里有一只匣子，我感觉是那么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我入睡前，我甚至没有怀疑下，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沉入一个长而无梦的睡眠，就像当初沉入一片绿沉沉的池塘，那水是多么的腥，多么的凉，水面上的世界里，他们的声音与容貌又是多么模糊。
“我终于都忘却了。
“直到你，你唤醒了我。”
她对我说。
“我已经忘记了一切，可是心里却有疑惑，我总觉得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总觉得似乎经受了痛苦、猜疑，所有与我年纪不符的倦意，仍然将我包围，几乎要毁了我。
“你让我觉得我这样虚无的存在也还是有一点意义的，哪怕就只有一点。跟你在一起，我也曾笑过。
“而在你们发现手稿的时候，一切都回来了。
“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一切都像水晶一样清楚，那一天，那个三月的早晨，我对妹妹说再见的早晨。
“我对自己说再见的早晨。”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54章：54
她转向我，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三月的一个清晨，空气里充满橘子花的香味。
天空是多么蓝啊，又是多么无情，她说。
我是对着自己说再见的，她说。
他们曾是爱我的，她说，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
原来，我就是这样死去的，被自己的父母淹死在池塘里。她说。
她说，她这样说，她有浅金色头发如光环，她有矢车菊一样蓝的眼睛充满空洞的过去，她有如百合花一样纤细的脚腕，是那样脆弱而不堪一击，杀死她是多么轻易。
而她最后居然回到了她父亲亲手做出的八音盒中，因为那里有熟悉的气味。
熟悉的感情，温暖的，冰冷的，充满怜惜的，充满怒气和恨意的，熟悉的。
那么久之前，他就为她唱了挽歌，她的父亲，是怎样知道她就是那一只知更鸟的呢？
我把那八音盒的发条转几转，那简单坚硬的调子就唱起来：
“谁杀死了知更鸟？
我，燕子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的死？
我，苍蝇说，
用我小小的眼睛，
我看见他的死。
谁取走了他的血？
我，鱼说，
用我小小的碟子，
我取走了他的血。
谁来为他制丧衣？
我，甲虫说，
用我的线和针，
我来为他制丧衣。
谁来为他掘墓？
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锄和铲
我来为他掘墓。
谁来为他布道？
我，乌鸦说，
用我小小的册子，
我来为他布道。
谁来为他记史?
我，云雀说，
如果不是在黑暗中，
我来为他记史。
谁来秉持火把？
我，红雀说，
我马上就把它拿来，
我来秉持火把。
谁来充当丧主？
我，鸽子说，
我来悼念我的爱人，
我来充当丧主。
谁来运载棺材？
我，鸢说。
如果无须穿过黑夜，
我将运载棺材。
谁来拉上棺罩？
我们，鹪鹩说，
夫妇俩一起，
我们来拉上棺罩。
谁来吟唱圣歌？
我，歌鸫说，
她坐在灌木上，
我来吟唱圣歌。
谁来鸣响丧钟？
我，牛说，
因为我能够拉，
我来鸣响丧钟。
空中所有的鸟
叹息并且悲哀
当他们听到丧钟响起
为了可怜的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这时候都叫起来，至少，我以为我是听到了，森林里的鸟都叫起来，叹息并且哀鸣，他们是否都听到教堂钟声响起，那不是叫人吃饭也不是叫人祈祷，而是为了可怜的知更鸟的死。
我看着她，她在空气中变淡，这么长久的痛苦，她究竟是如何忘却的？这样的背叛，这样的猜疑，这样来自最亲近人的伤害，她是怎样久久在池塘下驻留，直到变成一个浅浅的身影，直到自己都忘记自己的来处。
她的谜底终于解开了，roseary，代表至死不渝的爱，代表怀念，“那里有一人，曾是我真爱”，是适合在各种土壤生长的植物，是怀着遥不可及的期待，但是生命被人从中生生砍断的小女孩。
这时，她居然笑了，在渐渐亮起来的三月的早晨，空气里充满躁动不安的香气，香得那么残忍那么直接，阳光刺破云蔼，天空如此明亮，蓝得那么不知羞耻，那样无忧无虑，她身影逐渐变淡，而她居然笑了。
笑得好象一朵雏菊，好象树枝上的小鸟。
“我就要消失了，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觉，我像是一个谜语，一旦揭开谜底就要烟消云散了。可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至少我们在一起有一段小小的好日子。”
你看过一个人蒸发么，她的影子越来越白，而我想，这也许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如释重负，以前那些人那些事再也不能伤害她了，她终于从假装忘记，到可以自在地，没有牵挂地消失了。
“良辰，我……看到你的秘密了，”她说，“虽然不是故意的。你记得我们那个约定么，每次我带你回去看他的时候，你的秘密就向我走近一步，我是可以看到你们的过去的，所以，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了。”
这句话像是千斤巨锤击中我。我感觉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我是吸血鬼，而这白金一样的阳光要杀死我了。
“在我消失前，我再带你回去一次，看看他，就算是我们约定，正式地，完整地，被我们两人履行了吧。”
我闭上眼睛，感觉她那不存在的冰凉的小手握住我的手，然后我们就飞了起来。
那感觉真奇异啊，以前她也从未这样带着我飞起?br />免费小说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