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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第4部分阅读

    风格各异不配套的椅子若干,封在纸箱里的带流苏靠垫数个。甚至手织羊毛毯一件,我从箱子里翻出它的时候乐开了花,当初老太太请我随便利用壁橱内的剩余资源时,可没想到收获会这么大。

    我把毯子抖一抖,由于保存良好,手感甚至很柔软,只是有股淡淡樟脑味,像小时候捉迷藏躲在大衣柜里的味道。折几下,随手搭在安乐椅扶手上。

    擦洗了太多东西,从窗户到浴室到地板再到家具,我双手干燥。从随身的皮箱内拿出各种东西,织物摩擦双手的感觉,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敏感。织物是非常温柔的东西,以前每当我想哭,总是会埋头到它们中间,无论是厚厚的被子还是单薄的丝巾,一旦埋头进去,我总觉得安全。

    终于把东西都摆放好,已经夜深。

    我放一缸热水下去泡,扔进去薰衣草浴盐小半管,空气中于是散发出让人安定而昏昏欲睡的湿润香气,从浴室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半打开几乎被我掏空的壁橱。这样大的藏物室,被叫做壁橱还真是委屈了。前部且有小半部分被隔开,可当作挂衣服的衣橱。

    西方有句谚语,把家族中的丑事叫做壁橱里面的骷髅,我想象打开壁橱,跳出一具龇牙咧嘴的骷髅,不禁笑了起来。

    我大学有同窗小青,念医学,据说当时他们班有捣蛋男生,曾把作教学模型用的骷髅头带回寝室吓人,要吓的人没吓着,倒把来访的同学妹妹吓到尖叫。欲问结果如何?该男生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老套戏码上演,假装不记得骷髅头是他自己带回去的,最终居然抱得美人归。吓人吓到这份上,还真得有点运气。

    而这里的壁橱,不知道又有什么秘密。

    有什么秘密,又跟我何干?总不成几十年前一对男女在壁橱里商量私奔,而他们的后代就是我的先人吧,国籍都对不上。

    我伸手拿浴缸旁边准备好的火机和烟,火石点燃小小火光,在深夜既温暖又寂寞,烟圈在浴室升起,我跟以前的某个人学会这样吐出小小圆润的烟圈,它们越升越高,越来越淡,逐渐破碎在我的视线里,空气里雾蒙蒙。

    烟灰积到一定长度,自然掉落在浴缸中,像落翠在水中,一切烟尘一样的过往都难以抹去。

    以前,我也与人赌谁的烟灰能积到更长。与一人相处过久,是件危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养成的习惯,学会的事情,终于渗透到生活方方面面,于是之后每时每刻,每件刻意遗忘的事情都提醒你,原来有那样一个人,那个总是只被刻意叫做“某个人”的人。

    那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在我心头徘徊,它们圆润如同珠玉,在我心里滚来滚去,一刻也安定不下来,两个字碰撞敲击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经常那两个字就在我嘴边,我却害怕那两个简单的字,吐出它们就像吐出一个秘密,谜底揭晓,我害怕我就要失去他了。

    可是在这个夜晚,这个夜晚,他的名字在嘴唇边徘徊不去,带着记忆香气的名字,我终于在水气和烟雾中小声喊出他的名字。

    江城。江城。江城。

    咒语一样停不下来。

    闭上眼睛,人就要消散在水和空气的分界线了。

    夜入几更,水已经不再热了。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也只在你眉间眼角,离开之后,我只是醒不来。

    昏昏沉沉,我在浴缸内听到有人在唱歌。

    那是什么歌呢,单调的旋律翻来覆去,迷宫里的小孩一样绕着圈子,听起来好像儿歌。

    当然,你不要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国家听到《红豆曲》吧……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那个调子重复不停,我忽然一惊,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到儿歌也是不正常的吧。

    我站起身,裹上浴巾,声音的来源在壁橱,被我翻乱的东西后面,有一个箱子尚未被打开,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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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有鬼 - 第20章:20

    20

    沉重的木箱一旦被打开,我有点好奇,会不会像打开禁忌盒子的浦岛太郎那样,停滞的时间就此飞逝,忽然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呢?

    箱子里有些陈旧的杂物,比如老奶奶时代的钩针茶垫,白色的蕾丝已经成为浅黄,旁边还有一轴似乎是裱装精美的中国画似的卷轴,我看到它,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万水千山,千丝万缕的熟悉感与悲伤眷恋之情交互出现,忽然觉得我就要从我所站立的地方出离开来,逃逸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然而,转瞬之间,越来越接近的歌声,将我带回现实中。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八音匣子,黑色木头匣子上面有手雕的花纹,歌声并非八音盒发出的机械声音,我打开它。

    像是打开盒子的浦岛太郎,空气中升腾出一团似雾非雾的东西,一个小女孩在空中,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

    我顿时十分出离地想起了被封印的瓶子妖怪,不知道被关了那么久,这个妖怪是否会非常不满地把我吃了呢?

    她看上去,已经有些淡了,可能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我并不懂得鬼们的能量守恒定理,但是她在我眼里看来,确实像一团淡淡烟雾,透过她,能够看到窗外树枝摇曳,远处启明星将要升起。

    从另一个方面看来,她穿一身像是亚麻睡衣一样的衣服,光着脚,那个睡衣让我想到《彼得潘》里面穿着睡衣的温迪,十八十九世纪的风格,看起来,她确实存在很长时间了。

    她有那样一头浓密的浅金色头发,扎成一些小辫子,一张苍白的小脸在乱蓬蓬的头发后面,固执忧郁的眼神如同小兽,蕴含巨大不安与不信任,尖下巴略微抬起,精致可爱如同瓷做的洋娃娃。如果没有那样的眼神,你会忍不住摸她金子一样的头发。

    小女孩在空中不安地环视四周,她大约十四五岁,但是身材瘦小,偶人一样的脖子,似乎一碰就要断了,从白色睡衣下露出花萼一样的手腕,以及纤细得如同百合花瓣一样的光脚。

    她终于不看四周,开始看我。她有一种虚幻的眼神,大大的眼睛如同雏菊一样蓝,又像是黑曜石,蕴含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与年龄不相符的眼神。

    我在哪里?

    她说。

    或者,她不是说,只是我听到了,还好,和鬼交流不用说英语。

    于是我也那样虚幻地告诉她,她在哪里。

    一个阁楼,一幢老房子,一个很小的小镇,亚热带的一个城市,大约就是她所出生和死去的国家,不断旋转的地球上某个地方,世界孤岛的中央。

    她看着我,很寂寞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什么人了。

    确实,大概只有我这样的人能够看见她。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约我惊醒了她,一个住在八音盒里面的灵魂。

    你……我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住在这个八音盒里面么?

    太久了,我大概……我想我大概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不确定,也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有时候我觉得有个声音很温柔地叫我,像在梦里一样,很遥远,我却怎么也听不清那个应该是我名字的词。

    你是在这里出生的么?

    也许吧。她飘向窗前,这里看起来有点熟悉,不过,据说有很多地方都是这个样子的。我……我也不知道。

    你是……在这里死去的么?

    她忽然颤抖起来,似乎提到她的死亡带来了很多痛苦,在她已经不存在的身体上,经历过的种种痛苦,依然存留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成为一种本能。

    我转开视线,这样看着她,会让我觉得我说了很残忍的话。

    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死去呢?未成长就夭折,是非常残忍的事情,在最美的时刻,花朵一样消失,沉入泥土中,成为不再有渴欲、希望,甚至失去记忆,依然凭借某种她自己都忘了的执念,存在下来的生物。

    花朵,她似乎知道我的想法,她重复那个词,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方式,她的脸忽然像是春天的花一样吐蕊绽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幸福的表情,在这样让人心碎的脸上绽放开来。

    有人对我说,人都像是花一样,找到合适的土壤,就可以尽情生长。

    她笑了,眼睛忽然变得如同晴朗的天空一样蓝。

    扎根在深深的土壤里面,温暖而潮湿。

    我忘了是谁告诉我这样的话,但是当时似乎天气很好,太阳暖暖的,我在院子里坐着。院子里有很多花,雏菊、水仙还有天竺葵,开满了我的视野,空气里有好闻的味道。那个告诉我这句话的人说,每个人都像花一样,有不同的命运,有的开了一生都没有谢,有的备受宠爱受人照顾,有的却被吹到肮脏的水沟结束人生,还有些花,只开了一夜。

    最后那句话,让她开放的脸又迅速黯淡下去。

    啊,她至少还记得好时光。

    我抱着八音盒爬到松软的床上,我很累了,忽然,整晚的困倦都爬上我的眼皮。

    八音盒的木质很好,散发淡淡陈旧的味道,上了弦,就固执地重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简单美好曲调。

    它的声源暴露在外,那是一条梳子一样的钢片,在这条钢片上开出的梳齿由长到短按照音阶排列,发条带动滚动的圆轴,圆轴上有一系列的小突起,拨动着梳子发出丁丁当当不懈的响声。那些突起,就是一曲音乐的密码,它们丁丁当当,穿过积聚多年的灰尘,奏出不变的乐曲。

    据说,这样的八音盒是钢梳乐器的一种呢,我说,我的……我稍微停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很迷机械乐器,他说八音盒大概是构造最简单的一种了,还有手摇风琴,自鸣钟,机动排钟,甚至是机动羽管键琴那样大型的乐器,都可以完全按照作者的设定和一些简单的机械作用,千百年不变演奏同样的曲子,一板一眼,没有一点变化。

    好像……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说,很久以后,这个八音盒还会唱着这首曲子。她皱眉,小小的眉头,一个结一样打起来。也许,以后我还能想起一些东西吧。

    她的紧张与戒备感减少了,我感觉到。

    我们都不再说话,空气里的安静,蚕一样吐丝将我们包裹成一个坚固的茧。

    窗外渐渐变亮,在我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她像一朵巨大的百合花一样漂浮在空中,我终于忍不住跌在枕头上睡着了。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21章:21

    对我来说,只有两种早晨。

    一种是比昨天晚上好的,一种是比昨天晚上差的。

    有时候,所有夜间的忧虑到了隔天早上,都豁然开朗,如同打开了一扇窗户,俄罗斯童话里面聪明而有魔法的妻子总是说“早晨比晚上聪明”,而当她苦闷的丈夫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果然难题已经解决,于是皆大欢喜。

    而另一种,通常发生在酒后多话错误地向不爱的人表白心意,第二天醒来,懊恼得要吐血。基本上,我还是没有喝醉过的,但是那种心情就是那样,觉得事事不顺遂,似乎有什么说错了做错了,但是就是无法想起,无法弥补。无可奈何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每一处,脑袋空空如同大肚皮的鼓,一敲会得沉闷空洞地。

    今天无疑是后一种。

    不过,说是早晨实在是小看我了,现在无疑是下午。

    甫一清醒,我顿时感到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天色阴霾欲雨,如同永远不晴,浑浊不堪,薄暮蛛网一样灰沉沉罩下来,只惹得人心烦意乱,万事万物头绪不清,都一团乱麻样摆在那里,而我只想一睡不醒,忘却烦恼。

    我一声,脑海里顿时浮现昨晚情景,记起遇到鬼一只,身影淡薄,还会唱歌,我们且还聊天半晌。

    在严重缺乏睡眠身体劳累过度的时候,大脑里估计会产生某种兴奋类神经递质,然后出现幻觉吧,所以,即使见到奇怪的事情也安之若素。

    但是在大白天,虽然算不上乾坤朗朗,昨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虚幻,忽然就觉得自己如同走入一部荒谬小说,轮船在房间门口接连海水,城堡的水道按照不可能的轨迹从下流到上,迷宫一座接一座走不完,里面偶尔还冒出羞怯的牛头人身怪物一名,或者转角处本来应该被绑着喂海怪的公主和宫廷小丑在接吻。

    我的人生之路还真是崎岖,我哀叹。

    正待下床,脚还未碰触地面,已被一物绊了一跤。

    我拿起来,果然是那个八音盒,看来昨晚还真不是做梦。

    眯起眼睛,我小心打开盒子,害怕瓶子里的妖怪再度出现,像是气球里面压缩的空气一样。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小时候就是如此,我害怕意外发生,总是眯起眼睛。

    自从有人在我面前被车撞起,血,漫天飞舞如同樱花。

    那时候我只眯起眼睛,似乎只须这样,面前的事就会变得遥远,似乎这样,发生的一切就与我无关了。

    只是睁开眼睛,世界又变得清晰,模糊的那一下子,并不改变任何结果。

    血那样漫天飞舞如同樱花,我都已经不记得在我面前死去了什么人,只记得那些血,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画面,白雪红梅图,那样冷,那样寂静,那样压过一切喧嚣,只有死,只有漫天的死,只有终结,即使闭上眼睛,张开眼睛还是继续的,压倒一切的死。

    就这样我眯着眼睛,然后打开,没有改变。

    没有一个女鬼向我微微一笑,问,良夜如此,可要伴读?

    不,我见到的不是多情女鬼,只是遗忘过去甚至忘记了自己,百合花一样的小女孩。

    旋紧发条,我甚至有些失落,单薄明亮的曲子再次响起。

    我想要叫她的名字,忽然想起她没有名字,空荡荡的阁楼,竟然因为缺少一名鬼魂而感到寂寞。

    昨夜之见到她,就好像大梦一场。

    那次以后,我再没有看到她。

    而不久,也就开学了。

    开学的时候,这个小镇忽然有了生气,到处人山人海,让我倒吃一惊。

    哪里来这么多人?

    “新生,如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本科生,很多就是开车带着行李过来,还带着亲朋好友若干,在宿舍安顿好以后大家就在外面喝酒闲逛,你说人多不多?”

    远留带我去注册,顺便解我疑惑。

    人山人海,学校主要的建筑物里一扫冷清风貌,大家都兴冲冲,奔来跑去。到处是新生手册发放,社团的小桌子宣传,还有觑到商机的商家趁机宣传。真是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一派安定祥和的大好景象。

    我笑,小学运动会的感觉又回来了。

    中午吃饭,整个建筑物热气腾腾,空调也降低不了热闹的气氛,大家穿梭来去,熟人见面打招呼,不熟的人见面也来一个hi5,对面金发碧眼帅哥热情伸出手掌,经常会让我吓得瞪眼半天。

    我这人就是反应慢。

    如同恐龙,脚掌被踩到,一刻钟后方由重重反射弧传递到头上,大叫一声。可怜的恐龙。

    还如同故事里听笑话的猪,听到第三只动物的笑话,方哈哈大笑,说,第一个讲故事的狐狸,它故事好好笑啊哈哈哈。可怜的狐狸。

    还好我还有幽默感。

    常常被刺痛后,半年之后才发觉到已身受重伤,常常在当时没有感觉,后来才发现原来虽然不承认,其实深爱对方。而这时候无论伤痛,还是错过的好意,都已成明日黄花。

    那时候幸好我还有幽默感。

    “想什么呢?”远留在我面前招手,“你可真容易发呆。”

    “没有啊,”我回过神来,“在想再回首已百年身,哈哈。”

    不如不想。

    今天天气真好。很多时候我这么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气真好,秋天天高树远,云淡风清,好多人,好多人都高高兴兴。

    所以,我也该高高兴兴。

    折腾好一切,我都快累垮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注册的楼,我们系的楼,图书馆,办学生卡的楼,留学生办公室所在的楼,学校教务的楼,人力资源的楼,研究生院的楼……所有这些该死的我必须去的楼,为什么都离得那么远呢?

    如是走了一天,办了好多事,看了好多微笑的脸,终于正式落草成寇,开始了我真正的留学生活,我胡思乱想,不知道在国内结婚是不是也这么累啊?

    在小咖啡馆和新认识的几名同学,以及早认识的远留吃饭。

    “说到底,我还不知道你学什么呢?”远留问我。

    “你看我像学什么的?”这种无聊的问题特别适合吃饭的时候提。

    他皱着眉头想半天。

    “美术史?心理学?人类学?”

    “我是根正苗红的理科生啊同学,我是学化学的。”我笑,“我记得本科时代还有同学义愤填膺地说,‘化学也算是科学?’最开始大家都是有激|情的,学皮了,什么都感觉不出好来了。”

    “其实我们也好不了多少,基本上是导师的干活奴隶啊,在国内研究生那叫一个惨,简直就是低级劳动力,一星期熬夜得有五天,工资还不如民工哪。”旁边一个典型计算机男生说。

    另有新来的一个女生娇滴滴问,“那远留你是学什么的?”

    “这个,其实我学的是物理,但是,其实,这个……”

    “什么事情吞吞吐吐不好说?”还是刚才那个女生颇有兴趣地问。

    “其实我也是跟你一届的,因为我是本科上到一半就过来读了,所以,大概你本来以为我比你大很多吧!”他看着我说。

    我还真这样以为,想不到我们是一届的。如果他当时并没有出国,如果我们当时考到一个学校,说不定他还会认识海棠呢。

    为什么,我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想起她,恐龙的反射神经,讯号终于传递到大脑,然后就是疼痛,忽如其来,推杯换盏间我这样忽然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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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有鬼 - 第22章:22

    开学以后,我非常地忙,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上课,比如一脸微笑跟同学讨论作业,比如一脸微笑跟导师讨论实验,比如一脸微笑在作助教的课上回答学生问题。

    微笑太多,我见朋友时倒时常绷着脸。

    lilith说,我如同鬼娃娃花子,有大黑眼圈,有黑色长发,还有非常恐怖的表情。

    我也觉得半夜如果起来不开灯照镜子,就能看见贞子了。

    有时我在实验室,做了半截实验抬头,或者在电脑上查了资料,从让人昏昏的屏幕面前抬头,又或者从一堆跳跃的蝌蚪,本科生们的作业里抬头,这时候我经常觉得天荒地老,时间果冻一样凝结住了,如果我这时候回头,我怕会看见一生中最美丽的画面,最想念的人,他们一个个向我走来,然后又离开我。

    我心里有一个不能说的名字,那个名字在我说出口之后,越来越多的纠缠我。而最开始,最开始是怎样的呢?

    那是一天下午,与任何一个下午并无分别,也没有任何预兆,天空中没有出现彩云,中午的食堂饭菜并没有特别好吃,我也没有在路上遇到神秘的老头,告诉我那天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的心没有奇异地错跳一拍。

    实际上,那天天气一般,也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春末夏初,总是美好的,午后阳光斜斜穿过我呆着的实验室大大的窗户。那是一幢旧楼,间架结构很大,现在已经没有那样奢侈的楼间距了。实验室有很大的窗户,还有长长的管道,方便化学气体出逃,从楼顶无数不知名的管口被排出,被大气层接受,然后也许某天还回到我们的实验室。

    那是我大学的一个下午,昏昏欲睡的下午,与其他任何一个这样的下午并无不同。我在实验室里,就如现在我在实验室里一样,总觉得人生漫长,但是一下子似乎又可以天荒地老。时间的概念宛如凝固,我就在这样凝固的状态里面缓慢前进,如同慢镜头。

    烧瓶里面的液体仆仆作响,正在,很多个铁架台上绑着各种瓶瓶罐罐,凑成结构复杂的实验流程,颜色鲜艳或者暗淡的液体,气体,固体,来回变迁,如同朝代,化学是那样的实验科学,出生与熄灭也许都没有道理,就好像我遇见与不遇见他,都没有道理。

    如果我没有遇到他。如果。我时常这样想。

    如果是一个奇妙的字眼,在这个假设的前提下,我们可以任意篡改人生不能更改的定局,而实际上,对于一切我们都无能为力。

    如果那时,他没有因为来找某个同学,经过我所在的这一层。

    如果那时,没有发生后来的变故。

    如果那时,我的门没有打开,而他没有在那一刻经过。

    一切就不会发生。我现在便无须在各种情形下想到他,想到他边边角角,在我人生里残留的痕迹,想到我终于没能得到他,想到这些让我一下子变成盐柱的事情。

    那时他从楼道中走过,脚步声很轻快,在水磨石的地面敲打,让我想起西施丁丁当当走过吴王为她造的宫殿。

    空气里有奇异的味道,化学物质在阳光下发酵,飞舞,空气里一定有某些我看不见的精灵,正在嘲笑我的无知和狂妄,妄图用某种简单的方式来解释世界的运作方式。

    而他走进这幢楼,轻快地在走廊中走动,走过我在的这间实验室。

    本来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将走过我的生活,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与我擦身而过。像我生命中没有发生的许多事一样。

    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正在烧瓶中的液体忽然溢了出来,空气里蓦然充满了难闻的味道,在我醒悟那可是易燃液体之前,煤气灯已在我抢救的慌张中翻倒。

    总算知道什么是星火燎原了,呼拉一下,火焰在我眼前升起如同看烟花绽放,在实验台上瞬间燃烧起来的火,让我惊慌失措,我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这时候他正好走到实验室门外,门开着,他看见火光,于是冲进来,果断问我起火的是什么试剂,果断找到墩布隔绝空气。

    这种事情,在我有记忆以来,只发生过一次,我并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但是那天,鬼使神差,我放错了试剂比率,拿错了烧瓶,没有在适当的时间熄灭煤气灯,没有作出正确的补救方式。

    所有的意外,都是为了让我遇见他。

    我始终相信,那一天发生的种种,从他看望同学经过我的门口,到我失手打翻煤气灯,甚至追溯到更久之前,他为何认识那个同学,又为何要在那天那个时刻去找他,我为何要学化学,为何要在那天那个时刻那个地点做实验,并且出错,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遇见他。

    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开始。

    当时我头发散乱,半长的头发跑出发带,衣衫不整,穿了一个邋遢的大号tshirt,旧仔裤,运动鞋,前一天我睡眠不足,眼睛发红,脸色苍白,没有任何修饰,我根本不在最好的状态。

    他却不然,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轻快地穿过楼道,他果断扑灭了火,他穿一件白色衬衫,衬衫袖口和前襟在灭火的时候溅上火星,烧出星星点点的焦痕,这些细节,我总能记得,我还记得他那样一尘不染,纵使衬衫上烧出星星点点的焦痕,他还是那样从容。

    他扑灭火,帮我做好善后工作,我已经狼狈不堪,他却还是那么干净,虽然挽起了袖子,额角也现出点点滴滴的汗水,他依然像是下雪天慢慢穿过雪地,要去赏梅喝酒,安静,不慌不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将他震动,没有什么能将他改变。

    我这才仔细看他,他并不很高,虽然瘦,白衬衫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妥帖,他有很清俊的五官,魏晋士人那样的五官,还有六朝繁华遗落的眉梢眼角,他有双眉入鬓,他有细长眼角,他的睫毛很长,透过睫毛的阴影,眼睛暗沉沉在黑暗中,似乎刚从梦中醒来,还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他那样从容,身上有一种阳光一样的气味,在难闻的火灾现场,我注意到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的气味,他微笑的嘴唇,薄而坚韧,他细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挥舞,他拉出椅子坐下,他一低头一抬头,那些恰好的角度,他那从容不迫,总是恍惚但是温和的神态。

    在我发现他对我说话之前,我已经被他迷惑了。

    就像塞壬们在海上唱歌,水手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已经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在求而不得的绝望中死去。

    我就这样,这样不知不觉,不能控制地,陷入了他的迷局。

    后来,当我对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慌张,而他一直那样从容。从一开始,在我们的爱情还在潜伏之中,我已经处于劣势。

    我一张嘴,就觉得张口结舌,顿时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百口莫辩一样,我的言辞在他面前变成虚弱的风筝,他一开口,我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而他,在很久之后对我说,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头发从发带中逃逸而出,我身形瘦弱却穿一件宽大的tshirt,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非常不真实。而我正在不真实地扑灭一场不知何来的大火。

    他在那一刻觉得冥冥中有些什么启动了,从这场发源奇特的火灾开始,到穿着随便的我。他说那时我有一种小鹿似的惊慌,头发凌乱,面孔绯红,神色恍惚,他说,他忽然感到我们好像在乱世中,匆匆忙忙逃避某种灾难,而他在纷繁的人群中,在逃难的大批人流里蓦然看到了我,就这一眼,就已经无法挽回。

    我们匆匆忙忙,都向命运赶赴而去,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在无法挽回的时间里,我们怀揣巨大的迷惑与不安,但是心甘情愿。

    那时我遇见了他,虽然那之后有无数快乐与悲痛的瞬间,但是我想起遇见他的那一刻,到现在都不后悔。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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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有鬼 - 第23章:23

    我回到家,回到我的阁楼,在傍晚时分。

    天色尚好,秋天弥漫在树梢头黄昏后,安详静好,仿佛我大学时一个黄昏,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散步去食堂吃饭,期待在路上遇到我喜欢的人。

    一天的课程、助教,等等,所有都结束,我在学校做完最后一点工作,锁上门,徒步回家。

    天色琉璃一般,褪尽颜色,渐渐低落下来,我从窗口望出去,没有炊烟袅袅,视线可及之处,能看见远处的教堂与学校,近处层层叠叠的树荫,院子里面微风吹拂花朵,这时节,良辰美景,只可惜没有喜欢的人可以拥抱。

    我返身回屋,桌子上放着那个八音盒,我无聊的时候常常喜欢擦拭它,它的花纹,它的一笔一划,它存留的点点滴滴感情与记忆,它携带的灵魂,在我手下如同要开放的花朵,我总是担心它错过时机,终于开不成。

    上了发条,那首单调曲子响起。

    以前,还在我听随身听的时节,有一首歌,也是反复唱,事实上,很多歌都是反复唱,我只记得一句,它说,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这句子,让我怔仲。

    很多事情,不过如此。很久之后想来,一切无法挽回,从某一点开始,急转直下。

    在我不那么悲观的时候,我会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你不愿意去挽回,只是由于它不值得你挽回。

    可是,即使我说着这样的话,我却清醒地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过去,便再也无法重来。有些事情,永远无法被挽回。好像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你不能回到过去阻止某些事情发生。

    我不能阻止山体滑坡,我不能回到小棠还在的时候,告诉她,我其实很在乎她。

    我也不能回到实验室起火的时候,不能在那一刻就紧紧抱住他,永远也不让他离开。

    这些遗憾。那样的遗憾。

    这样的事情,终于成为你心头的一颗刺。

    就像王尔德笔下用心血染红代表爱情的蔷薇的那只夜莺,我怀抱着那颗刺,等待天明,即使用尽所有的心血,我要染红那朵蔷薇,即使用尽所有的气力,我要回溯那些让人幸福到肝肠寸断的时刻,我依循所有能够带领我到他身边的路径,迢迢赶到他的身旁,却还是来不及,来不及了。我像朱丽叶一样,看着我爱的人杀死自己,看着我们的爱情无法挽回走到尽头,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抱着这颗刺,反反复复,从刺骨的伤痛里捡拾爱的遗骸。

    刺痛自己,只是为了不要忘记。

    因为,是他让我懂得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感情这回事。

    因为,爱上他,也许是我做过最好的事情。

    -你为什么总是回忆过去的事?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我回头。

    是她。

    太阳降落在地平线左右,蜜色的阳光于是将窗棂投射在地板上,而她就那样坐在光明和阴影之间,白色的裙子铺开在地上。

    她有一双眼睛,蓝色的眼睛,玻璃一样的眼睛。如此空虚,彷徨,不符合她的年纪。

    为什么。

    为什么回忆。

    我笑,也许没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我有寸寸华美将来,但是再无感情生活可以向前延续,我有的只不过记忆的废墟。因为那废墟太美好,所以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走到新的房屋,我已没有力气及兴趣建筑新的房屋。

    -你呢?

    -你可曾爱过什么人,如同我一样?

    -爱。

    她低语。

    爱,一个石子投到池塘的中心,细碎的波纹于是从水面一圈圈蔓延开来,这个词语,爱。

    她低语如同涟漪。

    -我只记得人生忽然结束,如同一道闪电一样。

    -有些温柔的话语迂回不去,我很渴望再次听到它们,我渴望知道是谁,到底是谁……对我说那样温柔的话。还有,到底是谁,把我残酷地结束在少年的时候,让我的生命戛然而止。

    她忽然激动起来,透明的身形升到空中,像一朵百合花一样,像在水里面溺死的俄菲利亚一样,她说话宛如先知。

    我从来没有听过她那个年龄的孩子那样说话。

    这时候,已经不是那样缥缈的,直接传到我脑海中的话语了,她的语声清晰而坚定地直接响起。

    “我们做一个交易,或者约定。你帮我找寻我的过去,我如何死去,我生前的一切。而我帮你寻找你想念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的人生如何在缺少你的情况下继续,你一定很想看到他们的生活,因为你还眷恋他们。你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轻易穿越空间,我可以成为你的眼睛。而我不能在现实中寻找关于我过去的蛛丝马迹,你却可以帮我调查,也许终于有一天我可以知道我是怎么死去的。”

    她说完,好像筋疲力尽,又再度落到地板上,好像一个失败的洋娃娃。

    我点头。

    -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成交。

    -你为什么忽然又出现?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我也不知道,也许你的感情会传递到我所寄身的盒子上,也许这样类似的感情让我想起什么,于是复苏。

    无论如何,她这样醒来,从此将我的生活改变。我也将她身后之世代改写。就像我们生命里遇到其他很多人,我们这样将彼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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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有鬼 - 第24章:24

    星期六下午。

    完全是我喜欢的时候。这时候如果还没有开始为下周的忙碌准备,如果不需要去满是氨水气味的实验室,我就像神仙一样,既不为过去担忧,也不为将来担忧。

    周六与周日是截然不同的,周日晚上如果整个周末都荒废掉了,你的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与内疚,还要做好准备面对下一个分外忙碌的工作日,而周六,一周辛苦刚过,休息是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因此我喜欢周六远远超过周日。

    事实上,这种逻辑可以类推到很多事情上,比如,我喜欢一个电影的开始远远超过结束,当然,此电影必须是好片,否则我会喜欢它结束远远超过开始。还比如,我喜欢一段感情的开始远远大于结束,虽然这简直是废话,我永远也不喜欢结束一段感情,因为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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