帧?br />
“那是广玉兰,那边、还有那边那是香樟,我看到远处有一片梧桐。”
我回过头,看到悬浮在空中的她。
昨天晚上,我们似乎很晚才睡,茶泡了一遍又一遍,我一个人喝。我走来走去,收拾碗筷,整理东西,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擦洗家具和地。她在我旁边飘荡着看我忙碌。
茶过三旬,应有的味道淡了,甘甜从舌后返来,我止不住困倦。据那个爱喝咖啡的人说,一样重的茶叶和咖啡里,居然是茶叶里的咖啡因含量比较多,但是我大概是经年喝茶,已经对它没反应了,真是越喝越困。
我几乎是爬着去洗澡的,小棠努力跟我说话以免我在浴缸里睡着然后摔倒,后面我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幸亏醒来还是在床上,不是双脚一空,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向下看到浴缸里头部撞到池子呜呼的尸体。那时可就只能两只鬼对着苦笑了。
“嗯,你当时还真是差点就睡在那里,你要睡着了,我可没力气把一头猪拖到床上去,嘻嘻。”
我没说话。
她开开心心真好。至少她在我身边,不是流落到什么不知道的人身边。至少我能看到她。至少我们还可以开玩笑。
广玉兰,我记忆中有这种树。
“小时候,我们家旁边夹道都是广玉兰,那时候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树叶很厚很大,像皮革一样的表面,长长的,标准树叶形状。它们开花的时候,就从街道一头香到尾,夜晚充满那样的香气,雨天的夜晚,气味变得浓厚,我特别喜欢吸气到底,让肺里充满它们的味道。”
我说。原来它们叫广玉兰。
“嗯,那时候爷爷还在,他牵着我带我去玩。雨后我们从树下捡掉落的叶子,然后抠出一个鼻子,两只圆圆的眼睛,还有一张裂开笑的嘴。”她看着窗外,湿润的目光穿透遥远的时间,掉落在不知哪里,跟那些叶子一样。
“我们把那个东西当作鬼脸,它们很大,几乎可以挡住一个小孩子的脸。我喜欢它们微笑的那个弧度,我精心钻研,怎么能让一个微笑保持在那么美好的弧度。
“我把叶子带回家,几天它们就枯黄了,我留了整整一盒那样的面具。”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坏了。”她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清晨传到很远很远,但是,也只有我能听见。
“有一天我把那个盒子打开,一拿起,叶子就变成了碎片。”
原来时间能改变那么多,我在心里说。
原来,我挺讨厌这个词,“一切真相都揭示了,”金田一同学说。“原来凶手就是你!”不敢相信的纯洁配角们说。原来,原来,峰回路转,发现了一个真理,一个自己不大希望相信的真相。
真没意思,知道那么多有什么意思。事实千疮百孔,戴上眼镜,啊,近视眼的同学终于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原来不如在朦胧中好看。丈夫晚回家,妻子非要跟踪,终于发现曾经的誓言变成废纸,装不知道多好。可惜不能。这样千疮百孔,上面爬满蚤子的生活,原来是这样子。
胡思乱想,无伤大雅。
我抬起头,看到她。然后我看到她把那些广玉兰的叶子放回盒子,她把一盒碎片埋在树下,尘归尘,土归土,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我忍不住笑了,可爱的女孩子,少女时代大都有葬花情结,埋葬枯萎花朵的意象让她们想起自己的青春同样在分分秒秒消逝,自怜的情绪,自恋的情绪,无非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爱人珍惜自己,如同自己珍惜花朵。
当然另一个情结是烧情书和过去的日记。
正想到这里,耳边一个故作正经的声音响起。
“嘿,是谁说要保持自觉性,不许偷窥别人隐私的?”
其实我也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人和鬼之间,实在比人和人之间简单。
白天,继续研究地图,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我并不着急跑去报道,还是先把周围熟悉一下吧。
她在旁边指指点点,这人变成飘荡的状态后,连思维都跳脱很多,整个人活泼得犹如野兔,真叫熟悉了她文静样子的我吃不消。
地图是生活地图,后面还附有介绍,超市、餐馆、酒吧、图书馆、电影院,地址一应俱全。在这个小镇,公交车系统还算发达,比起其它很多地方,没有私车寸步难行的境况算是好很多了。
这家公寓的另一个好处忘了说,免费的无线网络。当然所谓免费,也是在房租里面克扣出来的,这个在广告里当然不能提。
因此我拿出笔记本电脑,上网继续了解情况,下载更大范围的地图看。
“这个地方可以去玩耶,有一个大湖,还有这里怎么说,公路经常有鹿出没司机要小心?听起来很像格林童话……”
她在我旁边忽左忽右。
上午很快过去,中午吃完饭,我搬出一把椅子在阳台上坐定。
凉风习习,让人有困倦的感觉,我眼皮正要打架。
“hi~”
旁边有人打招呼。
从未注意,隔壁的阳台跟我的阳台居然这么近,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美女正在离我一米左右的隔壁阳台上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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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9章:艳遇
真好,坐在自己家还有艳遇发生,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不过,也说不定人家喜欢女人呢……
我眯着眼睛看她,我近视,度数不高,懒得配眼镜,世界在我面前有朦胧美,就是看人的时候不礼貌,所以我一般看人的时候都微笑来掩饰眼睛的变化。
她雪白皮肤,不比我来这里后看到的大部分西方女子,她皮肤细腻没有斑点,眼睛朦胧地深深洼陷下去,沼泽上的水雾,一个谜一样偷偷看着你,她睫毛很长而弯曲,西方人都有这样好看的睫毛。
亚麻色头发在她脑后随便挽成一团,她穿一件白色吊带,宽松的棕色运动裤,身材比例很好,细腰长腿。
我观察过这里的女人们,不是胖如水桶,就是有良好的身材,她们有长腿,鹤一样走,宽肩蜂腰,高耸胸脯。东方女子的身材略为保守,因为长年蹲坐和遗传的因素,腿不若人家细长,古代女子都是薄美人,从肩膀开始削弱下去,在男权社会彰显娇弱惹人爱怜,穿宽袍长袖颇有魏晋飘逸之风,整个人要乘风归去,花瓣一样的,但是发展到现代,穿上我们以前叫胡服骑射这样的短打,就没人家有的看了。
她也在打量我。
“刚搬进来?”
不,不,她说话没有牛津口音,虽然下了一夜雨,现在可还是阳光灿烂,你觉得这里会是英国么?不是所有小说女主角女配角都说牛津腔英语。
她带点儿悦耳的南方口音,南方口音实际上并不悦耳,甚至还有点生硬,但是她说起来有些柔软的滑音,听起来很好。
“昨天刚搬进来,我到这里第三天,我是说国家。”
“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一辈子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
“唔,其实我也是,这是我第一次跨海飞行。”
还不错,我本来以为我们很快就要谈到天气了。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这里是否时常下雨,等等。
“有时想想自己的家在地球另一面,真是很奇怪,小时候我总觉得你们这里的人要头朝下走路。”
她笑,她笑起来很爽朗,女中音的那种共鸣,有一点鼻音。
我看见小棠飘出来,对着我作一个鬼脸,我瞪她一眼,捣乱。
对面的美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棠所在的那片空气,她停了很一会儿,我都开始怀疑她能看见她的时候,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有时候距离确实能带来很多误会,但是最重要的是……”
她没说下去,继续靠在栏杆上吸烟。
她手上拿着旁边有道蓝绿色花纹的烟盒,那种烟我认得,karelia slis,细长薄荷女烟,希腊出产,karelia是一个消失在历史中的欧洲小国,我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在这个arlboro横行的国家,看到这种烟真让人亲切。
我们没有说很多话,我知道她的名字是丽李丝,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只熟悉这里,她还补充,她的名字来自于亚当的第一个妻子。
对,就是夏娃之前的那个,你看,人类的离婚史从那个时代就开始了。
传说中的lilith可算是女权主义的先驱,她否认丈夫亚当是她的主人,并违反上帝的旨意,后来却不知为何获得了永生,变成一切鬼魅的主母与撒旦的皇后,专门诱惑亚当意志不坚的子孙们。
我满喜欢这个女人。
“你的父母一定不是虔诚的基督徒,否则怎么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我笑道。
说到父母,她眼睛忽然一暗,“我没有父母,这个名字其实是在孤儿院时候被人骂出来的。但是我很喜欢。”
呵呵,身世悠悠何足问。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伤心事。
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叫良辰,就是美好的时辰,难忘的时光,那个意思。
我也没有父母,三岁前的岁月在我的记忆里非常模糊,我跟随姑姑长大。
还有很多,不过我没说,以后再说吧。总不能期待在三言两语中讲尽平生。
薄荷的烟气弥漫我的眼前,我偶尔回头一瞥,咦,居然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她房间门口闪了一下。
这下子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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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10章:三叶草
下午,我说我要去超市,小棠没有跟我一起去,她说她要想一点儿事。
锁好门,我在树荫下等车。抬头一片恍惚的黄绿色,阳光透过树叶,这情景多么熟悉,我总记得那时候,抬头总是一片绿色,燥热的夏天,渐渐失去声色形状,变得遥不可及。我还有另一个人,穿过这样的绿荫,连蝉声都听不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一年,或者两年?感觉十分遥远,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其实我也要想一点儿事。
即使再好的朋友,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也会累,也会话少。甜蜜的爱情也不过如此,所谓心有灵犀,不点就通,说不定就是由懒得说话开始的。
单独的时候可以好好想点儿事情。
比如,那天小棠为什么会在滑坡的那片山后面?那里根本不是游览区,她到底有什么事情没有对我说?
这个问题让我瞬间脑袋就大了。我讨厌这种事,有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出现在我亲近的人身上,尤其是阴差阳错还导致她丧命,这种事情太让人气闷。
还有,刚才我在阳台上看到的是什么?那不像一个完整的鬼,或者是灵体,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完整的我能看到的那种东西?
我没有太正式的宗教信仰,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身后世界,所以,很多东西我也并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没有一个终点的人生让人疲惫。漫长的身后世界以其未知性让我们着迷,前仆后继,我们总有一天飞蛾一样甜蜜地扑向它。
很久前一首歌说,要快,一定要快,空气中都弥漫着die。
在车上,我闭上眼睛。
“如果我哭喊,各级天使中间有谁
听得见我?即使其中一位突然把我
拥向心头;我也会由于他的
更强健的存在而丧亡。因为美无非是
我们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我们之所以惊羡它,则因为它宁静得不屑于
摧毁我们。每一个天使都是可怕的。”
午夜我张开眼睛,经常被这样的恐惧抓住,魇得我起不来身。 不,我并不害怕那些在路边对我微笑,有着残缺身体的鬼,它们满面血污,怀着巨大的怨恨,找不到出路,也没有记忆。我也不怕那些找到我,苦苦询问他们过去的鬼,它们尚有片断的记忆,于是死死抓住不放,有一天他们也会消失。
有一天一切都会消失,在我消失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于是也就跟不存在没有什么两样了。
我害怕的不过是,如果我忍不住哭喊询问,宁静的真相是否是我所能承受的?我惧怕强大的美,我惧怕脆弱的自己,我惧怕强大的美之前脆弱的自己,我惧怕善变的世界里脆弱的自己。
公车铃声一响,到站了。
空气里有种湿润的味道,植物的香气被太阳烤出来,像是铁板烧的酱料。右边的行道上,有一个绿色的小身影在忙碌,它把树叶整理起来,埋在树根下面;乱放的购物车挡住了停车位,它就偷偷把它们推到一旁,还吹着口哨假装是风干的;哭泣的小孩子被看不见的它呵两下痒,顿时高兴起来;另一个小孩子的多球冰激凌正要向地面坠毁,被它轻轻托了起来。
真可爱,这里也有勤劳的小精灵出现啊。
我跟它打个招呼。
它看到我向它的方向打招呼,先是疑惑地试探自己是否能被看见,我向它眨眨眼,它就飞快地一溜烟躲在树后面,露出两只惊恐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两枚绿色的尖耳朵还在不停耸动。
哈哈,那个样子,笑死我了。
过一会儿,它看到我没有危险性,自己又跑了出来,作了个鬼脸,又去忙了。
小精灵实在是非常胆小谨慎的生物。
超市里,我发挥松鼠本性,奋力往购物车里堆东西。这个专门垫柜子的塑料垫子买什么花色的好呢?米白色上面有贝壳,或者,天使吹喇叭图案?又或者,浅蓝色上面有云纹和十四行诗的?
最后还是买了浅绿色上面有三叶草的。
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是很难找到的。当我们穿过绿色的隧道,阳光碎银子一样落在我们的肩膀,他是那样说的。
那个声音总在我的耳边。
我拿了很多东西堆在购物车里,采购工作是艰巨的,一个家从零起步是困难的,还有,人需要的身外之物怎么那么多啊?
结账的时候,背后有人搭话。
我回头,最近艳遇怎么那么多?艳遇也分性别,这次是雄性艳遇。
他一笑还是满阳光的,东方人,进一步确认为中国人,再进一步确认为同一个学校的中国人。
也是,到这个小镇来,大概也只能是上学了。
他笑说一看我就是刚来的,用现金付账,且拿出来都是一百一百的,吓煞人。是啊,这里取款机里都只有二十块的钞票,我矢志先把带来的一百钞票用完,我这人丢三落四,丢钱包的话,二十丢得不如一百心疼。
这人有柔软栗色头发,皮肤颜色淡,样子很干净,穿短袖米色衬衫,微笑起来的样子很亲切,像一个什么人,我需仰头看他,看之再三,也想不起来。
“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回家?”
“是啊,上次也是这么多,真可怕,我之前不知道一个人生活还需要那么多杂七杂八零零碎碎。”
物质的人,我心想,古代归隐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自己扎扫帚扫地,柴米油盐酱醋,听起来多没气质,这就是生活。
他问我要不要搭他的车,当然要,艳遇原来还有这般好处。他帮我把杂物放入后备箱,然后载我到公寓楼下。
谢绝了他帮我提上楼的建议,我扛着七八个袋子上楼,开门,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名字。也好,艳遇就要神秘主义的。
我笑了。
这是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口头禅,还是高中时代吧,如果小棠在,她不知道记不记得那个有趣的人?
“叫我么?”
小棠很自觉地出现在玄关。
“我记得那个人啊,就是总是装一副忧郁的样子,然后叹着气说‘唉,今天又有艳遇了,我怎么那么招人喜欢阿。’”她一边说还一边学,样子惟妙惟肖。
我正在脱鞋,笑到坐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嗯,那个人名字叫什么来着,有一个晴字,你们班的。”
“那个人啊,”我坐在地上想到他的样子,“他叫方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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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11章:静女其姝
天色晴明少,人生事故多。
当时我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会碰到这个名字。
那时我刚上高中,走到校园里,那是相当有名的一个中学,进门有一大片草坪,草坪上面有用不同颜色植物拼成的校训。
周围人三三两两走过,刚开学人很多,我喜欢学校,一直是,因为没有过多勾心斗角,小矛盾,善于遗忘的同学们三两天就忘却,学校像植物一样充满向上的生命力。
再往前是一片教学楼,楼下有藤蔓架,白色鱼骨一样干净,上面爬了紫藤,开放的时节过去了,依然青翠,像一道瀑布,带着不知流向何处的惶恐,以及惶恐之后知天命的安静。
教学楼下面的公告板上面写着分班的名单,考上的学生根据各种不知名的规则分到各班,我在七班。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公告板,这些板子并不像我小时候大院里的那个公告栏了,现在人们已经不用俗艳的大红纸作底。安安静静的白色塑料底板上面有打印出来的字,一个个面孔生疏,让人全然无法想象,后面代表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这一个个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之间会发生什么事,会反目成仇还是相见欢,从这上面,什么也预测不出来。
它们张着无知的大眼睛向天空凝视,也凝视我们。
可是我知道,在以后的岁月里,一定有很多事发生,快乐的,不快乐的,这些名字好像一个个小小的咒语,小小的宇宙,每一个都具有吞噬性的力量,把一个人的一生吞噬在里面,咧开小嘴得意地笑着。可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
胡思乱想是我的招牌菜。
“美女,”旁边有人叫,“你在哪班?”
我瞬间非常头晕了一下,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叫我的。实在是因为我一直头发剪得比男生还短,喜欢穿宽大白衬衣牛仔裤球鞋,身材高挑,在买冰棍时多次被老奶奶叫“小伙子”,甚至在快餐店被别校女孩子搭讪,被人叫美女?那人是瞎了眼睛还是性别倒错?
那个人就是方晴明了,当时他指着公告板对我说,那就是我的名字,我叫方晴明。
我一向害怕别人上来就介绍自己的名字。名字都是一个个咒语,在不知道对方的谜底之前,将自己的谜底袒露人前,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而这个名字,在我记忆的深渊里投下一个石子,发出遥远空旷的回音。
很久以前,我模糊地想,在一张白色的告示纸上看到这个名字,一张揉皱了弃妇脸一样黯淡、逆来顺受的白纸,跟今天这硬邦邦没有感情的塑料板多么不同。一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中间隔过许多时间,还有我记忆自觉的修饰和模糊,我仍然记起他,我从未在他活着的时候见过他。
当时他蹲在告示下面哭,哭那么小小的一点儿事情,他生命里渐渐缩小远去的一星火苗。当时面前这人在什么地方,完全无知于与他同在一个咒语下的另一个生命已经消逝,如同千百年来无数咒语消失然后,在别的人身上继续巧笑,过着秘密的延绵不断的人生。
他有一张无忧无虑少年的脸,光洁白净,头发柔软,眼睛明亮,所有的线条都柔软简单纤细,没有隐秘的忧伤需要诉说,也没有愤怒反叛。他是一片无边的草原,没有苦难使他变成嶙峋山谷,也没有眼泪将他浇灌为无边的海洋。他的颧骨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总像在笑。他有两道浓眉,浓得不成比例,白描里面突然变了浓墨重彩,山雨欲来。他比我稍高,很瘦,像竹子一样,轻轻地柔韧地满不在乎地伸展向空中。
这样一个人,他并不是死去那个小孩子的托生。
我们走到教室去,认识更多咒语后面真实的面孔。一路跟他打招呼的人很多,看来他初中就在这个学校。
后来我才知道,他对于所有的女生都叫美女,总是一副自己很受欢迎的样子,虽然他也确实满受欢迎,也许因为太容易接触了,又喜欢开玩笑。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没有认真的时候,他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打盹,然后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我因为不巧坐了他的后面,只好把头从偷看的小说里抬起来,然后在他后面提示。
这道题需要添加辅助线,然后用三角函数。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后面那句是,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老师在看你,喂,别睡了。昨天又通宵游戏了?
帮我把我那本书从你前面那个白痴魔爪里给抢回来!
下课借我你随身听,我的没电了。
中午去吃什么?
这是我们之间常见的对话。他经常在前面作红花好少年状认真看着老师听讲,我在后面埋头作奋笔疾书状,其实他嘴皮微动,而我在后面低头离他耳朵很近说话。
所以我们几乎从来没被抓过。
我们中午去食堂打饭,或者去外面吃,我坚持要带回来吃,为了海棠。
他第一次见海棠的时候,真是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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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12章:柿子
那是秋天。
不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不是离人心上秋,不是塞上秋来风景异,也不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那年,我们的秋天盛大美丽,充满果实糜烂的香气,欢欢喜喜的热闹,上元灯会的热闹,一片一片开将过去。挥霍不完的青春,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生,还尚且没有尝到苦头,刚开头的恋爱。
在操场的后面,有一大片柿子树,秋天黄澄澄的柿子挂在枝头,让人猛抬头吓了一跳,因为总觉得几天前它们还是青色小小的柿子,随时可能掉下来砰地砸在头上,小小涩涩的,好像一个难言的心愿。
橙黄橘绿,我们这里倒是只有柿子。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谁都知道柿子树是学校的,所以,没有什么学生想到要去摘柿子。
但是我喜欢那些柿子。
黄澄澄挂在枝头,一个个成熟急欲说出口的心愿,一场秋雨它们就会坠落地上,一滩心事,一塌糊涂,无法收拾。还是趁早把它们摘下来,填了口腹之欲来得爽快。
所以跟小棠吃完饭后,我就回去找晴明。
“嘿,去不去‘后山’ 偷柿子?”
他还朝我眨眼,意思是,会完相好的,干坏事想起我来了?
每次我抛下他带着打好的两份饭去找海棠,他都嘲笑我是去会相好的,我从没告诉他我会的是女生。也许,即使我说了,他也会说,现在同性恋这么流行么?
在他的口中,从来得不到正经的回答。
但是他的好处是,什么好事坏事都响应,永远让人觉得轻松可爱,永远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们爬上树,他一根枝条,我一根枝条,选结实牢靠的,选果实穿成一串糖葫芦的。我的爬树技术来自从小的锻炼,而晴明我就不知道了,好动的人大概有翻墙上树的天赋。
我们避开教导主任的视线,我们偷偷,因为偷偷所以格外有成就感,因为偷偷柿子格外甜。人生需要出轨,不能太多,要出得恰到好处。
午后阳光正好。
饭后再补上两三个熟透的柿子,让人小指头都不愿意抬一下。在树枝上斜躺,树顶阳光层层叠叠被分割,金色丝线一样,纠缠着垂到地上,或明或暗,我的视线摇摇欲坠,总觉得有些重要的事好象就在眼前,却也抓不住。稍纵即逝,白驹过隙,让人有叹气的企图。
且看另一个人,已经在树枝上睡着了,也不怕翻身滚下去,落个半身不遂。他那种人,要是想动动不了,估计会急得孙猴子在炼丹炉里一样。哈哈。
我想着居然笑起来,你看,朋友里有这种人多好,牺牲自己,娱乐大家。
正笑,有声音叫我名字。
“良辰,良辰。”从远到近。
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好听,一路碎玉一样敲了过来,把对面睡觉的同学也敲醒了。哗,当头一棒,顿时醒悟。
那人张大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异样神采,一个影子在里面凝住不动,水潭里的鱼一样,清且浅,但是抓之不住,滑不留手。所以说,看得见的不一定抓得住,即使抓得住也不一定就是你的。
我转头看,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她一件薄荷色的裙子,玉色丝带挽住头发,有几缕头发跑到额前,跑得急了于是气喘吁吁,腰如弱柳,风摆荷叶,池塘上的荷叶一样亭亭如盖,她的裙子,额头,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滑不留手的美。
海棠。
如果我是晴明,我也会在那一刻爱上她。然后把她的名字悄悄放在心里,这样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念。
我失手,一个柿子好像秘密的心愿,还没说出口就掉在地上,一塌糊涂,红得耀眼。那个姿态真难看,真难看,我永远也不要有那样的姿态。
她急匆匆跑过来。
“快回去上课了,我去你们班找你不到,快点儿吧,要来不及了。”
很奇怪,很久后想起来,我记得柿子,记得她那天穿什么衣服,还有那句“快要来不及了”,这些事情死死嵌在脑海里。这些当时以为毫无意义的事情。
更多当时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反而偶尔想起来是,啊,原来还有那么回事。
海棠看着我,用她透明的眼睛。
你看,都快忘记了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原来那个人喜欢过我啊,”她寂寞地说,“不过现在也看不到了,估计早把我忘了吧。”
“那么多人喜欢过你,你怎么不说。”我嘲笑她。追她的人当初怎么也有一打,你以为美女是白当的么。
少年时,人特别容易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什么人。或者,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喜欢上什么人。
那时候的心事,一个个小小涩涩的柿子挂在枝头,怎么也等不到熟。
好不容易熟了,正要说出口,忽然就变了味道。
晴明后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到小棠,我喜欢小棠,也喜欢他,并没有特别多的其他意味,但是总觉得委屈一般,我甩甩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最好别让你最好的男性朋友和最好的女性朋友搞到一块,好得如胶似漆,就把你给忘了。不好了,那么等着吧,两边轮流找你诉苦,十对耳朵也听不完,而且一方一个罗生门,一件事的版本多得听到你头大。
幸亏,后来什么也没发生。
到冬天的时候,厚厚的雪盖下来,我感冒,鼻子堵塞,说话嗡嗡的。
有天上课,晴明很久没有提海棠长海棠短,我在后面埋头疾书,一边嗡嗡地问:“最近怎么不提你心上人了?”
“我?哪里有?大众情人,像我这么受欢迎的人,怎么会有心上人呢?”
“嘿,还不承认。当初是谁整天求着我带他去看一眼人家美女,见到了还说不出话来,一改你油嘴滑舌舌灿莲花花枝招展的本性……”
“还说呢,本来我还寄厚望于她,结果人那么美,但是那么死板,呆久了简直闷死个人。”
“人家那叫心细如发,合理使用时间,节约生命你懂不懂?”
“嘘,老师在看你……”
下课他还学我,嗡嗡说话,懂不懂,懂不懂。
我看他一点也不懂。
这么快,少年时,爱上一个人那么容易,忘记一个人那么容易。
而幸亏,幸亏什么也没有发生。
至少我这样以为。以为到现在。
外面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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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 - 第13章:13
打开门,lilith站在外面。她穿黑色衬衫和很旧的牛仔短裙,眼圈画得很重。
看到她的样子,我想起一种眼影,黑白两色,叫作silent ovie。那可不就是为她而作的,她真像黑白默片时代女主角,两个眼睛深深有无限深情和过去,嘴唇丰润,几十年代的樱桃红色,一层雾霭将她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疏离感从不来自于刻意的伪装,而是切肤之痛,一部分被羁留在过去,找不回来。
“走么,去酒吧喝两杯,”她问我,接着说,“没有se情表演的。”
“走啊,有也无妨,正好开眼界。” 我笑。
我想静一静,你看,哪里有比酒吧更静的地方,所有人沉浸在自己的热闹里,顾不上理别人。
我穿上球鞋,把头发绑一绑,在嘴唇上抹一点唇膏。我有很多唇膏,它们都有好听的名字,bloog pk,goro pk,stardt pk,到处都是盛开,开到荼靡花事了,纸醉金迷,我的唇膏是一色的粉,粉到糜烂。我最喜欢最后那种,星尘粉,让人想到一个星球的碎片,在嘴唇上入睡,找到归宿,作一个短暂而浮华的梦
。
出门,我们走路到最近的酒吧。
推开门,啤酒、热腾腾的煎炸烧烤食物的气味,包裹着各种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在这里,我通常能在十米外发现一个人的靠近,靠的就是无孔不入的香水味,无分男女,男生少有好品位的,我喜欢男人用青草薄荷或者柑橘类香水,或者干脆不用。
我不免俗,既然是晚上出来,我用了byzance,拜占庭,东方味浓重的琥珀、茴香和麝香系,初闻却是铃兰和茉莉的清香,适合夜晚的香水。
我是一个喜欢香水的人,我喜欢一切形式的享受,一切形式的糜烂,一切形式的消费,消费声音、颜色、形状、质地、气味,消费时间,最奢侈的是消费感情。
lilith不说什么,看得出来她只是想喝酒,不喜欢一个人喝酒被人搭讪,所以叫我来。
我也喜欢喝酒,一醉解千愁,短歌可咏,长夜无荒。
如果那个人在,会得举杯跟我说,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我记得他喝酒的样子,他总是快意恩仇一样,用小杯子喝花雕。他喝得很快,眼睛亮晶晶,面不改色。愁什么啊,他会说,然后我也就觉得人生真的无可畏惧,一切都抛到脑后,只要和他在一起。
我记得他喜欢的三叶草,我记得他喜欢的咖啡气味,我记得我们一起行经片片树荫,我记得与他点点滴滴难以磨灭的时刻,但是我不记得打电话给他。一个结束是如此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已经成为我身体一部分,我笑我哭,我去哪里,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它们依然在那里,在我的呼吸和步伐中。
i’ only happy when it ras
i feel good when thgs are gog wrong
i only listen to the sad, sad ngs
i’ only happy when it ras
i only sile the dark
y only fort is the night gone bck
i didn’t aidentally tell you that
i’ only happy when it ras
酒吧里放出很久以前的歌。多么熟悉,当我高中的时候,我最喜欢一边听这首歌,一边赶在最后一遍铃声前踏入校门。
那时候天空总是淡淡的青色,一大块琉璃一样,天空最深处,有我所有隐秘的欲望和梦想。
我只在下雨的时候感到快乐,当事情无可挽回变坏,我静静站立,感到无可挽回的愉快,我听着那些悲伤的歌,我在黑暗中微笑,黑夜令我自由自在,只有比那更深的黑色,比黑夜更深。我不会告诉你,我在下雨的时候感到快乐,无可救药的快乐。
把你的悲伤倾泻下来,我在下雨的时候感到快乐,让它们倾泻到我身上,当我们之间变得无可救药,让它们倾泻下来,我就感到快乐。
我忘记了很多事,还有很多事我并不想知道,就好像在酒吧的人声鼎沸里,我回味刚才在海棠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她并不像她装作的那样,对他的存在,只余模糊的背影,连名字都记不起来。
是谁收集落下的银杏叶,然后在上面一遍一遍写他的?br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