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摆了张太师椅,上罩明黄盘龙绣凤的靠垫和坐垫。百官们打眼一瞧,正在纳闷。
身着华贵团龙彩绣朝服、头戴镶珠嵌宝三层凤冠,我定了定神,缓缓迈步,从大殿的一侧走出。
大臣们先是彼此对视,目露吃惊,后来纷纷下跪行礼,众口一词的三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众卿平身!”
举止沉静、气息端庄。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丹陛下,威严的扫视着群臣,淡淡道:“皇上龙体抱恙,然国家现在正大难临头,朝政不能有一刻延误。皇上命本宫代为听政。过几天,他自会重新回朝。列位臣工可有本要奏?”
熊赐履、索额图、明珠等列位大臣奏报前方战事,许多州县的满汉官员,在吴三桂的铁蹄下,不是投降就是弃城逃亡。
“对于叛逆之人,不究不足以明法纪,不杀不足以振军威,传旨给安亲王、康亲王,如擒获私自弃城逃亡者,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正文 第91章 听政
明珠走出班列,上前奏道:“吴军进犯江西,江西巡抚董卫国请增兵防守袁州、吉安,朝廷现已无兵丁,这……?”
我想了想,点头道:“前方战事吃紧,打仗又急需用人,各府的家奴兵丁加起来也有数万之众了。传本宫懿旨,命各王公府第、满汉大臣清点家奴男丁人数,尽数发往军前听用。”
“喳——!”明珠退下。
佟国纲适时的站出来,道:“奴才愿南下前线,追随顺承郡王共讨吴贼!”皇帝的舅舅都亲自请战,众人更是慷慨激昂,纷纷要求去前线。
我摆手示意,他们才安静下来。
“众卿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本宫都明白,前方需要将士浴血沙场,朝廷更需要贤臣出谋划策。佟国纲,本宫命你带着皇上的铠甲一副前往荆州督战,告诉将士们,皇上人虽在京里,但心和他们在一处!”这话语一出,大臣们眉目惊讶,莫不佩服。
带皇帝的铠甲往前线,如同亲征。这一举动不仅可以大大的鼓舞清军的士气,而且可以威慑敌人。大臣们不住地点头,心悦诚服。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王熙上前奏道:“皇后,逆贼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平时依恃权势,结交党羽众多,散发钱财,收养亡命之徒。现在虽被拘禁,但他及其党羽只要活一天,岂肯甘心受死?!必制造种种j谋,朝廷防不胜防。今大寇在外,大恶在内,不早做果断处理,贻害不小啊!”
“这——!”
我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在丹樨前来回踱着步,“吴应熊乃是和硕恪纯长公主的额驸……朝廷如果诛杀了他…势必会…”若有所思着,最后的话声音低的近乎自言自语。
王熙见我半晌不语,有些着急,道:“皇后——”,其余朝臣亦是一片嗡嗡的马蚤动。
我叹息一声,定定地道:“这件事,本宫回去要请示皇上和老佛爷。改日朝会上答复,散朝吧!”从金水桥下来,我径直往殿后走去。梁九功即刻宣布退朝,朝臣们也就四散而去。
…………
慈宁宫里,香炉里升起一缕缕青烟。
孝庄气息虚弱,低迷地静躺在床榻上,两鬓斑白,紧闭的双眼眼角皱纹在一片亮光中更显深刻。我立在床畔静静地观望了一阵子,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抓起老祖宗的手。
孝庄身子一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我,她沧桑忧伤的脸上浮出了一抹和蔼可亲的笑容。
“玄烨好点了吗?”老祖宗轻轻问。
“他还是时醒时睡的!早上醒了一会儿,孩儿服侍他喝了碗药。”
孝庄抓紧了我的手,感慨的说:“芳儿,这些天就要靠你在外面支撑了!我替皇上谢谢你,你是有身子的人,万事小心才是。”
我轻轻地摇头,勉力笑道:“老祖宗不要见外。即便是寻常人家,丈夫病了,做妻子的也理应替他操持家务,何况是这么大的国家!芳儿虽不才,也愿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尽绵薄之力。”孝庄眼眶湿润,拍了拍我的手,语气复杂地叮嘱道:“孩子,好好保重身子,你是不能再倒下了。”
与老祖宗执手紧紧相握,我胸口闷热,笑着点点头。
…………
翌日,在朝堂上。
户部尚书米思翰道:“清军进剿各省,钱粮需用浩繁,国库已空,这么多的粮饷该如何筹集呢?”
这个,我已经连夜想好了对策,便斩钉截铁地道:“本宫这里筹集了十万两,理藩院从蒙古四十九旗那里筹集六十万两,其余的还请各位再次慷慨解囊。算是朝廷向各位借银如何?”
朝臣们面面相觑,思量一二,见皇后都拿出了私房钱,不便推辞,纷纷捐银。
满清亲王、贝勒、贝子捐银甚多。明珠和索额图等朝臣也慷慨解囊。
这时候,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的钮祜禄氏从殿外进来,朗声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后宫诸位太妃、庶妃、宫女宫监,捐银四十万两。”她迅速摆出笑容,蹲了个万福,向我肃了肃。
我望着她,欣慰的淡淡一笑。
回宫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凄蒙蒙的大雨。天地间很快白茫茫的一片。皇宫里的屋檐上、树枝上、甬道上,到处是飞溅的雨花。空气冷得仿佛都要结成冰了。行至坤宁宫外,我披着斗篷从凤舆上下来,道:“你们下去吧!本宫想自己走走。”
侍卫们离开后,佩玉和翠环紧紧跟在我身后,举着油布雨伞,为我遮风挡雨。
快步步入坤宁门,一阵寒冷的朔风迎面刮来,我心中一悸,身子晃荡,差点昏倒。这一刻,我咬紧牙关,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支撑住,我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去。
回暖阁后,蝶衣走过来,为我更了衣冠,服侍我睡下休息,劝道:“娘娘,您已经操劳数日了,歇歇吧!您的身体本来就弱,又怀着孩子,万一有个——皇上怪罪起来,奴婢十条命也陪不起。”
我闭了闭眼睛,低低地问:“你过去瞧瞧,皇上今天气色如何?”
蝶衣面色哀婉,静静地回道:“奴婢刚从养心殿过来,皇上已经用过午膳。”
“他说什么没有?”
“皇上只说好好照顾皇后,其余就没有再说。奴婢瞧他精神还不是很好。”
“谁在那边照应皇上?”
“茗惠和钮祜禄氏都在。”
我含笑点点头,合上眼道:“钮祜禄氏老成持重,茗惠心思缜密,有她们在,我也就放心了!”说着,脑袋一歪,疲倦地睡去。蝶衣探过身来,悉心地替我掖好被子。
掌灯时分,骤雨初歇。
我从昏睡中惊醒,撑着一口气下了床,来到了暖阁外。坤宁宫院落里一派静悄悄,空气冰凉清新,亮晶晶的水珠颤巍巍地悬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一袭粉衣站在那棵枯死的海棠树下,怔怔地仰头观望。
“蝶衣——!”我轻轻出声一唤,树下的女子怔了一怔,眼眶红红的快步走了过来。
“娘娘,奴婢有罪,这棵海棠树还是没能救活!”蝶衣跪地请罪,语声哽咽。
我听了一呆,随即静静地抿嘴一笑,怅然道:“人生在世,尚有无数的生离死别,何况草木。你不必难过,起来吧!这不关你的事儿。”
蝶衣慢慢止住了眼泪,仰头凝视着我。我目光明静,望着她笑,缓缓伸出一只手。
两个人手拉住手,蝶衣抬起闲置的那只手抹掉眼泪,然后破涕为笑的站起身来,轻轻抱住我。
“娘娘,肩舆备好了——!”小顺子跑过来轻声禀报。
“好,摆驾养心殿——!”
——
入夜,残风习习。
养心殿里烛火摇曳,一炉清香袅袅盘升,气氛宁静温馨。
在蝶衣的搀扶下,我放轻了脚步,不急不缓的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四下没有声音,低柔的烛光中,只有一个美丽的身影温婉地伏在玄烨的床畔。那女子娇俏含笑,纤纤葱指打个勾,在玄烨的鼻梁上轻轻刮下,说不尽的温柔与可爱。
瞪着寝宫里这个陌生的女子。
我心下惊疑,无意识地止住了脚步。“呀——!”蝶衣搀着我臂弯的双手也是剧烈的一抖,很是震惊。
那女子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便轻盈地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她的唇角先是勾出一丝尴尬的无措,然后手捏着红纱绢帕,一袭莲青色的衣衫,亭亭玉立地站起身来。
我站在她的对面,久久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子:桃花般的容色,珍珠贝似的牙齿,端正秀丽的小鼻子和珊瑚那样红润的嘴唇。的烛光中,她就像是一丛幽香的芳兰,娇小玲珑,仪态万方,那么温文尔雅、蕴藉脱俗,仿佛是一个晶莹剔透、放着光芒的玻璃人儿。
然后,我不得不承认,她太美了!
不等我开口问,那女子嫣然一笑,化紧张为亲切,低低地解释道:“皇后娘娘别见怪,我是今儿刚入宫的,皇太后遣我来照顾皇上。”
我会晤地点点头,笑了,“难怪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少女眼眸清澈如水,她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咱们小声一点,别吵醒了皇上!”说着,娉婷地走过来,毫无芥蒂的拉住我的手。
我被她活泼开朗的气息打动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携手来到了明间里。
坐在软榻上,谈话交流间,我知道她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的女儿,是玄烨生母孝康章皇太后的嫡亲侄女,是玄烨的亲表妹。
“我叫青儿,你叫芳儿,咱们两个真是有缘!”少女歪歪脑袋,盈盈浅笑,那一双令人惊奇的眼睛就像两只黑黑的小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
青儿!我点点头,然后,呼吸猝然凝结,浑身一震的望着她。在我的脑海里,有两个不同身份,不同时空的人物重叠在了一起。似乎在某个被我渐渐遗忘的角落里,有许多人许多事张牙舞爪地复苏了过来,吞噬了我的脑神经。
青儿,青儿!
对面少女的一颦一笑,像一根根闪着寒芒的银针,刺入了我的太阳,我蓦地抬起手指,抵住青筋暴跳的额头,喘息变得吃力而粗重。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拼死的争夺着我这个身躯的掌控权。
“皇后姐姐,你怎么了?”佟佳氏跳起身,慌了神,紧张兮兮地盯着我。
我咬紧牙关,脸色白如蜡,视线迟缓地抬起,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屏风后床榻上的男子。为什么我忽然心痛如刀割,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命在旦夕。我舍不得玄烨,我忘掉自我,留在这个时空里就是为了他。
为了玄烨,我不容忍自己胡思乱想。
渐渐的,理智一丝一丝强行拽了回来,我目光晶莹地笑了笑,恢复了以往的端庄温雅。
佟佳氏松了口气,静默地坐在我的身旁,神情有些不自在。
我瞅着她,问:“你阿玛随顺承郡王去前方作战,一切还好吧?”
“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阿玛和哥哥们都平安无事。”
“那就好!”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我心不在焉地叹息一声。
——
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两天后,康熙的精神渐渐好转。
晌午时分,慈宁宫里,钮祜禄氏正服侍太皇太后喝药。我坐在圈椅上,抿着嘴儿笑,高高兴兴地汇报:“明珠说顺承郡王勒尔锦在前线打了胜仗,歼灭了攻打荆州的一支叛军。”孝庄听了呵呵一笑,气色越发鲜活。
这时,玄烨穿着一身金黄|色的龙袍,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见他进来,我一扭头,欢喜地喊道:“皇上来了!老佛爷,皇上身体恢复了!”
孝庄精神一震,坐了起来,向康熙张开双臂,道:“快来!玄烨,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康熙手撤袍裾,走到祖母榻前屈膝跪下,激动道:“皇阿奶,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孝庄抬起手,慈爱的抚摩孙子的脸颊,道:“孩子,你瘦啦!”康熙埋下肩膀,郑重其事的给皇祖母磕头,动情道:“孙儿来向老祖宗认罪,这次三藩作乱,危祸天下,确是孙儿轻敌所至。要不是孙儿考虑不周,一意孤行,朝廷也不会面临这么大的危机。”
孝庄听了这话,摇摇头,叫他起来,道:“玄烨,不怪你!这是老天爷要给咱们祖孙俩一个考验,要是这点小事都挺不过去,怎么担当治理天下的重任!他吴三桂‘在明亡明,事清叛清’,两背其主,分明就是个反复无常的j诈小人,连明朝尚存的遗老也无人出来理睬他。民心向清,你是大清的旭日,绝不会输给他!”
有了祖母的鼓励,康熙腾的站起来,表情激越而自信,定定地道:“老祖宗,朕知道朕最大的敌人不在外乱,而在朕的心里。朕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和吴贼拼战到底!”
正文 第92章 割据
——
御花园里,草长莺飞,柳梢翠软,日光暖融融。玄烨面带笑容,扶着我坐到了万春亭里。我靠在他的怀里,手指刮了刮他的下巴,低低地道:“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他攥住我的手,下巴蹭在我的额头上,淡淡笑道:“多亏你们照顾得当。”说着,他低下眼睛,端详着我,心疼地道:“芳儿,这些日子多亏你了,你看你瘦了很多,要好好休息啊!”
“芳儿好着呢!倒是你,要以龙体为重,皇上一人身系天下万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劳心过甚。您是所有人的希望,可不能再倒下了。”
康熙笑笑,道:“你放心,朕一定会长命百岁。”顿了顿,他搂紧了我,吻了吻我的额头,轻轻道:“芳儿,你也要长命百岁呀!朕要是当六十年皇帝,你就是六十年的皇后!”听闻此言,我满腹伤感,眼睛酸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玄烨眼眸晶亮,轻轻把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微微笑着。“我来听听孩子的声音。”他忽然童心大起,把耳朵贴在我的腹部,细心聆听。
“呀!他动了一下!芳儿,你感觉到了吗?”他惊喜的喊。
我感觉了一下,羞涩的笑笑,道:“这孩子活泼得很,老是在肚子里踢我。”
玄烨睁大眼睛,笑眯眯地说:“和我小时侯一样唉,皇额娘说我在她腹中就很调皮。”说起生母,康熙的眼神不禁有些暗淡。
“因为爱新觉罗家皇子和生母分离的传统,幼年时,朕和皇额娘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加之皇额娘已离世多年,朕对她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
玄烨躺在我的身侧,望着亭子外的几丛紫竹发呆。
我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幽幽地道:“能和先皇在天上团聚,对额娘来说,也许是一种福分儿。”康熙回过神来望着我,我淡淡地笑,他目光温柔,怔怔地攥紧了我的手指。
——
叛军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吴三桂兵锋甚锐,在福建有靖南王耿精忠,在广东有总兵刘进忠、在广西有将军孙延龄,在陕西有提督王辅臣,在湖北襄阳有总兵杨来嘉,在河南彰德有总兵蔡禄。这样一来,中国西南全部和东南沿海地区以及中原、西北一带,都马蚤动起来,战火弥漫十数省。
然,当吴三桂以锐不可当之势占领湖南全省时,却立即收住了攻势,不再渡江前进,扩大占领地区,乃转而在湖南采取守势,沿江布置防御工事,与清军对峙。
康熙十三年四月初,吴三桂放还朝廷使臣折尔肯、傅达礼,又由达赖喇嘛出面建议朝廷“裂土罢兵”,想迫使康熙承认即成事实。
康熙听熊赐履念完达赖喇嘛的奏折,震怒道:“岂有此理!吴三桂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上不遵天理,下不循民情,反复无常寡廉鲜耻之徒,还想和朕谈条件。朕乃天下万民之主,岂容裂土罢兵?他要是真心悔罪投降,朕可以饶他不死。想划江而治,决无可能!”朝臣们也纷纷表示吴三桂提出的条件太荒唐无礼。
四月初五日,因湖南全省沦陷,湖广总督蔡毓荣被革职,云贵总督鄂善降五级,俱留任戴罪图功。
早在吴三桂叛乱前,曾派心腹秘密赴京城,指令儿子吴应熊携长孙吴世霖即刻离京南下。可是,吴应熊的想法不同于父亲,他不赞成父亲的做法,希望保住他的荣华富贵,不愿意离开京城,离开妻子,离开他舒适的家,来人劝告并等待了几天,见他仍无意出走,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便将吴应熊的妾所生的一子名叫吴世璠秘密带走。
为了表示誓要与吴三桂决战到底的决心,康熙大义灭亲,于四月十三日,下令将吴三桂在京的长子吴应熊和孙子吴世霖处绞,其余幼子入宫为奴,其他应连坐者分别就地正法。
吴应熊乃是康熙的亲姑姑——恪纯长公主的丈夫。丈夫和儿子要被处死,恪纯公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黎明时分,她惊惊惶惶地来到宫中,向康熙求情。康熙狠下心,没有见她,于是恪纯长公主又来到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孝庄老泪 ,闭门不见,支持康熙的举措。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与我素来没有多少交集的皇姑居然跑到了坤宁宫来找我。
看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殿门外的小顺子大惊失色,未经我的同意,就关上了坤宁宫的宫门。我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内,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门缝里传来。
恪纯公主趴在地上,浑身,哭成了个泪人。
我眼眶泛酸,心下一软,便吩咐小顺子打开了宫门。门一开,恪纯公主满脸泪痕,像个受了惊吓和刺激的孩子一样,膝行着扑到我的脚下,揪着我的袍角,哭泣着大喊:“皇后娘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和孩子,求求你!”
同样是女人,我可以理解皇姑此刻的心情,只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吴三桂气焰嚣张,为了搓其锋芒,玄烨痛下杀令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帮她向玄烨求情,玄烨一定会左右为难。当年,将恪纯公主指婚给吴应熊的就是老祖宗——庄太后,玄烨害怕伤了祖母的心,但是军中士气又不能不顾,他最终才下了这个残忍的决定。
可是如果我不帮皇姑,我自己良心上会受到深刻的谴责。
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抬起眼睛,望着殿顶,一种深沉的凄凉感重重地笼罩下来。
“姑姑,对不起,皇上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您原谅他!”最终,我只能闭下眼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毫无分量的字眼。
恪纯公主身形萎顿,嚎啕大哭,“所有人都是迫不得已!所有人都是无奈!所有人都不是有意的!那我是什么?!难道我就理所应得吗?!”悲伤铺天盖地地涌来,她抽着气,挥泪如雨,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我的话。
我哑口无言——这对她的确太不公平。
“我十三岁就嫁给吴应熊了,是老佛爷逼着我嫁的,出嫁时,她还口口声声地叮嘱我,要我遵从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好好爱我的男人。”恪纯公主泣不成声,表情崩溃地摇头,声音粗哑而:“我照她说的话做了,我一心一意地爱这个男人,我们有了世霖,可是现在,她却要杀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恨谁,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面对皇姑的叱责咆哮,我无措地站着,泪流连连,胸口一阵阵巨锤般的闷痛。
只是,对不起,我终究……帮不了她什么。
正文 第93章 终点
吴应熊和吴世霖被清廷处死后,康熙下诏慰藉恪纯长公主,谓其“为叛寇所累”。虽然这样,皇姑的幸福家庭无异是今生不再了!孝庄也明白这是以大局为出发点,可是看到自己从少看着长大的庶女遭逢家难,心底不免隐隐作痛。玄烨明白祖母的难过,心里也不好受。而我临近分娩,虽有些力不从心,却也强忍住妊娠的不适反应,撑着笨重的身子去慈宁宫陪伴老祖宗,打叠了百样的好话劝慰。
两天后,孝庄才从悲痛的迷雾中恢复过来,眼神隐含忧伤,可是她的脸上却有了淡淡笑纹。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榻旁,她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睛盯着明黄帐顶,悠悠地回忆起大清建国初的峥嵘岁月;回忆起草绿如茵、繁花似锦的科尔沁草原;回忆起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太极和 疆场的多尔衮;回忆起自己那个英年早逝的痴情儿子福临。
从老祖宗凄迷的眼神和哽咽的语声中,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她心里积压的酸楚和沧桑。一个女人,英年丧夫,中年丧子,肩负着大清的祖宗基业,面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她陪着玄烨经历了风风雨雨、大起大落一直走到今天,心里熬成的苦和累只怕无人能体味。
人到了迟暮之年,反思这一生的荣辱得失,往往更害怕孤单,她们的心比常人更加脆弱。而每一个老人都值得我们细心呵护,真心关爱。
孝庄拍着我的手,满眼怜爱的望着我,低低地叹息道:“都说做女人苦,其实做宫里的女人最苦!孩子,你要记得,玄烨是你的丈夫,更是大清的皇帝!他这阵子忙于前朝政事,冷落了你,你别怪他。”
我洗耳聆听,感触颇深,眼眶不觉渐渐湿润,猛吸口气摇摇头,忙道:“老祖宗,芳儿什么都明白,又怎会怪皇上,芳儿现在虽帮不上他什么,却也不愿再给他增添任何的烦恼,芳儿只希望皇上能够保重龙体,专心国事……”
“这么懂事又乖巧,难怪皇上打从心里喜欢你——!”孝庄虚弱地笑着,顿了顿,轻轻道:“你也快生了吧!但愿这一胎也是男孩。”
抬起手指轻轻抚摸自己圆鼓鼓的腹部,我目光婉约,怔然地眺望窗外,心里有了浓浓的期盼。我也希望自己能给玄烨生一个男孩。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夜幕四合,天色向晚的时候,我和老祖宗一起用了晚膳,才起身离开了慈宁宫。钮祜禄氏出来恭送,我们两个手拉着手,一说一笑,刚刚走到了殿门口。一个惊惶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心口悸然双耳轰鸣,摇摇晃晃几欲跌倒。钮祜禄氏忙搀扶住我,上前一步怒叱道:“该死的奴才,没头没脑的乱闯什么?”
那小太监身子缩成一团,抬起慌张而胆怯的眼睛看着我,猛磕了个响头,结结巴巴地道:“启启启……启禀皇后娘娘,永和宫出……出事了!让太医赶紧过去看看吧!?”
我定了定神,镇静地问:“别紧张,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小太监哆哆嗦嗦,吐字不清,只是不停磕头,“娘娘!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呀!”
“难道是秀珍姐姐出事了?”钮祜禄氏瞪大眼睛,低低地揣测道。
听了这话,我浑身惊栗不止,心头怦怦乱跳,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急急匆匆往殿外走去。
永和宫的马佳氏和我一样都是有身孕的人,正月里,皇四子赛音察浑夭折的时候,她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过去。是的,她已经失去了承瑞,为什么老天爷还要残忍地夺走赛音察浑,两个儿子的相继夭亡,几乎摧垮了她的心智。我口口声声地劝她,她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何况她是有身孕的人,过度伤心难过,对腹中的胎儿不好。可是我看得出马佳氏形容憔悴,整个人情绪很不稳定。只怪这几个月,我忙忙碌碌的,竟一时把她给忘了。
一路上,几个宫女太监屏息凝神,在前头挑着灯笼照亮,我撑着一口气,步履匆匆。
到了永和宫院落,崔嬷嬷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地跪在我的身前,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自责。
“嬷嬷你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傍晚时候,主子就说肚子不舒服,让我上御药房取保胎药。等药熬好了,还没端到她跟前儿,她就……我拿手一摸,全是血……褥子上全是血!”崔嬷嬷抽泣着,几不能语。
秀珍她——
我皱紧了眉头,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恐惧,手指扶住廊柱,指骨渐渐发白。
腹中的胎儿才孕育了六个多月,马佳氏这是早产的征兆。
当晚,王太医和赵太医被紧急召进了永和宫。上夜的敬事房太监、御药房首领太监急得团团转,屋子里烛火通明,马佳氏的呻呓已变成可怕的嘶叫了。我焦灼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蝶衣过来,想扶我回宫休息,可是马佳氏惨烈的叫声让我放不下心,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要留下。
没过多久,孝惠皇太后也来了,钮祜禄氏也从慈宁宫赶了过来,说没敢惊动老祖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紧张。孩子一直生不下来,马佳氏的痛叫声惨绝人寰,听得人毛骨悚然。
子时时分,一个萨满太太被请进了宫。萨满太太头戴神帽,身系腰铃,手持皮鼓,摇头摆身地击鼓跳舞,满嘴里高声诵着神祝,鼓声铃声随着她越来越快、若颠若狂的舞动和叫喊,响得越急越乱。她从永和门跳进前院,跳上月台,又在寝殿门口跳祝。马佳氏的阵阵哀号,产婆带着颤音的劝慰,仍然透过跳神的鼓铃诵祝声传了出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寒风萧瑟。在图德海的陪伴下,康熙单手背后,火急火燎地从乾清宫赶了过来,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他走过来,抖开披风裹在我冰冷的肩头上,然后单手拥住我。我靠在他的怀里,心乱如麻,冷汗顺着背沟流淌。
这时,马佳氏尖利的嘶喊声忽然嘎然而止。众人并排而立,神色凝重,望着那扇虚掩的殿门。永和宫的太监和宫女在台阶下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片。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是崔嬷嬷端着铜盆走了出来,接着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端着蒙了白布的托盘。最后,王太医和赵太医满面凄然地走出来,踉踉跄跄地跪倒在皇太后和皇上的面前。
“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恕奴才无能,龙胎已经生了下来,只是小阿哥
浑身青紫,是……!”
“是什么?”康熙瞪着眼,厉声问。
“是……是死胎!”王太医浑身一哆嗦,颤声回答,说完哽咽不止。皇太后晃了一下,钮祜禄氏赶紧上去搀扶。下人们已经哭声一片。康熙面容呆滞,傻了一样。我忍不住心痛,抽抽噎噎地哭了。
老嬷嬷眼神凄苦,预备将盘子端走。皇太后却急急探出手,哭声道:“等等。拿过来,让我看看。”钮祜禄氏眼眶泛红,抽搭着,小心翼翼地在旁劝道:“太后,您不可过于伤心而伤神……还是不必了吧?”
“拿过来,哀家要送送他,这不幸的孩子。日后地下有知,也能哭一声儿出来,给惦记他的人听听……”
老嬷嬷高举盘子,在皇太后面前跪下来。钮祜禄氏掀起白布的一角,皇太后脸上一阵抽搐。托盘又举到了我和康熙面前。玄烨冷漠、伤心又恐惧,匆匆瞥了一眼,就把头低下了。我不经意地抬起眼睛,还没看,脑袋就被他一把按在了胸前。
“芳儿,别看了!”他闭下眼睛,嘶哑地低喊,眼角的泪花闪闪欲落。
托盘在晨风中被端走。
康熙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微微睁开,说:“这孩子命薄,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嗣,赐名‘长华’,予以厚葬!”
“喳——!”
康熙强忍悲痛,恭送泪流连连的皇太后回宫,众人不便打扰,都跟着离开了,只有我和蝶衣留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死寂,马佳氏垂着泪,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到有人走了进来,她吃力地转过头来,眼神先是热切的期待,随即又转为一片黯然的死寂。
我轻轻地看着她,她面容失血,昏昏沉沉地注视着我,唇片白白地翕动。
“皇上他——?”马佳氏低不可闻地吐出三个字,然后一拧眉心,掉过头去,低低地哭泣出声。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窗户纸上透进来单薄的日光。
望着她哭泣的背影,我的心渐渐荒芜,四肢迅速寒冷下来。就在我不知所措,原地站着发呆的时候,李嬷嬷来了,忧心忡忡地说:“娘娘,皇上叮嘱奴才,让尽快接您回宫休息。”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徐徐地往外走。
走出了永和宫院落,沿着洒满青石的小道,在一个僻静的花丛角落里,传来了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声。
“还真当自己能爬上去呢?不就仗着能生吗!嘻嘻,生一个死一个!”
“就是就是,皇上喜欢皇后,老佛爷身边有钮祜禄氏,皇太后身边有佟佳氏,就算真要封一个贵妃,也轮不到她呀!”
我听了这些幸灾乐祸的话语,耳中嗡嗡乱响,感到一阵阵恶心。不等我吩咐,李嬷嬷已经带着几个侍卫,面色严厉地走了过去。
花丛背后先是惊叫,然后传来跪地求饶的哭泣声。
“乱嚼舌根,每人杖责二十大板,罚俸半年。”
——
四月十六日,清廷下令,将耿精忠之弟耿昭忠、耿聚忠及其他诸弟之在京城者拘禁于一室,其属下官员皆解任。
四月十七日,清廷削夺广西将军孙延龄官爵,数其罪状,并宣谕广西军民。
四月二十四日,尚可喜上奏曰:吴三桂遣兵两万安扎黄沙河,若孙延龄、吴三桂合兵一处,则势力益大,乞调兵速援广东。康熙命副都统根特等候希尔根率兵到江西后,急率所部急赴广东。
四月二十七日,清廷数耿精忠罪状,削其王爵,并宣谕福建军民。
——
一场熊熊燃烧的战火,自云南点燃,东至江浙,西连川黔。烽火波及之地,硝烟滚滚。
京城里百业凋零,人心惶惶,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外逃避难。不少官员甚至将家眷送到江南乡里。皇宫里表面平静,暗地里就像一锅煮开的沸水,各种混乱不安的势力此起彼伏。
当国家的命运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分岔口时,处在权力中心的每一个人都断然会承担相应剧变所造成的压力与负荷,可不幸的是,我身为康熙的皇后,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迎来自己第二个孩子,一切真的会顺利吗?
入夜以后,半个月亮悬在中空,在疾飞的暗云中着时隐时现,皇宫大内一片沉寂。
坤宁宫院落里,银杏树的树叶在清风中簌簌抖动,一条条浅绿色的流光从树荫间洒下,如同又长又软又细的丝带,悄静无声地挂落在台阶上。
香炉里,一缕清香的白烟袅袅盘升。
双手合十,我跪在香炉前的软垫上,默默祈祷着。蝶衣提着香篮子,站在我的旁边。
夜色更浓了,绿色的萤火虫在草木间飞舞,午门钟鼓声声,震动了寂静的夜空。
我抬起脸,凝视着天空中的半轮皎月。就在这时,院落的垂花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几十个太监像没头苍蝇一般拥了进来。他们打着火把,举着大刀,有的叫着“反了,反了”,有的喊着“大清要亡了!”
我怔了怔,在蝶衣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负责护卫坤宁宫的侍卫吴丹和塞扈先是一惊,然后仗剑护侍在我的左右两侧。
我扫了一眼院内的局势,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地叫了一声:“吴丹!塞扈?!”
两位侍卫闪身出来,跪下答道:“回主子娘娘,奴才在!”
“平身。我乃大清国母,六宫之主,今日特许你们在内宫里开杀戒,惩治内乱!”
“谢主子娘娘,奴才领旨。”
就在我和侍卫一问一答之际,一个造反的太监突然从黑影里窜出来,挥着大刀砍了过来。
“杀了这贱人,定能搅乱那狗皇帝的心智。”
“娘娘,小心——!”蝶衣尖叫一声,拼死向前,挡住了我,被那太监一刀砍中小腿,倒了下来。“蝶衣——!”我惊栗地哭喊,李嬷嬷从后面死死拽住我,不让我上前。
吴丹勃然大怒。他原是关东响马出身,勇猛残暴,自从被选入大内,当了皇上的贴身侍卫,从来没有痛快地杀过人。今天,奉了懿旨,再无顾虑,大吼一声,一把抓过这个太监,“咔察”挥手就是一剑。那太监脖颈一歪,血流三尺,倒地而亡。
黑暗中,造反的太监们被逼得再无生路,呐喊一声猛地都扑了过来。塞扈拔剑在手,飞身跃出,唰唰”两剑,砍倒了两个跑在前边的人,其余的被他这威势吓住了。
我知道,宫中有严规,除侍卫外内宫太监一律不许私带武器,看准了这一点,两位侍卫的剑下就不会有冤魂。吴丹冷眼旁观,有一个喊得最凶的肯定是他们的头子,便出其不意,跃上前去,一把抓住,又大叫一声:“都放了武器跪下,要不然叫你们和他一样死法。”一边说,一边?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