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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清之天下无双第36部分阅读

    淡淡的金粉。

    大殿门口侍卫林立、威严而肃静。

    大殿内气氛紧张而激烈。

    康熙看了尚可喜的奏折后,神情振奋,心底犹如点燃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早有撤藩的打算,如今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终于到来了。康熙两眼放光,拿着那奏折,来来回回,不停走动,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慧黠地笑笑,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孩子。

    辰时三刻,下朝后,康熙专门把熊赐履,索额图和明珠召进宫来,想听听他们的看法,商讨出一个撤藩的对策来。不料,刚开了一个头,他们三人就闹翻了脸。

    原在大清开国之初,平定南方的战争中,因为战功煊赫,被封了异姓王爷的本来是四个人,就是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还有定南王孔有德。因为孔有德在与明军的最后一战中死去,他又没有儿子继承王位,部下将领交由孙延龄节制。而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便被当时的孝庄太后收养在宫中,待为亲女,恩宠倍加。

    现存的三藩蠢蠢欲动、密谋叛乱。广西的孔有德旧部军心不稳,将校不和。两个重要的将领中,马雄在暗地勾结吴三桂。王永年呢,忠于朝廷却又与孙廷龄不和。为了保留广西这支重要的军事力量不被三藩拉过去,康熙才下旨封孙廷龄为上柱国将军。并在康熙九年,由太皇太后出面,指他为四格格和硕公主孔四贞的额驸,意在宠络孙延龄并替他树威。

    不料近日来,广西都统王永年和御史马大士先后上疏参劾,控告将军孙延龄违国家之成例,用本旗之私人,擅杀封疆大臣,诸多不法事。

    乾清宫内,两位朝廷重臣冷眼正对,唇枪舌剑。

    索额图率先发难:“万岁,记得康熙九年,明珠奉旨去广西,回来后曾夸耀孙延龄如何忠贞,如今他竞擅自杀戮朝廷大臣,举兵叛变,这件事明珠应该向皇上说清楚。”

    明珠头上冒出汗珠,但他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不用我说,这件事皇上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熊赐履却冷冷说道:“未必吧!有你这等臣子,万岁还有个知道的事呢。”

    “啊!熊大人此言,是要置明珠于死地了,你是有名的理学大臣,如此说话,恐怕算不得正人君子吧。既然康熙九年我便有罪,何以今日才参劾?既是参劾,在万岁面前,你就该明白直陈,又为何这样藏头露尾呢?也不知你和索大人私下是怎样商定的——是来欺我呢,还是欺君?要是欺我,请到我私邸,明珠甘愿受欺,要是欺君,那又该当何罪?”

    康熙杵在一旁,见一开头便跑了题,心中焦燥,怒目而视:“你们三人都住口,朕召你们来,是议论大事的,不想听你们互相攻讦!要吵,出去吵去,朕听了心烦!!”说着,拿起御案上的宣纸“啪”地一拍,手臂向外一挥。

    三个大臣惊得浑身一颤,相顾失色。连守护在殿外的曹子清都吓了一跳。

    正文 第79章      讹传

    殿内静得吓人。

    熊赐履忙跪下叩头道:“万岁息怒!奴才……明白!奴才等不识大体,不知大局,求主上治罪!”索额图和明珠也是面色如纸,连连叩首谢罪。

    康熙闭了闭眼睛,这才缓了一口气。少时,他手臂一扬,将奏折丢到了三位大臣面前,正色道:“平南王尚可喜年已七十,请求归老辽东。朕观其奏折情词恳切,深为嘉悦。尔等会同议政诸王,户、兵二部尽快商讨出平南王旗下官兵人口安插迁移的方略来——!”

    “是,奴才遵旨。”三位大臣伏在地上,颤声应对,不敢抬头看。

    康熙脸色冷峻,忧心如焚地盯着他们,半响后,才叹息一声,烦躁地摆摆手。

    熊赐履、索额图和明珠三人相顾无言,拾起奏折,带着一身冷汗退了下去。

    他们走后,一袭金色龙袍的少年天子背着手,有力地昂着头,在寂静的大殿内来来回回踱步。

    三藩是康熙的一块心病,全国赋税收入的一半为“三藩”所耗,左都御史王熙曾疏言:“直省钱粮,大半消耗于云、贵、闽、广之兵饷。就云贵言,藩下官兵岁需俸饷三百余万,本省赋役不足供什一。”

    三藩之中势力最大的是平西王吴三桂,他坐镇云南,虎视中原,私自煮盐铸钱,四处招兵买马,又用“西选官”的名义,把心腹派往云贵川陕各省,触角直伸到康熙的鼻子底下,康熙早就忍无可忍了,他决意要撤藩,却深知撤藩牵连甚广,困难重重。

    ——

    酉时已过,天色暗下来,西方收尽了最后一缕暮霞,如海一般深邃无际的天空中,星光点点,争先恐后地闪现出来。

    康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在御案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想了整了整一个下午,他绞尽脑汁,想得脑袋都要炸开了。直到午门钟鼓敲响,康熙眉眼高抬,唰的站起身,举步往外走去。

    出门前,年轻的皇帝顺手从门边小几上的果盘里,抓了一大把圆溜溜的熟核桃。

    宫灯飘摇的殿廊上,康熙身姿俊逸,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一颗颗核桃“嘎嘣嘎嘣”的掐碎,仿佛在排遣胸中的积郁似的。

    图德海端着个盘子,毕恭毕敬的追在万岁爷后头。康熙手上的碎屑一满,他便将盘子凑过去,康熙双唇紧抿,瞧也不瞧他,只管将手中的碎屑往盘子上扔。扔完了,继续掐,满了再扔。

    暮色中的御花园神秘而又妩媚。

    康熙站在一棵清香的海棠树下,仰头望着前方的假山,若有所思。

    图德海垂手站在离万岁爷不远的地方,几名乾清宫小太监挑着灯笼,为万岁爷照明。

    四下冷寂,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些聒噪。

    “那边有人来了!”小太监张万强在旁边禀了一声。

    康熙心不在焉地抬头,直视而去。妖娆的夜色中,有一袭粉衣在绿树花丛间穿梭。待走近了,康熙才看清楚,是永寿宫的庶妃张氏,她挑着红红的灯笼,孑然一人,低着头在地上寻什么。

    看到了万岁爷,张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怕又喜,满脸羞涩的莲步移过来请安。

    康熙神色冷清,打眼瞧着她,忍不住问道:“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做什么?”

    张氏粉颊低垂,拘谨地一笑,涩声说:“奴婢孤身前来,是为了帮永和宫里的秀珍姐姐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康熙立刻问,好奇地扬起眉毛。

    张氏支支唔唔了半天,样子又神秘又胆怯,仿佛有所顾忌,半响后,她才叹息一声,悄悄说:“秀珍姐姐昨儿个游园时,不小心将一件心爱的朱钗遗落在了花园里。我瞧着她挺着急的,便出来帮她寻了……

    康熙眼神一掠,无谓地别过脸,似乎不太感兴趣。张氏压低了声音,在旁边接着道:“那件朱钗是她表哥赠给她的,秀珍姐姐一向视若珍宝,如今钗丢了,姐姐哭得眼睛都肿了!”

    康熙神色微变,似乎觉察到对方话中有话。

    “别这么含沙射影的!有话直说!”帝王的眸子里射出吓人的寒光。

    张氏面红耳赤,倾身上前,附在皇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康熙大吃一惊,就像头顶炸了一个闷雷。一怔,登时横眉竖目,压低声音问:“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所隐瞒!……这件事皇后娘娘是第一个知情的,不知为何,她没有制止,反而让秀珍姐姐和那戏子继续来往……”张氏面带困惑,歪歪脑袋,语气正儿八经。

    康熙狠狠一挫牙箍,望一眼别处,勃然大怒,厉色推开张氏。张氏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几欲跌倒。康熙的眼底喷出杀人的火光,直逼到这个小女人面前,一把揪住她粉红氅衣的前襟,脸色铁青地喊道:“芳儿不可能这么做!你撒谎!”

    张氏瞪大惊恐的眼睛,牙齿迭迭打战,忙又颤声答道:“皇上息怒,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她似乎没料到皇上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来得这么快!憋着一口气,好半天,委屈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康熙猛力掷开她,大步向前冲了两步,猝然一停,又折身回来。

    “皇上,皇上!”张氏跪着向前爬了好几步,揪住康熙的袍角,哀求道:“这种事说什么也不是皇后姐姐的错,她只是生性善良,待人宽厚而已。皇上对皇后姐姐痴心一片,情深似海,皇后姐姐决不会辜负皇上这一片真心的。千万别张扬!千万别怪罪皇后姐姐!千万别去坤宁宫搜寻!……”张氏的话,一句句像鞭子,狠狠抽在康熙心上。他两眼发直,脸色非常可怕,然那最后的几个字,却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什么?搜查坤宁宫?”

    “不,不!“张氏扯着嗓子,尖声叫起来,“千万不能去搜查,千万千万!皇上,求求你!就当我年轻不懂事、胡说八道,不,就当我一个字也没说过!……”

    康熙的目光突然变得咄咄逼人,额上青筋暴起,渐渐失去了理智。对方越是这样说,越激得他非要弄清真相不可。他俯下身,盛气凌人地逼近张氏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搜查坤宁宫?嗯?坤宁宫里有什么?”

    张氏皱着小脸,惊惧地看着万岁爷咬牙切齿的神情,不敢作声了。

    “说!”康熙大吼一声,眼神寒光闪闪,像杀气腾腾的利剑。张氏心惊胆战,吓得像小鸽子似地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听几个宫女太监私下议论,说……皇后姐姐和纳兰公子相交甚深,多年来,彼此之间一直互赠信物……”

    康熙听了这话,暴怒迸发,大喝一声:“住口!”话音没落,他目疵欲裂的抡起胳膊,“啪”的一声,重重地搧了张氏一个耳光。

    张氏身子娇弱,哪里经得起这一击,她歪倒在地,脸上五道紫红的指印立时胀了出来,痛得直流眼泪。

    康熙双眉倒竖,咻咻地喘着气,眼睛四下乱瞧,脸孔被强烈的感情刺激歪扭得几乎变了形。

    少顷。

    他大幅度转身,闷着头,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皇上——!”图德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腿打颤,急急去追主子。几个小太监面色惨白,跟着一溜烟地跑。

    正文 第80章     满盈

    晚风凄凄,一轮皎月高悬在广袤深沉的夜空中。

    翠绿的树梢抖落一缕缕美丽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洒映在精致的窗棂上。

    坤宁宫里,寂静无声,灯光暖融融。

    一张长长的八仙桌。

    十几张洁白的高丽进贡的雪浪纸上,墨迹淋漓。

    兴致勃勃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羊毫往笔架上一搁,我伸开双臂,长长的打了个舒展。

    手还没放下来呢!蝶衣已端着一杯热茶从次间走了进来,送到了我手边。我斜眼笑着,神奇地瞅了她一眼:“你在那边做什么来着?怎么就算得这样准,我刚落下笔,你正好送了茶来?”

    蝶衣面带浅笑,温婉地低了低眼睛,轻轻回道:“奴婢在那边和良辰她们玩纸牌,听见娘娘打哈欠,这才端了清神茶过来。”

    “哦,那你瞧瞧!看我写的字儿怎么样?”我双手垂握,扭着身子问。

    “好——!”

    “怎么个好法?”

    “说不上来,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好!”蝶衣闪动着机灵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听了这话,噗嗤地笑了,抬手将字帖轻轻移到一边去。

    宽敞的桌面上,一张大大的人物画像露了出来。

    “咦——?”蝶衣满目吃惊,看呆了。

    “瞧,我画得像不像?”我乐悠悠的盯着画卷中的玄烨。一身江绸暗龙纹锦袍,黄腰带上悬着七宝小刀、玉佩香囊、流苏缨穗等杂珍,头上没戴帽子,项间没挂朝珠,乌黑的头发泛着光亮,象牙般黄白色的面庞染着俊朗的英气,唇角含笑,漆黑的双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含水的星辰,熠熠生辉。

    “娘娘画得是万岁爷,嗯,形似神也似!”蝶衣咂咂她那似的鲜红小嘴,由衷地赞叹。

    “可是,我总觉着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手指点着下巴,我脑袋一歪,费力地琢磨着。

    蝶衣探过身子,细细地观摩着这幅画,半响后,“嗯,乍一看是挺像,细一看,就有点不像了。”她笑了笑,无谓地摇头。

    “哪儿不像了?”我冲口而出,问。

    “眼神不像!”蝶衣回答得很认真,“皇上的眼神是幽暗难辨的,可是娘娘画得过于清澈纯净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再看了看桌子上的画,顿时眨眨眼睛,恍然大悟。

    是啊!小玄子长大了,朝中大权在握,江山社稷扛在肩头,心思变得缜密复杂,他哪会有这样闲情逸致的笑容。

    我苦涩地想了想,手指慢吞吞地伸过去,准备将失败的作品卷起来。

    “娘娘,奴婢突然觉得画中人的眼睛很像另一个人?”蝶衣秀眉一扬,娇俏地摆弄着手中的红纱绢子。

    “什么?”我含糊糊地问,一时没听清楚。

    “纳兰公子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清澈如水,温润如玉,让人觉得很舒服。”蝶衣压低嗓音,一语道破。

    我皱皱眉头,失神地笑了。

    我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纳兰容若了,两年,还是三年。他仿佛从我的生活中蒸发掉了。我偶尔还会在某个黄昏想起他,然而转念又忘了。有时候,我会从玄烨、建宁、曹子清的口中得知一些他的境况。我知道他去年参加了顺天府乡试,考中了举人。听曹子清说,玄烨对容若也特别照顾,隔三岔五的,还派人给他送几箱子书。按道理,容若今年应该是打算参加朝廷殿试的,也不知道他发奋研读了这么些年,是不是为了和他父亲明珠一样,走上为官仕途——

    双手手指按着画卷,我想得正入神,没由来的,门外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今儿奇了怪了,这么多年来,玄烨进进出出坤宁宫,都不让太监通传的。

    可是今天晚上,殿门外,图德海的嗓门高得出奇,喊得我心惊肉跳的。

    我慌忙低下头,猛力扯过几张字帖,将那幅画盖住,然后快步出去迎接。

    还没走到门口,康熙势如破竹,面无表情地冲了进来。我抬起惊讶的眼睛,脑袋直直地撞进他的怀里。他抬起双臂借势扣住我的肩,紧紧皱起了浓眉。

    良久良久,粗重的喘气声沉沉地压在我的头顶。

    我恍然惊醒,想抽身后退。他却目光执拗,手臂环过我的腰肢,搂住我不放。

    “皇上——?”我心里暗暗发抖,不安地呢喃,感觉到他像一只受了刺激的狮子,徘徊在暴怒的边缘,而我的腰在他铁箍般的臂弯内都快要折断了。

    “皇上——?”我又一次痛喊,摇晃脑袋,试着推开他。

    玄烨浑身上下都透出了残酷可怕的寒气,他眼神幽冷如冰,唇角一线。

    蝶衣战战兢兢地跪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双手触地,吓懵了。

    而殿门外,李嬷嬷,小顺子、小吴子,良辰美景,翠玉佩环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不敢吱声。

    “皇上!别这样——!”我终究无法忍受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狠抽一口气,拼力推开了他。

    康熙面容失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抬眉瞪着我,眸子刹那间冷厉如电。

    我浑身像打摆子似地发抖,直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无言,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怎么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恨怒交织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问清楚,可是嗓子眼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难受地紧,不觉咳嗽了两声。

    康熙翘了翘唇角,目光古怪地笑着,半晌,他仿佛恢复了常态,带着傲然的神色,盯着我无神的眼睛说:“你是皇后,是朕的妻子,朕想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反抗,更不能说不,你只能顺从。”

    我惊呆了,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康熙两步迈过来扶住我,目不转睛。

    “皇上——?”我嘴唇哆嗦地惊喊,注视着他寒冰一样令人发冷的眼神。

    康熙鼻翼翕动,眸底忽然跳跃起更加强烈的烫人的火焰,他一言不发,猛然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后殿。我在途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用拳头捶打他的肩怀。他不动声色,将我一股脑地扔到了雕花大床上。

    我翻身坐起,抓起身后的枕头,愤怒之下,朝他狠狠地砸了过去。他脑袋一偏,一把抓住,气急败坏地扔到一旁,然后纵身扑了上来。

    我吓得惊叫一声,闭上眼睛。

    急促的喘息声在混乱的中令人不寒而栗。

    手指地揪住帷帐的璎珞,我悄悄将眼皮掀起一条缝。

    玄烨的眼里放射出的光芒,他身子往上耸了耸,双手抱着我,静静地凝视。

    我怔怔地与他对视,被他忽冷忽热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康熙意乱情迷地喘气,一开始似乎是熄灭了眼底的那团怒火,然后,他的脸又扭歪了,痛苦地闭上眼睛,静默片刻,他再睁眼时,脸上又挂满了冰霜。

    “怎么了?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我不解地问,手指轻触他紧拧的墨眉。

    玄烨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视而不见的望着某个方向。

    我吃力地偏起脑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

    那里,在我的脑袋旁边,一团质料绝佳的金色丝帕包裹着一本诗词集。

    《侧帽集》。我暗暗一惊,准备伸手去拿,玄烨快了我一步。他唇角抽搐地抓起那本书,眼神一冷,再度一冷,然后僵硬地爬起身,下了床站在地上。

    “不要——!”看到他双手举书要撕,我魂飞魄散地大喊,从床上扑下去,抢夺。

    康熙将书举到了空中,我踮着脚尖,不顾一切地去抢,嘴上连连喊着:“皇上,别——别——!!”

    见我奋力抢夺,康熙浑身一震,火冒三丈地退了两步,气得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又突然闭下眼睛,冷冷地叱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面色惨白,惊栗地发抖,害怕了。我放弃了那本书,慢慢轻轻地跪下,什么也不敢做了。

    康熙的面孔已被愤怒扭歪,涨得发紫。他陡然一个急转身,在窗前大步走了两个来回,猛一停,仰头望着殿顶。

    “他纳兰容若再有文采,也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朕要他死,他就必须死。还有茗惠,她害死了承祜,朕心里嫌透了她,朕再也不会碰她,她也休想母凭子贵!!”他的话声仿佛晴天霹雳,在空中震颤,引起嗡嗡的回声。

    霎那间,我张口结舌,两行清泪凄凉地流了下来。

    玄烨的背脊在烛光中僵硬而坚决,他抬起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碗盖跳起来好高,又跌下去摔得粉碎,浅棕色的奶茶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他一身。

    我的心痛苦地缩成一团,脑子里十分混乱,右手下意识地按着胸口,我泫然泪下的膝行上前,拉了拉他的袍角,小声叫道:“皇上——!”

    康熙浑身簌簌哆嗦,回过身来,低头看着我。

    我身子瘫软,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像个小女孩一样把面颊也贴了上去,声音哆嗦着说:“皇上,你别这样!芳儿知错,万望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康熙双手一抖,连忙俯身将我扶起,用得发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朕要你明白,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朕的心剖开了,一半是江山,一半是你,没有你,朕也不要这个江山了……”

    说得好决绝。我心坎,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玄烨抽着气,无力地抚着我的肩膀,眼底的激烈情绪忽然被一层水雾覆盖。

    我何尝不觉得委屈!我也是一个女人,我当然希望我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地爱我,可是他身为帝王,胸怀万民重任,后宫佳丽三千,我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唯一。

    我扑倒在玄烨怀中,用力把脸偎进他宽阔的胸膛,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搏动,想到自己的境遇、自己的命运,顿时泪如雨下。但这是无声的饮泣,那苦楚是钻心的、难忍的,又得拼命压制住,我牙箍紧扣,不觉泪流满面,从头到脚都剧烈地了。

    康熙表情痛苦,泪如泉涌,用力抱紧了我,滚烫的吻痕密密麻麻地顺着我的脸膑滑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被掏空了,灵魂也被掏空了,双手蹭在他的肩前,我强忍住泪意,主动地歪扬起脑袋,热切地吻住他。

    玄烨浑身一阵剧颤,疯狂地吻我,脚下连错几步,将浑身酥软的我压倒在温暖的床帏内。

    寝宫里四下无人,香炉里焚着檀香,香烟缭绕,间歇的呓语声透过朦胧的纱帐传出。

    一阵清凉的晚风吹进来。烛光在茶几上闪跃出一道道晃影。

    青砖地板上,那本别致的诗集孤寂地躺着,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动。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玄烨就起身了。图德海率领几名乾清宫的内侍捧着朝服吉冠,在屋门外恭候。玄烨自行打好了辫子,用青盐水漱了口,坐下来用茶点。我穿好衣服,走出去吩咐备辇。这时安亲王岳乐和康亲王杰书进来跪叩圣安。他俩神色都很紧张。仿佛带进一股深夜的肃凉之气。康熙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岳乐连忙双手呈上一个金色的奏折。康熙接过来打开一看,剑眉高挑,唇角浮起一缕高深莫测的冷笑。

    用罢了早膳,茗蕙来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

    途径御花园时,碰到了永和宫的马佳氏,她眼神不安,面色苍白,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问她怎么了?她呆呆地笑,心有余悸地说:“昨儿晚上掌灯的时候,皇上来了我这儿,他说这几天晚上,百花竞发的御花园中聚集了一群叫声凄厉的嚎春猫,吵得人睡不好。他还说,让我到御花园里把那几只猫撵走,可是我找了一晚上,连个猫的影子都没见着!”

    “哦——!”我吃惊地笑笑,心想着玄烨好端端的,怎么会给人出这么个难题。

    马佳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还有素秋妹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去找她帮忙,她竟然畏畏缩缩的躲在被子里不肯见我。”

    “走,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她!”

    “好啊!顺便一道儿去慈宁宫!”

    一行三个姐妹有说有笑,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

    乾清宫的殿门轰然打开,早晨的阳光涌入殿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丹樨下,光润似墨玉的金砖墁地,按照品级,跪满了三王五卿、各部大臣、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红顶花翎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匍匐在最前排的是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顺承郡王勒尔锦、贝勒察尼、董额、尚善。内院大学士索额图,熊赐履,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纷纷跟跪在后。

    大臣们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目不斜视,眼前只可看到前一位同僚的朝褂下摆和朝靴。

    康熙身着朝冠朝服,绣金龙袍和花纹复杂的山海日月团龙褂同金光闪闪的雕龙御座非常相称,他那年轻的面容因头戴三重宝石的皇冠而显得格外威严庄重。他从奏折中抬起脸,扫视了一会众臣,略一沉吟,朗声道:“一大清早的,把你们都叫来,搅了各位的好梦吧?”

    跪伏着的大臣们屏声敛息,暗暗猜度着少年天子说这番话的用意。

    正文 第81章    撤藩

    大殿内庄严肃穆、金壁辉煌。

    百官们蟒袍补褂、朝珠簪缨,山呼万岁,叩拜起立,按班列顺序站列殿前。

    时分一分一秒地过去。

    康熙面色沉静,声音响亮而缓慢。大殿太高旷了,他说出的每一行字就仿佛一粒粒水银,在空气中砰然炸裂:“尚之信素性桀骜,横暴日甚,如任其拥兵留镇广东,跋扈难制。朕决意,尚可喜退位之请照准。其子尚之信继承王位之说不允。”

    垂手而立的文武百官有的交换眼神,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忖思揣度,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

    康熙的御案上摊着两份奏折。

    几天前,平南王尚可喜上了一道奏折,以年迈为名,请求皇上允许他回到辽东去养老。可没过了几天,他又上了一道奏折,请求以其长子尚之信袭承王爵。

    这封奏折上去不久,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有的说应准,有的说不准,各有各的理由,但都是怕得罪了三藩,引起战事。

    康熙心里明白:尚可喜在广东令其部属私充盐商,又私市私税。广州为对外通商口岸,每岁所获银两不下数百万。他对朝廷还比较忠心,然而其子尚之信骄横残暴,招纳j宄,布为爪牙,罔利恣行,官民怨恨,又酗酒嗜杀,常在其父面前持刃相拟,所为所行,日益不法。尚可喜反受其制,于是用幕客金光之计,请求朝廷撤藩。

    乾清宫中,寂静无声。

    康熙从高高的宝座上站起身,单手背后,在御案前昂着头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走路轻捷有力,腰部很有弹性,这跟他爱好骑射有很大关系。

    “议政诸王,可有何其他看法?”少年天子定住身,居高临下地问。

    安亲王岳乐目光波动,出班起奏:“禀皇上,据奴才所知,三藩广结党羽,互通声气,这份奏折,多半是藩王的有意试探!如果朝廷准了平南王尚可喜的奏折,让其子尚之信继承了王位。那么,平西王的王位就要由吴应熊继承;靖南王的王位也应该让耿精忠的儿子继承。三藩势力一代代延续下去,那就永无止期了。”

    安亲王的一番话一针见血,捅到了康熙的心窝上。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沉澈的目光静静地从百官脸上横扫而过。少顷,康熙回身,缓缓走回宝座坐下,竟不作任何表示,一抬手,说道:“起去!”。

    这表示要“退朝”了。

    百官们略显惊愕,随即甩下马蹄袖,再次叩拜,高呼万岁。

    几次议政大臣会议都未能做出抉择,康熙这次圣躬独断,亲自批准了尚可喜的奏折。

    “平南王尚可喜奏请复归辽东,应如所请。但该王之子尚之信仍率官兵居住广东,则是父子分离;其藩下官兵父子兄弟宗族亦皆分离,今粤省已经底定,既议迁移,应将该藩所属十五佐领全撤!”这就等于是明令撤去了一藩。

    ——

    四月初五日,康熙帝准兵部题,将平南王尚可喜藩下左右两镇绿骑官兵六千名交由广东提督管辖。

    四月十二日,因连年灾荒,民生困苦,免江南苏、松、常、镇,淮、扬六府康熙十三年年度钱粮。

    深夜,养心殿里灯火通明。

    康熙端坐在龙案前,视野里积着二尺多高的一叠文书。这里边礼部、刑部、户部的案卷都有。他一边目不交睫地批阅,一边累得打哈欠。

    图德海一边为万岁爷磨墨,一边笑道:“皇上勤政原是好的。这么点案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妨让大臣们先看了,写出事由、批复节略,主子再看就省劲多了。”

    康熙听了一笑,也不答话。图德海无奈之下,吩咐两名宫女在万岁爷的身旁多加了两盏宫灯。

    殿中刹那间静了下来,只听见翻纸声。

    大约到二更未,康熙离案而起,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眼看着饥荒将至,朕恨不得天上掉下几库粮食来才好。百姓总得有充饥的东西才行啊,有吃的便有法度,不然,会出更大的乱子——!”

    图德海纳闷地皱眉,小声嘀咕道:“万岁爷不是刚免了江南六府的钱粮吗?”

    “这远远不够!”康熙定定地摇头,神情复杂地一笑,忽然问:“你说,饿肚子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图德海垂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饿肚子就是饿肚子的滋味呗。万岁爷不是常说:‘朕饿了,给朕送几个杏仁饼来!’”

    康熙唇角下垂,带笑的目光变得忧郁,叹息道:“那是小饿,朕问的是大饿,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上饭。”

    图德海嘶地吸口气,又摇起了头:“万岁爷又难上奴才了。要不,奴才饿上三天,琢磨出滋味来了,再回主子的话?”

    没等他说完,康熙顾自坐下,拿起朱笔,目不停视的继续批阅卷宗。

    正文 第82章      余音

    深夜的宫殿。烛影冉冉,红蜡泪沿着烛侧缓缓流淌,凝在烛台上。

    火盆里,凄艳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四下扑闪。

    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袭素色的中衣,我蜷缩着肩膀,失落地蹲在火盆前。

    手上的诗稿一张张地丢了进去,被烈烈的火焰无情吞没,化为扭曲的带着残星的灰烬。

    我吃力地眨眨眼睛,想笑,却笑不出来。心里不是从容,不是坦然,有的只是怆然和迷茫。

    蝶衣端着红漆盘子,忧心忡忡的站在我的身后。

    烧完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诗稿临帖,我轻飘飘地站起身来。蝶衣面色不忍,双手呈上盘子。我一言不发地拿起那两把折扇。

    红色的缨络挂坠。

    细巧的棱纹。

    水墨丹青的扇面。

    两首不同的小词。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容若的这些好诗好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如今,这两把扇子是不能再留了。

    我居高临下地笑了笑,一甩手,将扇子丢进了火盆。蝶衣呀了一声,惊得向前探出手。

    “娘娘,都收藏了这么多年了,你舍得啊?”她惋惜地问,声音小小的。

    “没什么不舍得!皇上不喜欢这些东西,我留着,总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蝶衣嗫嚅着。

    我撑着一口气,从盘子里拿起那本《侧帽集》,狠了狠心,也弯腰丢进了火盆。

    蝶衣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站得很直,不让自己掉眼泪,胸口却骤然传来一阵闷痛。

    为了玄烨,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不能再让他多心了。

    玄烨最近喜怒无常,性情孤绝,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永和宫的马佳氏都是身怀有孕的人了,他无缘无故地戏耍她,让她在星寒露冷的御花园里瞎转了一个晚上。还有永寿宫的张氏,不过是说错了话,居然被他掌了嘴。那一日清晨,我带着茗惠、马佳氏去永寿宫探望,张氏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后来茗惠强行掀开了她的被子,我们才发现,张氏的右半边脸是肿的,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映在上面。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万岁爷动手打人。

    渐渐的,我从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我要让玄烨快乐,要让他开心,让他心平气顺,专心国事。任何可能惹他不高兴,或给他带来困扰的东西,我都要排除掉。

    ——

    一轮红日跳出浮云,朝霞绚烂似血,浓浓地涂抹在金黄|色的殿瓦上。

    “万岁爷,膳齐。”管膳太监向站在月台上望着天空发愣的康熙跪禀。康熙回神,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回到东暖阁。

    洋漆花膳桌上已经摆好十多个珐琅质、银质及瓷质的盘、碟、碗。两名摆膳太监一左一右地站着,前面还有四个养心殿当值太监垂手恭候。康熙入座后,摆膳太监便把一片一片的菜碗菜盘的银盖打开,请皇上过目。看见皇上用眼瞧哪样菜,就得赶紧拿它往皇上跟前挪。康熙面色苍白,此时毫无胃口,连眼皮都不抬。

    图德海惶惶然地走了过来,用眼色支开了摆膳太监,笑道:“万岁爷昨晚批本批到了很晚,今儿又起了个大早,怎么也得好好进点膳。”他看着满桌的菜,点着数地说:“万岁爷往这儿瞧,这一片燕窝丝鸡丝香蕈丝火腿丝白菜丝,鲜美无比;这一盆燕窝冬笋肥鸡热锅,热腾腾香喷喷;攒盘里烧狗肉、锅塌鸡丝、晾羊肉,是北地的名菜;黄碗里芽韭炒鹿脯丝红黄相间,是太庙的供献;象眼小馒头,又软又暄;折叠奶皮子、酸,白格生生馋人眼!……”

    图德海一套油腔滑调,活像是市集上酒楼的跑堂,以往他说这番话势必会把万岁爷逗笑,然而今天,康熙呆呆地坐在桌前,久久地望着面前一碗碗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却迟迟不肯开动。

    墙角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嗒嗒地响。

    图德海忍了几次,终于小声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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