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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清之天下无双第33部分阅读

    烨的脸上挂着焦急的泪珠,却强笑着:“你怎么还问我呢?你这是怎么啦?……”

    “我……”我咬咬嘴唇,嗫嚅道:“我心里难过……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康熙一听这话,眼睛又红了,说:“喀丽莎死了,你心里难过我都知道。”

    “喀丽莎?”哑然吐字,眼泪刹那间汹涌。我一手抹去腮畔的泪珠,一手紧紧握住玄烨的胳膊,嘴唇得很厉害:“她……她真的好可怜……”

    “我…我的确是负了她?”康熙神情惨淡地低语着,顿了顿,又颤声道:“芳儿,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啊?你不要离开我!要是失去你,我就全垮了!……啊,芳儿?!……”

    我痴痴地望着他,不说话,泪水滚滚而落。

    康熙一抿嘴,用力将我纳入怀中,泪,也泊泊流下。

    “芳儿?”他贴着我的耳际,炽烈的,凄声喊我的名字。

    我喉咙哽塞,呼吸紧滞,唇齿间弥漫起一股甜甜的血腥气,整个人僵在了他的怀里。

    ………………

    这一夜,皇宫内院处处彻夜无眠,各宫灯光都亮到天明。

    博尔济吉特氏的遗体被抬出了冷宫,安置在灵秀宫的寝房里。

    太皇太后哭得死去活来,毕竟喀丽莎是她一手带进宫,并从小看着长大的。钮祜禄氏、马佳氏、纳喇氏、张氏、各宫主位围坐相陪,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她们都在不断啜泣,小声地追述着喀丽莎的诸多好处。

    当我和玄烨赶到慈宁宫正殿时,太皇太后正扭过头去用手绢按拭泉涌出来的泪水。

    见我们进来,各宫姐妹纷纷起立迎接。康熙从容镇定,不拘礼节地走了过去,向皇祖母说:“孙儿不肖,惊扰了老祖宗,劳累了老祖宗,求恕孙儿之罪。但孙儿有一心愿,望老祖宗成全。”

    孝庄强忍泪意,和悦地说:“但凡合理合礼,皇儿只管令行就是。”

    康熙身形笔直,目光平静哀伤,一字一顿地道:“孙儿要追封喀丽莎为慧妃。”

    殿中刹那间极其寂静,仿佛被皇上这句话吓住了。钮祜禄氏、马佳氏、纳喇氏、张氏她们拼命低下头,脸颊顿时煞白,憋屈的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皇上亲政至今,并未册封过任何妃嫔、贵人。喀丽莎算是第一个。

    我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却听得孝庄在上头心酸地说:“这件事,皇阿奶答允了,皇上即可颁诏,谕示朝廷诸臣。至于诏书,可称奉我的旨意。”

    康熙喜出望外,再一次向皇祖母叩拜,我也感激涕零的跟着跪了下去。

    次日,康熙帝降谕礼部:“奉太皇太后懿旨:博尔济吉特氏喀丽莎恪恭婉顺、淑仪素著,才德兼备,孝敬性成。今忽尔薨逝,予心甚为轸惜,特追封为慧妃,以示宠褒,钦此。”

    礼尔部即议以闻,不敢怠慢,在喀丽莎死后的第四天,便在停柩的灵秀宫殿举行了隆重的追封礼。

    正文 第73章    丧子

    康熙九年十月初二日,先是,康熙帝遣和硕额驸吴应熊往云南省视其父吴三桂,本日接吴三桂奏报,已于八月十二日遣吴应熊返京。

    康熙十年正月十六日,靖南王耿继茂因“旧疾加剧”,疏请以其长子耿精忠管理军务。从之。

    康熙十年正月二十一日,封顺治帝第五子康熙帝之弟常宁为和硕恭亲王。

    康熙十年五月初四日,靖南王耿继茂死。本日予祭葬,谥忠敏。六月二十八日,诏以其子耿精忠袭爵,仍镇守福建。

    康熙十年九月初三日,康熙帝以“寰宇一统”,前往奉天告祭太祖太宗山陵。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启銮,十九日谒福陵、昭陵。二十三日,康熙帝入盛京城,御清宁宫登大清门,设仪仗奏乐,召盛京将军以下文武百官宴赏有赐。是日,大赦奉天,同时豁免自山海关至奉天府所属地方康熙十年、十一年度正项钱粮。

    康熙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准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因有疾,遣其子尚之信回粤暂管军务。

    ……………………

    转眼间,冬去春来,已到了康熙十一年。

    正月里,紫禁城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好一派红红火火的新年气象。

    前两年,因为皇长子承瑞、皇长女承瑛、皇三子承庆相继患病幼殇,后宫各庶妃的情绪都有些绝望和悲痛。我难免又有些忧心,玄烨正当英年,子嗣不旺,总不是怎么好事。

    小承祜一天一天地长大,活泼可爱,乖巧聪颖,被玄烨视做掌上明珠。玄烨下朝后,一有时间,就会去看孩子。御花园里散步,我看着他很有耐心的迁就着身子,拉着承祜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养心殿的寝宫里,他百~万\小!说,我叠纸鹤,叠了一只又一只,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然后用针线串起来,一阵风吹过,美丽的纸鹤翩翩飞舞,就像一个个浮动的小生命。坤宁宫的地毯上,我看着他们父子俩脱了鞋袜,一大一小,齐刷刷翘着光脚丫,玩着积木,嘻嘻而笑,我看着玄烨双手将承祜举在空中,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有时候,一到了晚上,我捧着茶在乾清宫伺候,到了就寝的时间,我主动帮他翻绿头牌,并且笑吟吟的让他召幸其他各宫的姐妹。玄烨一开始是有些不高兴,渐渐的,看到我眼神忧伤,面色坚决,他也就只好妥协了。

    喀丽莎死了后,我就暗暗的下了决心,身为康熙的皇后,除了关心他的起居饮食外,我还应考虑到他的子嗣问题,帮他打理好整个后宫,尽量照顾到各宫姐妹的情绪。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有失必有得,储秀宫的董氏在去年三月初生下了皇次女,永和宫的马佳氏在痛失娇儿,悲痛欲绝后,苦尽甘来,也于去年腊月二十五顺利地诞下了一位新皇子,重获娇儿,抚平了她心底的伤痛,如今的马佳氏看起来玉颜姣姣,清影曼曼,就像池塘里绽放的娇莲。

    元宵节之夜,红灯高悬。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

    慈宁宫里灯火辉煌,传来了热热闹闹的欢笑声。

    梳着两把头,不戴金冠,只穿着一件貂皮出锋的白缎毛里宫袍,此刻此刻,我抱着小承祜欢欢喜喜地坐在老佛爷身旁的软椅上,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多快活呢!

    慈宁宫里,《金殿喜重重》奏得更响了。

    各宫姐妹纷纷向老祖宗进献她们的礼品。永和宫里的马佳氏献上了一串佛珠;承乾宫里的钮祜禄氏奉进一尊金佛……

    储秀宫的董氏穿着水蓝色绣花锦袍,鬓边插着金黄|色的绢花,一双花盆底绣鞋别出心裁,用珍珠和金丝银线在两双明黄缎花盆高底鞋的鞋帮上,嵌绣了丹凤朝阳的华丽图案,引起周围许多姐妹的啧啧称赞。

    坐在董氏旁边的茗惠一身水红的交领宽袖衫,淡粉色的百褶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垂牡丹的发髻,发间金钗在灯光下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去年,承庆夭折后,茗惠整个人形容憔悴,魂不守舍,往昔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神。不过现在,她俏丽白皙的脸上又焕发出了明媚夺目的神彩,伸出葱白的玉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腹部,一丝丝宁静祥和的笑纹泛起在她的嘴角眉梢。我远远地瞧着她,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欣慰。真的,好久都没有看到她这样天真无邪地笑了,母性的慈爱力量真是伟大。

    坐在上头的孝庄太皇太后满目慈祥,脸上挂着惯常的和蔼笑意,她望着董氏脚上那双精致的绣鞋,似乎是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你这鞋面花样这么精巧,像是皇后的绣工。”董氏静静地答道:“老祖宗真有眼力,正是皇后姐姐赐给臣妾的。”孝庄面色一动,再抬头看看茗惠,觉得她头上的金凤钗也似乎见过。茗惠发现了老太后直视的目光,连忙敛身说:“老佛爷,臣妾所戴金凤钗,也是皇后姐姐所赐,本是一双,分给秀珍姐姐和我了。”

    孝庄笑了,说:“难得你们这样交好。”语毕,又扭过头来,板着脸问我:“皇阿奶赠给你的那些朱钗首饰、你倒好,全拿来送人了?”语气似嗔非怒。

    我全然不把老佛爷的脸色当回事,笑吟吟地带点儿顽皮劲儿的,歪歪脑袋说:“芳儿只不过是借花献佛,老佛爷菩萨心肠,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些呢!”我满脸娇态,语气里大有卖乖的味道。

    孝庄听了这句恭维的话,似乎很受用,眉心舒展,朗朗大笑。这时,我怀里的刚刚二周岁的小承祜,一双小胖手用力擎着一只用金丝银丝编织、镶嵌着珠玉的玲珑的手炉,高高举起,用奶声奶气的嗓音,亲切地喊:“祖奶奶!暖暖手!”

    古老厚重的宫阙,庄严辉煌的殿堂,忽然迸出这种近似天籁的声音,本来就令人心头热颤,小承祜又异常聪明伶俐,面对这样盛大的场面、面对无数陌生的面孔,他笑容欢甜,毫不畏惧,更使孝庄喜欢。

    她侧过身子,从孩子手中接过礼品,对我触动心怀地笑了笑。随之,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这个粉妆玉琢、眼珠乌黑的漂亮又健康的小孩子,突然张开两只小手,甜甜地喊道:“祖奶奶,抱抱!”

    大家都愣住了。孝庄也是一怔。我笑嘻嘻地搂紧了孩子,说:“承祜听话!”孝庄却伸出双臂,把孩子接在自己怀中。承祜依偎在太皇太后膝盖上,全身贴在她宽阔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曾祖母的脖子,一张娇嫩的小脸亲亲地贴到曾祖母的面颊上。

    怀中一团温暖、娇嫩的小身体,脖子上绕着两条的小胳膊,面上贴一张散发着温暖的奶香的小脸蛋,这一切,表示着绝对的信赖和无比的依恋。老佛爷许多年没有这样的体会了。她不自觉地紧紧搂住小承祜,在他那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种妙不可言的气息逼得她眼眶一热,几乎落泪。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呆呆地笑,感觉到喉咙里涌上一股又辣又酸的热气,为了掩饰闪闪欲落的泪光,我急忙掉开了头。

    围坐的众宫姐妹瞪大眼睛,望着宝座上这曾祖孙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片寂静中,孝庄轻轻一笑,说:“你们知道吗?承祜满有意思的。去年周岁抓盘,他张开两只小手,竟把翡翠盘里所有物件全抓起来了!……将来,应是福寿绵长,文武全才了!“按皇家制度,皇子周岁设的晬盘,例用玉陈设二件、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银盒一件、犀锺犀棒一双、弧一张、矢一支、文房四宝一份。去年承祜一古脑儿抓起了所有物件,使孝庄非常高兴,赏了许多玩物锦缎,至今说起来,她还是禁不住地喜悦自豪。

    太皇太后开了话头,皇太后及其他亲王福晋也跟着凑趣,进上许多吉言。

    我一言不发的笑着,心里有些感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喜也有忧吧?

    ——

    康熙十一年正月二十四日,康熙帝陪同祖母太皇太后赴赤城温泉。赤城位于河北西北部,白河上游。

    康熙临行前,握住我的手说,“两个月,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我婉然一笑,撅起嘴巴,剧作霸道地娇嗔道:“你爱去多久就去多久,我才不会想你呢!”

    “可是我会想你和孩子。”他怔怔地说,眼底柔情四溢,一本正经:“我会尽早回来。”

    我胸口闷热,咽喉哽塞,几乎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狠心地推开了他,若无其事的笑道:“不就是两个月吗?去年,你去盛京那一会儿,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我想要让他放心离开,我觉得他再这样拖拖拉拉的,肯定就走不了了。

    康熙深切地望着我,久而久之,舒坦地笑着点头。

    ——

    二月初五,是玄烨离开皇宫的第十六天,这一天阳光很好,虽然草木结冰的隆冬已过,然,宫殿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还没有开冻。鎏金大铜缸沿上挂着一层薄霜,缸里的水虽然一天一换,仍结满了蛛丝状的细凌。

    正午时分,茗惠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了坤宁宫。我们一起用过了午膳,茗惠提议说,去御花园赏雪,这阳光一照,要不了几天树上的积雪就都融化了,想要看到白皑皑的雪景可就难了。

    我望着她的肚子,想说她行动不方便,茗惠却笑着摇摇头:“太医说了,在临产前的一个月要多多下床走动,这样生的时候好生。”

    就在这时,||乳|母嬷嬷拉着承祜的手,喜笑颜开的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她说,瞧着天气挺好的,想带孩子出去转转。承祜穿着金黄|色的貂裘棉袄,头上戴着白绒圆帽,粉扑扑的小脸蛋和忽闪忽闪的黑眼睛透出迫不及待的好奇,他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喃喃喊道:“皇额娘,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一缕缕灿然的阳光投在御花园的雪地上,映出淡淡的殷红色,而未照阳光的阴影处,又泛出浅浅的蓝色,互相映衬,使洁白的雪地显得既纯净又多姿多彩。

    承祜在前面撒欢似的,蹦蹦跳跳地跑,手里拿着一只蓝色的纸飞机,轻轻飞出去,他再跑出去捡回来,再飞出去,再捡,他自顾自的玩,无忧无虑。

    我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孩子,时不时随着他顽皮活泼的身姿,发出一两声盈盈的笑叹。

    少时,一阵冷风忽然袭来,我快步跑了过去,将承祜护进自己的怀里。茗惠用手帕掩住唇角,轻微地咳嗽了一声,似是觉得有点冷。身后,几个提着手炉的小宫女不约而同的走近了几步,不是凑近茗惠,而是凑近了我和孩子。我将承祜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笑着摆了摆手。

    宫女们复又退了回去,环绕在茗惠身旁。

    “出门时,瞧着天气挺好的,就没带披风出来,没想着忽然就起了风!”茗惠一边说话,一边咳嗽。我想了想,转头吩咐佩玉:“你回去一趟,把柜子里那件绛红色的斗篷拿来。”

    “娘娘,柜子里有好几件那样的斗篷,你说的是哪一件啊?”佩玉怯怯地小声问。

    我嫌她啰嗦,吐出一口气,笑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回去拿吧!”||乳|母嬷嬷走过来,从我怀里接过孩子,我扭头欲走,茗惠却拉住了我的手,摇头:“皇后姐姐,不用麻烦了,我已经不冷了。”

    “这怎么成?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万事皆小心,可不能感染风寒!我去去就来!”说完了话,我急急转身回坤宁宫。

    我一路走得很快,等到我将那件白绒里子的红色斗篷拿在怀里,一路袅袅婷婷的回到御花园那块雪地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想着茗惠可能是带着承祜去别的地方转了,就一路左顾右盼着找了过去。

    走了约莫有五分钟,到了玉湖边,我远远的望见了茗惠,心弦一松,便笑着加快了脚步。

    茗惠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表情惨白的伸出双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向。

    我一边朝她走了过去,一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下一刻,我惊得死掉了。

    承祜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湖边的一座石头堆砌的假山上。假山很高,孩子穿得很绵很厚,胖嘟嘟的小身子撅在半空。他探出圆圆的小手,吃力地够着了那个纸飞机,然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的心揪得很紧很紧,不敢随便喊,只是一路飞奔而去。

    孩子扭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芒,奶声奶气的喊:“皇额娘,我捡到飞机了。”也许是因为假山上的石块结了冰,打滑,孩子的双脚一时没踩稳,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小身子一晃荡,便闷着头,从假山上失足栽了下来。

    端着一碟子金酥糕点的||乳|母嬷嬷从小径上走了过来,此情此景下,她扔掉了碟子,哇的吐出一口血,吓得昏死过去了。“承祜!!”我魂飞魄散地大喊,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刚跑了没多远,一口气不来,窒息地扑倒在地,便不省人事了。

    ——

    醒来的时候,四周非常安静,就好像刚刚做了一场梦。我看到满屋子淡淡的红光和在红光中浮现出的李嬷嬷那张古板却又不失慈蔼的面容。原来,血红的夕阳穿过窗棂,正投射在雪白的东墙上,把一屋子的空气都给染红了。

    我低低地喘气,定睛望着李嬷嬷,惊讶地说:“嬷嬷,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我支撑着坐起身,李嬷嬷眼睛红肿,连忙把我按住,我又浑身无力地颓然躺倒,说:“我生病了吧?怎么全身又酸又痛,一点力气也没有?……哦,我刚才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你知道吗?我梦见承祜从假山上掉了下来……?”

    李嬷嬷背转了脸,仿佛去拾什么东西。

    “嬷嬷,人家都说梦是反的。承祜呢?我要见孩子,你把他带过来,我要见孩子……?”

    李嬷嬷双肩耸动,就是从背后看,也能发现她在哭泣。

    “嬷嬷,你怎么了?快把孩子带过来啊?要不,我亲自去看他,对,我应该亲自去看他。”

    李嬷嬷扭开脸,抽泣着,再也忍受不住,起身走开了。屋子里隐隐约约传出一片压抑不住的啜泣。

    我满腹狐疑,先看到自己躺着的长坐榻,又慢慢地环视四周。我的脑子像的千斤石滚,笨重而吃力地转动着,非常缓慢、迟钝。惊疑的目光扫过默然啜泣,站立各处的宫女宫监。

    渐渐的,仿佛被一道闪电击破了脑中混沌的迷雾,我浑身猛烈地一颤,掀开被子,一下子站起来,不摇晃,不踉跄,不慌不忙,握紧双手,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向里屋。

    里屋内寂静如死,七八个太医脸色蜡黄,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吓慌了神,手也哆嗦着,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们的额头滚落下来。一看到我进来,他们齐刷刷地叩首。

    承祜小小的身躯一动不动的躺在南窗前的炕上,他容颜如生,只是样子太安静了,面色粉白,红红的小嘴张开,嘴角似含一丝微笑,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他的额头上,有一块往外渗血的淤青,使得他两行稀疏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默默凝视着孩子,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然后跪下去,从他身旁拿起那双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洒了几滴热泪。又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微笑地望着他,小声说:

    “承祜,承祜,额娘很快就来陪你!”

    孩子还那么小,他一个人孤单单的上路,他一定很害怕很害怕,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这样走。

    我静静地笑着,静静地从腰间那缀着蓝色宝石、嵌珠镶金的刀鞘内抽出锋利的短刀,然后掉转刀锋,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当我拔出短刀时,众人大惊失色,宫女中有人尖叫起来,李嬷嬷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将我拿刀的手一下子扳住,她使出浑身力气夺走了短刀。良辰和美景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我,我使劲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娘娘,你不能犯糊涂!……”李嬷嬷老泪 ,气喘吁吁地大声嚷嚷。

    “娘娘,你可不能啊!……”良辰和美景跪在地上,揪着我的衣袖,几乎同时抽泣叫喊。

    可是这些话我完全没有听到。她们拦住了我的刀,却激起了我心底的暴怒。我一下子便如疯狂了一般,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惊人的力气,左一推右一撞,挣开了两个贴身侍女,又飞起一脚踢倒了扑过来的小顺子,大喊大叫:“你们都不要拦我!我不活了,我就是不想活了!……”我抽着气,泪珠夺眶而出,面色狰狞地甩开众人,便猛力撞向墙壁。

    “娘娘——?”太监、宫女又一窝蜂地拥上来阻拦。

    哭声、喊声、尖叫声,乱得一塌糊涂,几乎要掀了殿顶。我左顾右盼,扯着嗓子,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李嬷嬷冲到了我的面前,哭着大叫道:“娘娘!你想想皇上吧!小阿哥已经去了,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还怎么活啊?”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昏昏沉沉,不死不活的瘫软在地。满屋的人都跪下了。请求、哀告之声充斥宫内,泪水滔滔不绝。他们恳求我体念老祖宗和皇上,万万不可自寻短见。

    之后的两天两夜,二十多名强壮的宫女、太监轮班昼夜看守着我,坤宁宫里一切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像小刀、棍棒、针线,重物,甚至花瓶、洋钟,全都收了起来,我无机可乘,裹着厚厚的锦被,跌入了深度的死睡。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晚上,夜风把窗棂吹得簌簌乱响。我听到孩子在哭,他真的在哭。他哭得那么害怕,那么凄惨,他一遍一遍地喊着:“皇额娘、皇额娘,我怕!”

    我浑身哆嗦的从被子里爬出来,下了炕,瞪大了双眼,我探出双手,摸着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磕磕绊绊,茫然地四下奔走着。

    “承祜,你不要怕,额娘在这里,承祜!!”我喃喃低喊,循声往前走。可是我的手指触摸到的都是冰冷的空气,我找不到孩子,只有他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啼哭声在我的心底拔出一个个深深的血洞,抽干了我浑身的血肉。我孤独而恐惧地了,瘫软在地,抬起双手捂住嘴,再也忍不住地爆发出了五脏俱焚的痛哭声。

    “承祜!承祜!!!我可怜的孩子啊!”

    ——

    河北。

    赤城温泉。

    康熙独自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阶上,远远的,有几个太监和侍卫侍立在远处。康熙的手中拿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缨络飘飘,月白缎底上的绣图,象真景一样美:碧绿的莲叶从水中托出粉红的并蒂荷花,一对文彩绚丽的鸳鸯,在花下相依相傍。

    康熙凝目而视、抚摸着香囊,思念翻腾,嘴角有很轻很柔的笑意。

    这时,图德海一脸惶然地从背后跑了过来,还未至万岁爷身边,他双腿一曲,“噗通”一声跪下了。

    康熙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便扭过头来。

    “万岁爷……!”图德海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康熙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图德海嘴角微颤,悲悲切切,一字一句地说:“宫中传来奏报,说小阿哥承祜在游园时,不幸从假山上坠落,已经殁了。”

    康熙惊闻这一噩耗,顿如五雷轰顶,霎时脸色刷白如雪,嗖的站起身来。

    图德海十指扣地,脑袋埋得很低很低,不敢再看万岁爷的反应。

    康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闷着头,眼睛乱瞧,浑浑噩噩的往前走去。

    等到图德海抬起眼睛,万岁爷的身影已经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墙角里。

    天地间一片肃然。

    少顷。

    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野兽般悲惨而悠长的嚎叫,那是丧子者发出的哀哭。

    ——

    康熙十一年二月十四日,纳喇茗惠在储秀宫诞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三月二十九日,康熙陪同大病初愈的孝庄祖母,从赤城返回京城。

    正文 第74章     痴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也许是各宫姐妹那友爱的、充满理性的谆谆劝慰起了作用,也许是太医的几剂越来越厉害的凉药起到了安神定魂的效应,在闹得天翻地覆、哭天抢地之后,渐渐的,我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哭喊,不再发恹,出入如常,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纹,仿佛已经从丧子的哀痛中走了出来。在外人的眼里,我就像一尊寺庙里的神像,尊贵而端庄,岿然不倒。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看着心爱的骨肉在自己面前枯萎消逝,那是一种比自己的死亡还要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的心已经凋零了。

    承祜的死,让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起了波澜,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袭来,纳喇茗惠成了众矢之的,她刚刚诞下了皇五子保清,身体孱弱,外界的不堪传言,让她泪流披面,不久就病倒了。朝廷上,明珠和索额图剑拔弩张,势如水火。康熙回京后,一边沉浸于丧子之痛,一边又被眼下的局面搞得焦头烂额。他密令调派人手,一心想要查清楚承祜的死因,然而太皇太后却主张息事宁人,稳住朝中大局。祖孙俩一时间也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在玄烨面前,我尽量维持着原样,姿容不怠,脸上总挂着没心没肺的开心笑纹,然而承祜的死对玄烨打击太大,他一向勤勉朝政,重视自己的令名,以求为民表率,流芳百世。然而近日来,玄烨一直郁郁寡欢,无所事事,内心的伤痛久久不能释怀。

    ……………………

    落日的脉脉余晖从窗棂的花格里射了进来。

    看看钟表已过戌初,然而窗外天色看起来还不暗。我从书案前站起身,决定要去养心殿一趟。我将自己写好的字帖放在红木摺匣中,然后抱着木匣子往外走。出门前,李嬷嬷领了一帮子太监宫女跟着我,我沉静地笑着摇头,说不需要人伺候。李嬷嬷知道我脾气硬,喜欢独来独往,她不放心的叹息一声,百般犹豫着,也只好做罢。

    换上了宫中常服:松松的挽了个飞燕髻,只簪了一只莹洁的玉簪,长长的滚着银丝点缀着绣花边的玉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淡绿色的青衫,我一个人轻轻快快地走出了坤宁宫。

    宫中横街上,沿途有大内禁卫扎千行礼,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手里提着礼盒子,穿过了月华门,一路上寂静无声,皇城的宫殿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寂静的宫廷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阴森和威严。初夏温馨的空气也不能减轻伤心人的痛苦,我一路往前走,步履越来越沉重,在拐进养心殿院落的那一刹那,忽然湿了眼眶,掉头往回走。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面对玄烨。在他面前,我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见,倒不如不见。

    依稀记起,李嬷嬷说茗惠这两天病得挺重的,又咳又喘,连床也下不了。我一路低着眼睛,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储秀宫院落里一派死静,那深邃宽大的大堂里,更是宁谧十分,几乎能听到檀香香烟在空中袅袅飘动的细微声息。进过中门时,董氏率领一行宫女太监上前请了安,我也静静地回了礼,客气地笑了笑,一路往后堂的寝室里走去。

    进了屋子,几个宫女侍立在门前、雪茜在床前垂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茗惠双手环膝,虚弱地坐在翠帐如烟的绣床上。远远瞧着,她眼圈乌青,泪眼如丝,身形孤孤单单,一动不动。

    看到我走了进来,雪茜脸色大变,匆匆施礼,连忙把纱帐挂上银钩。茗惠坐着没动,雪茜躬身伏在主子耳边说了什么。茗惠震惊地扭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雪白的唇角因为某种情绪而抽颤起来。

    我百感交集的望着她,看着她神色苍白憔悴,看着她满脸落寞忧容,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抿起嘴儿,狭促地笑了笑。

    坐在榻旁的扶手椅上,姐妹俩对视了一会儿。茗惠的嘴唇失去了颜色,她蹙了蹙眉头,恐惧不安的神色立刻不加掩饰地从眼睛里透露出来。她吃力地欠起身子,目不交睫的呆视着我,说:“皇后姐姐,人是要讲良心的,你对我那么好,承祜是你和皇上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有心加害于他呢……!”

    心底空洞洞的,只有悲哀的冷风嘶嘶地往进窜,刻骨的寒冷麻痹了我的四肢。

    我握住她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幽幽地叹息道:“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身子这么虚弱,别瞎想了,该静下心调养才是啊!”

    茗惠面颊消瘦,低下头去,可怜兮兮的哭诉道:“皇上听信了宫里的传言,把承祜的的死怪到了我头上,皇后姐姐,我连日晚上老是做恶梦,梦见皇上要杀了我,他还说,要我和保清给承祜陪葬。我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我那可怜的孩子,他是最无辜的呀!”

    “怎么会呢?”我蹙紧双眉,苦笑连连,低低劝道:“皇上不会那么做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嘴上说着轻描淡写的话,我的喉咙里却涌上了苦涩的闷痛,心弦着,浑身惊栗不安。

    茗惠的担心也并不是不无道理,玄烨近来心绪恶劣,十分消沉,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见天发脾气摔东西打人,对召来的庶妃们更没个好脸色。为此,她们没少在我面前诉苦。

    心底有些担心玄烨,我静静地坐在红木雕花扶手椅上,脑子像笨重的大石磨,困难地缓缓转动着。茗惠扁了扁干白的小嘴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悠悠地坦白道:“刚进皇宫那一阵子,我还是一个对人事半通不通的小姑娘,面对皇上的召幸,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恐惧,可是到了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皇上年轻英俊,率真磊落,他不仅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胎儿的父亲,更是我的神明,我的主宰,我愿意为他献出一切,死也甘心!花前月下,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甜蜜的时光。我不仅爱他,而且崇拜他,就连他走路留下的脚印都使我倾心,我恨不得跪下去亲手抚摸。如果他出巡几日未归,我便坐卧不宁,寝食不安……”

    茗惠的眼神专注痴迷,她喋喋不休的梦呓,脸上流淌着带笑的泪水,眼底染着脆弱的痛苦。

    我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只看到她的嘴唇在飞快的蠕动,却渐渐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茗惠告白的话语勾起了我强压在心里的凄苦和绝望,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椅子把,鼻子里倒流着一股酸涩的气体,我的脑海里翻卷着几千种几万种矛盾,头痛得要裂开了,天地间的一切都搅成了一团,使我难以承受。我抬起头看了茗惠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眼前闪过一道道眩晕的白光。

    就在这时。

    一个小太监急急跑进来寝宫门口,结结巴巴地禀告:“万、万岁爷,驾到!”

    茗惠瞪圆了眼珠子,吓住了,少顷,她才急急掀开被子下床,整理衣袍,准备出去迎接。

    胸口如刀剜一般传来剧烈的绞痛,我握了握手指,勉力深吸口气,才心慌意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谁知还没站稳,眼前一黑,复又跌坐了回去。

    茗惠刚刚迎出中门,康熙仿佛浑身燃着烈火,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从跪下请安的董氏和几个宫人面前,“呼”的一声挟着一股疾风闪过去了。茗惠一个忙转身,随着进了中门。康熙双手叉腰,站在大堂正中,喘着粗气,一脸盛怒,面色惨白,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厉声问道:“承祜爬上假山的时候,跟前照看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茗惠眼神凄乱惊变,双手发抖,瞪着惊惧的眼睛,“噗通”一声朝他跪下了。

    康熙勾紧下巴,“噌”的一声从腰际拔出了那柄搂金嵌玉的宝剑,手臂一挥,剑尖直指着她。在场的人吓得脸色都变了,随后跟进来的图德海吓得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他抬起双手,张大嘴巴,似乎想要阻拦,却无能为力。

    康熙居高临下,用寒光闪闪的佩剑逼人的指着纳喇茗惠,那愤怒而严酷的声音在殿内震响:“朕要取下你的首级!祭奠皇儿的在天之灵!”

    “啊!”情不自禁的惊叫,来自好几个方向、好几个人之口。茗惠泪流满面,吓得呆若木鸡。董氏大惊失色,急忙扑到皇上脚下:“皇上!皇上!你这是怎么啦!……”康熙暴怒之下,一脚踢开董氏,董氏“哎哟”惨叫了一声,康熙全然不顾,眼睛四下乱盯,歇斯底里地吼道:“谁敢阻拦,朕先杀了谁!”

    茗惠萎顿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牙箍紧闭,她的目光痛里带笑,心灰意冷的望着杀气凌人的剑刃,她紧紧地闭下眼睛,不躲也不闪。

    康熙神情冷漠,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眼睛里喷出了可怕的火光,眼看着那一剑就要刺出。

    我大惊回神,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的从寝宫冲出来,猛地跪倒在康熙膝前,双手抱住他的腿,仰起头哀声求告:“皇上,皇上,你不能啊!……”

    康熙浑身一哆嗦,不住地打量我,痛苦地哑声叫道:“芳儿!…你……”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又惊又痛,手中的剑“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半响后,才定定地弯下腰,双手扶住了我。

    我满脸泪水,遍体惊出冷汗,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茗惠是皇子生母,于皇家有大功,无论如何,罪不当死!皇上若执意要处决茗惠,就连芳儿也一块处决了吧?!”

    康熙皱紧了眉头,如被重击一拳,踉跄着后退。他没有回答什么,一转身,迈出男子稳健的大步,在明间里快速地走来走去,步履带着风声,龙袍刷刷地响。

    董氏这时已由地上坐起,大腿侧被皇上那一脚踢得很重,她一手悄悄地抚摸着伤处,重新跪在皇上面前,含泪道:“皇上,看在皇后娘娘求情的分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