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的判断,我心里不禁升起佩服之情。班布尔善这个人阴险狡诈,小玄子早已看出他和鳌拜并非一心,只是,他和鳌拜两人究竟谁是主逆呢?”
养心殿的上书房内,康熙手捧着一本《资治通鉴》,站在高高的书架前,细细地翻阅。我坐在他旁边的书案前,单手拖着脸蛋,提着朱笔,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这时,图德海跑了进来,说几位大人在殿外求见。康熙从书册中抬起眼睛,目光甚是随意,淡淡笑道:“宣——!”我一急,正欲起身离开,小玄子伸手按住我的肩,让我乖乖坐着别动。我冲他嘻嘻一笑,低着脸蛋,很听话的安静下来,
几位大臣进殿以后,纷纷伏地叩首。“起来吧!”康熙双手背后,免了他们的礼,上前一步问:“怎样,查清了没,他俩谁是主谋?”
康亲王杰书连忙赔着笑说:“万岁爷圣明!主谋还是鳌拜,只是那班布尔善身为皇室近支,鼓动谋逆,其罪之重不在鳌拜之下,实在分不出谁主谁从。”康熙点了点头道:“这话有道理,此人巨j耍滑;可惜鳌拜一世聪明,却上了他一个大当,安亲王,依你看呢?”
安亲王岳乐眨了眨眼,也凑上来说:“依《大清律》定谳,这等罪名,不分首从,都是要凌迟处死的。至于如何发落,臣等以圣命是听。”
听了这话,康熙剑眉一轩,表情有点儿不高兴了,“你仍改不了这个老毛病。一个主意不出,能叫忠臣?你倒说说看,鳌拜之罪有无可赦之处?”
岳乐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提一口气,直言道:“死是死定了的,只是也有几种死法。奴才以为,鳌拜到底是托孤重臣,以从龙入关有功论之,似可从轻发落,处以斩刑也就够了。这也是我圣主仁慈之心。”
康熙点了点头,似乎很受用,想了想。正要说些什么,忽见熊赐履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便问道:“熊赐履,你怎么不说话?”
熊赐履见康熙点到自己,忙躬身答道:“皇上圣明,鳌拜的罪是不必去说它了,无论怎样处置都不过分。如今至要之点不在于鳌拜本人如何,而在于是否有益于皇上图治之大计,所以如何处置实在非同寻常——奴才昨日与索额图议至三更,终无定见。不敢有欺饰之心,请圣上容奴才再想想。”
“好!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杰书,岳乐,你们也学着点,只会舞刀弄剑,没有治国的本领那怎么行呢?!你们再议一下,不必胆怯,有什么说什么,就以此为宗旨罢。”
“臣等遵旨!”,众人走了之后。康熙抬起手指搓了搓额头,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扭头望着我。我趴在桌子上笑着,一言不发。
康熙孩子气地翘了翘唇角,笑着盯了我半响,然后吩咐图德海出去,把曹子清和纳兰容若叫进来。几番商议之后,康熙决定了,要亲自去一趟刑部大牢,提审鳌拜。
刑部天牢。森冷威严。几十名亲兵墨线般排成在大道两侧。康熙换了一身便服,长驱直入,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深牢大狱里看不到阳光,处处弥漫着霉味。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胸中忽然无限凄凉。往昔风光无限的鳌拜,如今却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到底是天意还是恶报?
鳌拜穿着囚服,带着手镣脚镣,伏跪在大牢内。在康熙迈进大牢的一瞬间,他苍老干瘦的脸上没有了往昔逼人的宏壮气势,有的只是宿命般沧桑无奈的凄苦。曹子清上前一步,展开诏书,大声宣读鳌拜的三十条罪状。
康熙定定地听着,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大牢里有铿锵的回音。
“鳌拜,你认罪么!”
良久的静谧后,康熙掀起眼皮,目光盯着某个虚空。
“皇上圣明,奴才自知罪行深重,不敢乞求赦免!”鳌拜埋下身磕头,供认情罪不讳。康熙悲愤地咬了咬牙,转身欲走,那鳌拜匍匐起身,突然抬手扯开衣服,坦胸露怀。
众人吃了一惊,齐刷刷倒抽冷气。鳌拜露出了满身的累累伤痕,昂着头,直视着康熙,定定地道:“这些伤痕,是我从龙入关时屡战沙场的印记,是我为你爱新觉罗家打天下留下的,胸口最长的这一刀,是我当年为救太宗皇太极而留下的,至今仍未痊愈。这些,皇上晓得么?”
四周十分寂静,我抬起手捂住嘴,别过脸不能再看。曹子清和纳兰容若相视一眼,脸上也有迟疑的神情。康熙瞥了一眼那些可怖的伤口,脸上油然萌生怜悯之情。他呆呆地望着鳌拜,许久都不说话,君臣二人久久地对峙。
走出刑部大牢前,康熙下笔批示说:“鳌拜理应依议处死,但念效力年久,虽结党作恶,朕不忍加诛,著革职,籍没拘禁。”
刑部大牢的中门哗然洞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到了久违的阳光,所有人的心情却是无比沉重的。我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却一眼瞟见,有一个清清秀秀的年轻公子正在疏通门口的禁卫。
他一个劲地哀求,那门卫理也不理,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
众人停下脚步,恍惚之中,都将目光移了过去。
那年轻公子咬了咬唇角,换了笑脸,从怀中取了一大锭银子递上,说道:“劳烦门官通融一下,就放我进去吧!”
“这可不成。”那门卫看也不看银子,只瞅着他笑道:“你大概头一回来吧?我们刑部不兴这个!兄台赏赐得多,罚得也重,为你这点银子吃一顿毛板子,不合算!”
那年轻公子急了,想也不想,拔脚就往里冲。门卫们几步赶上,扳过他的身子,正要动武。
康熙在旁开了口,“住手!”
提枪的门卫们回头望了望,像被电击一般跳了起来,连跨几步赶过来打了一个千,高呼万岁。
康熙皓立在原地,冷峻的目光变了数变,落到了那年轻公子的脸上。见到了万岁爷,他倒是跪也不跪,站得直直的。众人正好奇,那年轻公子摘下了帽子,放下发辫,但见秀发青丝,异香扑鼻,皓齿明眸。
是个女的。我吃惊之余又感到诧异,只是愕然的瞧着她。
“青格儿?”身旁有人惊喊,纳兰容若一下子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喜出望外地上前两步,紧紧握住了那少女的双手,“你去哪儿了,这些日子,寻遍了整个京城,却找不到你。”
少女姗姗后退,神色异常冷淡,她冷冷地笑着,冷冷地推开他的手,然后半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康熙。
“皇上,青格儿没有家了,所有亲人全都锒铛入狱,青格儿真的好可怜!”她低低地倾诉,淡淡的笑容里承载着万分的哀怨。
康熙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似是不解,“你——?”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那少女轻移莲步,走到了纳兰容若的跟前,仰起脸,深情地凝视他:“我救了你,却害死了我阿玛,我是不是该杀了你,为我阿玛报仇呢?!”
纳兰容若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他慢慢地抬起双手抓握住她的臂膀,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时难以启齿。
青格儿冷冷地笑了,泪水无声地悄然流下来,她咬了咬牙,忽然深吸一口气,低低地柔声道:“你写得那些好诗好词,足以令闺中少女心动,也足以让她们梦碎。而我,就是她们当中一个。很多时候,我分不清我是迷恋你的人,还是迷恋你的诗词。”
纳兰容若颤声低喊:“青格儿!”他喘气急促,猛力摇了摇她,似乎想将她唤醒。
少女笑容悲惨,泪流满面,似已痴了,喃喃道:“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语声软弱而可怜。
纳兰容若身子一颤,黯然道:“我对不起你……!”
青格儿目光凄厉的凝注着他,满腹酸楚终于化为悲啼,她紧紧握起他的手,流泪道:“知道你为什么在我和茗惠之间无法选择吗?”
天空忽然失去颜色,阳光飞逝不见,唯有冷风四下游走。
纳兰容若震住,面容失血,气息越发沉默,他阖下眼帘终于再无言语。
青格儿的嘴角慢慢滑出一丝苦笑,她深情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掉过头来,望着另一个方向。
我当时看得发呆,迷惑的眼睛刚一抬起,恰好与那一道流泪的目光相接。我咬紧牙关,顿时如坠冰窖,寒冷万分。
康熙脸色大变,瞧了瞧不远处的人,又瞧了瞧我──只是这轻轻一瞥,我却感觉到了天塌地裂,万劫不复。
那青格儿面容痛楚,身子有如秋叶般急遽起来,她苍白无力地指控道:“因为你心里想着另外一个女子。”众人还在听她说,她却冷不防一个磋步,拔出了纳兰容若腰际的佩剑。
变起仓促,众人大惊失色。曹子清反应机智灵活,游身窜了过去,一把拽过纳兰容若,将他护在身后。
两个门卫拔刀上来要捉拿青格儿,却见她微微一笑,凄惨地说道:
“我既然敢回来,就没想着跑。怕什么,难道我会加害皇上和纳兰公子吗?!”
听出她话头不对,我摇了摇头,急忙大喊:“姑娘,你听我说!”可是已经晚了,青格儿横剑颈下,用力一抹,万点红珠,喷涌而出,香魂一缕,杳然而去了。
纳兰容若脸色煞白一下子跳了过来,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下滑的尸体,嚎啕大哭:“青格儿,是我误了你!是我害了你!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撇下我一个人,青格儿……青格儿,啊……”一阵惨绝人寰的凄厉喊声,回荡在刑部天牢门口,纳兰容若疯颠了。
………………
凄艳的日光给皇宫大殿涂上了一层沉重的血红色。
临行前,康熙命曹子清送纳兰容若回府,传太医诊治,不得怠慢。
回到了坤宁宫,我晕晕沉沉的,一时好似热血,浑身燥热,一时又觉得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周身感到透骨的寒凉。李嬷嬷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过来,我咕噜咕噜地喝了,立在地上晃了一下,勉强站住脚。良辰和美景赶忙过来,扶我坐下。李嬷嬷点燃了安息香,落下了帷帐,我躺在床上,捂着被子,沉沉地睡去。
不一会儿,佩玉在屏风外说承乾宫的钮祜禄氏前来探望娘娘主子。李嬷嬷告知我正在歇息,便打发她去了。
傍晚日落时分,康熙忽然来了,也不让太监通传,自个儿走进了东暖阁,不说话坐在几案旁生闷气,他四下瞅了瞅,似是有些渴了,便端起几上的茶喝了一口,谁知茶已凉了,气得拿起青玉杯子“当啷”一声掼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良辰和美景一个个吓坏了,急忙进来收拾干净。听到了屏风外的响声,我从噩梦中惊醒,赶忙坐起身,抓起褂子穿上,准备出去迎接。康熙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我起身,他倒是急了,两步并作三步走过来,坐在榻旁,按住我,让我好生躺着。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笑了。
康熙见我脸色苍白,以为我病了,遂起身要宣太医。我拉住了他的手,依恋地摇摇头。他回头望着我,我撒娇似的娇声道:“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在这儿陪我,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康熙坐在了床边,小心翼翼的拉着我的手,我忽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改换了口气,脑袋往前蹭了蹭,神色庄重地问道:“小玄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康熙的神色迷茫而复杂,唇角颤了颤,他握紧了我的手,痛惜地喃喃道:“我只是在为纳兰惋惜,在茗惠进宫一事儿,我帮不了他,如今,连青格儿也……”声音渐说渐弱,痛到极处,终于再无言语。
我抿嘴儿笑,摇了摇他的手,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姻缘天定,也许是他们缘分未到吧!?”嘴上说着轻松的话语,我的心坎却撕痛得厉害。其实我心里很难过很难过。青格儿临死前的一瞥,在我的脑海里是一个永恒的烙印。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绝望无辜的眼神。
康熙拍了拍我的手,垂下眼,黯然地叹息。
——
是月月底,康熙帝传谕内外,宣布鳌拜党罪案始末及判决:“至于内外文武官员,或有畏其权势而倚附者,或有身图幸进而倚附者,本当察处,姑从免宽。自后务须洗心涤虑,痛改前非,遵守法度。恪共职业,以副朕整饬纪纲、爱养百姓之意。”
康熙对鳌拜结党专权一案的判决和处理,是通情达理,很有策略的。鳌拜免去死刑,改为终身监禁。鳌拜的亲戚没有重大罪行的,也一律根据实情给予宽大处理。遏必隆既无结党之处,特著免罪,革去太师及后加公爵。
六月中旬,鳌拜一手造成的一批冤案也得到平反昭雪,康熙亲自批示:恢复已故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原有二等精奇尼哈番世职,由他的儿子苏常淑承袭,又给还全部籍没家产。苏克萨哈族人、已故前锋统领白尔黑图原有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世职,命他的儿子白尔肯承袭。
七月中旬,康熙帝传谕内外:原任太子太保、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和直隶巡抚王登联等并无大罪,纯系鳌拜“诬陷”,而被无辜处死,其冤案理应昭雪。故特赐苏纳海谥襄愍、朱昌祚谥勤愍、王登联谥悫愍,并且各按照法定的礼仪祭葬,又送三大臣的儿子入监读书,并分别以通政使司左右通政、大理寺少卿、督捕左右理事官等缺用。至于受人诬陷而被鳌拜撤职的官员,查实后,也一概予以原职。
八月二十四日,康熙帝封一等侍卫索额图为内国史院大学士。
九月二十四日,康熙帝封原任刑部尚书明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十月初四,康熙帝赴南苑围猎,谕户部:“朕巡历所至,凡御用器物皆系所司由京城供办,毫无取于地方。现闻地方官指称御用,私派民闻。”贪官污吏,侵肥入己,苦累小民,重违法纪。自后务加严禁,倘有仍前借端科派者,所司官严察参奏重惩,如匿不上闻,事发一并治罪。
十一月初五,准兵部议,因施琅已归于旗下,应照例改授精奇尼哈番,又其劳绩甚多,加伯爵衔。
正文 第69章 产子
康熙八年腊月中旬,北京城里雪花纷飞。经历了一场胜利的宫廷兵变,剿灭了鳌拜一党,彻底废黜圈地旧制,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玄烨,牢牢地掌握了朝廷的内外局势。北方的复苏和江南的平定,千古华夏将再一次出现繁荣兴旺的太平盛世。
正值年末,家家户户喜迎新年,紫禁城里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红彤彤的宫灯和凌空高挽的彩带道出一片片吉祥如意。
产期一天天临近,我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行动很是不方便。走起路来跟企鹅一样,晃晃悠悠的。早膳用罢,我单手撑腰挺着大肚子,慢吞吞的在屋子里踱圈圈。一眼瞟见良辰和美景在旁小声偷乐,我打趣道:“笑什么,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
“是是是!”两个小丫头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皇上洪福齐天,祝愿皇后娘娘平安顺产,为咱大清国诞下一个皇太子。”
我嘴上笑吟吟的,心里却忐忑难安。玄烨这几日夜夜相伴,一下朝就跑来陪我。他高兴得不得了,好似第一回当爸爸似的。我心里有些纳闷,也有些压力。孩子还没生下来,他就一口咬定是皇太子,搞得宫里头上上下下信以为真,都以为我必将诞下一个小阿哥。
转了几圈后,李嬷嬷搀扶着我坐在了热烘烘的炕头上,绡着百子图的金缕缎被裹在周身。我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双手一伸。两个小丫头知道我要什么,乐呵呵地端过来一个针线笸篮。
这几个月来,闲暇的时间,我都用来做针线做衣服了。除了为自己做一些贴身衣物外,我还要亲自为出生的宝宝做婴儿装。昨天,我将自己绣好的第一个香囊送给了玄烨,他接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双眸熠熠放光,问我上面绣的是什么。我张大嘴巴,他瞅着那个图案,凑近了我,邪肆地笑道:“是两只小鸭子,在水中游。”
我气得哼一声,没好气地道:“什么鸭子啊!是鸳鸯好不好?”本来打算绣一条金龙的,可是玄烨的每一件衣袍、帽子、腰带上几乎都有龙的图样。我想变个花样,才绣了鸳鸯戏水的。
康熙扑哧一笑,眼波明明亮亮的。我羞得脸蛋通红,瞪他一眼,欲伸出手抢回,他却将香囊凑到嘴边温柔地亲了亲,
我轻咬唇角,美滋滋的低下眼睛。康熙满面笑容,低低柔声保证:朕会时时将这个香囊带在身边。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欣慰,出神地瞧着他,他慢悠悠的靠过来,俯下身,贴着我的肚子听了听,笑着道:“小宝宝在动呢!”
瞧,还是我教导的好,他也学会了一句洋文,管孩子叫小宝宝了,我笑得趣意盎然。
早上的时候,雪花细细碎碎如柳絮,两个时辰后,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巳牌刚过,茗惠披着雪衣特意来坤宁宫请安了,如今,她也是身怀有孕的人了,都六个多月了。我早些瞧着她身子不方便,就让她不必拘泥礼节,请安这些礼数尽可免了。茗惠说心里乐呵,照样天天来。
窗户外面划过一道道亮盈盈的雪光,甚是好看。
隔着炕桌,绣荷包聊天。我吩咐李嬷嬷将柜子里的衣盘端过来,摆在炕桌上。茗惠伸手拿起一件肚兜,摸了摸,笑得满目清美:“皇后姐姐,这内衣做得真好看。”
“喜欢就送给你了。”我抬了抬目光,盈盈浅笑道:“虽说这宫里有宫里的衣服,可是贴身穿的,还是自己做的穿着舒坦。”
“嗯!”茗惠点头,笑得赞不绝口,“谢谢皇后姐姐。”
“不用谢!大家都是好姐妹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茗惠歪着脑袋,孩子气的冲我撒娇。她高兴了,我也乐意就让她多选几件,茗惠挑得眼花缭乱的:“这一件好看,这一件也挺别致的。”
挑完了衣服,茗惠吩咐随身丫鬟雪茜将礼盒提了过来,她从礼盒里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又惊又喜,是《侧帽集》。
“是表兄的诗词,听说是个有学问的汉人为他成的书。”
纳兰容若大病初愈,辞去了御前侍卫的差事,半年的清心寡欲,如今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我爱不释手的将书捧在手里,心无芥蒂地道,“我最喜欢读你表兄写的诗词了。”
茗惠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喜欢就好。”身旁的雪茜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惠主子,怎么叫个侧帽集啊?”茗惠抿了抿小嘴儿,笑着解释道:“北魏年间,有个漂亮的男子叫独孤信,因为貌美常常被人模仿,有一天他骑着马飞奔入城,帽子被风吹歪了侧在一旁。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城里的人皆侧帽而行。这就成了一个典故。”
“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我咯咯欢笑,真挚地赞叹道:“容若的诗词就是能引领时尚,兴起一代词风的。”手指轻轻翻开了第一页,我激动地念出了一首小词:“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
我歪着脑袋,翻了一页又一页,满心欢喜的陶醉在优美的诗词旋律中,李嬷嬷走了过来,在我耳旁小声嘀咕道:“娘娘,不可大意啊!这书要是让皇上瞧见,怕是要惹麻烦的。”说着,就要拿走。我赶忙抢先一步,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坚持道:“不会有事的,我收好它就是了。”
“不就是一本书吗?怎会引起麻烦呢?嬷嬷过虑了。”茗惠在旁笑劝。李嬷嬷呆了呆,然后无言地退了回去。我掏出一个金黄|色的丝帕将书包好,乐呵呵地藏在了枕头底下。茗惠笑了笑,瞅着我的肚子又问道:“皇后姐姐,你的日子快到了吧?动静大吗?”
“唉,这小东西在肚子里没少踢打,害得我一阵一阵疼?”我嘴上抱怨,心里却异常甜蜜。
“是吗?看样子生下来应该是一个淘气的小阿哥了?”茗惠努了努嘴,打趣着。我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充满了浓烈的期待。
姐妹谈笑间,康熙突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我含笑望过去,没有起身。茗惠急忙站起身来迎接。康熙走过来,先是扶着她坐下,然后望着我问:“芳儿,你今日还觉得腹中有不适吗?”
我笑着摇摇头,“来这里当值的王太医很是尽心,近来不适的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
“你若是有什么稍微不适,都要及时告诉朕,朕可是时时在为你悬着心。”
“嗯!”我仰起脸笑笑,轻声允诺。康熙走过来,单手拥住我的肩,轻轻扶着我,让我改变一下坐姿,靠着软被,坐得舒舒服服的。相视而笑着。
“呃——!”身后的茗惠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去。“怎么了?”康熙掉头望着她。
“臣妾…臣妾肚子里忽然一阵绞痛!”
“啊!”我大惊失色,心慌意乱地喊:“皇上,怕是要生了,快传太医和产婆?”话一出口,我就傻在了原地,才七个月,怎么就生了呢?
“不是要生了,只是肚子忽然有点痛。”茗惠颤悠悠地摆手,脸庞哗然失血。康熙松开我的手,迈步过去,紧张地扶着她:“朕还是送你回宫休息吧?!”
“李嬷嬷,快去准备一顶轿子。”我单手撑着后腰,吃力地吩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芳儿,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来!”康熙扭头命令我,似乎想过来,却一时腾不开手。
——
寒冷的雪夜。
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
睡到了后半夜,“嗷——!”我汗流浃背的睁开眼睛,突然惨叫起来,手指痛苦地抚住肚子。身旁的玄烨警醒地弹起身,昏暗中,瞧见到我这大汗淋漓的凄惨模样,他吓了一跳,慌神道:“肚子很痛吗?要生了?”说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鞋,跑出去喊人。
我疼得呲牙咧嘴无法呼吸,身子乱抖,眼泪夺眶而出。
不到片刻间,坤宁宫内外一片忙碌,准备迎接新皇子的到来。念喜歌的两位接生麽麽早已等候再一旁,掩埋小皇子胎盘的“喜坑”也挖好,并把寓意皇后快生贵子的筷子和红绸、金、银、八宝等物安放在喜坑内,只等着我顺利生产。
我躺在帷帐内,痛得浑身哆嗦,汗珠一串串滚下鬓角。接生嬷嬷走过来,伸出手在我的肚子上一阵乱摸,说什么时辰未到。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咝咝地吸气,痛得更加厉害。
屏风外,康熙火急火燎地踱着步,听我喊疼喊得厉害,他几番想冲进来,却被图德海和小顺子拽住了。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处处是煎熬。
小腹下坠之感越来越重,我疼得没有力气叫喊了,手指揪着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就这样,时而安静,时而叫嚷,一直挨到了第二天凌晨。
美景拿着手绢为我拭泪,良辰一口一口的唯我喝参汤,我半喝半吐,最后一扬手连碗都打翻了。为了生孩子,我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痛简直是无法忍受的。
屏风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孝惠皇太后来了。
我疼得晕乎乎的,脑子里像一团浆糊,双腿想要乱蹬,却被接生嬷嬷按住了。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熬过去。
皇太后走了,苏茉儿姐姐来了,和康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然后掀起帘子走进来,我痛得死去活来,苏茉儿姐姐看了看我,神色一慌,又火急火燎地去了。
正午时分,一个年迈的顺产婆被请了进来,她趴在我的身下搁捣了一阵子,我痛得浑身冒冷汗,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是感觉到自己似乎快死掉了。
“娘娘用力——!”耳畔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喊。我手指攥紧被子,屏息着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感觉到身下涌出一大片暖暖的濡湿。
“娘娘,用力啊!”耳畔不断有人叫喊。我半清醒半昏迷,喘着粗气,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痛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还要用力,我真的没有力气了。为什么生孩子这么痛苦?
“娘娘,要用力啊!”产婆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洒在我的脸上。
哼哼唧唧的闭着眼睛,眼角挂满泪珠,嘴唇咬出了玫瑰色的血瓣。
“啊——!”揪着被子的手指灌满了力气,我身子急遽一颤,太阳上暴起青筋。
“哇哇——!”耳畔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产婆兴奋地大声叫嚷。
屏风外一阵猛烈的马蚤动。我喘着气,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昏沉沉地在半空中翻转,翻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是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产婆欢喜地禀报。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我想看看孩子,眼睛却不听使唤的往下闭合,虚脱了,累极了。
渐渐的,等到我撑住一口气,勉强维持住意识,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康熙已经进来了,他笑容的从产婆怀里接过孩子,动作虽然略显生涩笨拙,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谨慎呵护。他无限怜爱的望着那个孩子,嘴唇剧颤,脸上忽然滑下两行晶莹的热泪。我呼吸轻轻地瞅着他,康熙喜不自胜的将孩子抱到我身边,一叠声地喊:“芳儿,咱们有儿子了,咱们有儿子了。”
我精疲力竭,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唏嘘道:“孩子,我们的孩子。”
“是!”他眼波湛亮,贴近了我,笑得泪流满面。我欣慰地舒出一口气,合了合眼睑,手指按下襁褓,痴痴呆呆的瞧着孩子,眼睛长得鲜活深亮,真像他皇阿玛。康熙颤巍巍的将身子前倾。我们两个同时将脸凑近,亲吻婴儿的脸蛋。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龙子。”
窗外天色明朗,一屋子里的人跪地称颂。
康熙亲了亲孩子,又吻了吻我的额头。
“芳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眼神炽烈,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有气无力地微笑,心弦轻柔地触动,千言万语凝结在齿间,一时无法说出,唯有泪流千行。
傍晚的时候,预先安排好的||乳|母来了要给小阿哥开奶,眼睁睁的望着儿子被抱走,我是万般不舍,撑起半个身子,执拗地抱着孩子不放。最后还是李嬷嬷过来服侍我,趁我睡着以后,她们才将孩子抱走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按规定,我不能下床走动,每天鸡汤燕窝的恶补身子。挨了七天,我就受不了了,嚷嚷着要见孩子。李嬷嬷不让我出宫,我催她过去瞧瞧,她乐呵呵地去了,回来后,一张笑嘴说个不停:“大伙儿都说,小阿哥长得漂亮,跟他皇阿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听得幸福又感动,眼巴巴地想念着孩子。
——
康熙九年的新春喜气洋洋。
由于去年风调雨顺,山左山右秋季大熟。朝廷废了圈地,实行了更名田,再加上遏必隆从芜湖、苏、杭运来数百万担粮食,历来闹春荒的直隶、山东,物价平准,太平无事。北京在新正期间,昼夜金吾不禁。老百姓们高兴,把新春佳节闹得分外红火。
北京城里的元宵社火,也确实与众不同。一队队的狮干,龙灯,高跷,秧歌,穿行在繁华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应有尽有。
紫禁城里鼓乐喧天,秀丽如画。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万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早上起来以后,良辰和美景侍候我用完早膳,李嬷嬷带着佩玉、翠环,小顺子、小吴子等一干太监宫女正在扫地、掸尘、抹桌子。我心情特好,便捋起袖子帮着收拾,大家有说有笑,和和美美。
一会儿,乾清宫的端茶太监小毛子来了,笑道:“四格格从昭陵回来了,万岁爷欢喜得了不得,不等要轿子就跑着去了。这会儿在慈宁宫呢?万岁爷知会奴才请娘娘过去呢?!”
四格格,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玄烨以前是跟我说过这个四格格的事。
这个四格格是分封在广西的定南王孔友德的女儿,本名孔四贞。定南王死了之后,太皇太后便将她收养宫中,待之如女。她和苏茉儿姐姐一样,从小看着康熙长大。不知为什么,顺治皇帝大行之后,性情刚烈的孔四贞突然变得郁郁寡欢。她本是将门之女,身有武艺,便请求允准她宿卫先帝陵寝。太皇太后拗不过,竞破格晋她为一等侍卫,由她去了昭陵,这一去就是九年。今日突然回来,是件稀罕事儿。
小毛子却不知此事根苗,双手操在袖子里,在一旁笑着调侃道:“皇上是该松泛一点了。自去年五月鳌中堂坏事到如今,一天七个时辰见人、其余的时间还要批奏章、读书写字、跟南怀仁神父学几何算术,这几天更是一事未了又有一事,连个五更黄昏也不分了,竟比小家子挣饭吃还难,就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儿呢?”
我淡淡地笑,撇了撇嘴道:“你甭嘴巧,甭指望我在皇上跟前给你递送这些话儿——论说也真是的,从去年到现在,这皇宫里大事小事不断,就是外边茶馆打鼓儿说书先生说的书,也未必有这个热闹呢。”
小毛子起先还嘻笑着听,回头一看,自鸣钟上的时针已指到已未午初,忙道:“哎哟,光顾说话,差点误了事,娘娘,收拾妥当了,走吧!”说完便一溜烟跑出去,在前头引路。
慈宁宫里很热闹,泛起一片欢声笑语。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我刚刚走了进去,太皇太后就赐了座儿,让我坐在她旁边的软椅上,下面一溜烟的坐着钮祜禄氏、马佳氏、博尔济吉特氏、张氏和董氏。康熙立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给老人捶背。苏茉儿姐姐吩咐着上茶上点心。只有孔四贞是远客,打黄儿坐在太皇太后对面,端着茶杯,静听太皇太后说话:
“你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别人不知怎么样,我瞧着脾气性儿竟是一点没改。哪有女人做官做一辈子不嫁人的?我跟前的女孩儿,只有你和苏茉儿特别,偏都比公主还要性傲。你半大不小、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不嫁人怎么成呢?没的也不怕人家在背后数落我这老婆子,亲生女儿一个一个都嫁了,收养的竟一个不嫁人。正说着,一回头瞥见图德海进来,便道:“图大总管,又来催皇上吃苦去?”
图德海一进门便听见这话,忙跪下请安,笑道:“奴才哪里敢?批奏章的时间到了,这都是万岁爷定的章程!”
“今儿有哀家做主,难得四姑娘回来,叫他们姑侄多坐一时,你站一边吧。”
图德海叩了头起来,不便一一请安,只上前给孔四贞打了个千儿,笑道:“图德海给四格格请安了,久闻四格格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孔四贞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认识图德海了,我忙笑道:”这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是个精猢狲,最能顺竿子爬。四姑提防着他。”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康熙没有笑,却陪着小心对孔四贞说:“老佛爷刚才提到的那个孙延龄少年英武,又是定南王手里使过的人。朕见过几次,言谈举止蕴藉有礼,很不错的。如今老佛爷作主,把四姑指给他,真是天配地合。四姑见了就知道了!”
我这才明白是要把孔四贞指配给孔友德的部将孙延龄,便不打浑了,却听孔四贞答道:“老佛爷、皇上都已经说的不少了,又都是为我好。我再推辞就像不识抬举了。那……那就……勉从其命吧。想我孔四贞,自父亲死了,一直蒙老佛爷恩养,和女儿一样,本不该……”
“对了,就是这个话!”太皇太后知道孔四贞从前一向钟情于顺治皇帝,生恐她再提与顺治的旧事,见她应允,不禁喜形于色,便拦住道,“压根儿和我的女儿就一样嘛——皇上,皇阿奶的意思是晋封四贞为和硕柔善公主,你看呢?”
“本就如此嘛。”
“图德海你可听见了?四公主要下嫁,嫁妆要从厚。”
“喳!都在奴才身上,照公主的例,加银五千——”
“一万!”康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