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个缝,只容一个人通过,等康熙几个人进去,复又缓缓合住。
进了毓庆宫,康熙使命吹熄了灯。三人顺着殿东墙悄悄向南,只要跨出了南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奉先殿了。正走着,忽然从殿角大铜鼎后边闪出一个人来,张万强吓得倒退一步,几乎叫出声来,图德海身子一挺,向前跨出一步护在前头。
“孙殿臣么?”康熙低沉有力地问。
“奴才孙殿臣在此迎驾!”
“这儿都准备好了么?”
“奴才不敢怠慢!”
“这可是机密大事!”
“是,谨遵圣旨。三名工匠各赏银一千两。现将他们关在大内酒窖内,并服了药,三日内是醒不了的!”
“好!”康熙道,“你就守在这里,朕去去就来!”黑地里虽瞧不见面容,但听声气,便知他极其镇静。主仆三人穿过静悄悄的毓庆宫,折转向东,这里便是奉先殿了。
刚走到奉先殿门口,里边曹子清早已迎了出来。康熙就在殿门口换了吉服,头上端端正正戴了一顶天鹅绒纱台冠,上身穿石青江绸夹褂,外套一身簇新的明黄缂丝夹金龙袍,单金龙褂下悬着一柄嵌金蟠龙宝剑,足蹬青缎凉里皂靴,项挂菩提朝珠——一副御朝大典的装束。
图德海和张万强二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万岁爷收拾停当,退后一步,请康熙进去。
几个老内侍在殿角房内。
康熙昂然按剑,大踏步上前推开殿门,一脚跨入。
奉先殿殿外看着鸦雀无声,殿内竟是灯烛辉煌,凡窗棂透光之处均用夹被严密遮盖。
大殿内,以曹子清为首,并排跪着十二位布库少年,十六个毓庆宫侍卫跪在第二排,连行后来陆续选宫里的小侍卫共有三十余人,整整齐齐跪了半个殿。
康熙的面色不由得一阵激动。
奉先殿里,康熙正了正衣冠,先向列祖列宗神位敬香礼拜。礼毕,回身厉声叫道:“曹子清!”
曹子清一跃而起,向前跨了一步俯伏在地:“奴才在!”
“朕委你的差事可办好了?”
“奴才启奏万岁:九门提督吴六一将于卯时率部进宫,把守太和、中和、保和三殿要津,静待我主号令!”
“好!纳兰容若。”
“奴才在!”
“从今天起封你为乾清宫总领侍卫,身份与曹子清等一样。”
“喳!”纳兰容若眉目英豪,高声应对。
“诸位兄弟!”康熙朗声说道,“‘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贼臣鳌拜专权欺主,擅杀大臣,圈换民地,涂炭生灵,其心险恶,其罪难赦!”
说到这里,康熙的脸涨得通红,回头看了看祖宗灵位和画像,接着又道:“当今社稷垂危,有被鳌贼篡夺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内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中夜推枕,绕室煎虑。朕决意借祖宗在天之灵,擒拿鳌贼。列位壮士皆是我大清忠贞之臣,望能助我诛j佞、卫朝纲,靖社稷!”
下面跪的二十名侍卫听到这里,早已热血,群情激昂,齐声答道:“臣,谨遵圣谕!”
曹子清膝行向前奏道,“自古忠臣烈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岂敢惜身而与国贼共戴一天!主上请降圣谕,臣等虽赴汤蹈火,也决无反悔!”
君臣二人慷慨陈辞,使殿内的人激动得泪光满面,庄严肃穆的大殿上,气氛立时显得悲壮而又紧张。
康熙按剑而立,满面豪壮之气:“自古以来,朋友之道在于肝胆相照,兄弟之情贵于两肋插刀。众位壮士放心,若有不测,朕敬尔母如朕母,待尔妻如朕妹!”
“谢万岁!”众侍卫一齐叩首,低声答道,“臣愿拼死向前!”
“拿酒来!”康熙大喝一声。
话音方落,奉先殿一个老太监双手高擎着一只盛满玉酒的碗,走上前来跪下。
康熙“噌”地拔出宝剑,向自己左手轻轻一抹,鲜血如注流进碗内。曹子清和纳兰容若带领众侍卫叩了头,也各自咬破中指,将血滴进碗中。
康熙接过大碗,先向地下轻洒了少许,举起碗来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曹子清,其他各人也挨次喝了。饮毕,将空碗奉还给康熙。
康熙正待发话,忽见索额图戎装佩剑匆匆上殿,躬身奏道:“万岁!吴六一已打着兵部侍郎的旗号亲率大兵进宫。”
“好!”康熙将手中大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哐”地一声,摔得粉碎。他单脚踏椅,左手护膝,右手按剑,嗔目大呼道:“朕下特旨:着御前一等侍卫曹子清全权领命,擒拿权j鳌拜。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抗旨者,格杀勿论!”
众侍卫一起跪下大声而有力地回答:“喳!存心抗旨者,格杀勿论!”
在激昂、壮烈的气氛中,曹子清带着侍卫们,分头准备去了,康熙带着图德海等人又悄悄地回到了毓庆宫。
——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
杀机四伏的紫禁城,迎来了旭日初升的黎明,乾清宫依然是一派平静气氛。自顺治初年起,这里就是皇帝召见大臣处理朝政的地方。
这时,鳌拜正坐在殿内中间一张椅子上,他看了看顺治皇帝御笔题额“正大光明”四个字,又看了看殿角的鎏金大钟,神色颇有点忐忑不安。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缓慢地流逝着。殿角大座钟的“嗒嗒”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使人听了烦躁不安。忽然“沙啦啦”了一阵之后,大座钟“叮当”,“叮当”敲响了七下,此时正是卯牌时分,已经到了皇帝临朝的时候。永巷口垂花门的门闩“眶”地一声摘掉了,鳌拜蓦地抬头,面色。
康熙的八人銮舆从月华门缓缓而出,舆前太监高叫一声:“万岁爷启驾了!”听这一声,除了侍卫,鳌拜立刻走下丹墀,撩袍跪接。
但奇怪的是銮舆并未在乾清门前停下,却一直抬往景运门去了。鳌拜惊疑陡起,忙起身一把扯住走在后边一个太监,急急问道:“皇上不在乾清宫临朝么?”
“在。”那老太监很爽快地答道,“太师少待片刻,皇上还要先到毓庆宫练一趟布库才来,这是多少天以来的老规矩了。”说着走了。
图德海也笑嘻嘻的赶来解释道:“太师,这几个月万岁爷经常是如此。那边安静一点,而且离乾清宫也近……”说着也走了。
鳌拜面色苍白,有些犹豫。
等了片刻后。
远远的就瞧见小太监张万强从景运门大踏步走了过来。张万强直至乾清门前立定,躬身笑道:“万岁爷请鳌太师毓庆宫说话。”
“不是说好在乾清宫召见的么?”鳌拜不解地问道,“怎么又改到毓庆宫呢?”
“召见仍在乾清宫,只是,几位贝勒、贝子都还未到,万岁爷的意思是请太师爷到毓庆宫议事,尔后一同过来。”
鳌拜满脸不悦,强自镇定,对张万强道,“知道了,请万岁稍待片刻。我随后就到。”张万强答应一声“是”,便躬身而退。
鳌拜一甩袖子昂然离开了乾清门。穆里玛和讷谟两人待他稍去远一点,手按剑柄跟了过去。把守景运门的禁军都是鳌拜的属下,见他们过来,一个个恭送出门。
出了景运门向北是毓庆宫。鳌拜刚跨进垂花门,就见索额图满面笑容迎了出来,说道:“鳌中堂来了!皇上等得有点急了,叫卑职再来瞧瞧呀!”
“索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厚爱,卑职已经调任为御前一等侍卫了。”
鳌拜鄙夷地瞅了他一眼,冷哼着,径自朝里头走。索额图拦住他,“单独见驾,鳌中堂是否该卸下自己的兵器呢?”顾名思义,他指的是鳌拜腰际的那把佩刀。
鳌拜嫌他啰嗦,正眼也不瞧他,摘下腰际的佩刀,搡了出去。
索额图赶忙接了。
后边穆里玛和讷谟赶到,远远见鳌拜已经进宫,两人对视一眼,挺身便也要进去,却被抱着刀的索额图笑嘻嘻地拦住。
“二位哪里去?”
“进宫觐见圣上。”
“成!拿牌子来。”
一句话说得二人瞪大了眼睛,此时要哪门子牌子,也从没听说值日侍卫见皇上还有要牌子的规矩!索额图见他二人发愣,扬着脸道:“皇上今儿单独召见鳌太师,没说见你们二位,请候一候罢!”说完也不等回答,回身便“眶”地一声将前宫门关上,一阵门镣吊儿响,接着就听索额图冷笑着“咔”地上了闩,踢踏踢踏竟自去了。
穆里玛和讷谟二人惊呼一声,“可恶!”扑上去用力拍门,九九八十一颗铜钉的红门。他们趴在那里恰如蜡涎摇树一般,可怜渺小,哪里动得分毫!
鳌拜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毓庆宫的大殿。浑然不知自己已陷在二十名大内高手的重围之中,殿外还有二十多名小侍卫张弓搭箭、腰悬宝刀候着,怕他突然施计逃跑。
鳌拜挺了挺腰向前走去,站在殿外高声道,“老臣鳌拜,奉旨觐见万岁!”便一步跨进殿内跪伏在地。
搭起眼皮一瞧,上边似乎只有康熙一人坐着,鳌拜的神色更加放松。
殿内静极了,康熙高高坐在御椅上,手按宝剑,双目带笑。他稍一迟疑,立刻肃声吩咐道:“赐座!上茶!”
图德海和张万强心照不宣的走过去,掇了一个暗红色的檀木圈椅过来。
鳌拜抖了抖袖子,正襟坐下,一派气定神闲。
康熙一个眼神递过去。
小毛子端着茶盘从庭柱后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迈出,有条不紊的走到了鳌拜跟前。
鳌拜趾高气扬的端起了茶盏,手指一捏茶盖,顿时惊得变了脸色,“当啷”一声,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康熙皱眉,目光灼灼的笑了。那个茶盏可是在沸水里滚了三个多小时。
鳌拜按照惯例,身子一斜倾,想俯首称不敬之罪。哪知,刚偏过头来,重心微移,身下的椅子“喀喇”一声震裂,鳌拜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
“快快扶起鳌中堂?”康熙笑着一声令下,十几个太监装束的布库少年齐齐拥上前,甩开绳索,按胳膊的按胳膊,按腿的按腿,将倒地的人五花大绑起来。
鳌拜被绑一时间动弹不得,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怒目圆瞪,气得脸色铁青。
康熙稍停一下,神色威凛,开口道:“鳌拜,你知罪么?”这一声宛如睛空霹雳,当头一棒。
对康熙的这一招,鳌拜也并非毫无准备,袍褂里边贴身穿着暹罗国进贡的金丝软甲,柔钢腰带上束着六把飞刀,袖中还藏着两把铁尺。
鳌拜面色惊悸不安,稍一迟疑,立刻抗声回道:“老夫何罪之有?”说着双手轻轻左右一摆,身上的绳索嗤啦啦断裂,将困住自己的少年齐齐震开,他从容的从人堆里站了起来,用挑畔的眼光扬着脸看康熙。
“你有欺君之罪!”康熙处惊不变,手指一抬直指着他,高声说道,“结党营私,妒功害能,欺蒙君主,堵塞言路,乱施政令,图谋不轨,十恶不赦!”
“有何证据?”
“哼!”康熙从御案前起身,手指点着案面,发出一声冷笑:“少不得给你证据——来呀!将这乱臣拿下!”手臂凛凛一挥。
话音刚落,殿后闪出魏东亭、纳兰容若、孙殿臣、狼谭四个人,拔剑怒目逼近鳌拜。十几个布库少年翻身站起,将鳌拜团团围住,跃跃欲试。
“哈哈哈!”鳌拜张开双臂,仰天狂笑,讥讽道:“老夫自幼从军,出入于百万大军之中,身经七十余战,凭你们几个黄毛孺子想要拿我?”
笑声刚落,便听殿角帷幕“哗”地一响,索额图带着四名侍卫仗剑怒目跃了出来。
鳌拜惊愣了一下,忽地将袖子朝上一捋,扬眉大呼道:“这宫里宫外都是老夫天下,你们哪个敢来拿我?”语毕,原地转一圈,目疵欲裂。
“我敢拿你!”一布库少年大叫一声,一个箭步跃上,反手便抓鳌拜的袖子。鳌拜伸过掌来一抵,立时觉得这个楞家伙确比先前在月华门内比试时大有长进。那少年掌上受力,一个侧身旋了一圈方才站定,红着眼又扑了上来。
曹子清说:“容若,你护住皇上!”说着便跃身而上。孙殿臣和索额图也都各自拔刀逼上。鳌拜见上的人多了,不敢怠慢,双手一叉,眨眼之间从袖中抽出两把明晃晃的铁尺,在六个人的包围中舞得,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
除纳兰容若紧紧护住康熙外,十二名布库少年加上侍卫供二十个人,将鳌拜团团围住。鳌拜虽不见输,眼见得身手不那么灵便了,一个不留神,一把铁尺被曹子清一剑挑去,一怔之下,孙殿臣又用刀挑飞了另一把铁尺。
那鳌拜一阵焦躁,“嗤——”的一声将袍服撕去,两手各摸一大把带响哨的飞刀,晃了晃“唰”地一声全甩了出去。几个人忙不迭躲闪,只听“叮叮”两声响,孙殿臣和另一侍卫身上还是中了刀,“噗嗵”两声倒地,还有一把带着尖啸声的飞刀直刺康熙。纳兰容若手臂一举,稳稳接在手中,笑道:“谅你鳌中堂有三头六臂,今日也难逃法网!”
曹子清大喊一声:“弟兄们闪开了,我来接这老匹夫的太极掌!”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时众侍卫已闪开一个缺口,曹子清一个箭步跳进圈子。此时,鳌拜也正好一个转身面对着曹子清,两人的眼中都射出了愤怒的火焰。
曹子清先前跟胡太医学了一阵子内功心法,颇有感获,他双手一错,用柔云八卦掌轻叩。鳌拜用太极掌一接,只觉虚若无物,顿起惊觉,只好打起精神应付面前这个青年。
曹子清知他厉害,也不敢轻易下手。只在平缓相斗之中,消耗他的体力。两个人你来我往以内功相拼,曹子清被鳌拜迫得步步后退。
康熙的面色焦灼而冷静。纳兰容若的神色忽然有些惨白,持剑护主的手一抖,他轻抚住胸口,立时口吐鲜血,向后倒下。
殿内顿时大乱。
“纳兰——?”康熙惊栗地喊,却来不及拉住他。
鳌拜见纳兰容若突然倒地,先是一怔,忽然精神大振,狂笑一声道:“你吃了我的女儿茶,落个好报应!”
两个侍卫见他没防备,抢了上来,被鳌拜双臂一张,当胸一掌,“哇”地口吐鲜血,扑地翻倒,鳌拜不动声色“噌”地从腰间抽出柔钢腰带,轻松地舞了两下,满殿里呼呼生风。他森然冷笑着,一步一步地逼近康熙。
曹子清、索额图见势一齐上前阻挡。康熙只好仗剑跟着他们在柱间穿行,情势十分危急。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倒在地下的纳兰容若一个鲤鱼打挺,持剑横胸,剑光陡然出鞘,乘鳌拜全无防备,在他的后背上运足力气连挑三剑,口里说道:“不吃女儿茶,何能击鳌头。你的女儿茶是有毒,只可惜解药已有人送来。”原来他口吐鲜血,是他咬破舌尖,故意做出来的。
鳌拜受此突然一击,但觉胸中一阵酸痛,口里一咸,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口里哇啦哇啦大叫,将手里一根腰带舞成一团黑,左冲右闯,逼得众侍卫让开了一片空场。斗了这么长时间,鳌拜仍能如此拼搏,索额图着实从心里佩服他的武功。他一边应战,一边大叫:“老贼这叫回光返照,没后劲了,打呀!”众侍卫正要拼搏上前,曹子清手指掐在唇间,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围斗鳌拜的七八名侍卫“唰”地一声,齐齐跳出圈外。
鳌拜见众侍卫散开,正觉奇怪,忽地感到头顶上有异常的动静,待抬头看时,一张大网正“哗”地落下,恰恰将他网在中间。这网是用金丝、人发和宁麻三合一精工制成的,落入网中,任凭鳌拜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他左挣右扯,只落得愈缩愈紧。十多名布库少年从旁一涌而上,拳打脚踢,早已将他打得昏死过去。
那鳌拜面色惨白,浑身是汗,气息微弱,任由周围人踩踏,毫不反抗。
康熙手指微握,定定地看着他,眉宇间焕发出了刀锋一样犀利而残冷的光芒。渐渐的,面对这个不可一世的鳌拜,面对这个如大山一样压在他头顶多年的权臣,康熙阖了阖眼睛,唇角紧抿,脸上怒气腾腾的火光平息了,取而代之的难以形容的怅然和冷静。
正文 第67章 破晓
晨光中的慈宁宫后殿。
一片片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万籁俱静中,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孝庄端坐在炕上,捻动佛珠,闭目养神。苏茉儿姐姐眺望窗外,面色焦急。
从昨晚到现在,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提着帕子原地踱着步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去探个究竟。
时间等得久了。
孝庄不动声色,兀自沉静。苏茉儿姐姐面色焦躁,张惶四顾。我仰头看着屋顶,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然后斜着身子,静悄悄的往外屋溜去。
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帽,溜出了慈宁宫,我披着霞光,一路往奉先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沿途寂静得可怕,大内禁军多半被调走,只有树叶在晨风中簌簌抖动。
奉先殿外的长廊上,刚拐了一个弯,就看到有两个侍卫戎装的男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我定睛望去,却是鳌拜的心腹侍卫穆里玛和讷谟。远远望见那二人红着眼,满脸杀气,我心里有些害怕,低下眼睛,折身便往回走。
“什么人?!”背后有怒吼声传来。
我扭头一看,那二人真是胆大包天,拔出剑直逼过来。我急得发疯,环顾四周,顿时慌了手脚,若退回慈宁殿中,又怕危及太皇太后,我只好慌不择路拔脚向东南方向逃。刚跨出几十步,就被身后扑过来的人一把拿住。
我反手劈出一掌,却被他借势拧住胳膊,顿时疼得一动也不能动。
心口噗通乱跳,“狗奴才,滚开——!”我咬牙切齿,大喝一声。
那穆里玛张望四下,狞笑一声,挥剑就要杀人。
我蓦地吸口气,吓得一身冷汗,紧紧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我的那双肥厚的大手忽然松开了。我惊魂未定地弹开眼睛,只见穆里玛和讷谟二人弃了剑,飞奔而逃。
远远的,离景运门只有百十步,穆里玛和讷谟二人闷着头跑得飞快。刚到门口便大声怪叫:“班大人,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去!”话音未落,景运门的门闩“砰”的一声被死死地栓住!那两人发疯了一般,双手猛擂景运门上的门环,狂叫“开门”。
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从奉先殿后面的台阶上,走出来一个威武的男子,头戴红顶簪缨,身着江牙海水袍子,手执长剑,威风凛凛,文质彬彬,不用说,他就是九门提督吴六一。
穆里玛和讷谟见了此人吓得脸色惨白,正要转身逃走,吴六一挥臂厉声喝道:“将乱臣侍卫穆里玛、讷谟与我拿下。”
“喳——!”殿后面,几名大内侍卫应一声,毫不犹豫地猛扑过来,将那二人五花大绑了起来。穆里玛和讷谟惊得张口结舌,面如死灰,正要破口大骂,吴六一嘴一呶,几名禁军向两人口中塞进一把麻胡桃,将他们推搡着押走了。
见那二人被擒,我喜笑颜开精神大振,箭步跑过来正要称谢,那吴六一后退几步,朝我拱手一揖,带着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径自去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捡起地上的长剑,轰轰烈烈地融入到了作战的队伍中。
乾清宫的丹樨前,伫立着两个傲慢的身影。
“你也是读过书的。”班布尔善笑道,知道“捷足先登”这个词该怎么讲吗?奈失其鹿,高才捷足者先得!凭鳌拜那点本事,怎么可以君临天下呢?”
鳌拜怎么也想不到,班布尔善还有计中之计,掏空了鳌拜的实力,自己另有打算!这里班、济二人相视一笑。济世忽然讨好地说:“班大人,鳌老贼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有这一手。
“封掉隆宗、景运、日精、月华四门,禁绝一切宫人往来,你我才可在此安安稳稳地坐山观虎斗!”班布尔善眯着眼睛,笑得一脸阴险。
“说的是!如有擅自出宫的,立刻拿下,待事毕之后再行发落!”语毕,济世又补上一句,“不许惊动太皇太后!”数十名侍卫躬身领命立刻分头行事。
这一场戏,演得精采!迅雷不及掩耳,深谋远虑的鳌拜万万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康熙一人呢!
班布尔善款步上前,大咧咧地坐在御榻上,笑对济世道:“哼!大概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天下。”
“鳌拜一向瞧我不起,道我没有武略,只会做文章!”济世呵呵笑道。“这会儿他该认识咱们了。”
班布尔善笑了笑说:“哼,我要的就是你的文才,你和泰必图一文一武正好是我的左膀右臂哎,泰必图怎么还没来?”
济世道:“方才有人来报信,泰必图正带着人马,在大和殿候命。班大人,时机成熟,咱们也该去收场了吧”说着向班布尔善一拱手,二人便一起下了丹墀。集齐乾清宫内的侍卫,大大小小也有六十余名。济世拔剑在手,大声喝道:“有人乱宫,我们前去救驾!”
“救驾?”我气势汹汹的一脚跨进殿门,哈哈大笑,“你们只怕是去害驾的吧?”
班济二人变脸失色,抬头一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在我的身后,从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中涌出了一支刀出鞘,弓上弦,枪刺闪光,旗甲鲜明的队伍,这支队伍足有五百多人。他们涌上台阶,却不立刻进攻,而是迅速地排成方队,沉着而镇定地向惊呆了的班布尔善一伙开了过来。
班布尔善和济世手指乱颤,相视一眼,欲逃无路。
吴六一手臂一挡将我拦到身后,他飞窜过去,拔出宝剑当空一划,厉声喝道:“与我拿下。”
“喳”,呼应声震天动地,响彻在皇宫的上空。
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禁卫铁军,乾清宫从贼造反的侍卫顿时乱了营;有的弃刀而逃,有的跪下投降。我站在吴六一的身旁看花了眼,嘴里暗暗嘀咕着要是有个摄影机将这一幕幕拍下来该有多好。
班布尔善面色凄白,拔剑在手,绝望的向自己的脖子抹去。吴六一冷笑一声,张弓搭箭。一支雕翎箭“咻”地一声飞了过去,正中班布尔善的手腕,他手中长剑‘叮’地一声掉在地上。班布尔善想自杀也没有成功,只好和济世一起当了吴六一的俘虏。
逮了班布尔善和济世后,吴六一立刻带领部队冲向毓庆宫,接应曹子清他们,保护圣驾。
可是,急急忙忙的敲门声,却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曹子清等十几名侍卫顿时紧张起来,环立康熙身后,一个个满脸杀气。索额图突然想起来,上前大叫道:“是吴将军的兵么?皇上在此,鳌拜已经被擒!你们稍退,不要惊了圣驾!”外边的人听了,果然不再敲门,看样子是退了下去。
“子清,”康熙指着宫墙吩咐道,“你上去看看!”
“喳!”曹子清答应一声,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支长枪,一头点地,轻轻一撑,便跳上了墙头。回头对康熙道:“皇上,是吴六一的兵到了!”
康熙大喜道:“快开门!”早有人上前“哐”地一声将宫门打开。
外边由吴六一领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看到康熙从宫中气字轩昂地走出,地动山摇地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扫视着大家,眉目振奋,激动得面色通红。
他快步上前,亲手搀起跪在前边的吴六一,笑道:“难为你了!众卿甲胄在身,都平身罢!”
“谢万岁!”众人起身,侍立在两旁。
图德海挺起胸膛,神气地高叫一声:“万岁爷启驾慈宁宫咯!”一顶明黄软乘舆抬了过来。
现已大功告成,康熙急着要去见太皇太后了。身姿娇小的我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侍卫后面,踮起脚尖,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穿着松垮垮的太监衣服,嘴里念念有辞,我悄悄地避开了众人,一路往坤宁宫的方向溜去。
“还是先回去换了衣服吧!这身装束去见老祖宗,可是大不敬。”我稀里糊涂地想着。刚一抬头,看到纳兰容若和曹子清从假山旁的石径上绕了出来。
我见是他们两个,心中一乐,什么都忘掉了,就想跟他们开个玩笑。于是便学着小太监的样子,上前一步,甩下马蹄袖,扎千行礼。
曹子清看到是一个小太监,就笑着招手道:“你给我们沏一壶茶来,放在那边亭子里!!”
“喳——!”我细声回应一句,刚要起身。“等等——!”耳畔有疑惑的声音响起,说着,一个清俊的身影弯下腰来,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心里一急,蓦地抬手,一掌劈了过去。
纳兰容若大惊,立刻招架,反手将我的手掌搁挡开来。
我抬起眼睛,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眼光一接。
“啊!”纳兰容若大惊失色,急忙松手。
我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嫣然笑道:“纳兰公子好身手,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纳兰容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曹子清目瞪口呆,瞪着我,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趁他们闪神之际,灵机一动,想要擦身跃过,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踩着了曹子清的脚。那家伙扯着嗓子,很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我屏住呼吸,抬起双手捂着耳朵,尽快逃之夭夭。
回到了坤宁宫,李嬷嬷一看到我,表情崩溃,差点晕死过去。
在良辰美景、佩玉翠环的服侍下,梳洗更衣,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后,我意气风发地笑了笑,准备去慈宁宫问好。
谁知还没跨出门槛,康熙箭步冲了进来,我头一抬,身子就被他搡进了怀里。他抱得我好紧好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响后,他才松开了我,我憋得脸蛋绯红,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瞅着他。
康熙的唇角有细小的快乐,渐渐的,这种鲜活的快乐放大到他整个脸庞,他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开心的笑容,急切的,一个劲地喊:“芳儿,咱们打胜了!咱们赢了!!”
他的快乐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让人感同身受,心潮起伏着,我甜甜地笑,坦白而真诚的说:“是是是!咱们打赢了!芳儿坚信,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小玄子都能力挽狂澜!”
康熙不说话了,面容俊朗深情,仔仔细细的凝视着我。
目光交汇间饱含着真挚的感情和信任。我心里一柔,笑容腼腆,再度被他纳入怀里。
康熙贴着我的耳际,很小声很温柔的说道:“芳儿,你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有了你,我的快乐才是快乐。”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我虽然听清楚了,一时间还无法感悟过来。康熙拉着我的手,走到榻旁坐下。他的眼睛略微下移,笑眯眯的盯着我的肚子。
我稍稍怔一下,遂即明白过来。他在看孩子,我不自然地低了低眼睛,羞涩地嘀咕道:“还不到四个月呢!王太医说,胎儿很健康。”
康熙攥紧了我的手,深吸口气,笑得满室生春。
——
鳌拜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几家谋反逆臣的府邪被抄了,这件事轰动了皇宫,轰动了北京城,也轰动了天下。
正午时分。
乾清宫外,太监高呼:“宣遏必隆上殿!”
遏必隆惶惶然来到乾清宫殿内跪伏地下,偷眼一瞧,还有一人也跪在身边,却是康亲王杰书。
见他二人都来了,负手而立的康熙徐徐转过身来,说:“杰书,你先起来!”又扬眉问道,“遏必隆,你知罪么?”
遏必隆面如黄土,胆怯地低下眼睛,吭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鳌拜虽然…多方拉拢奴才,但是…但是奴才并没有…没有正面回应他?”
“没有正面回应?”康熙嘴角斜扬,定定地笑了,目光凛然道:“那就是甘心做一根墙头草,风往哪面吹,就往那面倒咯!”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
遏必隆浑身颤栗,伏地叩首,泣声喊道:“奴才……知罪!”
见他认罪,且又病体瘦弱,康熙倒觉得他很可怜,口气也不觉软了下来,“你有几条罪,说与朕听!”
“奴才身力辅政大臣,受先帝托孤之重任,奉职不力,致使贼臣鳌拜肆无忌惮,欺君乱国,今天子圣躬独断,庙谟运筹,剪除元凶,实天下苍生之福也。奴才惭愧万分,伏乞圣裁。”
“我问你,”不等遏必隆说完,廉熙语气一硬,截断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鳌拜j佞,为何缄默不语,鳌贼圈地换田屡犯禁令,你又为何一言不发?苏克萨哈为维护朝纲,弹劾鳌贼,你又为何与鳌拜朋比为j,杀害忠良?”
听着康熙的叱问,不仅遏必隆连连磕头称罪,旁边侍立的杰书也是面无血色、战战兢兢。
“杰书!”
康亲王杰书吓得一跳,目光剧颤,连忙跪下。“奴才在!”因过于慌张,袍角未及撩起,几乎绊了一跤。也不等康熙发问,他便颤声说道,“奴才自知罪重如山,奴才之罪比之遏必隆更重,肯求皇上严加惩治!”
他到底是本支皇亲,自幼康熙便经常见他,有时他还把自己抱到膝上玩耍,此时见他如此胆战心惊,康熙又触动了怜悯之心,顿了顿,虚脱的宣布:“革掉杰书的王爵,革去遏必隆的顶戴花翎!你们下去吧!”
“喳!”两个内侍立刻过来,摘掉了二人的顶戴花翎。二人又叩头谢恩,黯然下殿。
望着二人的背影,康熙忽然念起遏必隆去芜湖办粮有功,便说道:“回来!”
已经下阶的杰书和遏必隆听见有旨,连忙转身回来,哈着腰跪下,颤声回道:“奴才在。”
手指在衣襟前握了握,康熙上前两步,缓缓道:“依你二人之罪,革职已是轻罚,姑念尔等或是皇室宗亲,或系先朝老臣,都曾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特给尔等一个赎罪的机会——命你二人往刑部监审鳌拜,如再有徇情之处,朕定要严加惩处。”说到这里,他眼观鼻鼻观心,扫了一眼脚下的二人。
杰书、遏必隆二人已是涕泪俱下,伏奏道:“皇上待臣如此宽厚,定当勉力报效。”说完便退了出去。
康熙见他二人退下,原地踱了两步,又叫道,“曹子清!”
曹子清见唤,赶忙闪出班次,一个千儿扎下,高应一声:“奴才在!”
“尔佐命有功,加封为北安伯,御前带刀行走,赏穿黄马褂。”他顿了一下又道,“传旨:晋封纳兰容若为头等侍卫,御前行走。其余有功人员概由曹子清叙议奏上。”
“吴六一!”
“臣在!”吴六一也忙出班跪倒。
“你护主有功,朕现且赏你兵部尚书衔统摄部事,待朕后命。你可与杰书、遏必隆共同会审鳌拜一案!”
“臣领旨!!”吴六一眉目英豪,大声答道。
正文 第68章 残歌
康熙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鳌拜结党专权一案,经议政王大臣会议勘问议定:鳌拜罪状三十款,欺君擅权,文武各官尽出门下;引用j党,一切政事先在私家议定然后施行;归政后将苏克萨哈灭族;擅杀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偏袒本旗,贪揽事权;心怀妒忌,阻塞言路,意图倾害;于帝前呵斥大臣,拦截章奏;私买外藩人为仆等等。“逆恶种种,所犯重大。”议革职凌迟处死,其亲子,兄弟也应斩,妻及孙为奴,家产籍没。其族人中有官职及在护军者均革退,各鞭一百,披甲为奴。
议遏必隆罪状十二款:贪揽事权,迟延不奏辞政,审问时不以实供,对鳌拜恶迹不行奏明等等。“种种遮饰,情罪重大。”议革职,绞刑处死,未分家之子并妻为奴。其族人中有官职及在护军者均革退,披甲当差。
议宗室辅国公大学士班布尔善“附和鳌拜、藐视圣上”罪状二十一款,议革职,立绞。其亲生未分家子孙革去宗室,妻子为奴。
议鳌拜一党,吏部尚书阿思哈,户部尚书玛弥赛,兵部尚书噶褚哈,吏部侍郎泰必图、都统工部尚书济世,鳌拜弟都统穆里玛,侄塞本得,侍卫讷谟等皆“助恶结党,背负国恩,表里为j,擅作威福,罪在不赦。”均革职处斩,亲子并妻为奴。
——
大臣们几天会审下来,才知案情所系的庞大复杂远远超出想象之外。康熙在养心殿,每日都要召见杰书、熊赐履、索额图他们几个,对会审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想起康熙去年秋游时对班布尔善?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