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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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的?”我明知故问,缓缓抬头,幽幽地看定他,心里别提有多激动。
“……”纳兰容若不说话,星眸里点缀着似水的柔情,凝视我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表兄可是大名鼎鼎的满清第一才子呢!”纳喇茗惠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喜悦,她微微探过身来一步,接过我手上的字帖,自顾自地欣赏着。
“哪有什么大名鼎鼎?”纳兰容若婉约地摇摇头,清雅的视线静静的回落在了她的身上,唇角带出一抹极轻极轻的笑容,他低低谦言道:“恐怕也只有茗惠你,才这样恭维我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纳喇茗惠娇俏地眨眨眼睛,蕙质兰心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脸庞,她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表兄,一扭身子,一本正经地坦言道:“在我们关外,满洲的女儿家们,没有不知道你的,你的那些好诗好词,她们都能倒背如流呢!”
“何止是关外的女儿家,其实我也很痴迷你表兄的诗词呢!”从旁插了一句进去,我歪扬起脑袋,笑意朦胧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敬佩。
纳兰容若静静的跟我对视了一眼,神情忽然有些哀伤,他笑着接过表妹手上的字帖,折叠好藏匿在自己的衣袖里。
我稍愣一下,别过脸去,眨眨眼睛,神情忽然也有些不自在。
茗惠微抿着润唇,温婉恬静的笑了笑,然后一转身,自顾自的在一排排书架前仰头看着。
“哇!这么多书啊!皇上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好书!只怕是藏而不读吧?!”她兴冲冲地问。
纳兰容若怔住了。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正待上前解释。
“藏而不读?”有冷峻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众人扭头一看。
康熙足蹬青缎凉里皂靴,身着石青单金龙褂,腰束金色软带,风度翩翩的走进了大殿。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图德海和曹子清。
纳兰容若肃然起敬的上前、扎千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起来吧!”康熙一摆手,颀身玉立,他精神焕发的走到了我的跟前,笑着感慨道:“今儿天色不错,很适合出去走走呢?”
“啊——?”我愣住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玄子贴近身来,在我耳旁叽里嘀咕了什么,我恍然大悟地咬住唇角。原来是和班布尔善一起秋游的日子定下来了。
下一刻,似乎是注意到了身侧有一道屏息凝神的目光。康熙半转过身子,望着书架前的陌生女子。
纳兰容若起身,静声解释道:“皇上,她就是奴才所说的纳喇茗惠。”
康熙翘了翘唇角,笑着,点点头。
“刚才是你说朕是藏而不读吧?”
纳喇茗惠垂了垂眼睛,朱唇微抿,她娇嗔着望了望自己的表兄,安静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康熙一扬眉,笑道:“看你的样子,也是读过书的。”
“史家传记和诗词文集都看过一些。”茗惠坦率地回答,很是自信。
我轻轻地笑了,这姑娘口气倒是不小。
康熙的目光也略微有些诧异。
茗惠歪了歪脑袋,盈盈笑道:“皇上这里有这么多藏书,想读哪一本,应该很难找吧?”
康熙单手背后,朝那一排排高高的书架走过去,“你跟朕来?”
“无论你说哪一本书,朕都可以立刻告诉你,它是在哪个书柜的哪个格子里。”
纳喇茗惠似乎不太相信,她娇俏地笑歪了脑袋,大胆的跟了上去。
我和纳兰容若也跟了上去。
“《素梅玉蟾》?”茗惠笑着念出一本书的名字。
康熙朝最东面那个书架走去,边走边答道:“明传奇杂剧,槲园居士所著。”
茗惠惊呆了,“在这儿!”康熙已经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四朝闻见录》?”
康熙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去,折身朝最北面的那个书架走了过去,果然还是让他找到了。
我暗暗吃惊,太佩服小玄子的记忆力了。
纳喇茗惠歪扬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还是不肯服输。
“《漱玉词》?”她笑盈盈地念出了另一本书的名字。
“易安居士李清照,她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词人。”康熙爬上梯子,从顶层的格子里准确无误地取出了那本书,递给她看。
我惊呆了。纳兰容若的脸上也洋溢着敬佩之情。
纳喇茗惠呆呆地接过康熙手上的书,望着他的眸子清莹莹的闪着的纯真的光芒。
“怎么,朕是藏而不读吗?”康熙从梯子上下来,笑着问。
“是我说错了。我真的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读了这么多的书。”茗惠低着俏脸,语气谦柔下来。
就在这时。
“太皇太后驾到——!”殿门外有太监高声通禀。
书架前的几人整理了思绪,急急往外走去。
殿门口一阵马蚤动。
两排宫女和太监先走了进来,侍立在两侧。
孝庄在苏茉儿和建宁公主的搀扶下端庄安详的走了进来。
“孙儿恭迎皇阿奶——!”
“奴才恭迎太皇太后——!!”
众人急急上前施礼,唯恐有所怠慢。
“起来吧!都起来吧!!”孝庄慈爱地笑了笑,免了大家的礼。
我和小玄子率先起身,纳兰容若、曹子清、纳喇茗惠也跟着起身,站立在一旁。
孝庄的目光很快的落在了纳喇茗惠的身上。
“哟,这丫头是——?”
纳兰容若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妹,脸上有凝重的表情,正欲开口。
“皇额奶,她是孙儿请来的客人?”康熙笑着上前,冷静地帮了好兄弟一把。
“客人?皇上请宫外的姑娘来做客,咱们大清没有这个规矩吧?”孝庄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声音却是无比冷肃的,夹杂着一丝强烈的责备。
“太皇太后,她叫纳喇茗惠,是奴才的表妹,她喜欢读书,一定要让奴才带她来皇上的书房看看。”纳兰容若并不想隐瞒什么,他说出了实话。
建宁公主规规矩矩的站在老祖宗的身后,听到纳兰容若的这番话,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莫名其妙的上前两步,似乎想看清楚那个女子。
孝庄脸色冷峻,轻轻道:“你是皇上的伴读,不但要陪伴皇上读书,还要时时刻刻提醒皇上,不要去做出格的事情,绝不是这样为他遮掩着。”
“奴才不敢!”纳兰容若颔首认罪。
孝庄蹙了蹙眉,继而抬起眼睛打量着康熙,笑道:“皇上也太心急了,三天之后就是选秀的日子,喜欢她尽可以选她进来。”
我惊呆了,也傻眼了,因为情况急转而下而感到措手不及。我深吸口气,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小玄子。
康熙看了我一眼,疾步上前解释道:“不,皇额奶,您误会了,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纳兰容若也疾步上前,单膝跪地,俯首道:“是奴才私自带表妹进宫的,皇上原先不知情的。”
孝庄抬起眼睛打量着这一帮子人,继而淡淡笑了,对纳兰容若道:“你这个小东西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有一句话,哀家倒也想问你?”
“太皇太后请讲?”纳兰容若扎地不起,语气无比敬重。
“建宁这丫头精灵古怪,挺招人喜欢的,要是哀家做主,想招你为额驸呢?”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同的。
我惊得闭紧了嘴巴,康熙淡淡地笑了,曹子清脸色雪白而焦厉,而纳喇茗惠则浑身一震。
“奴才…奴才和公主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实在不敢高攀。”纳兰容若婉言拒绝。
“好了!”孝庄阖了阖眼睛,叹息道:“哀家也只是随意问一下。”
“不,老祖宗——!”建宁公主却在这时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跪在了祖母的面前,她定定地看着身侧的纳兰容若,肩膀因为激动而颤栗起来,恳言道:“我就是喜欢你,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从你将那个纸鸢送给我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喜欢你。”说完了肺腑之言,她直截了当的冲孝庄叩了三个响头,颤声喊道:“皇额奶,请你成全我们吧?”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直率的表白。
我惊呆了,压根没有想到,建宁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在感情方面却是如此大胆火热。
康熙手指微抬,英气逼人的眉宇间也有撼动之色。
孝庄迟疑了,表情有些复杂。
纳兰容若猛地提神,深吸口气,他跪直了身子,对建宁平声道:“公主,这样做不值得,你是金枝玉叶之躯,咱们满八旗中有多少贵胄子弟,为什么非要——!”
“那些贵胄子弟有几人能有你这样的才华,这样的人品。”一贯刁蛮骄横的建宁这次温柔下来,她看着他,眼眶里充盈着真挚的盈盈泪水。
纳兰容若不再说话,怔怔地望着她,神色苍白极了。
孝庄审视着眼前的两人,顿了顿,才轻轻劝慰道:“建宁丫头,你还是起来吧!两情相悦是来不得半点强求的。”
“不!老祖宗,求你成全建宁的一片痴心吧?”建宁公主轻咬着下唇,嘣嘣的磕头,豆大的泪滴一颗颗砸落在地板上。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我感觉到眼眶又酸又痛,几乎有了一霎那的冲动,就是开口帮建宁说话。然,下一秒,我又看到了纳兰容若,他那固执的表情就像是在挨刀子一样,凌迟般缓慢的哀伤和悯然泛滥在他的眼底,让他的脸色黯然如心死。
建宁趴在地上嘤嘤地哭泣。
几乎是同时,我和小玄子不约而同的上前,一人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建宁在我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康熙看着她,很是心疼,不由得斜下眸子,瞪着纳兰。
“皇额奶,芳儿先送建宁回宫休息吧?”我轻轻地说,拍着建宁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孝庄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口,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走吧!”我挽着建宁的臂膀,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往外走去。
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建宁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纳兰容若。见他表情决绝,她肩膀一颤,哭得更伤心了。
——
坤宁宫里。
屏退了宫女和太监,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建宁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我的怀里,她哭哭啼啼的给我讲了一大堆我闻所未闻的事情。包括她第一次见到纳兰容若是在御花园里,他坐在湖边的柳树下吹笛子,吹得可好听可好听了。第二次见到他是在龙源楼里,他和一群江南汉族布衣文人在一起,他还打抱不平,出手救了一个卖唱的姑娘。
这些事,我真的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建宁的哭泣声渐渐低下去,她悠悠地回忆着和纳兰容若的每一次相逢和磕磕碰碰。
“嫂子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纸鸢,静静地坐在湖边发呆。我心下好奇就走了过去。他当时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他眼睛里的光芒却是那么柔和,像潺潺的溪水一样,很迷人。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是将纸鸢递给了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都是抢过来的,我从二哥三哥那里抢吃的,从常宁那里抢玩的。只有他,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他目光坦诚,真心实意的送给了我一个纸鸢。”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我咋舌地问。
“是。除了这些,他还救过我,我私闯围场的那一次,马儿突然发狂了,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额头也磕破了。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的第一个就是他,他当时面色很焦急,我还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以后每一次见到他,我都很开心的主动跟他打招呼,想要约他一起玩,可是他却总是推辞,春天到了,我想跟他一起放纸鸢,他总是笑着说没空,我追问之下,他才勉强的笑着说有空了会和我一起玩。可是——可是这么久了,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我。”建宁说到最后,小脸一抽,又大哭了起来。
我无奈地叹息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轻轻拥紧她。
“嫂子,我该怎么办?”建宁在我的怀里哭泣着问,未待得我回答,她蓦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因为他心里有别人了。”她悲切地喊,气得跺脚。
我被这丫头一惊一乍的举动搞得晕头转向。
“他肯定是喜欢他那个表妹,一定是这样的。”建宁咬牙切齿地说。
“啊——?”我愣了一下,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纳兰容若曾经求过小玄子,免其表妹进宫选秀。看来,他对茗惠也真是情深意重。我忽然庆幸自己今儿个没有一时犯糊涂,否则岂不是乱点鸳鸯谱,破坏了一段上好的姻缘。
建宁的俏脸憋得通红,不停地跺脚,这地板都快让她跺碎了。
“好了好了。”我双手握住她生气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回来正对着自己,笑吟吟道:“纳兰容若不肯娶你,是他没福分没眼光,咱们公主不要放在心上,迟早挑一个比他更好的。”
“就是!”建宁吸了吸鼻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表情有些顽劣。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就试探着说道:“我瞧着,曹子清也挺不错的,他对你可是百依百顺,任你打任你骂的,怎么公主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呢?”
“他呀!”建宁大力一跺脚,梗着脖子,气呼呼地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会跟我过不去。我说东,他偏要说西,我觉得他说得有理了吧!他却偏偏嘴软下来,说我说的对。跟他在一起时,我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瞧着这丫头眉飞色舞、刚正不阿的样子。我心中难免失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只怕她心里到底喜欢谁,她自己还没搞清楚呢?居然想到跑去求老祖宗赐婚,真是瞎闹。
正文 第58章 国色
——
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宫墙,白玉砌阶栏杆。
来来往往的轿子,挂着羊角灯的花蓬马车。
由户部司官维持秩序,花枝招展、娇艳婀娜的秀女们排成两列,踏踏的走进了东华门幽深的门洞。
御花园,静怡轩。
阳光温柔而绚烂,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从枝头传来。
一排排,一列列。
当选的秀女们姿容秀丽,体态端雅,笑容甜静而美丽,晚如春日含苞待放的花蕾。
内务府总管梁九功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一钦点着:
“正白旗万舒哈氏,镶黄旗乌雅氏。”
“镶黄旗阿古达氏,正黄旗纳喇茗惠。”
苏茉儿姐姐的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支竹片。竹片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绿色,红色的上面刻着金色的‘留’字,而绿色的上面刻着墨色的‘弃’字。
我默不作声的跟在孝惠皇太后的身边,目光从那些秀女的脸上平平扫过,看得眼花缭乱的。
皇太后一相中谁,就停下了脚步,小太监上前,取过一个红牌子递给那秀女。那秀女笑不露齿,温婉地屈膝施礼,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另一边去。
第一轮挑下来,选中了十二位满洲格格。她们恭顺地排成一溜长队,去内务府进行才艺展示。
我瞧着基本上没我啥事,暗暗吁出一口气,笑得一脸轻松愉快。
巳时一刻,日光凄迷如火。
体元殿内静悄悄的,才艺展示完毕的四位秀女垂手静立成一排。
我坐在圈椅上,摇着扇子,听着珠帘外宫廷女官的高声禀报。
“顶至脚掌七尺一寸,肌理滑腻爽洁,脚踝丰润纤美。”
光听听这些动听的词语,就不难猜出站在帘外的那位秀女一定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
“姑娘,脱下长袍。”
“不,不要!我不要!!”有意外的惊喊声透进来。
“脱,这是规矩!”李嬷嬷严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我心下思虑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透过珠帘望去,还是看不清楚那姑娘的脸。
“姑娘,脱吧!看姑娘这胚子,说不定日后还能做娘娘呢!”宫中女官笑盈盈的劝道。
“不!我不要脱衣服,哪有你们这样的,把人里里外外都看了。”那秀女扯着嗓子抗议。
我噗嗤地失笑出声,然而,只是笑了一下,心弦噶然绷紧,便再也笑出不来。
好熟悉的声音,好爽朗的气息,我约莫猜出这姑娘是谁了。
帘子半卷起来,一张张如花似玉的俏丽脸蛋映入了我的眼帘。
李嬷嬷快步走进来,躬下身来,在我耳边小声抱怨道:“从来没见过这么犟的丫头。”
我微微笑了笑,正色打量着那纳喇茗惠。
她站得直直的,娇嫩圆润的小脸憋得雪白,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勇士。
我面带浅笑,静静地看着她,暗暗琢磨着该如何完成小玄子交待的那桩差事。
李嬷嬷瞅了茗惠一眼,附在我耳边小声蘑菇道:“娘娘,这姑娘鹤立鸡群,奴才看是今天的魁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她的牌子?”
“先让她们下去候着吧?”我静声吩咐。
李嬷嬷站起身子,速速一摆手,“都下去吧!!”
“是!”其他三个秀女低眉顺眼着,一溜烟的走向侧边的大堂,女官们也屏声退下了。
只有纳喇茗惠,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乌黑的大眼睛里突然泛起了莹莹的泪光。
“皇后娘娘,我要去见皇上!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她殷切地叫喊。
我没由来的震住。
“姑娘别心急啊!一旦选上了,见过老祖宗就能见着皇上了。”李嬷嬷不愠不火的上前笑劝。
纳喇茗惠咬着下嘴唇,固执地摇着头。
“嬷嬷,还是放她出宫去吧!皇上说过,不让留她的牌子。”我叹息着说,有些无奈。
“为什么?”李嬷嬷本能地问,我看了看她,噤声不语。
就在这时,苏茉儿姐姐忽然进来了,先是冲我笑着福了一福,然后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茗惠。
我心中暗暗一惊。怎么连老祖宗也惊动了。莫非……这下可糟了。
纳喇茗惠三天前进过宫,一闯一闹,上至老佛爷和康熙,下至苏茉儿姐姐和内务府总管梁九功,几乎所有人都记住她了,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应了苏茉儿姐姐的提议,带着纳喇茗惠去慈宁宫见老佛爷。
一路上,我好意好心地提醒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千万不要提及她和纳兰容若的事情,八旗的规矩,各家的女子不经选秀,是不能自行婚配的。老祖宗对祖制规矩看得极重,在选秀之前,私定终身都是灭门之罪。话可能重了点,但绝不是危言耸听。
纳喇茗惠轻咬着嘴角,梗着脖子板着脸,目光晶莹欲滴。
瞧着她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我的火气咯噔的冒了上来,喘口气,低低道:“不要摆出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你阿玛远在盛京当差,你远方伯父纳兰明珠官居二品,你的表兄纳兰容若既是皇上的伴读,又是皇上的御前侍卫,纳兰一家子人都在这京城里,除非你能够不顾他们的死活,否则,你就必须听进去我的这番话?”
纳喇茗惠顿住脚步,怔怔地看了我一眼,闭下眼睛不吭气。
“走吧!”我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引着她往前走去。
慈宁宫里流淌着肃穆的气流。刚一进门,我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我连了几步上前,屈膝行礼。纳喇茗惠跟在我身后跪下。
“起来吧!”孝庄一转身,走至榻前坐下,端起一盏茶自饮起来。
我谢恩后起身,本来想要搀扶起茗惠,可是这丫头倔强的跪着不动,我搀不动她,只好放弃。
孝庄放下了茶盏,眉眼一斜一抬,淡淡的打量着跪地的女子。
“哟,怎么还跪着呢?”声音很柔和,面色却是冷峻的。李嬷嬷站在茗惠的身边,巧言答道:“老祖宗,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许是吓着了。”
孝庄轻轻一笑,泠泠问道:“茗惠姑娘,你愿意进宫陪伴皇上么?”
纳喇茗惠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几个紫色的齿印,她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求老祖宗放我回去吧!”
“说说为什么?”孝庄冷然一声,打断了她。
“奴婢自幼没有额娘,阿玛把我放在京中的伯父家寄养,伯父一家人视我为己出,待我恩重如山,现在伯母体弱多病,奴婢想留在伯母身旁侍奉他,求太皇太后恩典,放我回去吧!”
“倒是个孝顺的姑娘。”孝庄点了点头,眼睛眯起,忽然拖了长音,凛声道:“不过,姑娘家最要紧的就是讲实话,可你说的就不是实话。”
雷霆一怒之下。
我浑身惊栗,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暗暗觉得事情可能闹大了。
纳喇茗惠也急了,肩身乱颤,膝行上前几步,向孝庄叩头道:“奴婢没有欺瞒老祖宗,奴婢说的全是实话。”
“啪——!”孝庄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咕噜噜转了好几圈,说:“哀家且问你,你的表兄纳兰容若是不是求过皇上,让他在选秀时,网开一面,放你出宫。”
茗惠浑身颤栗地仰起头,挥泪如雨。
原来老祖宗什么都知道了。
我又惊又慌,又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得惊惶地上前两步,开口辩解:“老祖宗,绝对没有此事!”
孝庄侧过眸子,望着我,“当真?”犀利的一个词眼。
我愣住了,在她逼人的注视下,心虚地低下了眼睛。
孝庄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低沉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傲然:“在这宫里头,有哪件事可以从头至终地瞒过我?”
我乖乖地闭了嘴,心尖砰砰直跳,手里的帕子都攥湿了。
纳喇茗惠豁出去似的挺直了肩膀,脸上流淌着泪水,直言道:“老祖宗圣明,您不是也说两情相悦来不得半点强求吗?奴婢心里已经有了表兄,就不可能再容得下第二个人。”
孝庄冷眼厉色的扬了扬眉,看着她:“好一个两情相悦!他纳兰容若再通文墨,也只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是奴才——就要守奴才的规矩。”
纳喇茗惠急吸口气流着泪,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神志有些错乱。
就在这紧急的时刻。
“皇上驾到——!”殿门外有太监高声呐喊。
一身银白色的龙纹长袍,康熙单手背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朝皇祖母请安。
孝庄免了他的礼,脸色很不悦。
康熙紧急掉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跪泣的纳喇茗惠,坦言向祖母解释道:“皇额奶,孙儿无心再纳嫔妃,还是放她出宫去吧?”
孝庄侧过身子,看着玄烨,脸上现出一抹悲怆之色,“奴才终究是奴才,皇上想要因为跟一个奴才的交易,而破坏祖宗的规矩吗?”她厉声质问。
“孙儿不敢!”康熙轻轻颔首,语气低沉下来。
孝庄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有些累了,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凝声说:
“未经选秀的姑娘胆敢私论婚嫁,应该拿去内务府问罪,那明珠夫妇怂恿包庇,轻了罢官免职,重了就要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苏茉儿,传令下去,让刑部侍郎格尔达进宫,将殿前侍读纳兰容若押去刑部议罪。”
一语出,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
“求老祖宗开恩啊!”双腿一软,我惊惧之下,想也没想就跪下了。
康熙看了我一眼,也急急道:“皇额奶,此事是孙儿考虑不周,还望皇额奶息怒。”
“老祖宗,您是善心的菩萨,求老祖宗开恩,饶了他这一回吧?”我仰着头,可怜地央求道。
孝庄面色冷硬,一动不动。
纳喇茗惠也吓坏了,混乱地哭泣着,连滚带爬的扑到老佛爷的脚下,凄声喊道:“求老祖宗开恩,这不关表兄一家的事,是茗惠一个人的错,茗惠愿意进宫服侍皇上,求老祖宗放过他们?求老祖宗放过他们?”她不停地磕头,泪水滚滚如雨。
“敬酒不吃吃罚酒!”孝庄没给她好脸色,摆过头去。
“皇额奶,求您了!”我悲切切的,含着泪喊。
“皇额奶,孙儿真的知错了。”康熙眉心皱起,一撩锦袍,沉重地单膝跪下了。
此情此景下,孝庄的身子晃荡一下,手指抚住额头,眼底有无奈的痛和深切的苦。
……………………
一场风波过去后,慈宁宫里恢复了平静。
孝庄躺在胡椅上,神情迟暮而哀伤。
我忐忑不安的坐在她的身侧,轻轻帮她捶腿。
孝庄侧过头,呆呆地看着我,半响后才低声说:“皇上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皇额奶已经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皇额奶,您别多想了,好好歇息吧!”我勉力笑了笑,试着劝慰她。
孝庄摇摇头,疲惫地笑着:“芳儿,在你眼里,皇额奶是不是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子?”
“没有没有!芳儿才不会那么想呢?”我立刻反驳,一本正经地道:“皇额奶永远是最慈祥的,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是不是?”
“傻孩子!”孝庄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蛋,笑容异常虚弱,轻轻道:“皇额奶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只要看看你们年轻人的眼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这些孩子,阅历尚浅,看待问题没有那么世故深沉,内心的感情纯真火热,就像烧起来的火,质朴得让人感动。皇额奶方才说了那番狠话,定是吓着你们了吧?”
看着老佛爷诚挚亲切的眼眸。
我抿起唇角,娇俏地笑了笑,小声回道:“是有那么一点点。”
孝庄轻轻笑了,抓起我的手在衣襟前拍了拍,一仰头,低低慨然道:“百姓家过日子是走一步想两步就够了,在这宫里,是走一步要想上十步,难啊!”
我挺了挺肩膀,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孝庄怅然的叹下一口气,岁月在她的眼角印下深深的皱纹:“皇上亲政才刚刚一年,朝廷局势动荡不安,皇上心里也苦,他要坐稳江山,就绝不能走错半步。违反祖宗规矩,将选中的秀女私放出宫,如果被那些八旗铁帽子王爷们知道了,他们免不了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惊呆了,眨眨眼睛,哪里能想得这么深远。
孝庄满目沧桑地拍了拍我的手:“王爷们要是搬出祖规家法,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要避让三分,何况是历练尚轻的皇上。”说到最后,她黯然地阖下了眼睛,“为了玄烨,为了大清的基业,我这个老太婆哪怕是不近人情,也得时时刻刻瞅着他,看着他,提醒他,好让玄烨一步一步走得安稳,走得长远。”
老佛爷的一番话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惭愧万分。
静静地低下了眼睛,我感觉到胸口堵塞着一股酸闷的气流,让我整个人都难受起来。老祖宗虑事深远,她为玄烨操的心远远甚于我。而我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给玄烨招来祸端。我真的感到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孝庄睁开了眼睛,看到我静默不语,黯然垂泪。她失神地笑了笑,抬起手指为我拭去泪花,轻轻道:“皇额奶看得出,你的一言一行对玄烨都很有影响力。有你这么聪明贤慧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皇额奶就算死了,也放心得很。”
一听这话,我的心脏彻底绞了起来,痛得泪水哗啦啦流下来。
我无比依恋的抱住老佛爷,低低喊道:“皇额奶,皇上离不开您,芳儿也离不开您,你会长命百岁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孝庄不说话,浑身两下,豆大的一滴泪,缓缓滑下眼角,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哀伤而又安详地笑了。
……………………
此次秀女遴选完毕后,留待宫中的除了纳喇茗惠外,还有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东珠和员外郎董达齐的女儿董清如。茗惠和董氏住在储秀宫,和博尔济吉特氏住在一起。而钮祜禄东珠因为身份特殊,住在日精门东侧的承乾宫,和她同住在一起、负责照顾她起居饮食的有常嬷嬷和几位常在、答应。
晚上,就寝以后,康熙借着灯,孜孜不倦的读书。我无聊地玩弄他的辫子,一边夸他艳福不浅,一边问他为什么不进行册封、且不说新来的几位姑娘,那马佳氏和张氏进宫都好几年了,如今都是有身孕临产的人了,皇上总该有所表示吧!不册封为妃嫔,至少也封个贵人头衔什么的吧?
康熙瞄了我一眼,不解释,只是将被子拉上来裹在我的肩头上,像哄小孩一样拥住我,让我乖乖睡觉。我扁着嘴使劲摇晃他,喋喋不休的追问。他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双手将书一合,放在榻旁的桌上,然后将灯熄了。
四周一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成了睁眼瞎。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森然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康熙用双臂将我搂在怀里,气得开始磨牙。
“不知道。”我眨着亮盈盈的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估计耳根子都红了。康熙徘徊在发怒的边缘,手指攫起我的下巴,他闷哼了一声,呼吸急促起来,貌似要吃人了。
我咯咯一笑,从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滚下了床站在平地上。康熙似乎就喜欢陪我闹,他张开双臂,气急败坏地扑下来抓我。
我左手搁挡,右手切掌,在他闪过来的瞬间有意跟他过了几招。康熙的应变能力很强,脑袋一偏身子一斜,我几乎没有打中他,却反而被他揪住了手臂。手臂快速一回,将我扼进自己的怀里,他自信无比地笑了笑,低低吐息道:“芳儿,你不是我的对手。”
“谁说的!”我背对着他傲然地回击一句,准备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康熙不说话,手臂忽然从我的身前微微松开了。我暗暗得意,趁其不备,双手抓着他的手臂,顶着肩身往前一掷。
康熙纹丝不动。
我咬咬牙,鼓了半天劲,还是拽不动他。
怎么回事,这一招肩摔怎么不灵了。
我喘着粗气,懊恼的回头瞪他。
“你的这几招防身术是跟曹子清学的吧!可惜基本功不扎实,也只能对付几个小罗罗。”
怎么可能,在索府的时候,那些门卫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进了宫以后,我记得连大内侍卫都不是我的对手。怎么眼下。
我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响,还是决定再试试。可惜我的双手还未拽到小玄子的手臂。那家伙猛地一弯腰,将我横抱了起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嘴里不服气的叽里咕噜,吐出一大串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满语。
康熙哧哧地笑了笑,一转身,快步往床边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一定是我平日里不勤加练习,所以武艺荒废了。对,打从明儿起,我也要去布库房练练拳脚。
正文 第59章 秋游
转眼间中秋已过。京城已是黄叶遍地,万木萧疏。
秋高云淡,碧空如洗。
马蹄声急响在郊外的古道上。
得到了老佛爷的恩准,我如愿以偿的和小玄子出宫了。秋游同行的还有曹子清和班布尔善。
梳着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脚蹬平底绣花鞋,穿着宽松轻便的蓝色衣裙。
双手控缰,我心中欢喜异常,摇头晃脑的东张西望。
山野苍茫,马蹄飞溅,沿路行旅百姓络绎不绝。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想唱歌,酝酿了好一阵子,然后一面骑马,一边欢声哼着歌。
康熙打马追上来。
我望着他,笑道:“小玄子,芳儿能和你信马由缰,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康熙的眼底闪着梦阑般的光芒,他轻轻笑一下,拨转了马头,贴近了我。
两匹马挨的很近。
“往后啊!芳儿要跟小玄子寸步不离!”我乐悠悠地撒娇。
康熙仰起脸笑:“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对!”我回答得很坚决。
“那……”康熙眯起眼睛,拖着音,定定地道:“我要是做了叫花子,去要饭呢?”
“你端着碗,我给人家唱曲儿!”
“那我要是……读书呢?”
“你捧书,我捧茶!”
“我要是跟谁打架呢?”
“谁打你,芳儿就拿弹弓打谁的脑门!”
康熙爽朗地大笑,此时此刻他的目光、面容、表情,都像一个开心的大男孩,洋溢着真挚之情。他朝我伸出一只手?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