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清平,但也有隐忧,南方也不平静,望圣上留意。”
这句话说得倒是挺贴心的。
康熙临案而立,目光清落地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跪安吧!”
遏必隆一去,康熙便启驾至乾清宫。
曹子清和纳兰容若两人领着五六个虎气生生的小少年在月华门口候驾。远远见圣驾过来,大伙儿一溜儿跪下。
康熙心中甚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曹子清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单手扎个千,奏道:“万岁爷,您要的人奴才已经给您找来了。”
康熙凝眸含笑,上前两步看了看这几个少年,回头问道:“就这几个?”
曹子清忙赔笑道:“奉主子爷旨,过几日才能再添呢。主子到忘了?”
康熙目光微抬,这才想起,忙挥手叫他们起来,逐一问过他们的姓名,然后像一群撒野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的你追我赶着往布库房跑去。
——
光阴茬苒,转眼已到腊月末梢。
紫禁城已是寒雪素裹,万木萧疏。这段时间里,康熙除了每日悄悄溜到索额图府上去听伍次友评讲《资治通鉴》外,便领着一干子玩伴走狗斗鸡,讲拳论脚,练习布库骑射,甚至扑萤火虫儿、捉蟋蟀,并不理会朝政。弄得一干正直朝臣哭笑不得,却又暗暗纳闷:“圣学何以日进,当真天与神授?”鳌拜表面上算与康熙君臣修好,遇着不大不小的政务也常进来请示,但见康熙一听正事就懒洋洋的,也就一笑而退。
——
除夕之夜,皇宫里张灯结彩,礼乐轰鸣,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悬挂,宫内各处御道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对联,彩灯,彩带随处飘扬。
天空是烟花绽放的海洋。
慈宁宫的正殿里,泛起一片笑声。
各宫的主子、所有应邀而来的王妃福晋齐齐聚集在此,共享天伦之乐。
康熙坐在上首的位置,端着茶杯,静听祖母说话,我文文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嘴里噙着话梅,话梅甜甜的,酸酸的,真好吃。我心里欢喜,顺手又从碟子里捏起一颗,笑眯眯的递到小玄子的嘴边。
康熙笑着张大嘴巴,一口吞下,咀嚼两下,顿时酸得嘶嘶直吸气。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端坐在锦绣软榻上,两边一溜烟地站着储秀宫的喀丽莎,永和宫里的张氏,马佳氏、卫宫人和几个答应、常在。没有品秩的大宫女墨菊、小娥、蝉妮、红秀捧着中栉在后头侍候。
裕亲王福全和自己的新婚福晋西鲁克氏像一对金童玉女,齐步向前,手中各执一柄鲜红的珊瑚如意,跪进太后。
难得这一对如意大小、形状、颜色都很相近,在洁白的长丝穗的映衬下,更显得红似云霞,玲珑可爱。
孝庄微微一笑,吩咐苏茉儿将如意收好,正要有所表示,裕亲王夫妇各捧着一个玉盘又跪下了。玉托盘里放了一把藕节底、荷花身、莲蓬盖的古色古香的陶壶,旁边是一只同样色泽的荷叶杯。两人同声说:“请太皇太后尝新。”
苏茉儿会意,先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青碧色的水花泠泠作响,一股幽幽的清香在四周散开了。
孝庄抿了一口茶,觉得很满意,笑着问裕亲王:“这茶是怎样烹煮的?又香又清醇。”
福全一下子答不上来,有点结巴地说:“茶……茶里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
“这……我也不清楚,问她好了!”福全不觉露出小孩子心性,朝他的福晋一摆头。
“启禀太后,”裕亲王的小福晋西鲁克氏从容地回答,亲切地笑着,露出白灿灿的贝齿,“这水是去冬从松针、竹叶上扫下来的雪,攒在坛子里,烹茶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水滚三道煎成。”
“怪不得!”孝庄笑了,“这茶可以叫作三清茶了!……”
众人谈笑间。
永和宫的马佳氏身子忽然一晃,双眼紧闭着,向后倒去,幸得旁边的张氏和几位常在赶忙上前搀扶,才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张氏一句话引得众人齐唰唰望了过去。
马佳氏脸色潮红,摆了摆手,费了好半天劲,才低低说着没事。
孝庄偏过脸,定定地审视着她的神色,顿了顿,口吻复杂地说道:“身子不适的话,就回去歇着吧!不用在这边作陪了。”
马佳氏的脸色忽然有些惨白,她没有做声,楚楚可怜的目光求救似的望向孝惠皇太后。
皇太后轻轻一笑,也劝慰道:“回去歇着吧!”
“是!”马佳氏拖着娇柔的身子上前,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便带着丫鬟紫云扬长而去了。
正文 第51章 暗涌
除夕之夜,紫禁城里锣鼓升天,彩帜猎猎,洋溢着新春佳节的喜庆气氛。
慈宁宫里灯火鼎盛,来了的,去了的,热热闹闹,一片欢声笑语。
排列在门檐外的东西两庑的中和韶乐乐师,神情如痴如醉,奏起了优美而舒缓的礼乐。
殿南搭舞台,戏舞杂耍百技并作,欢呼鼓掌声一浪叠过一浪。
各个亲王、贝勒、贝子、率福晋进茶进酒,孝庄太后十分高兴,便格外开恩,筵席打破了以前筵宴男女分席的常规,凡是夫妻便同在一席,这就成了一次真正的家宴。
夜深雪冷。
在李嬷嬷和几个太监宫女的护送下,我披着白绒斗篷,提着紫金小手炉,从慈宁门里走了出来。放眼望去,灯火辉映,彩带飞舞,鼓乐喧天,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往前走了两步,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刮一样疼,手指抚上铜狮子,我站在红灯笼下打哈欠。
李嬷嬷笑了笑,温温静静地上前,帮我扯好了披风的貂帽。
穿过了一条条彩灯高悬的长廊,绕过一座座巍峨庄严的宫殿,走过月华门……
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纷纷跪地请安,我笑着抬手,叫大家都起来,不必多礼。
耳畔的鼓乐声越来越遥远,脚下是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嵌就的有精巧花纹的石径,扫得非常干净。我抖擞着精神,一边吸鼻子,一边加快了脚步。
石径两边的花坛里花叶凋残,只剩下枯枝干茎在寒风中瑟缩,惟有松柏树依然青翠苍劲,给冷清清的御花园增添了几分肃穆的神秘色彩。
途经永和宫的院外时,我顿住了脚步,忽然起了一股冲动。
马佳氏身体不适,我作为皇后,去看一看她,跟她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嬷嬷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便招呼着挑灯的小太监,在前头照明。
我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然后静静地跨出了第一步。
拱形石门外的树荫下,有唰唰的落雪声从枝头降落。
两个小宫女背对着我,鬼鬼祟祟的走来走去。
寂静的院落,空气清冽逼人,只回响着这两个小宫女的花盆鞋底敲打在石径上的清脆声音,和她们那风吹竹林似的低吟絮语:
“已经这么久了?”
“他什么时候走啊!”
“唉,我这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
心中狐疑,我慢慢地停下了脚步,那两个小宫女也在这时回头,一看到了我,竟然脸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的就直冲过来,拦住我,“噗通”好大一声给我跪了下来,然后就扬着声音叩首大喊:“皇后娘娘吉祥!”
这一句皇后娘娘吉祥,威力可不小。
连前面廊下,屋门外侍从的两个小太监也吓坏了,屈膝跪倒在地,叩首哆嗦。
我心中疑窦大起,正待询问清楚。李嬷嬷反应非常快,两三步冲过去,一把推开了屋门。
树枝上的雪光照了进去,纜|乳|芟潞烀擅傻牡乒庖舱樟私ァ?br />
门内的两人慌慌张张的各自跳开。
我惊呆了,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什么。
李嬷嬷眼尖,已一眼看到,马佳氏的手,分明刚从那男子的面颊上移开。她在抚摸他的脸!
我惊诧地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马佳氏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她猛一抬头,看到那么多人都在望着自己,更是大惊失色。跄踉着一退,竟把绣桌上的托盘给撞得跌落下来,点心散了一地,托盘也碎了。
“大胆!”李嬷嬷一声暴喝,震得整个屋子更加安静。
眼角溢出了绝望的泪光,“不——!”马佳氏痛呼出声,猛冲过去,将那男子紧紧地护在身后。
我手脚僵硬的看着她,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举动,而被马佳氏护在身后的男子却在这一刻一咬牙,挺身而出,声嘶力竭地喊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不许伤害秀珍。”
秀珍是马佳氏的名字吧。我这才知道。惊骇、痛楚、无奈、悲惨……各种情绪汇合在一起,像一把大火,从我心口迅速的燃烧起来,焚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好大的胆子!”李嬷嬷气得浑身,面色阴沉而凌厉:“他是什么人?说!”
马佳氏被李嬷嬷这一声暴喝,吓得全身发抖,手指紧揪着那男子的衣襟,她用力咬紧嘴唇,玫瑰色的血瓣,立刻沁了出来。
李嬷嬷脸色冷峻,一扭头看着我,忽的笑了笑,客客气气地道:“皇后娘娘,兹事体大,容奴才前去向太皇太后禀告,请她老人家裁夺。”
“不成!”我急急地开口阻拦,等到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一些,我勉力稳住神志,轻轻道:“今夜是除夕,所有皇亲国戚都在老佛爷那儿,你这一去,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团圆喜庆。”
“这……”李嬷嬷缩了缩肩膀,迟疑着点头。她深知这件事应私下处理,不宜闹得满城风雨。
我抬起眼睛,打量马佳氏身后那男子,他穿着戏服,脸上有残留的浓妆,不难猜出他的身份是什么。
“求娘娘开恩啊!我与表兄数年未见,今夜密会,也只是叙叙家常而已,并无任何过分举动。”
马佳氏双腿一曲,满目诚恳地跪下来,连滚带爬,匍匐到我跟前,哭声哀求。
看着她这个样子。
我闭了闭眼睛,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呼吸一阵阵艰涩,忽然觉得好悲哀好悲哀。
“娘娘,求您饶过我们。”马佳氏哭着低喊,拼死地在地上磕头。
“秀珍,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那男子又疼又怒,气冲冲的想要扶起自己的表妹,马佳氏的泪水流得更急,她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摆,让他也跪下来。
“娘娘,求您开恩。”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来。
马佳氏惊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儿,泪流连连地看着我,肩膀簌簌发抖,忽然安静下来。
李嬷嬷见这样,更是怒不可遏,她冲上前去,往马佳氏面前一站,怒瞪着她,大声说:“他到底是谁?清清楚楚的报上名来!”
“嬷嬷明察,秀珍真的没有说谎…表兄只是进宫看看我而已…”泪水布满脸庞,马佳氏神色惨白,唇片上上下下发抖。
“皇后娘娘,你饶过我们主子吧!她进宫数载,皇上一直没有临幸她,主子每日以泪洗面,奴婢们看了心里也很难受!”身后一小宫女哭泣着叩首,急急地说。
“掌嘴!”李嬷嬷怒声接口:“娘娘没问你话!你多什么嘴?”
“喳!”那宫女低泣着应了一声,就立刻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这样的仗势,让我头脑发懵,禁不住大声的喊:“住手!”
李嬷嬷一惊,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咬了咬唇角,我深抽一口气,眼波一转,笑了,声音变得无比的清醒:“今夜是除夕之夜。本应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才是?”略一沉吟,我再度定睛看着马佳氏,好美丽的一张脸,哭泣时恰如梨花带雨,那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马佳氏一个劲地叩首,哭泣着,声音而紧促。
“娘娘,这万万使不得,一旦开了先例,这后宫可就乱了套了。奴才以为,事关皇家颜面,必须严惩,以儆效尤。”李嬷嬷不依不饶,言词激烈。
我心里真的很烦,我后悔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曾经听说,这皇宫表面上金边银边,底下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我自认为我生活的环境还是比较温馨祥和的,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那嬷嬷以为,该如何处理,杀了他们吗?”我笑着问,声音冷肃。
“这……?”李嬷嬷局促地皱皱眉,顿了顿,笑着搪塞道:“娘娘息怒,奴才的意思是,待验明了真身,查清事情的真相,再处置他们也不迟。”
我愣住了,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
高大的乔木叶落殆尽,密密的枝桠伸向阴沉的天空。
我心事沉沉地往前走着。随护的宫女太监们,脚步又轻又小,大气也不敢出。
“唉,真没想到这永和宫里那一位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宫外的黄花闺女们十有八九都想着进宫当妃子,可是又有几人知道,这进了宫,就等于活守寡。大把大把的青春时光全被无情的岁月给消磨了,到时候,人老珠黄,更不招人待见。”李嬷嬷那张利落的小嘴,吧嗒吧嗒地一个劲儿地说,语气里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狠劲和怒劲。也许在验明马佳氏的真身时,她就已经醒悟了,也傻眼了。
“唉——!”我摇了摇头,无谓地笑着,垂下了眼帘。
…………………………
烟雾笼罩的坤宁宫。
我沉沉地松下了肩膀,摇摇晃晃地跨进了殿门。
头晕脑胀的拐进了东暖阁,刚一抬起眼睛,就看到良辰和美景坐在垫子上,嘶嘶地哭泣着,蝶衣蹲在她们旁边,一边叹息,一边为她们擦药。
发生什么事了。
我探着目光,快步走了过去。
三个小丫头扭头,一看到我回来了,盈盈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怎么了?”我心急如焚地问,惊愕地望着美景脸蛋上交错的血痕,再看看良辰,她的胳膊上,鬓角上也有淤青的肿痕,金红色的缕衣衣角也被扯去一大片。
“你们被人欺负了,谁打你们了?”我怒冲冲地问,感觉到眼眶因为难过都烧痛起来。
“娘娘,我们没事!您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好了!”良辰擦了擦眼泪,勉力地笑着。
“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胸口急剧地起伏两下,我满怀凄楚的问,抬起手指轻轻抚慰着美景脸蛋上的血痕,这一看,就是被人用手指扣下的。
“娘娘…我…”美景嘤嘤地哭,抬起拳头揉着眼窝,结结巴巴的,不说话了。
我闭了闭眼睛,将目光投向蝶衣,我知道她从来不会说谎的。
蝶衣无奈地跟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低下脸蛋,很小声很小声地道:“晚上宫里头很热闹,我们三个人出去看烟火,在殿南的戏台前,碰到了储秀宫和永寿宫的几个小丫鬟。本来大家聊得好好的,最后却因为……因为……就打了起来。”她刻意将中间那一段含糊了过去。
我懵住了,脚跟一软,瘫坐在地板上。
“娘娘,奴婢们只是气不过她们说您的不是,才跟她们打起来的。”美景急急地开口,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
“娘娘,您待我们一向宽厚仁爱、和蔼可亲,从无严词厉色,也从不摆高人一头的架子。我们所有人对你都是真心实意爱戴感激的。她们那样说您,奴婢们真的很气不过,心里好恨!”
良辰咬了咬唇角,在旁边心酸地嘀咕着。
“她们说我什么?”我嫣然一笑,故作轻松的问,一脸的满不在乎。
蝶衣怔了怔,可怜兮兮地扁起嘴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轻轻道:“她们说娘娘霸着万岁爷不放,不给其他各宫主子机会,说娘娘挖空心思,讨得太皇太后和皇上欢心,争宠有术、固宠有方,还说古往今来,难得有娘娘这样的狐媚子,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我沙哑地笑出声,耳畔轰轰作响,心脏一寸一寸地裂开。
“她们还说,娘娘这么专宠,却至今仍未怀上龙子,是不是……”
这些话太尖酸刻薄、太赤…裸裸了,仿佛一把寒冷的匕首,捅到我的心肝肺叶上。我紧紧地闭下眼睛,浑身猛的一哆嗦,热辣辣的眼泪就滚落下来。过了好半天,我才控制住身子的,深深叹了口气,蹙蹙眉头笑着说:“舌头长在别人嘴里,她们爱怎么说是她们自己的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跟她们一般计较!”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娘娘——?”有人呼喊我。
我晕晕乎乎地往前走着,什么都听不到了,视野里泛起大片大片的黑雾,一头栽了下去。
“娘娘——!!”
………………
乾清宫。东暖阁。
炭火通红,气氛幽静。
一只烧得红红的铜炭盆搁在廊外,炉沿上摆着几块大卵石。图德海弯着腰,将烘烤得极烫的卵石用火钳子夹着,一块块裹在棉笼内,小心翼翼地捧着,走进寝宫,将棉笼塞入滚龙棉被。
图德海回过身来,垂着身子道:“万岁爷,被窝暖上了。”
小太监张万强在榻旁噗嗤笑了一声。
图德海听得笑声,抬起脸来,这才发现康熙不在屋里,忙问:“小强子,主子呢?”
张万强长着一张机灵灵的孩儿脸,笑道:“回图公公话,我也纳闷着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万岁爷就不见了呢?”
“刚才谁来过了?”图德海冷静地问。
“安亲王岳乐来见过主子?”
“王爷都对主子说什么了?”
“不太清楚。”
话音方落,深宫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爆竹声,“砰——啪——”
图德海和张万强吓了一跳。
通往上书房的御道边,一只年轻的手握着一支爆竹,药捻子嘶嘶地喷着火。爆竹猛地一纵,直窜过高高的宫檐,在夜空中炸开。
“砰——啪——”
子时已过,在这皇城的深夜听到这爆竹声,响得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放爆竹的是康熙,他快步走着,边走边放,显得兴致勃勃,一路上又连着爆响了三声。
跟在后面的是安亲王岳乐和几个内廷太监。他们显然有些跟不上康熙的步子,走得气喘吁吁的。
安亲王岳乐脸色平静,一边气喘吁吁的跟着,一边笑着说:“皇上,让奴才替您放吧!要是伤着了皇上的手,奴才可是死有余辜了。”
康熙穿着一身便服,戴着圆结顶便帽,清秀俊美的脸上闪着一对晶莹生光的眸子,显得英气逼人。他从太监手上又要过一支爆竹,边点上火边笑道:“皇叔,这放爆竹叫大起的主意,可是你出的,要是朕的手真的炸了……”
“皇上,炸了炸了!”岳乐惊喊。
康熙不慌不忙地把手往外一掷,爆竹猛地窜上夜空,声巨如雷。
“这一声响得痛快!”康熙仰头笑着,继续道:“真要是炸飞了朕的一只手,朕可就成了千古一帝了——独臂皇帝康熙是也!”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鲜活之气。
安亲王岳乐却笑不出来:“皇上,这几声大响,想必把那些个睡着的值夜章京都叫起了。”
康熙微微笑着:“是吗?这几声响,就把睡着的人都给叫起来了?那好吧,给朕记着,从今往后,每逢朕半夜叫大起,或是凌晨有急事让你们做,朕都要放爆竹!——皇叔,你这个主意不错,是怎么想出来的?”
岳乐嗫嚅着,一脸苦相,显然有话不好开口。
康熙半转身子,看着他:“怎么了?”
岳乐急忙跪下:“启奏皇上,放爆竹叫起的事,奴才只是说了个笑话,没曾想到皇上当真了。”
康熙撇了撇嘴,笑道:“这不挺好的吗?比敲锣更有意思。净敲锣的没好戏,朕不喜欢锣,朕喜欢爆竹。这爆竹也是人间的绝品,要么不响,要么就敢响到天上去。”
岳乐轻轻道:“奴才听说,宫中放爆竹,不光是为着半夜叫起……”
康熙从太监手上接过一支爆竹,正要点火,停下手,问:“那为着什么?”
安亲王岳乐壮起了胆,直言道:“启禀皇上,宫中放爆竹,是为了驱鬼!”
“驱鬼?”康熙一愣,笑了:“莫非朕的皇城之中,也有鬼。”
岳乐脸色惨白,自知失口,已吓得一身冷汗。急忙又跪下:“奴才是老糊涂了!这皇城之中,没有鬼魅。”
康熙轻轻一笑:“起来吧!——你没有糊涂,这宫里真要是有鬼,放几声爆竹把鬼撵了,岂不是好事?”
岳乐如释重负,暗暗吁出一口气。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当立的两人扭过头望去。
图德海公公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在万岁爷跟前伏倒,跪禀:“皇上,坤宁宫的小顺子方才来奏,说皇后娘娘……?”话语未完,一口凉气卡住,剧烈咳嗽起来。
“皇后,皇后怎么了?”康熙笑着问。
“娘娘身体不适,突然晕倒了,怎么唤也唤不醒。”图德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康熙一听这话,骤然变了脸色,顿了顿,才镇定地问:“宣太医了吗?”
“宣了。”
康熙闭了闭眼睛,手指微握着转过身,大步往回走去。
正文 第52章 争斗
……………………
这一病,整个坤宁宫似乎都病了。
烛光,淡紫色的纱幔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劲烈地随风舞动。
所有人说话声也小了,脚步动作也轻了。
连续好几日,我都觉得昏恹恹的,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来。睡梦中的我老是梦见自己孤身驾一叶扁舟飘在茫茫天水之间,我使劲划呀划,那船却纹丝不动,河面上忽然起了一阵巨浪,我就连船带人的堕进无底的漩涡之中,河水好凉好凉,刺骨的冰冷,我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却感觉到力不从心。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救我。
康熙则是每日必来,他有时看着我吃药,有时陪着我用膳,有时候便坐在我的床沿上,一个人自言自语陪我说笑,谈天道地,一同消磨窗外的冰雪严寒。
有时我睁开了眼睛,会看到他倚着床帏,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从他嘴角不时闪过的笑意,才能觉察出他不过是陷入甜蜜的回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天已大亮。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花格洒了进来,将屋子照得明亮起来。两个小太监用金罩一枝枝地熄灭蜡烛。每罩灭一枝,烛穗上便冒起一股散乱的白烟。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呼吸着,逐渐清晰的视野里看到是一幅定格的图像。小玄子坐在榻旁的雕木椅上,白色的晨光打在他脸上,使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他那双鲜活璨亮的眼睛里,却依旧闪着镇定的光华。
久久地凝视着他,我的心忽然安宁下来,仿佛一只漂泊的小船驶进了一个温暖的,没有风浪的港湾,那种柔柔的,缱绻的感动让我的眼眶湿润起来,嘴角笑得很甜很甜。
康熙静静地扭过脸,望着我,看到我在笑,他也笑了,笑容却泛着一丝压抑的酸楚。
“觉得怎么样?”他俯身上前,轻轻抓住我的手,问。
“好多了。”我勉力保持着微笑,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是精神饱满的样子。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一摆手,让侍立在外面的傅太医和王太医退下。
“你要是再不说话,朕就把这几个不中用的太医拖出去砍了。”他一面笑着调侃,一面看了看身旁小火炉上煎熬的参汤和药剂。
“小玄子,你的手,真凉!”我发自肺腑地感叹。
康熙蹙了蹙眉,低低道:“是芳儿的手太热了。”
我低低地笑,抬起柔白的手指,将他那只冰冷的手掌拢进去,轻柔地揉搓着,想要驱赶那一份寒气:“我把你的手焐热了,你就离开,去前朝做你的事情。好不好?”
“朕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流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笑意。
我无声地笑,温柔地凝视他。
“你,你笑什么?”
“我觉得奇怪。”
“奇怪?”
“我做过一个梦,你说的话,说话的样子跟梦里的情景差不多。”
康熙眯了眯眼睛,低低道:“那在你的梦里,我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个狂妄之徒?!”
“不是。”
“那是什么?”
“你就像个孩子,调皮,还不太讲道理。”
听了这话,康熙目光晶莹地笑了笑,他抓起我的左手放到唇边,细细地吻过每一根手指,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用力绷着眼眶,生怕泪水会落下来,心里忽然很开心很开心。
“芳儿,你听着,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不管什么落到你头上,都没关系,朕就在你身边,朕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要记得!”
“好!”我轻轻地笑,轻轻地回答。
康熙沉默下来。
两个人对视,会心地微笑。
——
出了坤宁宫的门,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空,使本来就显得威严、肃静的大内,气氛更加紧张、冷酷。
图德海领着几个小太监和几个御前侍卫恭候圣驾。
康熙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也不回,直接命令道:“去储秀宫。”
“喳——!”
——
皇后因风寒而病倒,皇上下令取消了辞岁迎新的乾清宫百官宴和诸多内廷庆祝。
原本最热闹最红火的喜庆佳节,皇宫里却是冷冷清清,人人心头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凄凉,并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康熙一路走得很快,沿途不准大内侍卫行礼,也不准太监通禀声张,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只会走路,不会说话。
储秀宫里,远远的传来唧唧喳喳的议论声。
喀丽莎是主人,她坐在中间,手里玩弄着帕子,面色惴惴不安。旁边是永和宫里的马佳氏,神情萎顿,两眼呆滞无神,精神恍恍惚惚的。
只有永寿宫里的汉妃张氏、卫宫人,和几个常在答应,在一旁嗑着瓜子,欢声笑谈着。
喀丽莎心里忐忑不安,因为她生性忠厚,比别人更多了一层自谴自责。
“中宫病倒了,这么些天了,咱们也没人去视疾,有些欠妥吧!”她摇摇头,垂下了眼帘。
张氏笑盈盈地嗑瓜子,轻轻劝慰道:“姐姐,你这是干吗?自找不痛快!老佛爷和皇太后不是什么话也没说咱们吗?咱们早上去请安,我看她们满面春风,和颜悦色的,喜人得很!后来,又赐给各宫好些朱钗首饰和锦缎布匹,待咱们不是更好了吗?我早说了,咱们一硬气,老佛爷倒会回心转意,你瞧,这不就应了?”
“唉!”喀丽莎心事重重地叹息道:“总归是中宫有恙,我琢磨着该去坤宁宫看看……”
“啊?你还要去看她?”卫宫人瞪圆了眼睛,“要不是她,你会落得眼下这个惨样儿?”
“唉,可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啊?我从小跟皇上一起长大,他的喜好我是清楚的,皇后娘娘天性活泼纯良,没什么心机。咱们也用不着拧成一股绳,跟她对着干……”
“她那叫活该!身为后宫的主子,她就应该照顾到各个姐妹的感受,老是霸着皇上不放,成个什么样子?”张氏轻笑一声,尖酸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懑:“我瞧着,她八成就是猎场里那只白狐变的,瞧她那股媚劲儿,我可学不来,也懒得学。”
喀丽莎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你呀,进宫这么久了,后妃之德竟没有多少长进。妒忌,是犯七出之条的,身为后妃就更……”
姐妹几人单独相对时,张氏总是毫无顾忌地摆出小妹的娇憨态的。她双手捂住耳朵,跺着脚说:“我不听,我不听!!”
喀丽莎忧心忡忡地叹息着,无端地看看自己笼着的银灰鼠皮暖手笼套,小声问:“皇上打去年年初南苑回宫以后,储秀宫一次也没来过……他……他召过你吗?……”
张氏脸儿红了红,跟着用冷冰冰的声调,板着脸说:“没有!一回也没有!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不稀罕!”
“卫姐姐,你呢?”
卫宫人闷闷地摇头,轻轻笑了笑,“我这儿他倒是来过几趟,不过也就是闲聊会儿,就走了。”
“什么?!”一听这话,张氏惊喊起来,脸也红了,心也跳了:“皇上去过你那儿?你是用什么法子让他去你那儿的?快说啊……”她拼命摇晃着卫宫人的手臂。
卫宫人的骨头都快被她摇散架了,“好了好了。”急喊一声,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躲开。
张氏冲过去,一把揪住她:“好姐姐,大家都是好姐妹吗?有什么心得,应该一起分享吗?”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去我那儿?”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个人吵吵嚷嚷着,竟然大打出手,起来。
这时。
屏风后面传来静静的足音,康熙抬起手指拨过帷幔,颀长俊雅的身姿移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懵在原地。
张氏惊呼一声,抬起手捂住嘴,有些站立不稳。卫宫人神色紧张,脸庞顿时变得煞白。
康熙长驱直入,面容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纹,眼神却像用冰块雕刻出来的,说不出有多冷,说不出有多硬。
喀丽莎的眼中布满了期盼,她怔怔地站起身来。众人急急回神,张氏恢复了她的端庄平静,卫宫人也恭敬地后退两步,马佳氏静静站在侧后方,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又贤惠又淑静的宫妃。
调整好状态后,“臣妾恭请皇上金安!”一行四个人相视一眼,甩帕上前,急急施礼。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早已匍匐一地,吓得浑身哆嗦。
康熙负手站在屋子中央,笑着,远远的看着她们。顿了顿,轻轻道:“都起来吧!”语气平静温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谢皇上!”喀丽莎和马佳氏率先起身,张氏和卫宫人两两搀扶着,战战兢兢的跟着起身。
康熙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华丽摆设和装饰,然后低下眼睛,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桌前,他端起一盏茶,手指捏起茶盖瞅了瞅,然后笑道:朕今天心情好,想跟你们下下棋,聊聊天,都过来坐吧!”
“是!”语态谦卑有礼,四个受宠若惊的女子轻应一声,轻声蹑足地走了过去。
四个人纷纷落座,半天说不出话,整理头饰的,整理衣襟的,平息心跳的,什么状态的都有。
一个小太监端来棋盘和棋子。
康熙的动作很快,他随意地摆开了棋局,抬起眼睛,笑着道:“你们谁先来?”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喀丽莎克制住心口的猛烈跳动,低低地柔声道:“臣妾先来吧!”
“好!”
寂静。落子声。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芳儿吗?”声音平平淡淡的,夹杂着一丝温情。
桌周围的人静默不语,眼睛却一个个睁大了,满脸好奇与迫切。
“芳儿有两点,是朕最为首肯的,第一,穿戴住用并不奢华。第二,从不背后说人是非。”
“……”
“你们几个平日里少讲究点吃穿用度,少擦点脂粉,多读点书,总是好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笑。
“……”
寂静,落子声。
“芳儿是朕的皇后,是大清国的国母,是这后宫的主子,无论她怎么对你们,你们都得忍着,但是你们不尊重她,背后数落她的不是,那就是以下犯上,可是杀头的死罪。”说到最后,落下一子,棋局成死局。
喀丽莎眼神,手中的棋子“啪啦”一声,失控地砸在了棋盘上。
康熙重重地叹下一口气,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举目地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马佳氏低着头不敢做声,张氏和卫宫人满额虚汗,呼吸急促的像树上的蝉鸣。
康熙不再说话,手指按了按桌面,四下走动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宫门内、侍立伺候的几个小宫女,眼睛里忽然冒出了慑人的冷意。
一声令下。
“这几个宫女,朕怎么瞧着怎么不顺眼,拖出去杖毙了。”
“喳!”门外头的一队侍卫拥进来,几根粗大的麻绳,立即抛上身,将那几个宫女绑了个结结实实。
桌前的几位宫主子心惊胆战地站起身来,杏目圆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