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红着脸道:“祖母瞧着好,自然就是好的。”
苏茉儿原是在老佛爷跟前说笑惯了的,看到小皇帝如此紧张腼腆,便在旁打趣道:“万岁爷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芳儿格格,她去年在宫里住了些日子,他俩相处的时间长,我觉得性格上、模样上都挺般配的!”
孝庄满目慈祥地点点头,一眼瞧见孙儿不自然的神色,她眼底的笑意更浓,乐呵呵地追问道:“两个好姑娘,皇上到底喜欢哪一个?”
小皇帝埋下头,继续咬了一会儿饼干,尴尬了半响,才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真喜欢?”老佛爷细细地瞧着皇孙的眼睛。
“真的喜欢。”小皇帝平抬起视线,声音也坚定下来。
“好!”孝庄郑重地笑了,一仰头,眉宇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咱们祖孙俩可是想到一块去了。”
慈宁宫里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
清晨的窗外。
灿烂的阳光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有鸟儿欢快地轻唱。
有细风凉爽地飞舞。
绿油油的树叶在骄阳下轻轻抖落微风的笑声。
一身浅红色的掐腰长褂子,长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我坐在窗前临帖,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
这时。
“哗啦”一声。
淡紫色的帘帐被掀开。
三个小丫头鱼贯而入,嘻嘻哈哈地笑着,劈里啪啦的冲到了我的身边。
蝶衣这丫头想上街添置一些胭脂衣料,硬拉着我作陪,加上良辰美景又在一旁拼命央求,说我老是呆在屋里会闷坏的,应该出去透透气。
我虽然搪塞了半天极不情愿出门,然而,就这样,盛情难却之下,连拉带扯的,还是身不由己的跟着她们一起来到了嘈杂的市集上。
大街上南北什货纷陈,贩子叫卖声此起彼落,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热闹升平的新鲜景象。
穿梭在人群中,蝶衣不疾不徐的顾盼浏览着,良辰美景则东张西望,兴奋得不得了,只有我心里七上八下,而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的不安,究竟是因为期待,抑或是因为害怕。
往前走了几步。
蝶衣很快的就找到属意的花粉摊子,良辰和美景也一心向往着掷圈圈儿套小玩意的游戏,我和蝶衣说好待会儿在前头会合,便带着良辰和美景去掷圈圈儿了。
到了地摊跟前,面对摊主的热情招待,我数尽零钱铜板给两个小丫鬟尽情去掷,自己却无精打采的站在一旁。
说实话,我对这种小孩游戏一点也不热中,望着眼前涌动喧哗的人群,我的情绪骤然低落了。
这不是太傻气了吗?我怔怔的想着,在人山人海中,怎么会期待能偶然遇见小玄子呢!
……
这么一想,我不觉淡淡一笑,有些郝然了,但更多的是怅然。
无聊之下,我走到了一个卖字画的摊铺前,随意地品味着,看着。
“各位各位,快来瞧瞧我这儿的好东西哟!”
对面那个骨董贩子热烈吆喝着:“字画皆真迹,宝物皆真品!要不来自大内皇宫,就来自王公府第!机会难得,各位快来瞧瞧!”
我反正没事,又看良辰她们正玩得浑然忘我,就踱向那骨董摊子,随意欣赏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
忽然间,我的视线被一只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面精致、的绣屏,里面绣了一只雪白的狐狸。
摊主顺着我的目光所及,赶紧把绣屏递给我细看,嘻嘻一笑,巴结着介绍道:“这位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玩意儿原来可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爱物儿呢,而且那里头用的还是真正的白狐毛一根根给绣出来的哩。据说这唐太宗爱江山不爱美人,曾经和一名狐仙幻化的女子,发生过一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女子死后化为一只玉狐,夜夜入梦,陪伴在爱人的左右。所以啊,这屏风工细不说,还有这么一番典故,可不是顶特别么?”
我并没有仔细聆听摊主的介绍,也无心想像那只典故里的白狐,只是回想着自己放生的那只雪白的小狐狸,以及放生之后的种种,不禁神飞魂驰了。
多巧呵!我微笑的想,倒是值得把这绣屏买来做个纪念呢。
“请问!”我的视线舍不得离开那绣屏里的白狐。“这要多少银子啊?”
摊主眯起了眼睛,竖起了两根指头。
“二十两银子!”我结实吃了一惊,这价钱虽说我出的起,可是未免也太坑人了。
我蹙眉摇头,依依不舍的要把绣屏放回去,摊主见风使舵的快,不愿意轻易罢手,一面继续天花乱坠的赞扬宝物如何神奇名贵,一面做出忍痛牺牲的表情表示愿意降价,但我涩然苦笑,只是频频摇头,不允。
“小姐,干脆你开个价吧!”摊主无奈地吹胡子瞪眼着,屈服,怨道:“你说多少嘛?”
我僵滞一笑。
“我说八两银子!”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雅从容的男声,我震惊的回过头去一看,顿时耳膜轰响一团。
“哦,”我呐呐低下头,嗫嚅:“是你!”
一身银色长袍,身后跟着一个抱着画卷和书囊的小书童。
“芳儿,真没想到能在集市上碰到你!!”纳兰容若的面容斯文俊朗,他文质彬彬地笑着,悠悠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轻微的。
我腼腆微笑,不答,只是呆呆地盯着地摊上那个绣屏。
摊主困惑的看了看他,又迷惑的看了看我。
“这……我到底该听谁的?”
“听我的。”纳兰容若淡笑着接口:“我说就八两银子,怎么样?”
“哎哟,不成不成,那我不血本无归啦?”摊主缩一下脑袋,闷闷地拉长了脸,“你多少让我赚一点嘛!十五两,真的是最低价了!”
纳兰容若淡静地垂眉,不慌不忙的掏出钱袋来,在手上掂了掂。
“十两!点头就成交,摇头,我们就走人!”
摊主抿紧了嘴巴,好似多么为难一般,但总算不情愿的答应了,纳兰容若则爽快的付了钱。我呆呆的站在一旁,因这情势的急转直下而手足无措,直到那只装着绣屏的盒子被塞入手中,我才如梦初醒似的,忙不迭要把它搡回给纳兰容若。
“呃,这是你的绣屏。”我低喊。
“不,是你的!”说着,也不管我一脸的瞠目结舌,那家伙就掉头走开了。
左顾右盼着,咬紧了唇角,我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唤,只得被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稍离了市集中心,好才着急的喊住他:
“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你花银子买的东西,快拿回去呀!”跺了跺脚,我掀眉瞪眼着,不满的语气中恢复了以往的直爽和蛮横。
他虽然应声回头了,却完全答非所问:“你的伤好了没?还疼吗?”
他眼中的关切可是一点折扣也不打的,使我无法不回答。
“啊!好多了,谢谢你……”恍惚了半晌,我才又意识到手中的盒子,“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语毕,双手奉上。
纳兰容若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温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将装绣屏的盒子塞到他的书童手上。
“这…这……”那书童结结巴巴地看着我,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公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我感觉到心里慌乱慌乱的,急急转身欲走。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攥住了我的纤腕,阻止了我的离开。
我诧异地回头望。
纳兰容若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语气温柔含蓄。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不说话,径自放开了我的手,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那眼神竟似在问,你我之间何以如此生疏。
我怔怔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确定他是很认真的,于是,慢慢地,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19章 踏青
薄雾寒笼,郊外的古道上,四野苍茫,清风和煦,远处层峦叠翠。
青青杨柳在暖风中摇摆,一人一冀,我和纳兰容若骋马而行,沿着河道往前走。
视野开阔而清廖,耳畔的风也是芬芳的,似乎有花香味从远处飘来。
得得的马蹄声在地面上敲出静谧轻浅的节奏,晚如我此刻平静舒坦的心境。
纳兰容若双手控缰,唇边有惬意的笑容,许久都不说话,眉目间舒张飞扬。
我双手揪着马缰,悠悠浅笑,环顾四野,沉浸在这片温馨浪漫的湖光山色中。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身侧的人轻轻吟念出一句诗。
我咯咯地笑,摇晃着脑袋,接着念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北宋词人秦少游的《》,脍炙人口,经久不衰啊!
纳兰容若扭头看住我,眼底的光芒温和而淡雅,咧嘴一笑,低低道:“真好。”
“什么真好?”我本能地问,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到你的笑容真好。”他微微拨一个马头,锁着眉,静静地补充。
我安静下来,抿起唇角浅浅微笑,心里暖暖的,如沐春风。
“得得”的马蹄声,敲响在寂静的空气中。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康亲王的王府里,你的笑容,就像猎场里的泉水一样透亮,很迷人。”杨柳扶风轻舞,纳兰容若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仰起头,悠悠地回忆。
“是吗?双腿夹紧了马肚子,我被他夸得脸蛋一红,羞涩间垂下了眼帘。
“真的。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清澈的笑容。”
胯下的骏马摇头晃嘶,我甜甜地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如此美好,如此绚烂,如此安宁。
纳兰容若勒住马头,静静地望住我,眼底华光闪烁,温柔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忧伤:“可是,越到后来,你就很少那样笑了,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低垂着眼睛,怔了半响后,笑着摇头。
“我没有变,从陌生到熟悉,是你的目光变了。”
“不对!”微微仰头,耀眼的阳光轻盈地洒在他的眉宇间,纳兰容若的目光悠远而绵长,宛如落日映在湖面上的余晖,熠熠动人:“以前你的眼神里没有那么多伤心,我想不出,当你一个人独处时,你是什么样子?”
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心弦,可是很快的,我轻吸一口气,用若无其事的笑容掩饰了心头的波澜。
“活在这个世间上,每个人都会有伤心的时候,只是有的人伤心多一点,有的人伤心少一点。”
静静地,纳兰容若静静地拨转马头,两匹马头尾相错靠在一起。
“芳儿,放下那些让你伤心的事情,让你眼中的那些忧伤全部流走,好吗?”追随着我的眼眸,他目光沉静地说,语气而紧张。
双手握紧了马缰,我悄静无声地凝视他,许久之后,从心里轻轻点头,笑得很开心。
纳兰容若跟着我笑,炫目的笑容中有宽慰和心酸,引得我眼眶一阵阵。
抿紧唇角强忍住想哭的冲动,我眨了眨湿亮的眼睛,高亢地提议道:
“我们继续对诗吧!”
“好!”他答允得很快,拨缰,与我一路同行。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珠户。”
“昨夜西风调碧树。独上高楼,忘尽天涯路。预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马蹄声稳健而缓慢。
“你喜欢柳永的诗词吗?”他问我,眼底有钦佩和喜悦的光芒,想来是没想到我饱读诗书。
“喜欢!”信心满满地回答。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我咯咯欢笑,很快就接口道:“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
回到了索府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时分。
柳梢金软,梅缨粉淡。
沿途是熟悉的景致和行人。
“格格,格格——!”蝶衣踢着门槛冲了出来,迎接我。
“格格,你终于回来了!”良辰和美景也蹦蹦跳跳地窜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围住我。
在下马之前,我回过头去,冲纳兰容若会心的一笑:“谢谢你!”真挚而温柔,发自肺腑的。
他没有说话,斯文有礼地笑了笑,然后单膝一翘,翩然跳下马,站在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踩上马镫,低下脸来,还没有来得及下马,身侧的少年上前两步,双臂一抬,将我腾空抱了起来。
我悚然一惊,随即倒噎一口气,脸蛋登时涨得红通通的,只觉自己抓着他胳膊的双手不停不停地哆嗦。
“我...我....?”唇角结结巴巴地逸出了一个字,我不好意思地喘着气,被他向后轮转一圈,才轻轻放在了平地上。
落地后,我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尴尬地低下头。
纳兰容若眉梢收拢,淡雅的笑容轻轻压在我的发顶上,他站定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有东西要给你!”贴着耳际说,语气是宠溺而活泼的。
“哦?”我眼睛湛亮,蓦地抬起头,看定他。
他不说话,低头一笑,玉指轻轻探进袖口里,抽出了一把雪白的折扇,递了过来。
接过了折扇,我满心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惊愕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简易的丹青水墨画。
一朵绽放在绿荷池子中的白色娇莲,盈盈夺目。
上面题着一首诗词。
............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
这就是我最喜欢的那首纳兰容若的《长相思》。
只是没有想到,此情此景中,这种词竟然诞生了,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
清雅隽秀的墨迹发出清透的墨香味,轻盈地扑入了我的鼻孔,让人一阵阵凄迷目眩。
唇齿轻启,我低低地吟念了几句,心湖如坠大石,荡起的波动久久难以平静。
“喜欢吗?”他定定地问,唇角含笑,目光迷离而温柔。
“嗯。”我望着他发懵,想也不想就点点头,怦然起伏的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甜蜜的温馨,有轻微的惊讶,更多是懵懵懂懂的迷茫和羞涩。
“我以后写了好词,第一个拿来给你看,咱们一起矫正鉴赏?如何?”他淡然提议道。
“好啊——!求之不得!”我吟吟浅笑,爽快地答应:“以后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找你一起玩的!其实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真的很闷!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也很快乐。”我说的是心里话,边说边抬起粉拳,撒娇似的,捣了捣他的肩头。
纳兰容若的目光骤然一紧,他呆呆地回望着我,怔了半响,才表情不自然地说:“我不会让你无聊的,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北城郊外,踏青放纸鸢,如何?”
“好啊!”我没有多想,干脆至极地同意,顺着自己的感觉走。
看着我风风火火、欢呼雀跃的样子,良辰和美景相视一眼,眯起眼睛,笑得比鲜花还灿烂。
蝶衣却怔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如雪的呆望着我,空洞的眼眸透出悲凉的哀伤,但是,在我转过头朝她望过去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恢复了一贯的亲切笑意。
——
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进了大堂,我惊呆了,怔立在原地。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那个绣屏。
一干小丫鬟们对格格主子所发现的宝物,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格格,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呀?”蝶衣双手捧一杯热茶递给我,兴致勃勃的问。
我呆呆地盯着那个绣狐的屏风:“它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还回去了吗?”
“没有啊!纳兰公子的书童后来把他给我了,说是小姐你买的,让我带回去,我就带回来了啦!”美景乐呵呵地在身旁回答。
我收了人家的扇子,是出于知己之情,现在又拿了人家的绣屏,这个人情可是永远欠下了。
嘴角的微笑有点儿发僵,我无奈地摇摇头,不语。
“我从来只看人家绣些花儿啦鸟儿啦,就没见过有人绣只白狐!这么精致的东西,照我估算,起码也值个二十两银子左右!”蝶衣笑眯眯地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的屏风。
“是有这个价值。”
蝶衣瞪大眼睛,恍然大悟的叫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望着我。“格格,就是因为是绣了一只白狐,你才会去买,对不对?”
“误闯皇家围场,被小皇帝一箭射伤,为的就是救一只白狐嘛!哟,这样看来好像有点儿玄机耶,说不定格格救的那只白狐是有灵性的,才安排了这么一段儿,好答谢救命之恩哩。”
那家伙歪扬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敬仰和神秘气息,声情并茂的描写了一番,好像在刻意提醒我什么似的。
看着她神往的表情,我被逗乐了,噗哧一笑,一戳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是听戏听多了吧?!”
蝶衣本来就在打趣儿,一听这话也笑了,良辰和美景相对莞尔,纷纷跑过来,左右扯出我的袖子,摇了摇:“格格,你知道吗?你误闯围场,救白狐的事情在宫里面已经传遍了,我们都很佩服你的勇气呢!连建宁公主都很羡慕你呢!”良辰两眼放光地说。
“是啊是啊!格格!等到你进宫那一天,我们把这绣屏一并带进宫里去!让大家都瞧瞧!”蝶衣也跟着啧啧地赞叹。
我思维混乱地摇头,实在搞不懂这几个小丫头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也许真的是白狐报恩。这个绣屏,我越看越灵!”美景嘀嘀咕咕地走过去,掏出袖口的手绢儿,热心的想把那绣屏好好擦拭一番。
我心下一慌,赶紧冲过去抢先一步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对向来闯祸频繁的美景恳求:“我拜托拜托你吧,我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碰,打坏了也不要紧,可是这个绣屏你千万别碰,好不好?”
“格格!”美景的小脸揉成一团,怏怏地嘟囔两声,脸上又恢复了往昔的烂漫笑容。“格格把这个屏风宝贝成这样,莫非要拿出去送给什么重要的人?!”她佯装乱猜的暗示着什么。
围着我的良辰和蝶衣交流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用丝帕揩了揩唇角,偷偷笑了起来。
我难为情的低下了头,模糊的想了一会儿,黯然的期待慢慢从心田里升起。
如果,小玄子看到了这个绣屏,他会是什么反应!他还记得那只白狐吗?
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或许,我应该把他忘掉。
对!我应该忘记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他!
正文 第20章 册封
——
康熙四年,四月中旬,钦天监一案经过十二次议政王大臣会议审讯拟决,汤若望因“效力先帝多年,又复衰老”被正式免罪释放。李祖白、朱光显、宋可成等钦天监其他成员着即处斩。在鳌拜的大力举荐下,清廷改派布衣杨光先为钦天监监正,掌管观象台,测看天象。
五月中旬,靖海将军施琅率船队出洋攻打台湾,是夜三更至澎湖港,忽飓风大作,狂涛冲击。清军水师力量薄弱,各船飘散不成队列,失船虽少,损坏甚多,乃陆续将船只收返厦门。
六月初,广东总督卢崇峻疏报,香山县县知姚启圣招抚反清胥民黄起德等四千余人;广西总督屈尽美疏报,旗下官兵剿平富川、恭城,修仁、荔浦四县反清瑶民,康熙帝酌情封赏。
六月中旬,因山东六府旱灾,康熙帝下旨,本年度盐课粮一万四千余两全免,动支仓米麦六万石,库银六万两及常平仓谷赈济灾民。
六月月底,准平西王吴三桂疏请,因水西、乌蒙既平,滇省裁兵五千四百名,副将以下官员八名。
——
康熙四年,七月间。
夜幕悄然降临,京城的繁华闹市上,一匹又一匹的快马载着传旨太监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马鞍的后鞍桥上悬挂着报喜的红灯笼,随着马匹的奔跑像流星彩虹一样飘动飞舞。
马背上的太监们尖着嗓子拖着长音儿呼叫不止。
“接喜——————!”
索府的大门外一阵阵喧哗,两排侍卫手持火把,侍立在台阶两旁,恭立迎候。年迈的老管家在门楣下操着双手,翘首张望。
“接喜——接喜————!!”
太监尖细的嗓音从街头传来。
老管家心头大喜,扭头往大门里头跑。
几匹快马奔腾而至,停在了索府的大门外,亲随太监抢先落地,搀扶内务府总管梁九功下马。梁九功面无表情,像一尊威严的雕像,动作僵硬庄重,手托旨轴,缓步踏上台阶。
院子里一阵阵猛烈的马蚤动,屋子外面是散乱的脚步声,和喊“快”的声音。
我惊疑地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手上还捏着毛笔,嘴唇哆嗦着,以为又发生了地震。
蝶衣掀起帘帐,大惊失色地冲进来,拽住我就往外跑,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脑地拽到了院子里。
哗啦啦的。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偌大的庭院里站满了人,阿玛,额娘,叔父索额图,还有几位侧福晋都涌了出来,甚至连我老态龙钟的爷爷索尼老中堂也被搀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站在人群中,神情肃穆异常。
我被蝶衣拉到了人群中,跟我的阿玛额娘站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星星,一闪一闪的,柔媚而明亮。
梁九功跨进门槛,笑眼四望,啪一声抖开旨轴。
“正黄旗一等伯爵公索尼孙女、领侍卫内大臣噶喇布之女赫舍里芳儿接——旨!!”
满院子的人扑通通全跪下了,伏地叩首,感激涕零。我惊骇地睁大眼睛,来不及反应,就鬼使神差的挨着额娘跪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伏地叩首。
梁公公声音高亢,大声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遴选已毕,正黄旗一等伯爵公索尼孙女、领侍卫内大臣噶喇布之女赫舍里芳儿荣置一十二位上秀之首,为沐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恩泽事,正式册封为大清皇后,特告之以备,着赫舍里芳儿明日辰时三刻,赴慈宁宫准时觐见,姿容勿堕,才情续发,不得有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高呼称颂,我紧闭着嘴巴,傻掉了。
额娘侧过身来抱住我,疼爱地抱住我,惊喜交加地低泣出声。我在她的怀里惊得死掉了,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没有表情,也没有知觉,脑子里死活转不过弯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玛起身迎客:“梁公公,精茶已备,你稍缓几步再走吧?”
梁九功抬头瞅了瞅天,细声笑了笑,婉言谢道:“喝茶就不必了,老佛爷和皇上那边,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各位,不必相送!”语毕,扭过身,雄赳赳地走了。
红彤彤的灯笼高挂在枫树上,院子里的丫鬟侍卫欢呼起来,仿佛是天大的喜事降临。
阿玛和索额图交换一下心照不宣的视线,沉沉地松下了肩膀。
额娘喜极而泣,怔怔地抱紧了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蜷缩在她的怀里,身子瑟瑟发抖,心口很冷很冷,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是冰凝的。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刻,心里有太多困惑,太多矛盾。
胸口寒颤地起伏两下,我悲哀地皱紧了眉心,滚烫的泪水一串一串滑落下脸颊。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在满意的看着我,所有人都如愿以偿了。
我啼笑皆非地跪在地上,视线被一层厚厚的水雾覆盖,他们的面容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模糊不清,我不出声地抽泣着,哭得像一个傻子。
“格格,你怎么哭了?”蝶衣以为我是太高兴了,遂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用帕子替我拭泪。
脸颊上热泪 ,我呆呆地仰起头,一动不动地凝望夜空,紧滞的嗓子眼堵塞着窒息的气流,我久久无法言语,心里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绝望。
“还愣着干嘛?快点送格格回屋歇息,好生伺候着,明儿个一早,格格要是气色不对,你们几个都得挨罚。”额娘站起身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颤声吆喝道。
“是。”
——
我被几个丫鬟和老妈子护送着,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罗帐高挽,檀香袅袅,烛光斑驳跳动。
蝶衣正在往沐盆里添加热水,时不时用手指试探一个水温。
良辰和美景拉开衣柜,收拾着我的衣物和头饰,还有鞋子,议论着明早进宫该穿哪一件。
身后,两个慈祥的老妈子为我铺好了床被,轻轻地打着扇子。
穿着素白的中衣,披散着长发,我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看着闺房里熟悉的精致,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紧接着,莫名地卷起了恐惧和害怕的气息。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欢喜异常的,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由不得我逃避和装傻。
在这种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时代里,一夫多妻,妇女讲求三从四德,度娴礼法,面对丈夫的妻妾成群,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是封建社会里,女人命运的悲哀。
可是我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我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封建正统思想下的陪葬品。
我不要进宫,我喜欢小皇帝,可是我并不想进宫!我才不要走进紫禁城那红红绿绿的高高围墙,做他后宫六千粉黛里的一人。
这样强烈的念头涌上我的心头,眼底一阵泪水的,我只觉浑身发冷,脑袋发懵,茫然无措地连连跺脚,心底很害怕很害怕。
“格格,你怎么了?”蝶衣过来扶我,矫情地笑着问。
心中咯噔一下,我仓惶地起身,推开蝶衣,歇斯底里的往屋子外面跑。
“格格——”
“格格————!!”身后惊喊声一片。
灯火阑珊的庭院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奴才被我的举动吓住了,纷纷扭头大望。
夜风苍凉凄冷,我光着脚丫子,疯了一样往大门口跑去,我要逃出去。
“格格——!”身后的人叫嚷着,追了上来。
院子里乱糟糟的,侍卫们也紧急出动,散开的人群重新凝聚起来。
索额图气急败坏地乱走,手臂一挥,还是那一招:“打晕她!”
这次我不会任人宰割了,在两个侍卫扑过来抓我的瞬息间,我一个肩摔,一个回旋踢,将他们狠狠地撂倒在地上,继续往前跑。
“格格——!”
“芳儿————!”
我刚刚跑到了大门口,手指刚触到门闩,一个年轻的门卫跳过来伸出手臂,拦住了我。
“滚开——!”我怒吼一声,大力推开他的手臂。他死死地扣住我的肩背,我扭过脸去,盛怒之下,想要给他一拳,他巧妙躲开,借势抓住我伸出去的胳膊。
混乱中。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空气中炸开。
我脑袋一蒙僵在了原地,偏过去的脸颊上是热辣辣的钻痛,眼泪疼得簌簌流了出来。
是额娘。她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
打了我之后,额娘也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院子里突兀地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额娘的哭泣声,如此的悲惨凄绝。
披散着长发,我头脑空白,双目失明,怔怔地站着,像一个渐渐消融的雪人。
“回去——!”额娘抬起攥着手帕的手指,冷冷地指着我,涩声命令,目光遥远而凄迷。
我喃喃摇头,哽咽着哭泣出声,肩膀因为不平静的情绪而急遽晃动。
“回去——!”额娘狠下声来,脸色变得惨白如霜。
双手紧握成拳,我垂下眼睛,执拗地原地站着,默默流泪不肯动。
“回去——!”额娘重复了第三遍,她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惨烈,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
夜风苍凉,星空黯淡。
脑中混沌的空白,心坎剧痛,我抬起袖子遮住嘴,不知所措地痛哭,惊慌茫然地痛哭。
渐渐的。
一行行泪水缓缓流下额娘的面颊,她的嘴唇苍白而,忽然弯下双膝,跪了下去。
她怔怔地跪在了我的面前。院子里的人惊痛之余,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心坎撕裂开来,我惊恐地惨白着面孔扑下身,也跟着跪下,跪在了额娘的面前。
“芳儿,额娘求你回去!额娘求你还不行吗!!”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额娘匍匐下身子,连声哭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惊慌地大哭,拼命地想要扶起她,的双臂却使不出力气。
额娘失声地痛哭,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有深深切切的痛和不知错所的慌乱。
“额娘……芳儿知道错了。”我惊慌地哭喊着,跪倒在她的怀里。
正文 第21章 辞别
闺房里悄静温馨,檀香丝丝缕缕,一灯跳动如豆。
橘色的烛光染红了双颊,绮罗纱帐在身后轻盈地无风自舞。
我乖乖地坐在床边,额娘轻轻帮我梳头,神情专注异常,动作很轻柔很轻柔。
虽然与索府的人相处不到两年,可是上至索尼老中堂,下至冷面叔叔索额图,他们是真真切切的待我好,把我当成金枝玉叶一般宠爱,面对这么多双殷与厚望的目光,我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赫舍里.芳儿的身份。
身后,额娘一声不吭,唇角有慈母的淡淡笑意,轻轻帮我梳头,一缕又一缕。
小玄子,你的一生,究竟与谁相伴!你的一生,究竟是苦是甜!
时间一分一秒往后走,窗外夜色渐深。
一动不动地坐着,渐渐的,我轻轻阖上眼,心里好累好乱,什么也不想去想了,只想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睡着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额娘揽过我的肩头,我僵僵地依偎进她温暖的怀里。
额娘轻轻地笑,轻轻拍着我的肩背,一仰头,目光晶莹地哼唱着一首温柔的民谣,哄我入睡。
在额娘温暖的怀抱里,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两行热泪,唇齿间呼吸凄迷而缓慢。
当真要嫁了吗?皇宫就是一个大火坑,我进了宫,和那么多燕燕莺莺争宠,有意思吗?皇帝延续世系、繁衍子嗣是至关重要之事,三宫六院不可缺,后妃自然是多多益善。历史上,康熙帝的后妃人数,居清朝诸位帝王之冠。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我避无可避。他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他会再娶,一直娶,不断的充实他的后宫。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时的我是何等境况,是被打入冷宫,还是挫骨扬灰?
那一夜,我哭得很伤心伤心,那一夜我睡得很沉很沉,身子仿佛沉到了汪洋大海里,极度虚乏无力,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压了下来,将我钉死在这个时空里。
——
第二天清晨,窗外天光乍亮,额娘就推门进来了,吩咐几个小丫头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衣服,首饰,一件一件的挑选,一件件的穿戴,花盆底鞋,素色的旗装,手腕上带着玉镯子,耳环和串珠一个都不能少,脸颊上也要扑些胭脂和香粉,清纯中透出一丝妖娆。
我面无表情的坐在铜镜前发呆,任由七八只欢喜的小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衣服上,脸颊上来去,心底的失落在一个又一个恍惚的瞬间被淹没了。
穿戴完毕,一个面色含羞,亭亭玉立的宫装丽人出现了,我从镜子前起身,原地转一圈。
额娘唇角含笑,满意地看着我,念念叨叨地叮嘱着一些礼仪细节:“记住咯!行不露足,笑不露齿,问什么答什么,不问就别说话……不说话的时候千万别绷着脸,笑纹儿要老挂在脸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我静静地聆听,静静地微笑,静静地点头,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
晴朗明媚的天空,晶明耀眼的阳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无声地,清透的露珠在植物叶尖上晶莹剔透地闪耀,有小鸟振翅飞过蓝天白云间。
索府的大门外,台阶之下,侍卫和家仆簇拥着一乘装饰华丽的轿子,静静地等待。
阿玛和索额图在身后说着什么,额娘拉着我的手走了出来,细心认真的做最后的叮咛:“芳儿,虽然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这一次跟以往不同,所有大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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