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蛰伏不语,遏必隆惨白着脸怔立。其他大臣斜睨着他们。众人深知皇上的话题矛头渐渐扭向钦天监审议汤若望一案。这个案子虽说是刑部在审,可幕后却是由鳌拜一手操办,万岁爷感念汤若望对先帝的忠心耿耿,一直不同意将他处死,然而鳌拜一意孤行,忤逆君意,朝中大臣多半仰其鼻息,看其眼色行事,在钦天监会审一案上,万岁爷的指令几乎被架空了。
如今局势变幻莫测,一旦昭告大赦,汤若望等人必将无罪释放……
“众位爱卿都没有话说吗?”少年天子目视群臣。傲然发问。
大殿之上,隐藏着阴霾,百官目瞪口呆,一时毫无反应,没有人敢随便吱声。
小康熙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他轻甩双臂,腾的从金座上起身,围着御案绕了一圈又一圈,脸色轻松自若,透出一种夸张的愉快。
手指在御案上连连点移,少年康熙环视着满朝文武,眼底含笑,脚下的步履不紊不乱。
“你们的脸怎么了?你们的脸只配得四个字——如丧考妣!几天的地震就把你们吓傻了,哑巴了,也不会再说话了?”
大殿之上气氛凝滞,文武百官仍旧毫无反应,顶着头皮挨骂。
康熙绕开了御案,走下了御阶,在诸臣之见来回踱步,言语滔滔不绝,慷慨激昂。
“你们不说!朕说!”扬起手臂,一边信步走,一条一条地数:
“因星变地震特下大赦诏,‘冀答天恩,爱布宽人之典’,诏中恩赦十一条,免顺治帝十八年以前之拖欠钱粮。因山西省旱灾,有三十城之民饥谨至极,本日下旨,免征顺治帝十六年以后之拖欠钱粮,并发山西仓存米二万六千八百余石,库银六万两赈济。以该省督抚等到“民饥至极方奏请拯救,殊负倚任,不得延误。”
“因星变地震特下大赦诏,谕吏、户、兵、工各部尽职除弊,祈福万民。”
“喻吏部:应行事务必当实心料理速结,不得因循草率;督抚中有不肖昭著者,应即行参处;督抚参劾之贪官酷吏立即解任究审。”
“喻户部:科道官应将征收钱粮中之火耗、加派、强取等弊不时察参;隔年预征一律停止。”
“喻兵部:整饬驿递,除兵部正式凭证外,不许文武各官擅发私票使用驿站;停止督抚提镇等官以其家人等算入食粮兵丁名额。”
“喻工部:整饬河道,禁官员置船贸易,禁差役马蚤扰及恶棍横行。”
“因星变地震特赦,汤若望、利类思、安文思、南怀仁等西方传道士免罪释放出狱。”
沉默。百官面色如土,屏住呼吸,紧张兮兮地看着万岁爷的背影。
康熙帝走到了大殿门口,猛地转过身来,高喊:
“熊赐履!”
“微臣在!”
内阁大学士熊赐履慌张地跨出大列,伏地叩首。
“朕方才说的那些话你可曾听清楚?!”
“微臣字字谨记在心。”
“那好!”
康熙在几位辅政大臣的面前停了片刻,却并不看他们。他径直迈上御阶,又回到了御座上。
熊赐履叩首聆听,肩膀不易察觉地轻轻。
“你学识渊博,朕命你拟写一份大赦诏书,即日颁布全国。”
“喳!”
康熙满意地笑了,准备宣布退朝,却突然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侧过头,发现安亲王岳乐还想说什么,便用手指指着他,直到打完喷嚏才说出话来。
“不用议了,听着就行了……诏书拟好以后,着安亲王代朕审核,务必尽心竭力……退朝!”
孝庄太皇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其间,她的眼神变了又变,呆呆地看着自己皇孙,眼底有深切惊讶的喜芒。苏茉儿躬身上前,架起主子的手,孝庄在她的搀扶下如释重负地离去。
“退朝吧!”恭送着祖母离开后,小皇帝摆了摆手,又打了一个喷嚏,这才走向偏殿。
图德海兴冲冲地追着万岁爷离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动,百官面面相觑,神情千奇百怪。
片刻后,殿堂内炸开了锅,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开来。
苏克萨哈的嘴角上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古怪笑容,挑衅的目光不经意地打量一眼鳌拜,然后率先缓步离开。
有几个大臣陆陆续续离开。
鳌拜的党羽,班布尔善、穆里玛、讷谟、济世几位大臣纷纷凑过身来。
“小皇帝借机发飙呢!”
“有两下子呢!”
“老佛爷怎么不吱声啊!”
鳌拜被众人挤得晃来晃去,突然大吼一声。
“都住口!”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安静下来。
“退朝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鳌拜趾高气扬地冷笑一声,踏步往外走,众人呆了呆,这才跟了出去,顶戴花翎在殿门外拥挤成一团。
正文 第15章 卧床
——
乾清宫。东暖阁。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
小皇帝伏在长案上读书,精神饱满欣然。他一边掀着书页,一边啃着一个梨核儿,直到啃得不能再啃了,才扬起头,把它准确无误地投进一个大瓷瓶。
图德海用托盘端着一碗莲子粥,笑眯眯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万岁爷的长案边上。
“皇上,莲子粥凉了,您趁热喝了吧?”
小康熙没有理他,手指扯过托盘,一只手撑着脑门,一只手抓起勺子,细细慢慢地喝粥,眼睛却从不离开书页。
图德海眨巴下眼睛,蹑手蹑脚地上前两步,赔笑着说:“皇上今儿个心情看起来不错。”
小皇帝聚精会神地读书,眼神丝毫不变,貌似对奴才讨好的话语恍若未闻。
图德海自知没趣,木讷地后退几步。
小康熙伏着书案,眼光忽然瞪直,“阿嚏——!”他破天荒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祖宗唉!你怕是着凉了。”图德海急急上前服侍,满脸关切:“奴才这就去传太医觐见!”
小皇帝闷闷不悦地掏出帕子擦着涕水,鼻音很浓地说:“不用传太医了,朕没那么娇气,让御膳房备姜糖水,多熬点儿……”
图德海一愣:“……喳!”他欠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后退。
“唉!等等!”似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小皇帝探出手,忽然唤住他。
图德海刹住步子,抬起眼睛,茫茫然然地等待万岁爷发话。
“朕听闻,这次地灾,除了京城百姓的房屋外,皇宫大内有好几面城墙给震塌了!情况严重吗?”小皇帝单手一撑桌面,从书案前慢慢挺起身来,眼睛里闪着悲天悯人的痛光。
“可不是吗?”一提到这事,图德海皱了皱脸,语气登时变得焦虑而忧心:“昨儿个,太和门上忽然掉下几块瓦来,把个牛一样的侍卫给砸蒙了,人倒没砸死,可是砸得不会自己吃东西了……砸了这畜生倒没什么,万一正赶上万岁爷您、或是其他亲王贝勒打那儿过,那可就……”声音低下去,听不可闻。
小皇帝揉搓着双手,从书案前走出来,一仰头,眉眼若有所思地波动:“坏了就修呗!”
图德海缩了缩脸蛋,一脸惨样地说:“挑了顶子修,二十万两打不住。”
“这么多?”小皇帝暗暗吃了一惊,望住他,眼神有些飘忽。
“不光这一处,咱那太和殿的东南角上,迎雨的那顶子上,地震后,拿木棍一捅,枯啜枯啜的,直往下掉麻刀灰……这要修下来,最省最省,没有一百二十万两也不行了……”
小康熙震住,双手叉腰,他低着眉,原地踱了两步,忽然心不在焉地问:“必须得修吗?”
图德海耷拉着脑袋,悻悻地点头:“老佛爷说了,这太和殿是咱大清朝的脸面,脑门上往下掉灰渣,怪寒碜的。”
四周安静下来。
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天子定定地往前走了两步,姿态闲雅地望着窗外,斑驳稀疏的五彩阳光照在他光洁如玉的脸上,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图德海?”
“奴才在!”
“准备一辆马车,叫上曹子清他们,朕要出宫一趟!”
“啊——!”图德海木木地抬起眼睛,嘴巴张得像鸵鸟蛋,“万岁爷,地震刚过,现在街上可乱着呢?!您还是——”
“啰嗦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呃……”图德海无奈地叹息,战战兢兢地后退:“喳……”
——
庭院里嘈嘈嚷嚷的声音很大,每个进出的仆人都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地收拾着院子里余震后乱糟糟的花草树木和石桌凳椅,只是冥冥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多显了一抹苍白和惊弱。
我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昏昏沉沉中听到额娘的哭泣声和阿玛的悲叹声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醒来后,从蝶衣口中,我才得知我的身子撞在了石桌上,不仅额头上肿了一个大胞,连腰椎也伤着了,恐怕有好长一段日子得耐住性子躺在床上静养。
蝶衣还告诉我:索府的建筑不是很高,没有多大的毁坏,倒是后院的马厩和好几面矮墙被震塌了,阿玛已经派人休憩好了,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也没有任何人受伤,除了格格主子。
什么吗?不让我下床,还不如杀了我呢!
暗自叹息一声,趴在的衾被上,我哼哼唧唧地歪着脖子,抽抽鼻子,眼睛有些酸涩,心底很是不爽。
见我许久都不吭声。
“格格!格格!!”蝶衣眨眨眼睛,挨着我轻声呼唤,“格格睡着了?!”
“嗯,睡着了!”闭上了眼睛,下巴蹭在手肘上,我闷闷地回答了一句。
蝶衣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的笑出声来:“格格,你真逗!”她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瞅了我两眼,仿佛我是一只会说话的布娃娃。
我心里觉得古怪,睫毛闪呀闪,眼睛露出了一条缝,斜睨着她问:“我怎么逗了?”
她咯咯娇笑,不说话,只是抿嘴摇头,一转身,走到了衣柜前收拾起来。
我吧嗒下嘴巴,双手抱紧了绣花枕头,怔怔地凝望着飞舞的窗幔,闷闷地不想说话。
蝶衣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一本正经地整叠着我的衣物,样子很端庄很娴静。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手指掐了掐枕头,暗自嘀咕着:“也不知道皇宫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小皇帝肯定是第一次遇到地震吧!他肯定是吓坏了!”
“怎么会呢?”蝶衣笑吟吟地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本正经地解释:“索大人说,今儿个早朝的时候,小皇帝气色看起来很好,满堂文武百官都被他的威武气场给震住了。”
“是吗?”心中惊喜,我不可思议地撑起半个身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腰际一阵锥痛,又痛哼着趴了下去。
“格格,你慢点!”蝶衣放下手里的活,急急走过来,她一遍伺候着我躺舒坦了,一边帮我盖好被子。
正文 第16章 疯狂
“轻点轻点!”我小心翼翼地呵气,乖乖地趴好,疼得动也不能动,样子滑稽死了。
蝶衣哭笑不得地叹息,她连唉了几声俯下身来,细心体贴地将被子掖在我的周身,她的动作很轻很轻,神色也是细微谨慎的,生怕碰到我腰上的痛处。
床帏内。
仿佛挨了一顿鞭笞似的,我本本分分地趴着,见那丫头起身,我想要挤出一个微笑答谢她。可是,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不知怎的,我死活笑不出来了,只得嘿嘿两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蝶衣无语地沉默半响,她怔怔地望住我,眼珠子温静似水,低低地道:“格格,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平日里那么活泼好动,现在大夫要你卧床养病实在是难为你了,可是没办法,你就得忍个十天半个月的,只有这样你的伤才复原得快,才不会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我本能地问,语一出,又开始懊恼,恨不得敲自己的脑瓜一下。
“格格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将浅绿色的帷幔轻轻撩起悬在金钩上,蝶衣笑妍妍地扭过头来望住我,眼神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又来了。
我没好气地瞪她两眼,嘴里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索性埋下头假装没听到。
那丫头歪了歪脑袋,欢快地轮转着双臂,义正言辞地提醒我:“福晋说了格格是天底下最好的秀女,最好的秀女当然是要给皇……!”她得意洋洋的话语未完。
“哎哟……哎哟!”我发出了奇怪的低叫,手指轻抚着腰际,痛成一脸惨样,什么也听不进去。
“格格,每次一提到进宫的事,你就……!”蝶衣怏怏地住了嘴,她颓然丧败地站在原地,俏丽的小脸上堆起了不满的笑容。
我阖下眼睛闷闷地哼哼了一阵子,乖乖地趴着,一动也不动,似乎睡着了。
这回,蝶衣没有吵我,她规规矩矩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整叠我的衣物,似乎是对我这个小主子彻底屈服了。
脸蛋闷在枕头里,我在黑暗中咬着自己的手指,眼睛乱眨,心里也乱糟糟的。
自从上次从宫里回来以后,我闷闷不乐地忧郁了好几天,才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来。
也不知道索额图背地里传递了些什么信息。阿玛和额娘在惊喜之余,对我的期望值更高了,每天三纲五常督促我恪守礼仪,还专门请了几位师傅教我弹琴作画。他们很显然地是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活脱脱的名门闺秀。我哪里经受得起他们如此摧残,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我跟小皇帝闹翻了,他不要我了,我们两个掰了没戏了。
额娘被我唬了一跳,惊慌之余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我和小皇帝吵架了,我还当众臭骂了他一顿!额娘听了这话,立马眼神崩溃昏死过去了。索额图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那深沉世故的眼神分明是想警告我,无论我怎么瞎闹,都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哼,可我呼延青儿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我可不想让别人决定了我的人生,我不愿意做得事情,他们谁也别想强迫我,如果他们非要强迫我的话,我也一定会抗争到底。
——
一辆简朴的马车“得得得”的停在了索府的大门外。
曹子清和图公公领着微服出巡的小皇帝来到了索府的大堂前。
一个看茶童子跑出来说道:“索中堂身子欠安,概不见客!”
小皇帝一怔,温静地笑了笑,正要答些什么,却见曹子清从怀中取出一柄如意送上,低低道:“劳烦童子带了这个去见索额图大人,他一看便知。”
那看茶童子进去没有多久,后堂的大门忽然大开,索额图三步两步趋出,伏地叩头:“不知主子亲临,未能远迎,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连声颤呼,额头大汗淋漓。
“不必多礼!”小皇帝上前两步一把搀起了他,笑了笑,慎言道:“朕今日微服前来探病,传谕家人不要走漏风声!”说着,松开了索额图的手,目不斜视,直趋后堂。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一张书案,上面摆着一柄青龙如意。
瘦骨嶙峋的索尼老中堂半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半卧在榻上。
索额图蹑足上前,弯下腰去,贴着父亲的耳际说:“主子瞧您来了!”
索尼身子剧颤,微提了一口气,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四下搜寻着。
小皇帝见他神态焦急,忙走上前,握住他探在空中的枯瘦双手:“老中堂躺着,朕是微服出游,顺便来瞧瞧你。”
索尼点点头,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无力地闭上双目,布满皱纹的额头渐渐舒展开来,眼角滑下两行欣慰的泪水。
“微臣病殃,万岁爷御驾探病,乃是臣的殊荣!”
小玄烨闻言,不觉心酸,心中如刀绞般疼痛难忍。
“老爱卿一片赤诚,朕知晓。万望宽心养病,多多保重。”
语音一落,他五脏俱焚的侧过身来,对跪立在床畔的索额图道:“不必过哀,好好侍候你父亲,需用什么药,只管到太医院去取。”
“谢皇上恩典!”面对宽厚仁慈的小皇帝,索额图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一行几人走出了索府的后堂,天空忽然阴沉下来,空气闷闷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
穿过了寂静无人的长廊,穿过了花草葳蕤的后花园,径直向索府的正门走去。
索额图在前头引路,庭院中空空荡荡的,几乎没几个来往的人影。
小康熙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他魂不守舍地眨了眨眼睛,样子有些失落彷徨。
图德海在万岁爷的身侧缄口不语。
“皇上,这就回宫啦?不见见别的人?”曹子清望了一眼天空,细声提醒,语气古古怪怪的。
小皇帝神情茫滞,盯了他一眼,双臂轻甩,继续往大门口走去。
曹子清抿起唇角,跳了跳小步子,在身后无声嗤笑。
——
屋子里很暖和,燃着熏香,屏风高竖。
我悠哉游哉地趴在床上假寐,蝶衣在一旁静声伺候着,她熟稔地做着针线活,见我痛哼了便上前帮我擦擦热汗、拉拉下滑的衾被,对我这个主子真是好得没话说。
忽然间。
“嘎吱”一声。
良辰和美景这两个丫头踢着门槛冲了进来,身姿风风火火的。
我猝然瞪得了眼睛,惊死了,却没有扭头看。
然后我听到蝶衣“嘘”了一声,制止了她们的喧哗。
“格格!皇上来了,皇上来了!”美景耐不住性子,也顾不得压低声音,她跑到我身边夸张地大喊,声音尖锐。
蝶衣骇然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双眼瞪直。
“什么?”我蓦地抬起脑袋,惊愕地张大嘴巴,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真的,奴婢亲眼看到的,不会有错的,他还去了后堂,看了看老太爷呢!”美景怔怔地回答,目光惊喜而璨亮。
我“噌”的从床上坐起,跐溜着滚到床边,又急又慌地弯下腰穿靴子。
小皇帝要是来了,看到我这个样子,那还了得。
“格格,当心点,你腰上有伤!不能乱动!”蝶衣心惊胆颤地望着我,小心地提醒,声音低不可闻。
“不碍事!不碍事!!”我穿好了鞋,下了地,良辰和美景高高兴兴地走过来帮我整理衣饰和裙裾。
“我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吧!我的头发好像太乱了!”我扑到镜子跟前,细细地瞅着,总觉得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
“没有没有!格格跟以前一样漂亮!”美景笑呵呵地鼓励我。
在迈出门槛的那一霎那,我心跳怦怦着,手指微握,犹豫了半天还是压抑不住心里想见他的,便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庭院里,刚走了没几步,我遇到了我的叔叔索额图。
他平静地告诉我,皇上已经走了,接着又问,问我跑出来做什么。
我的大脑瞬间发懵,双腿也虚软无力。他来了,咫尺之遥,都不肯来看我。
见我发呆,“外面这么冷,格格身子弱,送她回去!”索额图转身吩咐,理所应当的态度。
良辰和美景一左一右地走过来,眼神楚怜而惋惜,怔怔地扶住我苍凉的身子。
全身簌簌地发抖,我挣开了两个丫鬟的束缚,惊慌失措地往前跑,身后尖叫声一片。
天空是阴沉的,空气是寒冷的。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了命地跑着。我觉得我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真会莫名其妙地崩溃掉,我不想在这多人面前放声大哭,我需要清静。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蝶衣边跑边喊“格格,格格……”
耳畔是空静的,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疯了似的乱跑。
索额图一面快步走着,一面扬起手臂,冷声吩咐院子里的侍卫去抓住我。
心乱如麻,心绪凄迷,泪眼朦胧的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看见一个侍卫跳到前面张开双臂拦住我,我跺了跺脚,气得忿忿咬牙,大骂一声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尖叫,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打晕她!”索额图毫不留情的声音从远处凛然传来。
来不及反应,那侍卫劈手在我后脖子一砍,我歪扬着脑袋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文 第17章 心殇
——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我都没有踏出索府的大门,每天卧床休息,就算睡不着,也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着,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
良辰和美景每天趴在我的床畔,讲笑话,翻绳子,想尽了法子逗小主子开心,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提不起一丝力气来,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来。
阿玛很焦急,以为我又病了,遂从宫里请了一个太医过来,为我瞧病。
太医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脾虚体弱,喝上几服安神润心的药,好好休息几天便可痊愈。
额娘虽说放宽了心,但是,看着我憔悴苍白、不言不语的样子,难免还是落下泪来。
额娘一哭,良辰和美景也跟着哭了,只有我的叔父索额图一动不动地站在床畔,沉沉地叹息一声。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身子是渐渐好转,我的情绪却一天比一天低落,每天茶饭不思的,我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
入夜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天色全黑,纜|乳|苌系牧鹆y埔徽嫡档懔粒幸恢蛛实脑厦馈?br />
屋子里燃着两盏灯,我慢吞吞的下了床,随手抓了件褂子披上,开了门出去。
院子里很冷,风声呼呼,雨丝清清凉凉,迎面扑来。
我站在廊下,听着头顶的玉缀风铃随着风雨叮咚作响,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哗啦啦流下了眼泪。
我忽然发现,在这个时空里我渐渐迷失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呼延青儿消失了,而现在的我变成了真正的赫舍里芳儿,按照着这个空间里的生存原则规范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额娘的谆谆教诲,耳濡目染中,令我逐渐成长为一个拥有纤纤大家风范的名门闺秀。
可是这不是我,我依附在芳儿的身体内,如果连思想也被她同化,那么,青儿骨子里的骄傲血液是不是慢慢消失了,我变得了芳儿,彻彻底底地变成了芳儿。
一想到这,我忽然觉得浑身上下是彻骨的悲凉,连口中的呼吸都是悲哀的,疼痛的。
双手扶着暗红色的廊柱,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冷得发悚,手指里的血肉都是空虚的。
雨丝斜斜地飘落。
身上单薄的长褂渐渐被淋湿。
湿漉漉的发丝被夜风轻拂过来,黏在我的脸膑上,我低泣一声,紧紧地闭上眼睛,身子一阵阵苍凉的。
我真的好想回去,回到呼延青儿的世界里,回到那个虽然霉运不断,却自由自在的时空去。
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想念小姨和姨夫,我甚至想念那个该死的秦天翔,想念我那一帮整天嘲笑我捉弄我的舍友。
雨声愈演愈烈,淅淅沥沥,天空如岩石一般漆黑。
“格格——!!”惊呼声从身后传来,甚是凄厉。
我没有回头,只听得有火急火燎的脚步声急急靠近。
一件厚厚的披风热热呼呼地扣上了我的肩膀。
我扭过头去,是美景,她看着我的脸色有些吃惊。
“格格,这是风口,你怎么站在这儿啊!会着凉的!”语音低涩而,她怔怔地挽住了我的臂弯,拉着我往里挪了两步。
“格格,你的手好凉好凉,是不是冻坏了。”见我一声不吭,那丫头眼眶一红,急忙抓起我的小手一边揉搓着,一边用嘴呵气。
我低低地笑,笑容单薄却也甘甜,用眼神告诉她,我没事。
良辰不安地抬起眼睛来,怔怔地瞅了我半天,方才眼睛湿亮湿亮地笑了。
“格格,我扶着你回屋吧!”她嘘着气,低低地皱眉说,“福晋命令厨房做了一碗茯苓燕窝粥给你补补身子,你再不回去,粥就要凉了。”
脑子里静静的,我没有拒绝,只是在走开前,还不忘回过头去,呆呆地望一眼雨空。
另一个时空里正在发生什么?我痴痴地想着,苦涩地想着,无望地想着。
——
康熙四年,三月中旬。
赈灾救济命令下达到全国各地。
因平南王尚可喜所属官兵在广东扰民甚苦,康熙帝密谕严加约束。
准山东巡抚周有德疏请,许青、登、莱等沿海居民下海捕鱼。
是月月底,云南东部各土司及南明余部乘吴三桂征讨水西土司之机,起兵反清。土司王耀祖占据兴城,陷易门、攻昆阳、河西;土司禄昌贤占据宁州,攻陷江州、通海、宜良;南明开国公赵印选攻占弥勒,龙韬攻陷石屏,王朔、李世翻等攻陷临安府。
云南震动,战火连天。吴三桂自水西回师,康熙帝口谕命其围剿反贼,吴三桂遂分兵进剿,大获全胜,生禽反贼首领王耀祖、禄昌贤、赵印选等。
——
月色如水,静静地映在宫门台阶上。
乾清宫,正殿。
水磨石地砖上铺着大幅的丝绸地图,小康熙沿着广东福建云南一带爬来爬去,膝边散乱地扔了一些折子。他的情绪很不好,眉心紧锁,喘息很粗重。蓦然间,“哗啦”一声,小皇帝将一份碍事的奏折用力扔了出去。
图德海端着燕窝粥走了进来,一脚踩在奏折上,他呼下眼睛,登时吓得错开两步。
“不吃不吃!端出去!端出去!!”小皇帝头也不抬地下逐令,语气很是烦躁。
“喳——!”图德海躬身退下,并不敢多言。
经验告诉他,万岁爷在政事上发牢马蚤时,他最好躲得远远的。
图德海退到了大殿门口,刚一转过身,就看到安亲王岳乐从长廊那边走了过来。
岳乐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皇上他……!”欲言又止。
图德海努了努嘴,怏怏地说:“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着,为安亲王轻轻推开了殿门。
岳乐心平气和的跨进了殿门。
乾清宫的正殿内,灯火昏暗凄迷。
小康熙平趴在地图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岳乐愣了一会儿,欠身施礼:“安亲王岳乐恭请圣安!”
小康熙一动也不动,没有一丝反应。
安亲王弯下腰去,轻轻捡起地上的奏折,合上。小皇帝忽然翻了个身,四肢平摊,眨巴着眼睛。
“皇上……皇上……!”岳乐悄悄走过去,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
小皇帝以臂为枕,眨着眼睛,似乎有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正困扰着他。
“皇上这是怎么了?”岳乐轻轻问,语气悲切。
“朕心里难受。”小皇帝呼着气说,忽然抬起手指揉了揉眼窝,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
“皇上,砖地太凉……躺久了会伤身的…起来吧…”岳乐试图上前搀扶。
小康熙不动,他闭了闭眼睛,低低地说:“嗓子眼冒火……这么静静躺着舒服些,皇叔,有一些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岳乐洗耳恭听:“您说说看!”
小皇帝一骨碌地坐起身,像一只觅食的小猫,爬到地图的西南角,把遮住“云贵”的奏折扒拉开。
正文 第18章 曙光
夜深月冷,月华依旧如冰,清冷迷朦。
乾清宫内,昏暗的烛光看不清帝王的面容。
“你看——!”小康熙垂下眼帘,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圈。
“三位藩王所领之地在东南及南部边疆地区,先帝之所以将崇高的王爵赐封给汉人,自有其深意,对吗?”
“皇上圣明!”岳乐微微一笑,回答得坦然:“三位藩王都是明末农民起义的镇压者,大清建业不久,鉴于云贵,两广、福建新近开辟,民族和政治的情况都比较复杂,局势还不是很稳定,尤其是台湾郑氏政权的存在,对咱大清国构成了实在的威胁。加之南方气候闷热而潮湿,崇山峻岭,河湖 ,满洲人和蒙古人不服水土,那里又是少数名族聚居地区,生活条件艰苦,民情复杂,八旗子弟虽有骑射长技,却难以在这些地方施展,南明及农民军余部仍然活跃在南方边疆地区,清军反复征伐,仍不能绝根。朝廷动用“三王”的力量,遣派其南下,就地驻镇,“以汉制汉”,用意就是来牵制东南沿海一带的局势。”
听了皇叔的一番话,小皇帝如有顿悟的蹙了蹙眉,他凛然坐起,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敲,深邃的眼睛里忽然溢出了一缕缕复杂的光芒,低低笑道:“朝廷一直对三藩实行恩惠笼络的政策,授予其众多特权,听任他们自行其事,如今三位藩王拥兵自重,各霸一方,只怕——迟早会形成割据之势,大大不利于朝廷啊!!”
四个字——养虎为患。
岳乐心知肚明地沉默下来,他叹息几声,忧心忡忡地看着万岁爷。
小康熙淡淡笑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三位藩王中,实力最雄厚的是平西王吴三桂,他平定云贵后,兵力就多达7万余人,如今他围剿各方残余势力,只怕兵力更是与日俱增。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各有旗兵15佐领,绿营兵7000人左右,丁口各两万人,这是朝廷准予的额设兵数,至于他们私下有没有蓄养兵力,咱们也不得而知。”
岳乐静静地聆听,神色不安,心脏轰鸣如擂鼓。
小皇帝从地图上站起身来,黯淡凄蒙的光线挥洒在他的周身,他缓缓踱步到御书案前,拿起了一个厚厚的奏折,然后徐徐地转过身来。
“三藩在各自的辖区随意征收盐粮赋税及其他杂役,太宗世祖两朝有规定国家不能干涉。而南方一带物产丰富,几甲天下,各种赋税盘剥下来,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这样,三藩每年还要向朕索要两千万两银子的军饷。”
举起手中的奏折抖了抖,小康熙的眉梢眼角流宕着尖锐的冷意,说到了最后,语气由激烈转变为虚脱,他骤然闭下了眼睛,唇齿怔然发白:“两千万两啊!这比各省每年缴纳上来的钱粮总数还要多,户部掏不出这么多银子,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岳乐泪眼朦胧,双手伏地,默默地叩首。
康熙清醒地仰起头,斜挑的双眉带着傲然之气如剑出鞘,笑着:
“三藩势焰日炽,不能不撤!但是朕知道时机尚未成熟!等着,让他们等着,等到朕亲政以后,等到朕再长大一点,定要将兵权夺回来。”
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扣在御案上,玄烨深深地喘口气,像放下所有的,沉沉地垮下了肩膀。
——
清晨,窗外的树叶绿油油的。
慈宁宫寝殿,缭绕着淡淡的熏香。
孝庄端坐在炕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炕桌上摆了许多细巧吃食,就等着孙儿进来请安。
小康熙在图德海的陪同下稳稳重重地走了进来,老佛爷身侧的苏茉儿脚踏“花盆底”、手持黄绢丝帕,亦步亦趋地上前,笑着施礼。
小皇帝冲她咧嘴一笑,侧身,恭恭敬敬地欠身,朝炕桌旁的皇祖母请了安:“皇额奶吉祥!”
孝庄笑着睁开眼睛,宠溺地将拉过孙儿的手,让他在炕边坐下来,问长问短:“天这么冷,皇上怎么也不披一件斗篷,瞧这小脸冻得白涔涔的?”语毕,急急扭头,吩咐苏茉儿:“把那件紫貂裘找出来给皇上穿!”
苏茉儿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小皇帝一把拽住她,笑着摇头,平静的向皇祖母坦言道:“孙儿出门前,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现在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听了这话。
孝庄的眼底有心疼和宽慰的叹息,她专注地盯着孙儿的脸色,顿了顿,才轻轻将炕桌上的吃食盘子推了过去:“都是些你爱吃的。”语毕,自顾自地端起茶盅慢饮。
小皇帝很听话地捏起了一块核桃饼干,埋头吃了起来,动作像一个小孩子。
片刻的沉默。
孝庄放下了茶盅,笑呵呵地凑近身来,说:“皇额奶找你过来,其实是有一件喜事一直窝在心里,想当面问问你的意思?看看你中意哪一个?”
小康熙怔怔地抬起头来,眨巴下眼睛,不明白皇祖母想说什么。
“前一阵子,索家、遏家两个秀女都来了一趟,我看了很喜欢。这两个闺女长得都是如花似玉,貌比天仙,又很聪明,人品也极好。皇上的意思如何?都已经见过了面了?性格儿、模样儿可都投缘?”
小康熙停止了要饼干的动作,他抬起头来瞧了一眼苏嬷嬷,见她正抿着嘴儿朝自己笑,倒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了半天,方才红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