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个凌厉的眼神递过来,那威严的气势也确实能震慑一部分人呢!
屋外细雨绵绵,屋子里有火盆,很暖和,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想小皇帝,一会儿想想纳兰容若,直到他们俩的身影都快将我的脑袋挤爆了,我抬起双手的大拇指,死死地摁住自己的太阳,恶狠狠地告诉自己乱想也没用。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拳打脚踢着金缕缎子衾被,浑浑噩噩间,还真睡过去了。
——
清晨,天蒙蒙亮,树枝上有几只小鸟鸣唱觅食,窗户纸上笼罩着一层白花花的霜雾。
我因为怕冷,所以钻在被窝里赖床,不肯起来。蝶衣进来唤了一次,我装睡没听着,那丫头在床畔站了一会儿,见我没动静,也不敢上前打扰,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掩上门。
蝶衣走后,我用棉被紧紧地裹住自己,无视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觉得被窝真的好舒服。
渐渐的,窗户外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还有几个伺候我梳妆的小丫头窃窃谈笑声。
“咱们格格脾气好,人见人爱的。”
“是啊是啊!!据说老佛爷和皇上都很喜欢呢!”
“咱们老爷和福晋还说,格格性情虽然不如从前乖巧温栾,不过倒是多增了几分女儿家的灵秀活泼劲。”
都在夸我呢这是。
我在被窝里美滋滋地笑着。
这时,门外的喧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我听到丫头们整齐队伍,齐声恭唤:“福晋吉祥!”
知道是额娘来了。
我哼哧哼哧地喘着气,还没坐起身来,额娘已经领着七八个端着沐盆和衣饰的丫头推门进来了。
我瞪圆了眼珠子,撑起半个身子,将脑袋从幔帐里探出去,眼神询问着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要接你进宫一趟。”额娘微笑着,又转头向几个丫鬟吩咐:“给格格好生穿戴。打扮妥当了,今儿进宫面圣,非同以往,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是!”丫鬟们略施屈膝礼,低眉顺眼的应一声。
“进宫?”缩在床帏里,我眨着眼睛,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
前些天不是刚见了吗?小皇帝怎么又召我进宫。
洗澡,梳头,画眉,更衣,丫头们张罗着,尽情发挥。
我乖乖地坐在镜子前,眼睛盯着虚空发呆,暗暗揣测着这一次进宫又将面临着什么呢!
——
一炷香的时间后。
我才僵僵地从镜子前抬起小脑袋。
湖绿织金牡丹比甲,印花缠枝莲马面裙,色彩明丽,却不显花哨。
白皙俏丽的瓜子脸,双目盈盈如清波,粉红的小嘴唇莹润温婉,长发在头顶结成小碎髻,只从左颊垂下几根细长的发辫,纯真娇俏,却又妩媚动人。
我望着镜子发呆,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心驰神摇了,觉得自己真是美极了,还有七八分林黛玉娇弱清灵的韵致呢!
“嗯——!”美景心满意足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赞叹道:“格格真好看!”
我抿起唇角,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
美景立马瞪大了眼睛,大叫:“天哪!格格,这是你吗?”她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问。
我从凳子上起身,轻盈抬起头,双手往腰际一撑,向她歪头一笑,没好气地反问:“你说呢?”语气恢复了以往的顽劣。
美景郑重其事地点头,哈哈地笑着拍手:“现在是了!”
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样子,我“噗嗤”的笑出声来,连连摇头。
“走咯走咯!皇上正眼巴巴的等着您呢?”那丫头过来推我。
“去你的。”我打趣着戳了戳她的脑袋,心里却美滋滋的。
“哟,格格害羞了,你们快看,格格害羞了。”美景高声吆喝,一脸喜气洋洋。
收拾妥当后,身后几位丫鬟相伴,我一路袅袅婷婷的往大堂走去。
大堂内,看到我进来了,额娘微怔了一下,随即喜悦异常,急忙招手唤我过去。
“额娘!”我双手伏膝,略施一礼,尽显大家闺秀的纤纤风范。
我的叔叔索额图站在旁边发呆,直到我扭头对他行礼时,他才木讷地回过神来,客气地点点头,目光里有压抑不住的艳羡光芒连连闪烁。
索府的大门外。
一乘杏黄|色的软轿,轿帘为酱色软缎,质料绝佳。
额娘和几个丫鬟簇拥着我走出了索府的大门。
下了台阶后,额娘接过一个丫鬟手中的淡粉色披风,帮我轻轻披上,她一边帮我系好带子,一边宽慰地笑着:
“芳儿,额娘相信,你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招人喜欢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秀女,别家的闺女休想把你比下去,你可一定要给咱赫舍里家族争口气啊!”言辞恳切而哀婉。
我听得怔住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道:“额娘你放心,芳儿都记住了。”
“时候不早了,走吧?”索额图骑在马上,双手控缰,低唤。
额娘这才松开了我的手,我盈盈屈膝一拜,转身钻进了轿子。
几个随行侍卫护驾,索额图打马扬鞭,走在队伍前面。
起轿后。
轿夫刚走了几步。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幔去,只见额娘和几个丫鬟伤感地往前紧追了几步,额娘一边冲我招手,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着什么,我甚至看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似乎是落下泪来。
于是,坐在轿子里面的我心一软,忽然也想哭了。
这时。
“兮律律——”勒马声。轿子也随着停了一下。
我再度掀开窗幔,瞬间呆住了,因为闯入我视线的是一双温良如玉的眼眸。
是纳兰容若,他骑在骏马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蓝色纸鸢。
想来,他是来找我出去玩的。可是,我今天要进宫一趟,怕是不能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似乎是有人在他耳畔说了什么,纳兰容若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骋马往旁边走了两步。
我看不到他了。
轿子随即又开始稳稳移动,往前走去。
飒爽的晨风掀起了软帘的一角,我明明白白地看到。
纳兰容若勒马在大道一旁,马上的他挺直了肩脊,却垂下了攥着纸鸢的手,另一只手握着缰绳,指骨有些惨白。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的脸上,有些斑驳,而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轿子在晨光中越走越远,他没有动,而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正文 第7章 秀女
皇宫。
轿子行至大内。
东华门外。
听到外面有唧唧喳喳的笑闹声,我掀起了窗幔,探出头观望,视野里出现的一切足以让我目瞪口呆。
来来去去的轿子,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的少女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一个个神采飞扬,明艳动人,她们欢呼雀跃着,仿佛碰到了天大的喜事似的。
难道,这就是清代皇宫里所谓的选秀女。
我的胸口寒碜碜的如同塞了一块大石头,连心弦也恍若在一瞬间绷紧了。
内务府总管梁公公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一钦点着:“左列苏秀珍,右列高日黛,左列西林春,右列郝日娜。”
那都是被挑入宫中待选的秀女名字。
东华门幽深的门洞里响起了秀女们踏踏作响的脚步声。
我一路乘着轿子,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来,想来是误以为自己和那些女孩子一样,进了皇宫就等于被关进了鸟笼子。
不知走了多久。
“落轿!”索额图扬起一只手,朗声吩咐。
轿子在太和殿的广场前终于落了下来。
索额图翻身下马,站定了。
我整了整衣襟,又摸了摸颊边的小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精神饱满的样子。
一个太监上前掀开了轿帘,我平平静静地下了地,然后抬起头来。
“呀!”惊叹声。
苏茉儿姐姐赫然站在我面前,她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竟把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格格生的这般美貌轻灵,岂是外面那些小家碧玉能比的。”
我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垂首屈膝,匆忙施礼。
苏茉儿姐姐扶起我,转头对索额图说:“好了,人就交给我吧!我带她去见老佛爷。”
索额图拱手一揖,客气地说声谢了,又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芳儿格格,好些天没见了,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我的手被友好地挽了起来。
听着苏茉儿姐姐夸赞的言语,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尽力翘起唇角,保持沉默。
快到慈宁宫的寝殿了。
有娉婷窸窣的脚步声从侧面的长廊传了过来。
我闻声扭头一看。
一个娴静端庄的少女在几位嬷嬷的簇拥下娉婷走了过来。
松花色晕绿缎绣飞蝶夹氅衣,别致的两把头,没有什么夺目的簪环,只在两髻对称镶上柳絮点翠簪花,一身妆扮娇憨甜美,流苏耳坠随着她的小碎步轻轻在耳际闪跃,甚是灵气动人。
然后她看到了我。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止住了步。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苏茉儿姐姐笑着介绍:“这是遏府的东珠格格,她阿玛就是领侍卫内大臣遏必隆!”
跟索尼,鳌拜,苏克萨哈并列为四大辅臣的遏必隆。
我温和友善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你好!!”
纽祜禄东珠超然大方地笑了笑,也娴静地回了一礼:“芳儿格格,你好!!”
我不认识她,她却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好像早已经认识我似的。
——
慈宁宫寝殿内,檀香袅袅。
孝庄太皇太后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个红色的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二支竹片,用楷书写着八旗秀女的名字。老佛爷一根一根地看着,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时。
苏茉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启禀老佛爷,索尼家和遏家的两位姑娘都到了。”
“哦!”孝庄喜悦地笑着:“快让她们进来啊!”
“是!”苏茉儿转身欲走。
“等等,我的鞋!”孝庄高兴地下了炕。
苏茉儿折身回来,蹲下身,帮主子穿鞋。孝庄的目光盯着门口,脸上浮着惯常的笑意。
我和纽祜禄东珠并肩走进了那道低低的门槛,光彩照人。
老佛爷的脸色很快变得复杂起来,好像暗暗吃了一惊似的。
“好,好一对京城绝色双殊!两个都是才貌出众,我们玄烨真是好福气!”说完,她上前两步,拉过了我们俩的手,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纽祜禄东珠面带浅笑,毫不怯场,大方而真诚地回视老佛爷,没有一丝娇酸之气,而我却温婉地低下了眼眸,做小鸟依人状。
孝庄拉着我们坐到了炕边,细细交谈。
“听说你母亲是个才女,你也文墨甚佳……是跟母亲学的么?”
东珠格格含蓄地笑笑,低声回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点滴文墨是在坊间拜师所学,不敢领受您的夸赞。”
孝庄抿嘴浅笑,拍了拍她的手:“瞧这小嘴多甜!也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这一点跟玄烨倒是有几分相像的。”语毕,她又扭头看向我,笑容和蔼地指出:“芳儿,自从你这丫头走了以后,宫里可是少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常宁和福全这两个孩子老是在哀家面前念叨你来着。”
我温静地笑了笑,不语。
孝庄在这时侧了侧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提声问身边的苏茉儿:“皇上怎么还不过来?”
“回禀老佛爷,图公公已经去催了。”
孝庄想了想,看住我,笑着道:“再派两个太监过去催催,不能让两个丫头一直等着呀!”
“是!”苏茉儿姐姐笑吟吟地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正文 第8章 闹剧
——
乾清宫院落,宫门开着一条缝,四周静悄悄的,图德海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宫门嘎吱敞开,他独自走进了殿门。
大殿内灯火通明,墙角处设有帘帐,后面有一个青瓷瓮,瓮中插着十几卷高低参差的卷轴字画。
水磨石的地砖上铺着一大幅白粗布绘制的疆域图,上面标注着各种险要的地形和烽烟点,几十本书册散落在地图内外,其中,一本翻开的书页间还夹着一个啃得干干净净到不能再啃的苹果果核,而小皇帝人不在正殿里。
图公公眨巴下眼睛,心下疑惑着,径自走向冬暖阁。
冬暖阁内,光线昏暗,死气沉沉。图公公走进来,发现炕桌上没有皇上,目光搜寻环绕了一圈,他绕到了屏风后面,发现小康熙伏在长案上的孤寂身影。
图德海转惊为喜:“皇上,芳儿格格来了,老佛爷请您过去一趟呢!”
没有动静,没有丝毫动静。
图德海又上前了两步:“皇上……皇上!”
还是没有动静。
图德海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走进去,看到小皇帝趴在长案上,一只胳膊垂向地面,一动不动。他又绕到长案另一端,凑近了观看皇上的脸。小皇帝嘴唇微张,双目圆瞪,半张脸浸在墨汁儿中,样子死静,十分诡异可怕。
“哐啷”一声,托盘失手,砸在水磨砖地砖上。
图德海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嫉妒惊恐地尖叫起来。
“来人呐!快来人呐!!”那一缕身影惊惶奔窜而出。
——
屋外的马蚤动很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纽祜禄东珠秀外惠中的端坐在案前,玉指抚琴,琴声优雅撩人,她的神态十分陶醉。
这时,图德海公公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孝庄太后巍然抬眸,正色问:“图德海,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惊慌?”
“老佛爷……”图德海受惊过度,摇摇晃晃,随即瘫软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孝庄脚下,颤声连喊:“皇上……皇上不行了。”
“你说什么?”
“皇上他……他不行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哄一下,愕然起身而立。
我虽然也惊惊慌慌地从炕头站了起来,可是我还是没有搞清楚图公公所说的小皇帝不行了是指什么。历史上的康熙可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他能出什么事呢?!
众人拥着老佛爷急匆匆向屋外走去。
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老佛爷被苏茉儿搀扶着,她面色惊慌走得太急,很快超越了众人。
人群在途中不断壮大,不断有官员和老臣拥了过来,众人面色惶恐不安。
乾清宫的大殿外。
“大家不要慌,都不要慌!”孝庄站在偏殿基台上,居高临下,抬起攥着丝帕的手指,镇定地指挥:“封上内宫的宫门!不许走漏任何消息!各位大臣在宫门外等候……不得擅入!”
孝庄被拥进了乾清宫的大门,众位大臣不得不停在门外,对视。宫里面忽然鸦雀无声了,几个太医气喘吁吁地跑来,被伸手拦住。
冬暖阁里面静悄悄的。
我和东珠格格神情局促地站在屏风外,我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东珠格格则是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嘴唇紧咬着,唇片发紫。
渐渐的,我看到孝庄老佛爷的表情由悲痛转为惊讶,又渐渐转为懊恼。趴在案上的小皇帝死而复活,先是眨了眨眼睛,继而抬起胳膊,并将身子从长案上徐徐抬起来。
所有人悚然一惊,纷纷倒退一步。
小皇帝长长地伸个懒腰,他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很满意,哧哧地笑了。
众人慌忙跪下叩首。
孝庄太后则是怒气冲冲地站立在一旁。
“恭喜圣上安然无恙!”她脸色不悦地道贺。小皇帝大吃一惊,看着祖母阴沉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玩过了头。
四周的气氛登时有些僵硬。
“老佛爷,皇上再怎么着也是个孩子,内宫寂寞,他想逗大伙儿开心呢!您就别跟他计较了?”苏茉儿姐姐抚了抚胸口,低低地上前劝慰,脸色苍白,想来也是被吓着了。
孝庄闷闷不乐地冷着脸,她痛哼了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孙儿:“太不成体统了!即将亲政之君,如此戏弄臣下,有失皇尊!更何况……在乾清宫行诈死之事,于风水不利,于国运也无益啊!”
小皇帝脸色苍白,过了许久,才忐忑不安地上前认错:“皇额奶,玄烨知道错了,望您息怒!”他诚恳地低下头去,满脸愧色。
孝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看到玄烨脸上的愧疚和自责,她脸上的厉色稍缓,觉得自己出言过于直率,便缓了口气道:“皇尊是皇上一个人的,也是大清国万万子民的,皇上处事需拿住分寸,不能掉以轻心……”
“孙儿谨遵皇额奶教诲,日后绝不再犯!”小康熙一字一句,恳切出言。
沉默。短暂的沉默。
我不安地望着小皇帝,只见他的脸色比纸片还要惨白。
片刻的沉默。
“行了!”孝庄和颜悦色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孙儿的手,将他揽进怀里,宠爱地说:“知道错就行了,以后可不许这样吓唬你皇额奶了。”
“孙儿知错了。”
小皇帝在祖母的怀里怔怔地笑了,下一刻,他微抬的视线与我的目光恰好相撞,那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又淡漠地移开,假装瞟着四周,没看见我。
我古怪地瞪着他,见他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随即吧唧下嘴巴,也悻悻地低下头去。
正文 第9章 对峙
一场闹剧过后,老佛爷摆了摆手笑着遣散众人,说经不起这帮孩子折腾了,便领着苏茉儿姐姐回慈宁宫去了,只是走之前,她还嘱托小皇帝要好生招待我和东珠格格。
乾清宫内恢复了一片幽静的氛围,小皇帝恭送祖母到了殿门外。临行前,苏茉儿姐姐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瞪了一眼小皇帝:“调皮——!”她娇嗔了一句,扭头便走。
小皇帝只是笑不说话,目送着祖母和苏嬷嬷的身影走远,他单手负后,这才怅然地吁出一口气来。
冬暖阁内。
我杵在原地没动,东珠格格本来想随老佛爷一起去,看见我没动,她便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住我,似乎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走。
时间一分一秒往后走。
我被她瞪得没辙了,也只好稀里糊涂地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拨动双腿,走出了冬暖阁。
扁起嘴巴向上呵气,我刚绕过了屏风,就与撩帐进来的小皇帝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惊了一下,随即都没说话,仿佛触电了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
我怔怔地僵住了。
下一刻,却看到小皇帝咧嘴笑了,笑容如窗外的阳光般灿烂炫目。
俊眉高高挑起,他将温煦的视线悠悠地移开,色眯眯的望向我身后的人。
“你是?”
见小皇帝问话,东珠格格眼神惊颤匆忙施礼,温婉笑道:“回皇上,奴婢名叫东珠。”她的声音怯怯的,很好听,有些娇羞。
“东珠?”小皇帝饶有兴趣地翘了翘唇角,眼神潜移变幻,他淡淡地笑着,继而轻轻斜睨着纽祜禄氏:“你是遏必隆的女儿?”语调平平,不含情绪。
“是。”声音几不可闻。
“好,我记住了。”小皇帝婉约地点头,顿了顿,探了探手指,又夹杂着一丝欣赏的赞叹道:“今儿这身打扮不错,衣服还有发式都很好看,娇而不魅,清丽脱俗,朕倒是喜欢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甚至是得意洋洋的瞟了我一眼。
我没好气地呲了呲牙,翻着白眼瞪他,讨厌看到他这副轻浮的样子。
我今儿也是特意打扮了才来见他的,他怎么都不夸我呢!亏我早上照镜子时还自我感觉良好呢!我低下头去,很小声很小声地在心里嘀咕着,没意识到自己内心竟然这么不满和焦躁。
然后,我又听到了小皇帝喜怒莫测的声音。
“既然是第一次进宫,东珠格格对这皇宫里的一切应该是好奇的,朕带你去御花园溜溜吧?”
“啊!”东珠格格受宠若惊地笑着,她无意识地耸了耸肩膀,目光明亮,样子更加纯真娇美。
两个人开始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
小皇帝唇角带笑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就喜欢看她战战兢兢,柔柔顺顺的样子。
纽祜禄东珠被万岁爷瞅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她只是稍稍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便羞红了脸蛋,手中的帕子在衣襟前扭得像麻花,神态更加娇憨可爱了。
我被当成了空气,不对,应该是柱子,明明站在旁边,却视而不见。
小皇帝歪扬着脑袋,神色忽然有些令人琢磨不透,他玩世不恭地笑着,转身大步往外走。东珠格格微微发怔,娉婷地跟在他的身后,双目隐约含情,小碎步迈得要多优雅就有多优雅。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么无视我,不是,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我。
我觉得我的大脑懵住了,冰凉的四肢也不听使唤了,肺部因为热涌的气流快要炸开了。
小皇帝微风凛凛地擦肩而过。我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只看到了他俊挺的下巴。
在身形交错的一霎那,他顿住脚步,笑谑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甩头走过。
我惊疑地眨眨眼,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乱抓,忽然手心一实,竟然抓到了几个粘糊糊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扭头大望,手指抓到的不是别的,只是桌角上碟子里的一把桂花糕点。
捞紧手中的糕点,我咬了咬下嘴唇,就想照准小皇帝的后脑勺扔过去,可是,那样恶劣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终究没那个胆量,只得闷闷地咽下一口气,在他的身影消失后,追几步上前,将手中的糕点歇斯底里地砸了过去。
各色糕点被浅黄|色的帘帐挡住,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滑下一道道层次不齐的彩痕。
哼!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
——
御花园。
穿过了白色的石拱桥。
黄莺啼叫,柳梢金软,河面上碧波粼粼,河水荡漾在细碎的鹅暖石上,折射出夺目的光纹。
小皇帝的神情很闲,面带微笑,一路晃晃悠悠着,指指这,指指那,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东珠格格甩着手帕,袅袅娜娜的跟在他的身后,时而宁静地抿嘴浅笑,然而眨眼目露娇俏。
我闷闷不乐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其实也不是说是跟着他们,我只是走着走着,就不自然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御花园这么大,园林景致妖娆曲折,道路 错综,奇怪的是我这个路痴这次居然没有迷路,一路跟得有条不紊的。
金软的柳梢在头顶轻盈飞舞,铺满花石子的幽静小道两边是精致的假山和松竹盆景,小康熙和纽祜禄东珠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闲聊着,他们聊得都是一些书籍方面的爱好,从《资治通鉴》到《楚辞集注》再到《三国演义》,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共同的话题,那两人聊得越来越开心,笑声不断,好不融洽,俨然没把我这个大活人往眼睛里放。
我悻悻地耷拉着脑袋,手指无聊地玩弄着丝帕,越走越慢,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那两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一路上大赞着春光明媚,园中景色秀丽宜人。
我一路跟着,越跟越郁闷,心里越想越气,索性横下心,一跺脚,转身往回走。
这一刻,我暗暗地告诉自己,我是骄傲无比的呼延青儿,不能那么没有出息。
——
御花园湖边石岸,一行人顿住了脚步,图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规规矩矩地杵在一旁。
纽祜禄东珠踮起脚尖,尽情地抛洒鱼饵,咯咯欢笑。
小皇帝走过去,也抓起一把鱼饵扔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东珠格格神态拘谨羞赧,动作稍稍收敛了一些,康熙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她便也笑了笑。
“在遏府的后花园里没见过这种花色儿的鱼么?”
“没……没见过。”
“这是高丽的贡品,朕以前也没见过。”
“可是,鱼儿怎么会是花的呢?”
“也许是高丽人拿颜料染的吧?”
“呃……那水一泡,颜色儿还不掉了?”
“对哦!”小皇帝模棱两可地皱眉,笑着。
“咦!”东珠格格惊叹出声,纤纤玉指指向湖面:“皇上快看,那儿有一条那么大的红鱼。”
小皇帝将脖子微微伸长,细细地瞅了瞅,低低地笑着说:“嗯,它八成是这群鱼的爷爷。”
说着说着,两个人同时觉得可笑,便痴痴地笑起来,鱼饵很快撒完了。
小康熙折过身去吆喝:“再去端一盘子来?”
“喳——!”一个小太监小跑着离开。
那两个人静静地立在湖边一边等待,一边闲聊。
“皇上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呢?”
“骑马,射箭,还有摔跤!”
“骑马?”东珠格格娇俏地笑笑,明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羡慕和敬仰。
“怎么?”小皇帝瞅着她不自然的神色,悠悠地问:“你没有骑过马?”
“奴婢平日里很少迈出闺门,就算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坐轿子,还真没骑过马呢?”
小皇帝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顿了顿,他定定地转过身,对图德海吩咐:“牵两匹马过来?”
图公公佝偻着身子,神色焦灼慌乱,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万岁爷……护军来不及清道,卤簿和仪仗也来不及准备……”
小皇帝笑着摆手:“有马就够了,再多带几个侍卫?”
图德海原地站着没动,面露难色,战战兢兢地说:“皇上,咱们先上东边绕一下吧?”
听了这话,小皇帝骤然变了脸色,他不吭气,闷头往前走了两步。
“皇上,多走不了几步,您先上太和殿那边绕一下……?”图德海哭丧着脸,恳求。
小皇帝蓦地回过头来,怒瞪着他:“绕什么绕,朝堂之事朕做不了主也就罢了!难不成朕骑骑马还要跟几位辅臣禀报一下!!少废话,都给我直着往南走,朕要去南苑围场!”
图德海被万岁爷吼得浑身哆嗦,他连连喳了一声,一脸无奈地退了下去。
这时,端着鱼食的小太监轻声蹑足地走近两步,面色噤若寒蝉,在身后轻声汇报:
“回皇上,鱼饵端来了。”
小康熙闭了闭眼睛,脸上闪烁着喷涌的火气。下一刻,他怒不可歇地挥起手臂,将小太监手上的托盘狠狠地打翻了。
托盘斜飞出去砸入湖面,受了惊的鱼儿在水面下胡乱奔窜,湖面荡起一层层激动的涟漪。
“皇上息怒!”岸边的众人吓得跪地叩首,身子抖得像筛糠。
东珠格格轻呀两声,面色怔然发白,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心里焦急万分,却也不敢走近。
——
一路沿着原路返回,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头,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我被甬道旁的花盆绊了一下,脚下踩到披风的沿角,身子向前闪了个趔趄,险些跌倒,我一气之下,一脚就将花盆踢飞了。
不顺心的时候,连个花盆都敢欺负我。
顾不上脚趾痛,我抬起双手气冲冲地摘下了肩上的披风扔到一旁,然后大幅度侧过身去,气急败坏地踢着路边的灌木和花草,发泄自己的愤懑情绪。
“有必要在我面前那么秀恩爱吗?你以为你是皇帝我就怕你,我告诉你,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嘴里振振有辞,我气呼呼地喘着气,越踢越带劲。
这时。
似乎有什么惊疑的叹息声从耳畔响了起来。
双目圆瞪着,我无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的石榴花丛中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是二阿哥,穿着深灰色的圆领对襟长褂子,袖口高挽着,沾满泥土的双手上拿着一个小铲子,脸色红润白皙,额头似乎有汗珠浸出,他吃惊地望住我,随后又目光下移,呆呆地望住我的脚。
我呆了呆,发僵发直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尴尬地回落到自己的脚上。
那里有一盆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兰花草。
胡乱眨着眼睛,我嘿嘿地笑了笑,挥了挥双臂佯装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想要将自己的罪行敷衍过去。可是二阿哥却从草丛里跨了出来,他掸了掸袖子上的泥土,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走到了我的跟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叹息着蹲下身去,拾掇着那盆可怜巴巴的兰花草。
看着敦厚老实、怜惜花草的二阿哥,我顿时自惭形秽到无敌自从,心里过意不去着,同时又恶狠狠地想着,都是小皇帝害的。
我在旁边忿忿不平地磨牙。
二阿哥心思温和细腻,他默不作声的将路边那一排排被我踢倒的花花草草小心翼翼地轻扶起来,然后往前挪两步,将那个被我踢到路中央的碎花盆也捡到了一边,将地上的泥土和草枝收拾干净,似乎生怕会影响到过路人出行。
干完了所有的活,二阿哥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顿时笑得很开心很开心。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很抱歉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声。
二阿哥温静地瞅住我,许久之后,轻轻笑着摇头。
“芳儿格格是性情中人,坦率真诚,有什么不满的情绪都喜欢表露出来,这一点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扁了扁嘴巴,我不好意思地玩弄着手上的披风,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二阿哥,其实我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才对这些无辜的花草做出这么残暴的事情来?”
“残暴?”二阿哥呵呵地咧开嘴,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你给自己安的罪名未免太重了吧!在这个皇宫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事情发生,内务府管也管不完,你这点小小的罪行怎能称得上是残暴呢?”
“呃——!”我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二阿哥两三步贴近了我,笑了笑,屏息着问:“到底谁招惹你了,是皇上吗?你怎么气成这样,瞧着脸上竟无半点血色?”他抬起手指来,似乎想触碰我的面颊。
我急急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指,得瑟着肩膀,恍恍惚惚地说:“谁能气到我呀!我闲得无聊,自己跟自己怄气呢!”
二阿哥怔视着我,许久不说话,忽然幽幽地叹下一口气。
“那你继续忙!芳儿再去别处转转!”我一时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只得急急请辞。
“等一下!”温和的轻唤。
我转头。
二阿哥上前两步,接过我手上的披风,帮我轻轻披上,他温文尔雅地低下眼睛,帮我系好了衣襟前的带子,然后微笑着深情款款地说:“我们是朋友,你不开心的时候大可以来找我,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来讨人欢心,但是我却很乐意听你发牢马蚤。”
我呆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热泪充盈,怔怔地凝望着眼前满目友善的少年。
这时。
身侧似乎有铮铮的马蹄声响起。
我和二阿哥吓了一跳,急急扭头望去。
雪璁马的鬃毛雪白发亮,晃得人眼晕,它闪电般卷了过来。
马上的少年天子急急勒住马头,身后的斗篷哗啦一声,风吹似的鼓了起来。骏马原地踢踏走动,他单手控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们。
我惊呆了,怔怔地仰视着这一抹如梦似幻的身影。
漫天的日光透射下来,将小康熙的轮廓勾勒得俊美如蜡像,而他的唇角冰冷如昔。
正文 第10章 黯然
的空气勾勒出一丝恍惚的阴霾,耳畔忽然没了一丝风的痕迹。
逆光的剪影中,小皇帝的身影如天际压下来的阴云,覆盖了我。
我深呼吸又深呼吸,手指在衣襟前微握一下,刚准备说些什么。
“脏了?”马上的少年康熙从唇角迸出两个冰冷又古怪的字眼。
“什么?”我惊疑地抬头。
小皇帝淡漠地移开了视线,他的眼睛盯着某个不存在的虚空,顿了顿,忽然阴洌地笑了笑,低低地重复了那两个字:“脏了。”
我仰着脸,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暗暗揣测着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烈马性急地刨地鸣叫。
“二哥!”骑在马上的小皇帝忽然轻唤了一下我身侧站着的人。
二阿哥神色苍白,急急上前两步,目光凝重地颔首行礼,并不敢正视小皇帝的英眸。
小康熙的表情有些玩世不恭,看着一言不发的二哥,他咧开嘴,笑得很夸张:“皇额奶说了,八旗的秀女多了去了,朕喜欢哪个就可以挑选哪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