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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的报恩第34部分阅读

    因为那个小点看上去一颤一颤的,和旁边两个都不一样。

    秦修说他没有回去找沈彻,其实那并不是真相。老教授看着雪地里几乎快要看不见的那个一颤一颤的小点,心里默默地说,你还记得吗,阿彻,小时候我送给你的礼物……

    二十年前,他在麻省理工他的个人信箱里发现了一张迟到了三年的明信片,才知道阿彻的存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被灵犬族驱逐,终生不得回到族群中,去五大湖区做地质调查的时候他找了个时机悄悄转机回了庚林市。

    那个时候灵犬镇已经有了第一家连锁超市,可是后山的灵犬山还是老样子,村子的广播室还是高高挂着只喇叭,学堂倒是扩建了,而灵犬庙却破败了,草丛都有一人高了。

    中午时学堂下课,竟然都有电铃了,小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出来,他看着那些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身影,想到自己的阿彻,手心都出了汗,他的背包里装满了遥控汽车,遥控直升机,模型飞机……阿彻会喜欢吗?

    明信片上的落款是贺兰两个字,他不知道贺兰是谁,又不能问上了年纪的人,肯定多的是人能认出他,只好偷偷去问学堂的孩子。

    有个小姑娘帮他指了路,他在村子里悄悄转来转去,没找到贺兰霸的家,忽然听见有小狗狗嗷嗷呜呜叫唤得很凄惨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有几个大点的男孩子围成一个圈,他从缝隙里看见一只丁点大的小狗被困在中央,而那个为首的大男孩手里竟然拿着打火机,蹲下来揪起狗崽子的尾巴就要去点。

    他大吼一声,几步走过去拳打脚踢把那几个熊孩子揍跑了,这才看见那只被摔得鼻青脸肿的狗崽子,那是只小金毛,毛却是卷的,他看着努力站起来的小狗,蹲下来拍着狗崽子身上的泥巴和灰,颇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看看,毛都被打卷了,你怎么不变人呢?”

    狗崽子奶声奶气地嗷嗷嗷着:“我的毛天生就是卷的……”

    说起来这一身卷毛看着有点眼熟啊,他想抱起受伤的小家伙:“那你怎么不变人呢?”

    小家伙屁股一别不让他抱,摇着小指头大的尾巴道:“嗷嗷嗷!”我能自己走!

    挺骨气的啊,他看着哒哒哒迈着小碎步,抖抖一身卷毛的小家伙,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不变人呢?”

    狗崽子一下就停住脚步,梗着小脖子嗷嗷嗷道:“我能变人,就是还不熟练。”

    也是,他心想,这小东西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大……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金毛?!又是天然卷?!“你……你叫什么名字?”他忙上前拦在小狗崽面前,急切又紧张地问,“你爸妈……怎么都不看着你?”

    卷毛小金毛嗷呜道:“我叫阿彻,我爸爸妈妈都在天上。”说着抬起小脑袋望着湛蓝的天空。

    他背上的背包掉下来时,小阿彻被吓了一大跳。

    106

    他偷偷带阿彻下了山,带他去灵犬镇吃好吃的。刚提议的时候,看小东西很警戒的样子,还很担心小家伙会不会跟他走,可是小阿彻毕竟是个好吃鬼,小声自言自语着:“贺兰老师说不能跟陌生人走……可是叔叔你救了我,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然后小尾巴一抖,抬头开心地嗷嗷嗷道,“是朋友就不是陌生人啦!”

    看小阿彻才纠结了五秒钟就说服了自己,本来还准备了一番花言巧语的斯汀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小阿彻虽然很好吃,但也很有骨气,不肯抱,非要自己走,他只得放慢脚步,三步一回头,但小东西哒哒哒哒迈着小断腿跟得还是很够呛,也不晓得是什么好吃的让他如此坚持信念,一点没打退堂鼓,跟着他走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下了山。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阿彻不能人化,山下的餐馆都不许带宠物进去,小家伙站在门口隔着玻璃,小黑鼻子一动一动地嗅着那些香味,很是依依不舍。他挺想看自己儿子长什么样,就低头怂恿道:“你变成|人不就好了,还可以多吃点,虽然不熟练,但也能变吧。”

    小家伙听了以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那一搓尾巴耷拉着,好像突然对那些好吃的好喝的一点都不留念了。

    他忙去店里打包了一大堆好吃的,追着小阿彻出来。

    于是一人一狗就这么坐在空地上,小家伙埋头吃得很开心,小脑袋在饭盒里滚来滚去。他见阿彻吃得连连打嗝,就把果汁拧开喂他喝。

    “好甜!”小家伙开心极了,抬起头露出一张快乐的糊满油渍的脸。

    吃完好吃的,接下来就是好玩的!他拉开背包,把从美帝国带来的玩具一股脑地拿出来给小阿彻过目,还示范地操纵着遥控法拉利和遥控阿帕奇直升机:“怎么样?好玩吗?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

    “叔叔怎么有这么多好玩的啊?”

    他摸着小家伙的脑瓜子:“叔叔的职业是圣诞老人,不过现在还是实习阶段,我的任务就是挑一个最听话的孩子,送他想要的礼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这些玩具,你全要都行!”

    小卷毛垂搭着眼睫,望着草地上炫酷的遥控汽车和模型飞机:“……我想要个能陪我玩,陪我说话的。”说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叔叔你有吗?”

    他愣了愣,忙埋头在背包里找啊找,遥控汽车,太空堡垒,宇宙战舰,四驱车……把脑袋都塞进包里了,小卷毛也趴在背包边一脸希冀地往里瞅着,可还是没找出能说话的玩具。

    两人呆坐在水泥管上,都有些失落,这时狗崽子忽然站起来,连滚带摔地几下就蹿下水泥管,摇着小尾巴嗷嗷嗷嗷地朝路边跑去:“贺兰老师!!”

    他闻声望去,一个戴着无框眼镜,一身t恤牛仔裤的少年正急急忙忙朝这边赶来,看起来也才十七八岁,原来这个少年就是贺兰霸。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被人抱的小家伙一下子就跳进贺兰霸的怀里。

    贺兰少年扒开狗崽子的卷毛,看着毛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巴掌就拍在肥屁股上:“不是让你在家待着,你跑哪儿去了!”小狗崽呜嘤一声委屈地缩着屁股。

    “你干嘛打他啊?!”他见状生气地站起来。

    贺兰霸从镜片后打量他,用和他外形非常不符的少年老成的语气道:“沈先生是吧,明信片是我寄给你的,我以为你过来起码应该先跟我联系,实在没想到你会这样偷偷摸摸把阿彻拐走。”

    狗东西喊了一嗓子:“叔叔是好人!”

    “屁股痒了?!”贺兰少年一凶,狗崽子立马不吭声了。

    他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张口道:“我……”

    “你不用说了,”贺兰霸打断他,“我只是想让你见见他,让他见见你,没别的意思。现在你见到了,如果不想被长老们发现,请你自己安静地离开吧。”

    对方显得非常的不近人情,他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掉头离去的背影,听着那声奶声奶气的“嗷嗷嗷嗷叔叔再见”和恶声恶气的“屁股痒了”消失在黄昏的街头。族长们肯定不会把阿彻交给他,可是就这么离开,他又没有办法做到。

    夜幕降临,空地上一地都是崭新铮亮的模型玩具,但是他却一件礼物都没能送给阿彻。

    到底还是不死心,他又在灵犬镇逗留了两天,想趁贺兰霸没在家时再去看看阿彻。这天偷偷摸上山,小阿彻今天乖乖待在家里,趴在窗户上羡慕地看着在屋外玩耍的小伙伴们。

    他躲在树后,循着阿彻的目光望去,小男孩们正在玩海盗游戏,其中一个小男孩扮演海盗王,怀里抱着一只大泰迪熊玩具,男孩们还给泰迪熊绑个了独眼造型,轻轻压一压肚子,泰迪熊就会说话。

    他回过头,看见泰迪熊说话时小阿彻两眼发光的样子,连忙下了山,把镇里的玩具店都逛遍了,却找不到能说话的泰迪熊。

    “啊,那种泰迪熊啊,现在没货了,你要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去城里订,”店员说,“不过也要两天后才能到货了。”

    他灰心丧气地走出玩具店,回头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橱窗后琳琅满目的玩具,橱窗的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巧克力色卷发,他看着看着眼睛忽然一亮,对啊,怎么没想到呢?!

    他知道阿彻每天都会在窗户那儿打望,这天一大早,孩子们都还没起床上学,他就蹲坐在贺兰霸家窗外空地的一块大石头上,脖子上挂着一张卡片,然后一动不动。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兰霸出门了,他又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会儿,窗户那儿有了动静,窗帘扑腾了两下,然后果然就看见一颗小脑袋从窗帘后刺棱冒出来。

    能看见我吧!他稍微挺直了背,心里打着鼓,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见小家伙愣了一下,凑到窗户前,小黑鼻子贴在窗玻璃上巴巴地瞅着他,然后又往四周瞅了瞅,再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窗帘后。

    小家伙跑到他面前时左看右看还有些不确定,直到看见卡片上的留言,上面写着——给阿彻的礼物!圣诞老人叔叔。他知道阿彻认不全,但只要认得“阿彻”两个字就行了。

    小家伙高兴坏了,翘着小尾巴围着石头嗷嗷嗷直打转:“你好,泰迪!我就是阿彻!”

    他是玩具,这会儿还不能说话。他觉得坐在大石头上似乎是个败笔,这石头对小阿彻来说太高了,小狗崽为了把他弄下来,扭着屁股蹬着小腿一个劲爬啊爬,总算灰头土脸地爬到大石头上,小爪子迫不及待拍着他的肚子。

    他赶紧开口:“你好,阿彻!”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圣诞老人告诉我的!”

    “嗷嗷嗷嗷!”小阿彻乐得直叫唤,转来转去一个不留神又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他也赶紧顺势装作掉下去,小阿彻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后腿支地,两只小前腿使劲想把他推回家里,可惜这只泰迪熊太重了,根本推不动,狗崽子没辙地绕了两圈,忽然想到什么,说了句:“你等等!”然后一溜烟又跑回屋子里,过了一会儿,咬着个小包袱出来,一直拖到他面前,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吃的,各种各样的点心饼干,还有一副扑克牌和一叠花花绿绿的不干胶。

    小阿彻和他聊天,聊一句就用小爪子按一下他,小家伙玩得越开心,他就越心酸。他已经意识到阿彻可能真的不能人化,如果可以的话,就不会想要可以陪自己说话聊天的玩具了。

    那天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陪着小阿彻聊天,玩扑克牌,看着小狗崽被自己笨拙的反应逗得在地上打滚。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这样陪着你。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揣上小狗溜下山,回到美国,可是冷静地想过一晚后就放弃了。他的工作决定了他必须一年到头天南地北地到处飞,阿彻一直都是一只金毛的话,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他,连雇人照顾都做不到。

    他已经放弃了灵犬族人的身份,但是阿彻不能,他只有在灵犬族才能得到最好的庇护,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就只能做一只狗。在灵犬族也许会被歧视,被欺负,但至少还有族长,有长老们可以保护他。

    还有贺兰霸,他不喜欢那个家伙,但是内心里知道那个少年一定会对阿彻好,一定会比他这个父亲更称职。

    阿彻只能待在灵犬族,待在灵犬镇,或许有朝一日族长和长老们能帮他找到人化的办法,而他这个父亲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

    两天后那只真的泰迪熊玩具到货了,他将泰迪熊放在阿彻的窗前,趁着夜色离去。

    直升机飞过辽阔的黄石公园,刺骨的风吹干了斯汀脸上的泪痕,下方白茫茫的雪原上,一群矫健的狼在头狼的带领下迈开四肢跋涉着,它们身后的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足迹。

    他知道黄石公园里还有一只孤独的狼,总会有这么一只孤独的狼,会从远处悄悄地观望着那个兴盛的部族,但不管羡慕成什么样,最后他还是会掉头离去,一辈子孑然一身。

    直升机飞越落基山脉时,阿彻和秦修去看了闻名遐迩的老忠实泉,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个多钟头,老忠实泉果然泉如其名,当冰雪的礼花一涌而出直冲云霄时,两个人禁不住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就像回到了灵犬镇,他们还只有七岁时。

    阿彻拥抱住秦修,秦修也笑着回抱住他,被热气腾腾的白雾包裹,如同身在天空,站在气象万千的云里。

    卷毛青年沉浸在天堂般幸福的氛围中良久,才猛地放开秦修:“快快!快拍啊!”光顾着激动去了,都忘了拍照了!

    “沈彻,”秦修却只是看着他,“圣诞快乐。”

    他听着秦修沉静的声音夹杂在泉水的喷涌声中传来,那么沉静,一点也不像那个为摄影疯狂的小修。也或许秦修此刻想的和他心中想的一样——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看着你。

    秦修的头发上落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他自己应该也一样,仿佛前一刻他们还是来自灵犬镇欢呼雀跃的小屁孩,这一刻却在彼此的凝视中白了头。

    107

    离开黄石公园后他们没有立刻回国,秦修打算顺道去落基山国家公园转转。中途他们停在一家汽车旅馆,晚上秦修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是秦修秦先生吗?”

    秦修正坐在浴缸外挽着袖子帮缸里的狗东西搓着澡,肩膀夹着手机应了一声。

    阿彻被搓得一头都是泡泡,烦得不行,白色的泡沫落到敏感的大黑鼻子上,立马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道我能自己洗好吗,谁要你帮我洗了,把你的手从狗鸡鸡那儿拿开行不?

    秦修的手搓着搓着忽然停下了,大金毛用爪子扒拉去眼睛上的泡沫,才回头看到秦修怔忪的表情。

    打来电话的竟然是《伟大遗产》的执行主编罗伯特希金斯,对方破天荒地打来电话询问秦修是否有时间见上一面,希金斯先生没有明说会面的目的,但秦修颇有种来者不善的预感,因为对方提到了尹泽北的名字。

    约见的地方在希金斯位于比佛利山庄的别墅,这不是一次很正式的会面,阿彻和秦修依约前往的时候希金斯大师刚晨跑了回来。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大胡子的美国老头脖子上还搭着毛巾,打量着从沙发上起身的秦修,爽朗地笑道,“秦先生比照片上看起来更严肃啊!这是你的助……”助了半天没说下去,沈同学一张恶犬脸显然让美国佬先生有点不适。

    阿彻心说我们这会儿都不知道你葫芦你卖的什么药,能不严肃吗,这么想着又严肃了几分。这时身边的秦修沉声道:“希金斯先生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很早就想见一下那位拒绝了我们邀请的中国摄影师了。”大胡子希金斯很快又恢复了愉悦的笑。

    “您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秦修口吻里带着戒备。

    “啊,没错,尹泽北先生跟我提到了你,关于你,他和我之间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所以我才更想见一下本人。”说着不等秦修说什么,抬手看了看表,“我准备了午餐招待两位,不过现在时间还早,通常这个时候我都在天文台工作,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秦修还在琢磨对方的用意,身边的沈同学的严肃脸一下就崩了:“天文台?!真的假的?!”

    真是狗队友……

    难怪希金斯的别墅位于这片山顶豪宅的最高处,因为他在后院花巨资给自己建了个小型天文台。

    秦修看着大胡子希金斯钻进高度还不到两米的天文台里,然后白色的小穹顶特别牛逼地左右开启,露出一架大口径的白色望远镜。望远镜下接着一台电脑,大个子的希金斯一坐进去,就显得两米不到的天文台特别袖珍。

    这不能叫小型天文台,这应该叫ioper天文台或者srt天文台……秦修心想。

    不过那架望远镜无疑是好东西,并非一般天文爱好者通常会用的牛反或者折射望远镜,而是拥有特制大镜面的自制光学天文望远镜,那炮筒大得……主镜的直径目测能超过半米。

    “您还是个天文学家啊?”阿彻拍着望远镜叹服地道。

    “哈哈,业余的,”希金斯摸着胡子笑道,“啊,小伙子,这望远镜不是这么看的,上面那个小的才是目镜……”

    秦修看着俨然一副我卖蠢我光荣样子的沈彻,心里有点后悔带他来丢人现眼。

    希金斯坐在电脑前查看昨天拍下的照片,对秦修说:“我以前也跟你们一样,恨不能今天在南极明天在赤道,后来身体出了点问题飞不动了,不过我发现其实静静地待在家里仰望夜空也能拍到让人着迷的景色。”希金斯关闭了图像程序,露出电脑桌面上庞大的星空图,但是又和平常看到的银河悬空的景象不一样,这张是五彩缤纷的。

    阿彻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张图片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并非恒星,而是数不清的一片片河外星系。

    “这张就是著名的哈勃深场,记录了哈勃空间望远镜所能看到的最靠近宇宙边缘的景色。”希金斯凝视着屏幕,这张堪称宇宙全景的照片显然让他很是着迷,“其中有很多星系已经十分靠近宇宙的边缘,它们发出的光人眼是无法捕捉到的,借助了计算机辅助才将它们的样貌再现在我们的眼前。”

    话到这里,秦修已经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反而松了一口气:“请您直说吧,尹泽北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

    “他对我说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但我也可以告诉你。”希金斯抬头道,“他对我说,他怀疑你有意隐瞒自己是色盲这件事。”

    阿彻大吃一惊,尹泽北是怎么知道秦修是色盲的?他急得冲口就道:“这是污蔑!”

    “污蔑?”希金斯看向紧蹙眉头不发一语的冰山美男,“是吗?”

    阿彻也紧张地看向秦修,后者沉默了许久:“……不是。”

    阿彻瞪大眼看着坦然承认的秦修,立刻转向主编先生:“希金斯先生请您听我说!他并不是有意隐瞒,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这家伙真的很热爱摄影!”

    “行了沈彻,”秦修嗓子一沉,用中文道,“别搞得这么难看。”

    阿彻现在已经管不得秦修那挂在天边的自尊心了,用蹩脚的英文机关枪一般对希金斯说:“这家伙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要成为野外摄影师,要去拍蓑羽鹤,那个时候我连蓑羽鹤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时他色盲的事被学校的老师发现,明明从小就是资优生,结果就因为这个,就被老师们用同情的眼光看待……其实有什么关系啊?这家伙天生就是摄影师,才七岁,拍的照片人人看了都说好!希金斯先生,你要是看过他小时候拍的那些照片就一定会明白,他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成为摄影师的,我从第一次看见他拍的照片起就深信不疑!”

    希金斯哦了一声:“那些照片还在吗?”

    卷毛青年像突然被打了一棒,闷闷地耷拉下脑袋:“……现在不在了。”

    秦修看着从激动万分一下子变得蔫了吧唧的沈彻,心说当然不在了,这分明都是你编的!什么人人看了都说好,第一次看见就深信不疑,你编也编得稍微矜持一点啊,我听了都脸红死了好吗?

    希金斯看向秦修:“是红绿色盲还是全色盲……”

    “红绿色盲。”秦修答得很平静。

    希金斯点点头:“你的情况和我现在的情况恰好相反,我的眼睛因为得了白内障更换过人造晶状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人造晶状体有一点特别,”大胡子老头望着天空眯起眼,“它能够让人眼看见紫外线。”

    秦修和阿彻不约而同小惊讶了一下。

    “所以我看见的阳光下的万事万物和你们都不同,现在是冬天,紫外线并不强,但还是能够看见隐约的蓝色光晕,”希金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微微一笑,“非常漂亮。尤其是夏天,走在树林里,看见树叶下透出的那些神秘的蓝光,那感觉就像走在仙境里。我是一个摄影师,当然很希望将自己所见都拍进镜头,可是这一次偏偏办不到,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惋惜,还是为所有其他人惋惜。”大胡子老头弯腰走出天文台,起身对两人道,“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们,其实人眼看见的世界并不是绝对真实的,就像哈勃深场里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星系,这个宇宙中还充满着各种肉眼看不到的暗物质,即使恒星发出的光芒,人眼所见也只是光谱中极其有限的一部分。其实我们看见的都只是真实的局部而已。”

    希金斯转向秦修:

    “秦先生,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我喜欢它们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想象力和热情,虽然尹泽北先生有这样的见解,但是我完全不在意你是色盲,我只是在意你是否会因为你是色盲这件事而对这个摄影的世界有所误解。”

    秦修看着一派善意的主编先生,竟有些语塞了:“希金斯先生……”

    “请你不要因为看不见红色和绿色就心生胆怯。也许那些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作品,在色盲的观众眼里却有着极致的美呢?”希金斯说,“你的作品不仅为我们而拍,也为那些和你一样的人们而拍。”

    这一番诚恳真挚的话犹如拨云见日,曾经纠结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心结,从希金斯口中道出赫然是如此浅显的道理,秦修即惭愧又感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承诺般有力的“谢谢”。

    唯独阿彻在一旁尴尬得要死,这一出拿金毛之心度君子之肚简直蠢毙了好吗!望见佣人们在餐厅里摆盘,他忙丢下一句“我去帮忙,你们慢慢聊啊”跑去餐厅。

    “你有一个很好的伙伴。”希金斯笑眯眯地瞄一眼囧得落跑的小麦色阳光青年,“让我想起我的童年好友。”

    秦修看着沈彻帮女佣布置餐椅的背影,他也是头一次见沈彻为了自己竟不惜撒谎。以前没有细想过,现在想来,我只不过是在海边救了你一命啊,你们灵狗族都是这样一腔热血肝脑涂地地报恩的吗?……啊,对了,是灵犬族,就差一个字那家伙又要生气了。

    救了这只灵犬族的呆瓜,总有种赚翻了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让别人救这家伙了。

    被希金斯先生招待了一顿午餐一顿晚餐的隔天,阿彻和秦修回国了。至于尹泽北是从哪里得知秦修是色盲这件事的,早就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秦修一回来王子琼就喜笑颜开地拿着一叠合同来找他签字,除了一直合作的nny wood,翡丽珠宝,还有国内一线风尚杂志《tide&p;p;style》,秦修的回归还意味着又有一大堆明星代言、专辑和写真书要丢到他手里。

    阿彻也跟着秦修忙碌起来,现在他们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基本就是出去拍一个月,回来忙两个月,再出去拍一个月,如此反复。虽然一回来就是高强度的工作密度,但是两个人都没什么怨言,这样的生活让他们满足极了。

    “赛柠这个代言广告居然找的欧哲伦啊,真不知道欧哲伦那家伙有什么好,”王子琼啧啧的很是想不通,“再说这女性美妆品牌找男模代言真是少见。”说罢看向秦修,“最需要的女模他们反而没定,你看找谁合适?”

    阿彻见秦修扶着下巴在考虑人选,忙插嘴:“要不找阿碧?”

    卫凉扶扶眼镜:“阿碧?我印象中这个模特接单很少很挑的啊?”

    “那是对别的摄影师很挑,”王子琼得意洋洋地旋着免费要来的仁爱妇科圆珠笔,“对我们秦摄影师阿碧姑娘可是很钟情的。”

    卫凉也不晓得把这话听成什么意思了,面色桃红表情各种诡谲。

    “我先联系看看吧。”秦修道,嫌弃地看了一眼一换打印机墨水嘴角就必然挂几滴墨水印,一脸得逞笑容的狗青年。

    晚上阿彻就打电话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欧哲伦,欧同学在手机那头直呼“沈狗真有你的”。

    “什么沈狗,我叫沈彻!”阿彻板着脸纠正。

    “我记人名不行的,能记住你姓沈就不错了!费了好大劲的!我到现在都不记得经纪人的名字呢~~”

    沈狗不高兴:“那你也不能叫我沈狗啊……”

    “我没叫你沈狗,”欧哲伦一蹦趴在沙发上,“我叫的是神狗!神奇的狗!神犬!”

    阿彻觉得这称呼还算顺耳:“你明天不是要来拍卫凉那个便利店广告吗,说不定阿碧明天会来签合同。”

    “神犬!!”欧哲伦激动地在沙发上颠个儿。

    “神犬在此~~~”阿彻舒爽地仰躺在沙发上应道。

    108

    卫摄影师掌着镜头有点头疼,这个欧名模也不晓得怎么搞的,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在布景墙前搔首又弄姿,各种造型全部崩坏。卫摄影师低头看着相机里拍摄完毕的画面,掉了一脑门黑线,这简直是变相怪杰!

    拍摄中途换装休息,欧哲伦喝着经纪人递来的饮料,趁机问卫凉:“你们找着那啥啥化妆品的女模特了么?今天是不是要来签合同啊?”

    “啊,应该吧……”卫凉对着电脑里惨不忍睹的崩坏脸,心都碎了。

    欧哲伦凑过去,一张开嘴全是蜂蜜柚子茶的味道:“我听说是阿碧?”

    “啊?”卫凉抬头扶了扶眼镜,又看回了电脑,“不是阿碧,本来是要找阿碧的,不过秦修哥打电话过去,阿碧要结婚了,听说不会再做模特了。”

    蜂蜜柚子茶的味道倏忽全没了,欧哲伦脸上欢乐的表情也一扫而光:“……你说什么?”

    阿彻正烦恼要怎么告诉欧哲伦阿碧要结婚了这件事,所幸他到工作室的时候,欧哲伦已经离开了,似乎是身体不舒服,连拍摄都没坚持完。阿彻来的时候正见着卫凉和助理一起清理着背景布,那上面赫然有血迹,阿彻听说欧哲伦在拍摄途中流鼻血吓了一跳:“他还好吧?”

    “他经纪人带他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说是可能有些上火。”卫凉耸耸肩。

    阿彻还是不放心,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才知道欧哲伦已经得知阿碧要结婚的消息。欧哲伦那家伙脑子挺一根筋的,他也不晓得这么晴天霹雳的变故那小子受不受得了,晚上躺在沙发上琢磨了半天发了条微信过去:想开点。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起来,他以为是欧哲伦打来找他诉苦,忙翻身抓过手机,却见那是凯墨陇打来的电话。

    凯墨陇来电话说贺兰霸来信了,顺便给他寄了点土特产回来,让他去研究所拿。好久没有贺兰老师的消息了,阿彻第二天一大早就乐颠颠地去了新安大学,不晓得老师给他带了点啥好吃的。

    来得有点早,凯大手办公室里有客人,他只好先在秘书台的沙发上等着,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听见开门声。

    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子从办公室走出来,阿彻见女秘书朝对方殷勤地笑着,那态度和招呼自己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男子也点头回了女秘书一个笑,从沙发前经过时,阿彻不由抬头瞄了对方一眼。

    果然是美男子,长相比秦修还阴柔几分,咦,等等……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

    阿彻盯着男子的背影眨了两下眼,猛地定睛,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阿碧?”

    对方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还是径自朝电梯的方向走,阿彻松了口气,还好,可能真的只是感觉像而已,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正要起身去找凯墨陇,却见男子的背影又意外地停下了。阿彻直觉这停下的节奏异常微妙,心中登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男子的背影踯躅了一会儿,朝他转过身来。

    结果他这会儿没在凯墨陇的办公室里,却和一个不知道该不该叫陌生人的人并肩坐在研究所背后湖边的长椅上。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阿碧,或者现在应该叫章奇,望着洒满落樱的湖面道,“老实说基本上没有人认得出我化妆前和化妆后的样子。”

    第一次听见阿碧的声音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阿彻很有点不适应:“我看你走路的姿势像。”这当然不是事实,但他也不完全是靠辨识五官认出来的,但又确实瞧着眉眼有点熟,现在再看,章奇本人的样子和画过妆后的阿碧的确相差甚远,但或许是因为他长期浸滛在摄影工作室里,眼力也比一般人强了许多,再来,其实他是因为嗅到熟悉的气息,才越发觉得蹊跷,当然不至于一直记得阿碧这个人的味道,只是觉得那气息很熟悉。

    章奇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现在你都明白了。”

    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阿碧一直以来只带御用的化妆造型师,为什么极少接单,为什么装作不会说话,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整件事。这个样子不算欺骗吗,欧哲伦那傻瓜要怎么办?

    章奇见卷毛青年依旧一副困惑茫然的样子,缓缓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凯教授,不管怎样,从今以后就算彻底治愈了女装癖了。”

    “是因为要结婚了?”阿彻问。

    “嗯,”章奇点头,“我自己也觉得挺突然的,但这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我可以左右的余地,结婚以后当然就不可能再这样了。”顿了顿,“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异装癖很变态,但对我而言,这只是我缓解压力的方式。”

    阿彻满脑子都是那欧哲伦该咋办啊,完全不知该怎么回应对方,只机械地问:“有用吗?”

    “很有用。”章奇望着湖面,“在外人看来,我这种应该叫出生名门吧。从祖父那一代起家族中的孩子接受的就是严苛的精英式教育,同辈的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男孩子。我母亲不喜欢这种培养方式,生我之前就希望我是女孩,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还是穿的女装,母亲在家族里待得很不愉快,后来和父亲分居而住,患了抑郁症,”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湖对面研究所的顶楼,“最后她从医院的天台跳了下来。”

    阿彻听得有点揪心,同时也有一点理解为什么章奇迫切地想要从压力之中纾解出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并不喜欢穿女装,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和哥哥们竞争,样样都好强,但是等我长大,就越发觉得这样的日子透不过气,想起母亲的遭遇,就很怕自己也会变得像她那样。”章奇微弓着背,回忆道,“有一天我坐在母亲的房间里,看着她衣橱里满满当当的女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就穿上了她的衣服,当时有快递人员来送包裹,我那时竟然完全忘了自己还穿着女装就去应了门,可是对方居然一点没看出我的扮装,还称呼我小姐,殷勤地笑着请我签收。”说到这里短促地一笑,“那样子有点像凯教授的秘书看着现在的我时的表情。”

    这点阿彻认同,章奇办女装比秦修还有优势,他的喉结几乎就看不见。

    “被称呼小姐的时候,感觉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对穿女装化女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所有这一切手段只是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那天对我来说,好比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章奇说,“每周我都会空出一天来男扮女装,走在街上一整天,慢慢融入人群,后来也是在街上遇见现在的经纪人,问我有没有意愿签约当模特,我那时根本没意愿,但是觉得很新奇很有趣,就跟着去了事务所,结果那么巧被那天来选模特的客户挑中代言他们的产品,说起来,那客户还是我家的竞争对手……”

    阿彻愕然地张大嘴:“你那时就答应了?”

    “我当然拒绝了,”章奇转头看他一眼,“但是我那个经纪人整天死缠着我,这对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后来我被逼得没办法,就告诉他我只是图好玩才穿女装的,结果……”章奇好笑地摇摇头,“那家伙竟然说只要我愿意配合,他就负责帮我打掩护,保证绝不会被发现。然后我就答应了。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穿着女装在大街上走已经满足不了我,但是如果成为模特,那就是彻底地过另一个人的生活了。”

    “你没被发现过?”阿彻难以相信。

    “我接每一个广告都很谨慎,我经纪人比我还谨慎,拍服装大片几乎不接春秋装,除非是特别熟的摄影师,”章奇道,“其实有两个长期合作的摄影师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但我很信得过他们。如果拍比较麻烦一点的照片,我只会找他们,他们会帮我做后期处理。”

    阿彻这才恍然:“秦修知道?”

    “嗯,他是第一个发现的。”章奇说,“也是我自己不?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