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伯做事如此雷厉风行,他们本来以为这一次免不得又要跟以前那般,被拖个三天五天——这还算短的——碰上那不厚道的,十天半个月的也是有的,他们本来都已经存了送上些钱找人行行方便的主意了,昨天那位洪大人,不就是上佳人选么?
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第二日就召集大伙儿议事!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都是高看了几眼。
这等大事,自然不敢怠慢,都是早早儿的起来了。
起的似乎有点儿早了,他们便都是笼着袖子站在大院儿门口等候,东北深秋,清晨的风冷飕飕的刮得人哆哆嗦嗦的,但是却没一个人抱怨,能尽早被差事办完,赶紧回去。这就是大伙儿最盼望的了。
他们有的自个儿站着,有的却是个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神情很是诡异。
大伙儿都在猜测着这一次武毅伯使出什么手段来。
反正算来算去,无非就是从大伙儿口袋里掏银子而已。
卯时刚过两盏茶时间,一队武毅军骑兵奔驰而来。在大院儿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小旗出列,这人很是年轻,也就是二十五六上下,剑眉朗目,乃是一表人才。他向众人抱拳大声道:“诸位,在下乃是伯爷座下亲兵营百户陈桐,奉伯爷之命。接诸位去往将军府一行!”
“有劳了!”
“多谢这位大人!”
……
众人七嘴八舌的谢过,便是纷纷上了马车,跟着这队骑兵向将军府而去。
马蹄声得得,众人都是从来没来过镇远府这座新建的大城的,尽管这座大城因为他的主人而最近在整个关外四大将军辖地外加一个辽北总督区可以用如雷贯耳四个字形容。他们从车窗往外偷看,那百户看到了也是洒然一笑,不予理会。反正这些人看到的都是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而已。
众人却是越看越是心惊——大街两侧,只是划分出来一片片的地基,却是房子都没有一所,更别说路上的行人了,除了他们。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而过好一会儿才能看到一栋规模不小的宅院,想来是某位高层人物的住宅。
而虽然看不到什么东西,耳中却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极为响亮恢弘的,不知道多少人的声音汇在一起形成的喊杀声,口号声。
这也是理所当然,镇远府除了兵就是兵,士卒都住在大校场附近的兵营中,而军官们则是各自有自己的宅院,平民一个也无,他们能看到什么东西才是奇怪呢!
众人也是领略到了这镇远府的诡异之处。
车队路过一个宅院的时候,却是从这大宅的侧门儿中驶出来一辆小小的油壁香车,前后跟着两个小厮,两个丫鬟。
这油壁香车的主人显然很是知礼节的,她本要过街,见到众人过来,车中传出来一抹轻柔的声音,那车夫马鞭一挥,上好的役马便止住了步子,马车停在路边,给过去的队伍让路。
见到那辆小小的油壁香车,那领队的百户陈桐却是眼前一亮,纵马上前,抱拳道:“陈桐见过白姑娘。”
那油壁香车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便是一个娴雅沉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见过陈大人,小女子有礼了。不便见面,还请大人见谅。”
陈桐哈哈一笑,一张俊脸上神采飞扬,道:“姑娘说哪里话来?陈某尚有公务在身,且不叨扰姑娘了,他日再登门拜访。”
那白姑娘道:“陈大人且轻便吧!”
陈桐点点头,便继续往前去。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商人们的视线,他们饶有兴趣的打眼儿往那府邸门口看去,只看到了府门口的牌匾上两个硕大的金字:董府。
当陈桐停下来,招呼众商人们下车的时候,有心的暗地里算了一下,却是发现这会儿正好是差一点儿卯时中,不由得暗叹这位武毅伯爷当真是说一不二,有小见大,可见一斑。
众商人在陈桐的引领下进了府门,将军府森严的气势,巨大威严的规模,门口那些精锐勇悍的士卒,都是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迈进那足有膝盖高的巨大门槛,这些都见过大世面的商人们一颗心便是不由自主的扑通扑通的加速跳动起来,也放轻了步子,有些蹑手蹑脚的感觉,很是有些滑稽。
这是对于上位者的天然敬畏。
穿过一道长长的足有一里多的走廊,来到一处偏厅,两层的殿阁,四周都是抄手游廊,面前还有个不小的池塘,里面高高矮矮的荷叶已经枯了,四周种满了修竹,风一吹,沙沙作响,倒是很有几分雅意。
能在这北地营造出南国的风情来,费得人力财力也是可想而知,
陈桐带着众人穿过小桥,打开厅门,道:“诸位,且请厅中坐下,伯爷一会儿便来。”
说罢便是离去,众人进了偏厅。见这里的格局却是宛如一般人家的议事厅一般,上首一个位子,而这上手位子的左右手边。却是各自一溜儿的花梨木座椅,显然,这些座位就是给自己这些人留的了。
众人礼让了一番。他们本就是一个圈子的,这圈子人不少,但是生意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的,也就是那么些而已,再加上行走了这一路,各自心里也都有数儿,知道谁的生意做的大一些,谁的生意跟自己个儿差不多。谁的生意在这厅中排倒数第一。于是最后便是按照各自的生意大小,地位高低坐了,只是最上首那个位置,自然是没人敢去坐的。
刚坐下,就有侍女进来奉茶,少顷,外面便是传来了一声朗笑。众人赶紧都是站了起来。
便看到两个人大步走进了厅堂,前面那个人,年纪很轻,也就是二十来岁,剑眉朗目。长身玉立,俊朗不凡,穿着一袭皂色常服,后面披着大氅,头发用一根墨玉簪子束了。虽然他年纪很轻,但是身上却是有着长久手握大权上位者才有的那种威严,顾盼生雄,气度凝练不凡。
众人一看,自然便知道了,眼前这位定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武毅伯连子宁了。
顿时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齐声道:“见过伯爷!”
连子宁微微一笑,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走过人群,来到上首坐下,这才道:“都起来吧!”
众人哗啦啦的起来,却看到连子宁身边却还站着一个人,竟赫然是一路与他们同行的秦掌柜。
看到秦掌柜的站在连子宁的后面,厅中不少人的脸色立刻就是阴沉了几分——人家毕竟是连家自己人,能有不偏帮的道理?看这架势,定然是这姓秦的吃肉了,咱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捞到一口汤喝!
更有些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这次不成,以后这东北的生意,便再也不做了。
连子宁看他们神情,便是已经知道了端倪,却也不点名,他扫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诸位,你们此次来东北的目的,本官清楚,你们自己也清楚,本官在这儿,便也不废话了,咱们直奔主题!”
众人赶紧竖起耳朵静听。
连子宁敲了敲椅子扶手,道:“你们来此,无非就是来这儿买玉米,而本官之所以要放出消息使得众位来到这儿,也是一个目的,卖玉米!咱们一个买,一个卖,最合拍不过。”
连子宁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秦掌柜,呵呵一道:
“这是老秦,我连记商会的秦掌柜的,这一路行来,众位也该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是我连记的人,我自家的生意,若是我不偏帮着连记,怕是你们也觉得心里别扭,这话,我没说错吧?”
连子宁这一笑,众人便也都跟着赔笑起来,只是那颗心,却是越来越沉,看这样子,人家就是明摆着要偏帮了!不少人都是心中暗骂,这连子宁也是忒不要脸,别人坐这等事,至少还藏着掖着,也还有些忌惮。偏偏你,竟是如此的明目张胆,竟然还说出来?
咱们大明朝这些读书人,当官儿的,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么?
却没想到连子宁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偏帮着老秦,却并不意味着不给你们留路子。”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是燃起了一丝希望,满是希冀的看着他,却是浑然没有发觉,讲话的节奏已经完全被连子宁控制在手中。
连子宁道:“我传令不让你们在路边田里收购,只能来镇远府,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定然暗自骂我,也别说什么漂亮话,那鬼话谁也不信!”
众人都是有些尴尬,自然是谁也不敢表露出来,连子宁顿了顿,道:“其实有这想法,也是寻常,若是换做本官,本官也得在心里破口大骂。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本官这也是为你们省事儿,若是你们在村边地头儿,一家一户的收玉米,要耗费多大的人力,多少时间?到本官这儿,这些却是都能省了,直接拉走,二话不说!”(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德五十年第九卷 扫荡女真 五一九 爱买就买,不买滚蛋!
他这番话,自然是有许多人心里不认同的,但是嘴上却是纷纷开口称是,拍马屁道伯爷英明,咱们这才恍然大悟,了解到了伯爷的苦心。
连子宁心中一哂,自不揭破,道:“本官这儿,玉米不知道有多少,收上来的玉米,堆积如山,别说是一个连记,十个连记也吃不下,所以说,来到这儿的诸位,都有份儿!谁的也少不了!”wen2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子宁此言一出,顿时都是放下心来,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要么不说,既然说了,定然是言出必践的。
连子宁又道:“至于这些玉米怎么卖,我定了个章程,且在这里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咱们商量着来。”
他说的客气,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客气话可是不能当真,真要是当真了,你也就离倒霉不远了。
便听连子宁徐徐道:“这个法子,叫做认购法。也就是先给玉米定个价格,一石多少银子,然后呢,你们说你们此次能动用的银两,到底有多少,按照你们的银两,本官调拨给你们粮食。何如?”
大伙儿一听,顿时都是喜上眉梢,这法子好啊!
统一定价,有钱的就多买点儿,没钱的就少买点儿,各凭实力,谁也怨不得别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而且这般一来,也是清晰明了,少了许多的蝇营狗苟,多少就是多少!
虽然他们也知道武毅伯爷给连氏的定价定然是要低一些。但是能做到这一步,也是足够了。
不少人之前还担心收不够粮食,这下却是开始担心钱不够了。
连子宁看到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道:“那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如何给这玉米定价的问题。我在这儿且问问诸位,这玉米比之稻谷麦粟。味道如何啊?用处如何啊?”
他这一问,众人顿时便是起了一阵马蚤动,连子宁指了指坐在右手边儿第一个的那清瘦老者问道:“这位。如何称呼啊?”
那清瘦老者正是昨日在镇远府外指点江山的那位,连子宁也是听石大柱报告了众人的表现这才是格外注意他的。
被连子宁点到名字,这清瘦老者受宠若惊。赶紧起身道:“回伯爷的话,草民湖广布政使司荆州府王抚民,参加伯爷!”
“荆州府王家?倒是够远的。能来这儿也不容易。”连子宁微微一笑:“你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后世,那自然是众说纷纭,说不得还有看不上玉米的,但是在这个玉米刚刚引进到大明的时代,这个问题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王抚民斟酌了一下言辞,道:“这玉米味道甘甜糯软,比之、稻谷麦粟,自然都是要胜出一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用处,那就更不必说,玉米芯儿能烧柴火,也能打成糜子。牲口爱吃。玉米能煮着吃,味道甘甜,这一点,胜过稻麦。也能磨成面子吃,熬粥喝,自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这一点就算是平手吧!至于面子蒸成炊饼,烙大饼,也都是差不离儿,却还挡饱!如此算来,这玉米,定然是胜过稻谷麦粟的。”
“说得好!”连子宁抚掌叫好,又问道:“诸位,你们还有什么说的?有何不同意见?”
众人自然是没说的,且不说确实是比较认同王抚民的话,就算是心里有意见,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好,那本官再问一个问题。这玉米,现如今在关内市价几何?”
连子宁话音落下,厅堂中却是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算是戳中了众人的敏感处,顿时都是不敢说话了。心说若是我们说了市价儿,你按照市价儿卖给我们,我们还赚个屁啊?
连子宁淡淡道:“老秦,你来说。”
“是,伯爷!”秦掌柜的哈了哈腰,清了清嗓子,道:“老朽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乃是八月,彼时京城中诸家米面粮油的铺子,均有玉米在卖,其价格,为每石一两一钱银子。”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有些不善,老秦却是满不在乎,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
“一石玉米一两一钱银子,这个价格,可不低呀!”连子宁慢悠悠道:“若是本官记得不错的话,京城的米价,在八月的时候,每石乃是八钱银子,这还是因着去年今年连续两年河南和湖广大旱的缘故,若是以前年份,一两银子就是两石大米。”
“不过呢,我也知道,这个价钱,也稳不了许久了。之前只有山东六县之地种植玉米,后来大丰收,卖了大价钱之后,却是各地蜂起模仿,也是该种玉米,仅仅是本官知道的,山东河南和南直隶,就有不少府县如此。这时节,玉米也差不多该成熟了,是以,这价格是绝对会掉下来的,这话,没的说,你们明白,我也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在众人已经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连子宁却是忽然话锋一转:“而且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我也不能让你们颗粒无收的回去。所以这价格呢!”
连子宁伸出五根手指头:“一石玉米,不去玉米芯儿,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一石玉米五钱银子?”
众人听完,顿时都是陷入了默然之中,心中各自想法不一。
厅堂中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连子宁却是不着急,他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瞧着这些面色不定的商人们。
他有信心,这些人,定然是会接受这个价格的。
平心而论,连子宁这个价格。出的还是颇为的地道的。
事实上,这个价格,也是他事先仔细研究过的。其实按照道理讲,玉米的价格,就是应该比小麦和大米低的,在连子宁那个时空,自从玉米引进到大明之后。几百年间,一直被视为粗粮,而大米和麦子则是细粮。更是被更广的食用。只是架不住这会儿玉米刚刚传进来,大伙儿都没吃过,怎么吃都是觉得香甜!所以这价格就居高不下。而在将来,随着种植面积的不断扩大,加之其本身价格肯定会下降,其价格,定然是会低于米麦的。
是以现在玉米的价格还要高于米麦,但是连子宁已经预见到了,因着今年北地大旱,却没影响到山东,所以山东各地的玉米产量都不算低,而有了这些玉米的冲击。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玉米市场定然是会有相当大的波动的。而这会儿,用高价把这些商人逼走,逼着他们去山东买玉米,无疑是不明智的选择。除非是连子宁现在就利用自己在山东庞大的人脉和连氏财阀雄浑的实力把山东地面儿上的玉米全都收购过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没有这样的实力。连氏财阀若是把钱都拿出来的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他没这个闲心,更没这个必要,这等行为做出来,不但使得自己的资金被大量占用,更会被别人嫉恨。
要知道。连子宁现在手中可是还有一个吸金怪兽一般的武毅军呢!
现如今随着规模的越来越大,武毅军的花销也是越来越大,别的且不说,仅仅是每个月的粮饷和吃穿耗用,就要消耗接近八十万两白银!
一年算下来,也是个天文数字,连子宁现在也是在竭力支撑,而现实的需要,却是要让他不断的扩军。不过所幸现在已经荡平了海西女真,扫除了暂时间最大的一个敌人,总算是可以舒一口气儿了。
千里迢迢运量,在这个年代,从来就是一件让人非常头疼的事情,尤其是官府运粮,更是如此。想当年隋炀帝三征高丽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尤其是第一次的时候,辽东无粮,只得从山东往那儿运输,路途迢迢千里,都是被征发的民夫推着小推车运过去的,路上要走数月,往那儿运上一石粮食,路上差不多也要吃一石粮食,而且效率也是极为的低下,碰上那等酷吏,更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就这一点看来,大明的皇帝们还是很聪明的,发明了商人往边关运粮,然后换盐引的法子,只不过执行过程中按照中国的惯例出了极大的偏差而已。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商人运粮,其效率,确实是比官府要高得多。
这些商队,都是赶着大车过来的,而且东北到关内,道路畅通,速度并不慢,从这儿回去,也就是个把月来的。而且这年头儿,运什么东西不得吃喝拉撒,打尖住店呐?也不过是花销略大了一些而已。
把运费,人手费,伙计们的安家银子,大车保养重新置办的费用,乃至于是各色税卡的关税都算上,一石玉米运到关内,其成本也不过是增加两钱银子而已。
而就算是玉米的价格再怎么往下降,一石玉米怎么说也是有三四钱的赚头儿的。
看上去不多,但是能来到此地的商人,都是家资丰厚之辈,购买的数量上去了,积沙成塔,总利润自然就上去了。
不是每一个将军都像连子宁这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是每一个商贾都像连氏财阀那般频频出手,出手必中,财源滚滚,小赚看作是不赚,大赚看作是小赚。一趟买卖,能赚上个几万两银子,哪怕是这些大商家,也是非常知足了。
这些商人们都是何等精明之辈?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些给算计清楚了,一听这个价格,都是在心里面接受了这个价格。
只是商人的本性,本就是逐利的,尽管连子宁已经是把价格压得如此之低了,他们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更把价格给压的低一些,再低一些,是以便都僵在这里不说话,就盼着有个出头鸟儿出面,跟武毅伯爷讲讲价格。
还别说,出头鸟儿还真是有。
坐在众人最末尾的一个商贾站起身来,拱拱手道:“伯爷。草民有话要说。”
大伙儿一听,嘿,都是心里一乐,身子便是坐直了,瞧着那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连子宁也是打眼看去,这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的倒是相貌堂堂,好浓密的一把大胡子,身材魁梧。不像是商人,倒像是个行伍之人。
连子宁喝了口水,拿眼角夹了夹他。淡淡问道:“这位,如何称呼啊?”
这种态度便是让这人心里一阵不悦,他乃是出身于商贾世家,家中世代豪富,在当地乃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族中还出过一个进士,两三位举人,有人在京中做官,有人在地方上为吏,在当地极有声望。当然,这只是在当地而已,拿到全国比,那就什么都不算了。就算是在这厅堂之上,也只能是算倒第一。若不然的话也不会做到那个位置上去了。
不过这人却是自视甚高,而且一路走来也是颇顺,没受过什么波折。因着刚才各位论资排辈,他排到了最后一个,心中本来就是极为的不高兴,这会儿被连子宁如此轻蔑之极的态度对待。就更是气的跟炸了一般。
不过他自然是根本不敢表现出来的,只能是老老实实道:“草民河南归德府刘一霖。”
“河南归德府的?”连子宁微微点头,问道:“怕是要运回去卖给那些灾民的吧?”
刘一霖点头道:“伯爷英明。”
连子宁忽然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又问道:“准备运回去,卖多少钱呐?”
“这个?”刘一霖面露尴尬之色,有心不说,却又不敢,强笑道:“自然是跟市价儿一般了,不过河南比京城路远,成本高些,说不得要贵上那么一点儿。”
“贵上那么一点儿?怕是倍都不止吧!趁着大灾大旱之年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当真是该杀!”连子宁心中微微一哂,却不点破,只是道:“有什么话,说吧!”
“是,伯爷!”刘一霖清了清嗓子,道:“伯爷,草民以为,您这价格,一石玉米,五钱银子,未免是太贵了。您看,您这些玉米,可都是从民户手中收上来的,一分钱也没花了,用咱们做买卖的说话,这是无本万利啊!您这价格,不得便宜一些?”
完,他还四下里拱拱手,指望那些商人起来响应他,却没想到那些人都是稳坐泰山,一动不动,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刘一霖暗地里啐了口唾沫,心道活该老子能拿到便宜粮食,你们这帮孙子活他妈该!
“唔!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连子宁眼睛微微一缩,竟然是点了点头。
刘一霖顿时心中很是得意,众人一听这个,顿时都是心里一动,就要说话,却没想到连子宁却是话锋一转,他冷冷一笑:“刘一霖,做买卖,是得心甘情愿,强买强卖的事儿,本官不干!既然嫌贵,那就不要买了,滚吧!”
罢,便是扬声道:“来人!”
门外铠甲声铿然,门被粗暴的推开,两个穿着亮银板甲,大红披风的卫士走了进来,道:“大人!”
连子宁一指刘一霖:“拖下去,赶出府邸,一盏茶之内,让他从镇远府滚蛋!”
“是!”
两个卫士干脆的应了一声,一把便是拖住刘一霖,要把他拿下去。刘一霖都快傻了,却没想到连子宁这般说翻脸就翻脸,刚想叫喊,就已经被摁住了嘴巴,接着双臂便是被反剪到了身后,疼的刘一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脸色涨红如猪肝一般,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两个卫士夹住他一路出了府,然后抛起来重重的往地上一扔,刘一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摔碎了一般,一阵阵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而下巴更是重重的撞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极重,磕的也是极巧,几乎要把的下巴都给磕碎了,一股钻心的剧痛从下巴上传来,因着下巴上的震动,牙齿也给震碎了好几颗,刘一霖一张嘴,几颗天天用上等的青盐被刷的雪白白的牙齿便是混合着血滚落了出来。
这下子刘一霖倒是能惨叫了,他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一阵阵惨叫声从漏风的嘴里传了出来。
好半天之后,疼痛终于是减缓了一些,刘一霖因为这一扔一摔给摔得有点儿混沌呆滞的大脑也是清醒了过来,这才是不敢置信的想到了一个事实:自己就这么被扫地出门儿了?这次买卖没自个儿的事儿了?
要知道,为了这一次生意,家族可是把所有店铺里面的流动资金全都给抽调过来了,为了做成这次大买卖。甚至是不惜其它的店面因为无钱运营而亏损甚至是砸了自家的招牌!而自己这一次为了争取到带队的机会,也是费尽了心机,若不是自己是嫡长子。拿出了大义名分来,还真争不过自己那个深受老头子宠爱的小兔崽子弟弟!
可是,就这么完了?
完蛋了?
这一次若是成了。自己的地位便是江山永固,谁也动摇不了,可是像是这般下场……
想想那悲惨的后果,刘一霖就是一阵冷战。
他强撑起身子来,怨毒的看了武毅伯府一眼,步履蹒跚的走了。
不过是一盏茶之后,刘家的商队,便是黯然离开了镇远府。
这下却是变生肘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刘一霖便是被拖了出去。众人醒悟过来之后,顿时都是心中凛凛,再看看那位依旧坐在上首淡淡笑着的武毅伯,心中都是多了十分的敬畏。
他们都明白,武毅伯这是用这等手段在向他们传递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谁也别想跟我这儿打什么鬼主意。要买就买,不买滚蛋,老子不稀罕!
这一下,就都老实了。
连子宁扫了众人一眼,道:“既然都没意见,那就报数儿吧!老秦。你先来!”
“是,伯爷!”秦掌柜的恭敬的应了一声儿:“好叫伯爷得知,这一次咱带来的银子,一共是一百万两。”
这个数字不算小,但是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各地数得着的豪商,虽然暗自震惊连氏财阀资金竟然是如此之雄厚,却也不至于失态。
接下来便是那个荆州府王抚民了,他笑了笑:“草民也报数儿吧!草民这一次能带来的资金,乃是七十万两。”
连子宁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背后势力当真是不小,荆州人杰地灵之地,为官者众多,想必此人背后也是有背景的。
接下来众人便是各自报数儿,多少不一,多的有六七十万,少的也是有二三十万之多,却是没一个低于十万两,想来也是,资金不够雄厚,跑这一趟,拉回去小猫两三只,还不够个运费的。
连子宁把文书招来,一一统计了数字,一相加,总数竟然达到了七百万两之巨!
要知道,这些钱,可是净赚的,武毅军付出的只是那些从农民手中收上来的玉米而已,相当于是一点儿成本都没有,净收入却是七百万两!
这个数字让连子宁长长的吁了口气,眼神中也是微微有得色,事实证明,当初他不惜成本,甚至自己掏腰包购买各色家伙事儿,借给农民耕牛农具等等,这等当初看上去是赔本儿的买卖,这时候却是显现出了当初的远见卓识。
农民的富庶,农业的大丰收,源源不断的赋税,使得武毅军获得了极大的好处。
这个无比富庶但是却又是此时东亚版图上最为荒凉空寂的寂寥大地,在连子宁的手下,正在一点一点,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连子宁一抖手中的纸,笑道:“诸位,今儿个上午的会,咱们就开到这儿,你们手里有多少钱,我算是有数儿了。至于接下来的事儿,你们就跟洪大人商量便是,就是昨儿个你们朝过面的。如何交接,如何整理,何时启运,都是他说了算。不过本官在这儿跟你们说句明白话,最晚明儿个,这事儿就得定下来!”
众人一听,自是安心。
连子宁又道:“另外,再说一句,我松花江南之地,诸位一路走来,理当也见到了,百姓富庶,农业繁荣,而且朝廷不断的有贱民迁过来,充塞边疆,这边儿,乃是众位发财的机会啊!诸位,还望你们回去之后,多多想想,商议一番,多来这边儿做生意,东北的人参山货,鹿茸貂皮这些特产,在关内可也是能卖出大价钱的!你们若是过来做生意,本官欢迎之至!”
正德五十年第九卷 扫荡女真 五二零 融入
“总之一句话,本官,是鼓励商业的!今日本官之所作所为你们也看的分明了,你们,还有咱们大明朝的所有商人,只要是来到这松花江南北做生意,该收的税,该拿的钱,按照规矩来,一分也不能少!但是只要你按照规矩,本官向你们保证,绝不为难,绝不乱征!”
连子宁站起身来,看着这些商人,郑重的说出上面的两句话。
众商人都是心中微微异动,他们能感觉到,武毅伯说的话,确实是由衷内心的。
心中便都是犯起了寻思:“武毅伯这话说的却是不假,这东北之地,海东青,水鹞子,老山参,大东珠,兽皮鸟羽,都乃是关内能卖出大价钱的东西,而且这东北之地,什么都缺,从关内往这儿运货,也是有些赚头儿,一来一去,至少也是六成的纯利!如此算来,这买卖倒是大可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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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商人从将军府中出来,这会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东北秋日的暖阳洒下来,照在人身上,分外的舒服。
这会儿早上的操练已经结束了,不断有顶盔带甲,将领摸样的军官进进出出,来府里向连子宁禀报。
众人上了马车,还是陈桐负责送他们回去。
车声辚辚,车队转过了一个街角,向南而去,却是无人回头看到,隐藏在街角拐弯处的那一辆精致的油壁香车。
纤纤玉手撩着珠帘,一双剪水般的眸子目视着车队远去,在陈桐那修长健硕的背影上掠过,却是停都没停一下。
玉手放下了帘子,双眸也隐在帘后不见了。
驾车的车夫,还是那个六十来岁的糟老头子,佝偻着腰,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像是晾干了的橘子皮,几日不见。似乎皱纹更深了,眼神依旧是浑浊的,不过今日换了一身青色的簇新衣裳,想来是主人家给发的。他握着马鞭的手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轻轻一甩,那辫梢便落在了马屁股上。上好的骏马希律律的一声嘶鸣,便是迈着舒缓的脚步,往日出席盛装舞会一般,悠闲优雅的向着董家大宅的方向行去。
“嘻嘻,小姐,这次怎么不当面跟陈百户撞上了?”
车厢里。穿着黑衣的少女笑嘻嘻的问道。
她大约十七八岁,和初见一般,依旧是一袭黑色,只是这黑,却掩不住其天生丽色,她肤色本就是极白,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如雪一般。瓜子儿脸。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虽然脸上只是施了薄粉。但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想起俩字儿来——‘妖精’。
这妖精一般的少女脸上满是打趣的神色,而坐在她对面的那成熟些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轻轻在她小脑袋上敲了一记,微笑道:“乱嚼舌根子,敲你脑袋。”
白秋原今儿个穿了一身绿色的水田衣,水田衣一指袈裟,乃是袈裟的别名。因用多块长方形布片连缀而成,宛如水稻田之界画,故名。也叫百衲衣。
而在大明朝,水田衣却是流行的一种“时装”,以各色零碎锦料拼合缝制而成,形似僧人所穿的袈裟。因整件服装织料色彩互相交错形如水田而得名。
水田衣却也不是大明朝才起来的,据说在唐代就有人用这种方法拼制衣服,王维诗中就有“裁衣学水田”的描述。水田衣的制作。在开始时还比较注意匀称,各种锦缎料都事先裁成长方形,然后再有规律地编排缝制成衣。到了后来就不再那样拘泥,织锦料子大小不一,参差不齐,形状也各不相同。
到了明朝末期,奢靡颓废之风盛行,许多贵胄人家女眷为了做一件中意别致的水田衣常不惜裁破一匹完整的锦缎,只为了一小块衣料而已。
这种审美艺术在那个时代,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超越,乃是对中国传统“和谐”模式的一种打破,有那么一点现代主义的味道,因小见大,也可以想见明末的社会风气是何等之开放。
在这个时代,水田衣还正是刚刚兴起的时候,还不是那么的流行,其性质,更类似于后世的乞丐装——而穿乞丐装的少女,自然就是不良少女了。不过这身衣服穿在白秋原身上,却是显得她成熟之中带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活泼。
被她敲了一记,青素也老实些了,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
白秋原怔怔的看着随着马车颤抖而不断颤抖的珠帘,微微有些出神。
来到镇远府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这段时间过得还算是不错,相当之惬意。
一来就被接进了指挥师府,夏子开妻子已然逝世,而他这会儿还在白鹰峡征战,其实就算是他当初就算是他当初在镇远府的时候,也是住在军营的时候多,回府的时日少。是以府中这百十来号儿下人基本上就处于无管理的状态,白秋原一来,立刻便是成了府中身份最高贵之人,以她的手段,自然没两天就被府上下人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
现在夏府的大权,实际上就是这位还没什么名分的小姨子在掌握了。
镇远府就这么大的地界儿,第十卫夏子开指挥使把小姨子接过来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是以大部分该知道的都是知道了她的到来,而其中不少,更是对她产生了相当深厚的兴趣。
比如说陈桐。
刚来没多久,白秋原的美貌之名便是传开了,顿时吸引了不少年纪轻轻,尚未婚配的高级军官的的目光,短短几日间,就已经成为了镇远府的热门人物。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镇压府中没有平民,也就意味着除了连子宁还有各大府邸中那些侍女之外,几乎就没有女人,而武毅军其兴也勃焉,高层军官的年纪多半也是不大,个个都算得上年轻有为,之前都忙着跟连子宁征战四方?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