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的险阻,他们根本没办法重返家园。
武烈侯所能做的就是安慰他们,鼓励他们,竭尽所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想方设法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未来。
然而,未来十个月,也就是到明年的秋收之前,这段时间的粮食供应成了决定方镇存亡的关键。武烈侯为此绞尽脑汁,江南官员们也是殚精竭虑。
武烈侯派出使者,赶赴寿春,公开与楚国令尹阳文君建立联系,以督促楚国按照新盟约,持续向江南供应一定数量的粮食。
武烈侯又请琴氏、猗顿氏、卞氏发动所有力量,不惜代价从楚国秘密购买粮食。南山子也赶赴南墨,发动南墨子弟暗中筹措粮食。黄依和春申君的旧部们也调用一切关系从楚国筹粮。
派遣到巴蜀、荆宛和中原等地筹粮的江南掾吏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蓼园巨贾们更是不惜冒着遭到咸阳打击的危险暗中哄抬粮价以收购更多粮食。
墨家不可能再次发动义捐,钜子蒲溪子只能派遣更多的墨家子弟去江南帮助垦荒和开渠。
军队也调动起来了。按照武烈侯的命令,江南水师会同大江南北的渔民,向江河湖泊发动“捕鱼大战”;江南步军则与南岭一带的猎户配合,向深山老林发动“狩猎大战”。总而言之,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十八方镇在未来十个月里每天有一顿稀粥,这是维持生存的最低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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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前,武烈侯召集江南军政官长们议事。
大帐里的气氛很沉重,官长们愁眉不展,焦虑不安。
江南的困难太多了。粮食严重不足,后期维持难度大。布帛盐铁锅碗等生活用品需求量大,但目前供应不足。农具也是严重不足。十八方镇的灾民现在都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挤在一起,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解决。还有疾病的问题。医匠太少,懂得医术的一些墨家子弟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必须请来更多的医匠。
另外,北方和南方种植的谷物不一样,河北一般种植黍、稷,而江南种稻。十八方镇垦荒种稻,不但牵涉到学习耕种水稻的技艺问题,还牵涉到灌溉水利的修建问题。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如果不能很好解决,必然影响到明年的收成。
这个时代农作物一年两熟制在中土大部分地区已经普及。比如中原是冬天种小麦,夏收之后再种秋收的其他谷类作物,而江淮一带的水稻也是两熟。战国时代,赵齐韩魏楚五国之所以富裕,原因就在如此。秦国之所以要东征,要逐鹿中原,原因也在如此。
江南也是种水稻为主,一年两熟,这其中牵扯到耕作方式、施肥技术、灌溉技术等等。粮食产量和这些农耕技术有直接关系。让河北人到江南种水稻,几个月就掌握相关技术,显然有一定的难度,再加上土地是新开垦的,灌溉、施肥、农具都跟不上,确保一年两熟,确保粮食收成,基本上不可能。
庄翼、朱英等人从实际出发,建议今年种一季水稻。考虑到垦荒和耕种的难度,两人又建议今年在开渠一事上只做准备工作,把人力物力和财力全部集中到十八方镇,从而确保百万人口的生存。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部分江南官员的支持。很明显,大家对开渠一事非常谨慎,不想在垦荒的同时再开渠,以免顾此失彼,两头都失败。
“武烈侯,咸阳近期肯定要攻打赵国。”朱英言辞恳切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咸阳决策一下,开渠必定停止,那么,这条渠是否继续开凿,我们谁都不知道。假如赵国败亡,形势发生剧变,这条大渠的开凿可能会无限期搁置。这一搁置,我们在开渠一事上的投入就全部浪费了。”
宝鼎苦笑点头,看看众人,问道,“你们的看法都是这如此?”
“武烈侯,形势发展到这一步,首要之务当然是确保十八方镇的生存。”盖聂也是诚恳说道,“武烈侯,只有把人救活了,大渠才有人力开凿,远征西南才有胜算啊。”
宝鼎想了一下,转头望向大匠琴唐和墨者马骕、姜平。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拿出开凿大渠的具体办法?”
“武烈侯,这种事急不来,必须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琴唐郑重说道,“老山界地形复杂,开凿建渠的难度极大。我们和一些水师、石匠实地勘察之后,至今毫无头绪。以我看,未来一年,我们能拿出开凿大渠的具体办法就非常不错了。”
宝鼎脸色微变,眼神顿时冷肃。
琴唐无奈摇头,“武烈侯,我不是故意拖延。在这样险峻的大山里开渠,可以说是空前的创举。这与在平原上开渠完全是两回事,两者之间的难度有天壤之别。我们的水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土的水师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宝鼎不耐烦地摇摇手,打断了琴唐的“诉苦”。
琴唐从不干无利可图的事,像这种只“烧钱”不“生钱”的事,他从骨子里就抵触,根本没有积极性。倒不是说琴唐故意和武烈侯作对,而是他的观点和武烈侯的想法出入太大,两者无法协调,当然也谈不上齐心协力了。墨家也是一样,也不能认同武烈侯的想法。开渠是劳民伤财的事,现在十八方镇饥肠辘辘,当然要先解决吃饭的问题,等到吃饱喝足有力气了,然后再谈开渠。既然无法说服武烈侯,那就只好阳奉阴违、消极对待了,拖一阵子是一阵子吧。
看到武烈侯十分不满,马骕马上说道,“我们虽然短期内拿不出开凿大渠的具体办法,但这并不影响前期的准备工作。我们首先要修路,要打通湘桂谷地,这样才能把开渠所需要的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老山界。这条路要从邶阳修起,沿着湘水而上到老山界,然后打通湘桂谷地,与离水源头相接,直达始安(桂林),全程大约四百里。”
始安是百越人的一个堡寨。熊庸和荆轲率军越过老山界之后,向前了一百余里,然后攻占了此寨。
宝鼎无话可说了。开凿大渠之前当然要打通湘桂谷地,要修路,而在大山里修路,人多没有用,只能一座山一座岭地慢慢往前开,四百里的大道需要多长时间,可想而知。在路没有修好之前,进行大规模的开凿也是不现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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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宝鼎一个人坐在偏帐里,望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这条渠开凿的难度有多大,耗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历史没有记载。宝鼎只记得始皇帝统一后就征发五十万大军远征西南,打了三四年,毫无进展,最后竟然连统率屠睢都战死了。其后就开始开凿大渠,而在大渠开凿期间,南方的战一直在打。大渠开凿完了,始皇帝再一次征发大军补充了远征军,迅速完成了对西南的征发,开辟了象、桂林和南海三郡。这个时间历史有记载,是在大秦统一中土七八年之后。如此倒推,这条大渠的修建前后至少花费了四五年。
修建大渠的耗费肯定是个庞大的数字,但它仅仅是整个远征西南耗费的一部分。
大秦统一后以五十万大军难下打西南,打了三四年,这个一个耗费。然后开凿大渠,这是一个耗费。同时间内,西南战场不可能停战,南岭一线肯定长期驻军并有小规模的战斗,如此又是一笔耗费。大渠开凿完了,大秦征发大量士卒补充西南战场,进行远征大战。假如这时候远征军还是五十万,南下开辟象、桂林和南海三郡,其耗费又是一笔惊人数字。
打仗不仅仅只有军队的用度,还要征发数倍于军队的民夫,仅军队和民夫的粮食消耗就无法想像了。西南距离中原数千里之遥,中原的粮食运到南岭,运到大海边上,其途中的消耗就超过了前线实际用量。如果再加上武器、布帛等等耗费,我们可以算一算,远征西南因此耗去了大秦多少国力?
西南三郡乃蛮荒之地,基本上没有战利品,大秦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可以想像,这七八年的“投入”给帝国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所以宝鼎一直认为,大秦的败亡和其在南疆、北疆的两线作战有直接关系。
假如大秦统一后没有远征西南,没有那七八年的战争所造成的巨大耗费,帝国是不是会因此避免早早亡国的命运?答案虽然没有,但希望显然很大。宝鼎的西南策略就是因此而产生。西南还是打,但因为有历史做借鉴,那么可以创造条件,现在就打,力争以最小代价赢取西南疆土,如此就改变了历史,改变了统一后的帝国命运。
依据历史教训,先修大渠,先打通大江水系和岭南水系,先把粮道贯通,然后再远征作战,这不但节约了时间,也节约了大量的钱财。近几年大秦可以“敲诈”楚国的粮食,可以利用两次大饥荒的机会转徙人口到南岭一带,这样在开凿大渠的时候既节省了财力又解决了人力,事实上等于大大减少了对大秦自身国力的消耗,所以这是一个完全可行的方案。
然而,反对者太多了,对此策不抱信心的人也太多了,这让宝鼎感觉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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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抱着一叠文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宝鼎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还不去休息?”
赵高没有说话,坐到宝鼎的对面,看着他疲惫不堪的面孔,小声劝道,“有些事急不来,欲速则不达。”
“我没有时间。”宝鼎叹道。
“但人命更重要。”赵高苦笑道,“你既然救了他们,就不能半途而废。”
宝鼎微微皱眉,“最近又死了多少人?”
“初步估算,最近一段时间至少死了两三万人。”
“有这么多?”宝鼎非常吃惊,“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死亡?”
“有饿死的,有病死的,有冻死的,还有水土不服导致的……”赵高摇摇头,黯然苦叹,“武烈侯,十八方镇的情况非常恶劣,当务之急是帮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宝鼎沉默良久,问道,“始安那边情况怎么样?”
“熊庸和荆轲来信说,百越人的反击不足为虑,担心的就是粮草武器供应不上。”赵高说道,“百越人在老山界神出鬼没,频繁袭击我们的送粮队伍,如果有一条可以直达始安的大道,可以帮助我们迅速扭转在南岭的不利形势。”
宝鼎轻轻点头,“你对今天的议事有什么看法?”
“武烈侯和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同,所以武烈侯深谋远虑,而他们考虑更多的是眼前利益,这无可厚非。”赵高说道,“我担心的是,中原局势一旦发生剧变,咸阳是否会继续支持武烈侯的西南策略。”
“你担心齐楚两国为了确立三足鼎立之势,不得不联手与我大秦抗衡吗?”
“对。我大秦一旦拿下赵国,即便齐楚联手,咸阳也会无所畏惧,必定乘胜攻击。中原陷入混战,西南策略还有实施的可能?”
宝鼎望着他,笑道,“所以,你对此策也没有信心?”
赵高面露尴尬之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赵国一旦灭亡,武烈侯认为仅靠齐国就能阻止我大秦统一中土的步伐?”
宝鼎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如果老天要阻止呢?”
老天?赵高旋即想到武烈侯在中原救灾时所说的话,不禁疑惑问道,“难道……明年中土还有一场大灾?”
“我不知道。”宝鼎说道,“但假如明年中土还有大灾,还有大饥荒,而且大饥荒再一次影响到秦赵齐三国,你说局势将如何变化?”
赵高忐忑无语。假如明年再度爆发大饥荒,那中土诸国都将面临危机,虽然中原混战不可能爆发了,但江南会受到大饥荒的影响,而咸阳显然也不会下令停止实施西南策略,相反,咸阳有可能再一次转徙灾民于江南,以确保中原。
“我们必须加快开凿大渠的速度。”宝鼎叹道,“假如明年再一次爆发大饥荒,江南涌入大量灾民,那时我们怎么办?”
“但是……”赵高欲言又止。假如没有大饥荒呢?总不能拿这种毫无根据的假设来做为决策的基础吧?
宝鼎大摇其头,“江南就这么大,粮食也就这么多,救不了更多人,我们只有到岭南去找一条活路。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赵高想到武烈侯所创造的一系列奇迹,对他的这种预测忽然信了三分。武烈侯毕竟不是普通人,或许他就精通占卜之术,否则他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到大饥荒?
“我们需要找一个技艺高超的水师。”赵高说道。
宝鼎当即想到了史禄。到哪去找史禄?史禄是什么地方的人?如今又在何处?大秦统一三四年后,史禄主持开凿灵渠,那时候他是监御史,也就是一郡的最高监察大员。由此倒推,现在的史禄应该在大秦的某个府署里任职。
“你在咸阳的时候,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史禄的人?”宝鼎忽然问道。
赵高愣了一下,“我不认识水师。”
“这个人不是水师,而是一位官吏。”
赵高想了很久,摇摇头,“没有听说过,咸阳史氏也没有一个叫禄的人。”
第一卷 崛起 第297章 史禄其人
第297章 史禄其人
史氏也是古老姓氏之一,出自黄帝时期的史皇仓颉,还有说法出自西周初年与太公、周公、召公并称“四圣”的太史史佚。秦国史氏也是大家族,属于本土老秦人。赵高虽然自小在咸阳长大,又在宫内出任尚书,对朝野内外的事情知道很多,但对史氏未必一清二楚。
宝鼎没有放弃,追问道,“你肯定史氏没有一个叫禄的人?”
赵高点头,“我在咸阳宫的时候,有一位同僚就是出自史氏,与我相处不错,所以史氏在朝为官的人我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可以肯定,史氏没有一个叫禄的人。史氏以研究史学见长,历代子弟大多出任大秦史官,怎么可能有子弟研习治水之道?武烈侯,你是不是记错了?是谁向你的这个人?”
宝鼎笑着摇摇手,没有直接答复,“你打算在哪寻找技艺高超的水师?”
“中土水师本来就少,大秦更是缺乏,但自李冰受募于大秦,治水于蜀之后,大秦水师也就闻名中土,而其中佼佼者无一例外出自李氏门下。”赵高说道,“还有一位声名显赫的水师就是韩人郑国。吕不韦请来韩国水师郑国修建洛泾大渠,大渠未成,罪名先至,郑国因此下狱。好在大王英明,依旧重要郑国,不过郑国年纪已大,再加上韩国已被我大秦所灭,其心愤懑,未必愿意再度出山。我们所能请到的,也就是他的弟子而已。”
宝鼎微微点头,忽然想到史禄可能不是姓史。在先秦的历史记载中,官职名和名字常常连在一起,比如尉僚的本意是官职国尉,名字叫僚,但自大唐重修历史之后,尉僚就成了一个人名。史禄也是如此。史载始皇帝“使监禄凿渠运粮”,这个监就是监御史。史禄这个名字也是自大唐之后才见于史籍。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监御史禄肯定擅长治水之道,否则始皇帝不可能派他去主持开凿灵渠。
“这样吧,马上在蜀中李氏一门和郑国门下寻找一个叫禄的水师。”宝鼎说道,“此事要快,不能再耽搁了。”
赵高很疑惑,“武烈侯,南岭开渠在中土算是空前创举,必须请一位真才实学的水师前来主持。这个叫禄的水师我从未听说,声名不显,是否合适?”
“去找,马上找到他。”宝鼎无意解释,挥手说道,“我亲自给丞相和御史写信,请他们也帮忙找一找。”丞相总揆百官,御史纠察百官,这两位大臣对大秦官僚最为熟悉,请他们帮忙肯定事半功倍。
新年悄然来临。
除夕之夜,行辕里很热闹。今年江南的大部分官员都无法回家团聚,宝鼎把他们请到了行辕,一起过新年。
赵仪和黄依做为女主人,忙里忙外。公子婴、王离则代表武烈侯在行辕外迎接各路大员。
宴席很简朴,一些平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官员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随即放下箸子,开始闲谈风月,话题逐渐转向中土形势的发展。
宝鼎高踞上座,和身边的公子婴低声交谈。
赵仪和黄依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两人同病相怜,见面之后很快就以姐妹相称,相处得非常融洽,无话不谈。黄依年纪大,又常年奔走于四海,其阅历和见识都远远超过赵仪,性格更是坚强果断,所以相处一段时间后,赵仪对这位姐姐倒是越来越依赖了。
宝鼎本打算在年前迎娶黄依,但远在南阳的母亲不同意,说这样太委屈了黄依。黄依可是春申君的后人,虽然春申君已经没落于楚国,但他名震中土,辉煌一时的黄氏如今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婚事岂能草率?白氏给了宝鼎两个选择,要么回南阳,风风光光地迎娶黄依,要么等到冠礼之后,一次性娶两位娇妻。宝鼎选择了后者,他现在根本没时间返回南阳,要做的事太多了。
宴席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楚系和江南系官员因为在很多事情上意见相左,双方争论激烈,魏起甚至坐到了朱英的对面,和他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争论的焦点就是今年大秦能否攻克邯郸。这和江南局势的发展有直接关系,更关系到官员们的切身利益,所以产生争论也在情理之中。
宝鼎听到他们的争论,思绪渐渐陷入历史的洪流。历史上今年秦国攻打赵国,但遭到了李牧的顽强阻击,双方战局胶着,接下来李牧死于秦国的反间计,然后秦军势如破竹,在第二年的春天攻占了邯郸。
在这场战役的后面有个记载,“大饥”。这场大饥荒的范围有多大,延续的时间有多长,死了多少人,历史没有记载。但从接下来的历史分析,这场大饥荒应该比较严重,首先齐魏两国对中土局势的变化没有做出任何对策,其次,秦国直到两年后才以“荆轲刺秦”为借口,北上攻燕。
当然了,秦国休战两年才北上打燕国,这完全可以理解为策略上的需要,但齐魏两国为何在赵国生死存亡之刻不予救援?秦赵两国前后打了一年时间,秦国的消耗非常大,这时候齐国为什么不乘机出击?当时魏国还占有中原大部,魏国为什么也是见死不救?齐国和魏国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在这个关系到自身存亡的关键时刻不但对赵国的败亡置若罔闻,甚至白白葬送了一个反攻河北的最佳机会?
齐国也罢,魏国也罢,其大王不可能昏庸到如此地步,他们的大臣们也不可能如此短视,唯一的解释就是齐、魏两国发生了足以导致他们无法救援赵国的大事,而这件大事应该就是天灾。
以此为基础进行推测,那么这次大饥荒波及的范围就在河北、中原和山东,赵齐魏三国都是深受其害。赵国因此亡国,齐魏两国因此遭到重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国被秦军摧毁。
目前中土局势和原来的历史轨迹不一样了,占据中原大部的魏国提前灭亡了,但这场大灾难如果还是爆发的话,那么河北、中原和山东还是要受灾,饿殍遍野也是完全可以预见。
宝鼎叹了口气。第一场大灾难主要集中在河北,受灾人口百万左右,还有竭尽全力救助的可能,但第二场大灾难波及范围太广,受灾人口太多,谁也无力拯救。想到可能发生的凄惨一幕,宝鼎心如重铅。
“今年,秦军真的要打赵国?”赵仪的声音在宝鼎的耳边响起。
宝鼎望着赵仪那双悲伤的眼睛,无奈点头。
“赵国还能坚持下去吗?”赵仪又问道。
宝鼎低下头,沉默不语。赵仪黯然垂首。黄依轻轻挽住她,不知如何劝慰。
“叔父,我想去中原。”公子婴突然说道。
宝鼎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过完年,我就送你去中原,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请叔父吩咐。”
“此去中原,你要听扶苏的话。”
“因为他是未来的储君吗?”
“因为我担心你控制不了自己。”宝鼎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见到自己的父亲,你可能为此绞尽脑汁,甚至以身赴险,但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
公子婴的神情顿时颓丧,一双眼睛悄然湿润。
“叔父,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我也没有,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可他还活着。”
“你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他。”宝鼎叹道,“邯郸灭亡之刻,也就是你父亲离开人世之时。”
公子婴终于忍不住,泪珠滚了下来,哽咽说哀求道,“叔父为何如此残忍?你既然能救无数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救我的父亲。”
宝鼎心神颤栗,哑然无语。良久,宝鼎伸手把公子婴搂住,黯然说道,“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知道叔父不是不想救你父亲,而是不能救你父亲。”
“我一直以为叔父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公子婴一把抹去眼泪,牙关紧咬,神色变得异常坚毅。
面对公子婴的嘲讽,宝鼎只能无奈摇头,“如果你不能答应我,你就留在我身边,不要去中原。”
“我答应叔父,我去中原后,一切听扶苏的安排。”
公子婴决心要去中原,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还有,你要拜淳于越为师,和扶苏一起学习。”
秦齐缔结了新盟约之后,齐王建和国相后胜倒是信守承诺,把秦国所要的大贤和名匠如数送到了中原。大贤有个性,追求,怎甘心做秦齐两国博弈的牺牲品?所以很多人被齐国强行送到中原后,调头就跑。昌平君手段犀利,牢牢控制了这些人的家眷,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待在中原为秦国效力。
淳于越被秦王召为客卿,出任中原大学府祭酒一职,全权负责把中原重新打造成中土的学术文化中心。
公子扶苏则遵照武烈侯的嘱咐,上奏秦王,拜淳于越为师。
“我的师傅是公子非。”公子婴不满地说道。
“我的师傅也是公子非。”宝鼎笑道,“但如果机会合适,我会去中原,拜淳于越为师。”
这句话足见宝鼎对淳于越的推崇。公子婴闷声不吭地点了一下头。
丞相隗状和御史大夫公子腾接到武烈侯的书信后,疑惑之余也是非常重视,马上派人查找,结果在国司空府找到一个叫陈禄的属吏,此人来自韩国,是郑国的弟子,曾参与了郑国渠的开凿,后来便留在主掌工程建设的国司空府,专门负责水利工程建设。
咸阳的消息火速反馈到江南。
赵高看完陈禄的履历后,当即找到大匠琴唐。
陈禄是郑国的弟子,而郑国现为秦王客卿,是关东系的重要人物。赵高和琴唐都很奇怪,不知道武烈侯为什么点名要关东系的官员到西南主持修渠工程。
“这个人不合适。”赵高直截了当地说道,“武烈侯显然不知道他是关东人。蜀中李氏没有合适水师吗?如果李氏有人的话,大匠可亲自向武烈侯。”
琴唐稍加沉吟后,问道,“这是谁向武烈侯的?既然,就指名道姓嘛,为什么要这样藏头露尾,让武烈侯一番好找?”
“武烈侯没有说。”赵高微微皱眉,“你怀疑武烈侯另有用意?”
“你说呢?”琴唐笑道,“这事透着一股诡异。武烈侯是什么人?这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赵高想了一下,想不通,不禁苦笑摇头,“武烈侯这是什么意思?拱手把修渠的功劳让给关东人?”
“你认为这条大渠修得好吗?”琴唐笑着问道。
“不知道。”赵高直言不讳地说道,“武烈侯做事向来如此,看似惊险万分,毫无希望,但每一次他都成功了。谁敢说这次他就不能把大渠修起来?”
琴唐手抚长须,哈哈一笑,“你曾随武烈侯到老山界跑了很多趟,你自己说说,就那样险峻的地形,如何开渠?这条渠要翻山越岭才能把湘水和离水连在一起,但我问你,你有办法让滔滔河水翻山越岭吗?”
“我不是水师。”赵高听出来琴唐话里的意思,口气不禁有些冷淡。这位大匠也不是水师,在修渠一事上纯粹是个外行,但他的性格显然太过高傲,有些自以为是。你做不来的事,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来。怪不得武烈侯要临阵换帅,如果让你继续主持开渠,恐怕这渠永远都修不成。
“我希望大匠一位水师。”赵高郑重说道,“蜀中李氏肯定有这方面的杰出子弟。”
“我已经从李氏请了几位水师,他们也到老山界看过了。”琴唐摇头道,“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否定,但一致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高暗自冷笑,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怒气。看样子,指望巴蜀人修渠是绝无可能,只能指望这个关东人陈禄了。还是武烈侯看得准确,在这个关键时刻,某些人唯利是图的本色暴露无遗。
“大匠,假如这个陈禄把大渠修成了,嘿嘿……”赵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琴唐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口气更是不屑,“你把那个陈禄请来,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让河水逆流,让大船飞过老山界。”
赵高阴阴一笑,转身就走。
行辕里,宝鼎看完陈禄的履历,眉头深皱。
他和赵高的看法一样,指望关东系的人帮助自己开凿大渠,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历史上大秦统一后,关东人占据朝堂,控制朝政,这才有了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西南大战,由此才有了陈禄开凿南岭大渠的伟业。
现在形势不一样,自己这位封君和关东人矛盾激烈,关东人正在想方设法把自己禁锢在江南,假如让咸阳派一位关东人来主持开渠大渠,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陈禄当真就是历史上开凿灵渠的那个监御史禄?
“大秦就没有第二个叫禄的官吏?”宝鼎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赵高把手上的一叠文卷递给宝鼎,“这是咸阳送来的,大秦有三个叫禄的官吏,履历都在这里,但其中符合条件的只有陈禄。”
宝鼎接过文卷大致翻了一下,苦笑摇头,“请大匠想想办法,尽快从巴蜀李氏请水师过来。另外请墨家也帮帮忙。”
“武烈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赵高指着案几上的文卷说道,“就请陈禄来,而且要求陈禄把当年修建郑国渠的水师和工匠全部带到江南来。”
宝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匠谈过了?”
“唯利是图的井底之蛙。”赵高冷笑道,“武烈侯曾说过,人不能太贪婪,太贪婪必遭横祸。”
宝鼎脸色骤冷。
“楚系熊氏被赶出咸阳,武烈侯到了江南,而隗状独领相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高阴恻恻地笑道,“巴蜀人崛起了,暴发了,看不清东南西北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嚣张起来,目空一切。”
宝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找个机会和琴氏家主谈谈。”
“的确应该谈谈了。”赵高说道,“西南策略的成败,决定于蓼园巨贾的支持,而蓼园巨贾以琴氏的实力最为强悍,巨贾以琴氏马首是瞻,如果琴氏和武烈侯产生对抗,后果不堪设想。”
宝鼎不禁想到了秦王政和隗状之间的亲密关系,想到了咸阳宫的那位王夫人和隗清的亲密关系,假如秦王政在王统一事上做出决断,然后把巴蜀人拉过去,和楚系熊氏缓和矛盾,接着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形势就极度恶劣了。
宝鼎背心一凉,暗自打了个冷战。有必要利用这件事和关东人缓和关系了,以免风云突变的时候有个后退之路。
“马上给我的师傅写封信,请他出面举荐陈禄。”
“郎中令冯劫?”
宝鼎郑重点头,“我到了西南,有些关系就不能继续疏远了。”
赵高想了一下,说道,“是不是派个人跑一趟咸阳?”
“先看看冯氏的反应。”宝鼎说道,“如果冯氏愿意合作,我再派人回咸阳。”
第一卷 崛起 第298章 咸阳和江南
第298章 咸阳和江南
冯劫突然举荐陈禄去江南负责开凿南岭大渠。
用关东人开凿大渠的好处显而易见。开渠是武烈侯西南策略的核心,此事如果由关东人负责,可以让咸阳控制西南策略的实施,咸阳将因此取得西南战场的主动权,更重要的是,咸阳可以利用陈禄进一步遏制武烈侯。
郎中令冯劫的举荐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这是关东人第一次公开向武烈侯“叫板”,而且还是隶属于对立派系之间的一对师生之间的公开较量。
丞相隗状和御史大夫公子腾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武烈侯先前的查询有问题,这不是单纯的找一个叫禄的擅长治水之术的官吏,而是在此事的背后隐藏着让人极度不安的秘密。
是谁向武烈侯的陈禄?武烈侯既然知道陈禄其人,为什么还要请丞相和御史大夫进行查询?现在冯劫公开举荐陈禄,公开与武烈侯“对抗”,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秦王政也是心怀疑惑,朝议之后马上召见冯劫询问。
冯劫倒是理直气壮。西南策略耗费巨大,一旦武烈侯怀有异心,借着修渠拓疆之名秘密发展实力,为将来据江称霸做准备,那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南岭开渠,集结了秦楚两国之力,其一年的钱粮消耗达到一个惊人数字,假如武烈侯把这些钱粮用在扩建军队蓄积武力上,对咸阳的威胁之大可想而知。
蒙嘉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今年要打赵国。赵国拿下来了,我们的对手就是齐国。齐国实力强悍,秦齐之间必有一番恶战。这种情况下,西南策略的实施必定推迟,南岭开渠也将搁置,所以我们现在有必要与武烈侯翻脸吗?
冯劫当即予以驳斥。武烈侯屡屡创造奇迹,去年他能成功转徙百万灾民,谁敢说今年他就不能在江南秘密筹建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大军?假如武烈侯手上有了一支庞大的军队,那距离他据江称霸还远吗?到了那个时候,咸阳还有精力去打齐国?
武烈侯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给他一年时间,他会创造出你根本不敢想像的奇迹,所以,咸阳必须有所举措,必须派出监御史,监察江南的一举一动,同时让这个监御史负责开凿大渠,然后利用开凿大渠的钱粮消耗,防止武烈侯在江南秘密发展自己的实力,从而有效遏制武烈侯实力的膨胀。
秦王政心有所动。
蒙嘉还是劝阻。江南现在完全在武烈侯的控制之下,咸阳此刻派一个监御史过去主持开凿大渠,等于告诉武烈侯,我不相信你,我要夺你的大权,这不是公开挑衅吗?这有助于大秦内部的团结吗?
“去年武烈侯向大王挑衅,要与大王对决。今年大王为什么就不能挑衅武烈侯,逼着他让步,从而把去年的损失补回来。”冯劫质问道。
蒙嘉顿时无语。冯劫把此事引到了大王和武烈侯之间的矛盾上,故意把事情闹大,他就不好再阻止了,再阻止秦王政就不高兴了。
太尉尉僚也觉得此事要慎重,毕竟即将开始的攻赵大战关系到大秦的统一大业,此刻内部的稳定及其重要,而武烈侯实力强劲,盟友众多,咸阳这时候与他陷入对峙,激化矛盾,对即将开始的攻赵大战没有任何好处。尉僚因此恳求秦王政,召集中枢大臣仔细商议一下,如果反对者太多,此议还是暂时搁置为好。
秦王政采纳了尉僚的建议,连夜召开中枢议事。
西南策略的重要性众所皆知,武烈侯已经在奏章中阐述得非常透彻,咸阳为此派一位监御史过去,监察西南策略的实施,完全合情合理。
中枢大臣们都没有异议。
无论是丞相隗状还是御史大夫公子腾,在此事上都无法提出反对意见。其实他们也没有打算反对。武烈侯显然是知道此事,否则不会让他们查询陈禄,而从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变故来看,武烈侯让他们查询陈禄的目的明显就是一种暗示。正是因为这种暗示,他们对冯劫的突然“发难”都没有做出强烈反应。
武烈侯的用意何在?这背后的秘密是什么?以让出江南的部分权力来缓和与秦王政的关系?或者,以此来打消秦王政对他的戒备,让秦王政和咸阳不再怀疑他图谋利用西南策略发展实力据江称霸?又或者,这一切都是武烈侯新谋划的一部分,他的西南策略其实是一个陷阱,然后诱惑关东人跳进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br />免费小说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