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乘机从江南脱身而去?
隗状和公子腾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武烈侯既然知道此事,又向他们发出了暗示,那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秦王政看到中枢一致通过,心情很好,正准备下令以陈禄为江南监御史,谁知冯劫再次奏请,他认为陈禄一个人过去没有用,江南被武烈侯所控制,陈禄势单力薄,在江南根本打不开局面,必须带一帮人过去,把当年修建郑国渠的官员、水师和工匠全部带过去。
“既然负责开凿大渠,那就要全盘控制,从上到下,都要如臂指使,只有这样才能打开局面,完成大渠的开凿,完成西南策略的实施,不致于辜负大王所托。”
秦王政的脸色顿时阴沉。虽然他对冯劫决心帮助自己找回面子的做法很欣赏,对冯劫一门心思遏制武烈侯的举措也很支持,但凡事都有度,武烈侯至今尚未在江南完全立足,咸阳就迫不及待削弱他的权力,这明显就是蓄意挑事,蓄意要激化咸阳和江南之间的矛盾。
中枢大臣中的宗室、楚系和老秦人也是神情冷峻,尤其驷车庶长公子豹,更是按捺不住,勃然大怒,“冯郎中,你干脆一脚把武烈侯踢回南阳算了。”
冯劫嘿嘿一笑,“武烈侯离开江南,那十八方镇的灾民怎么办?你去江南带着他们垦荒耕地?”
公子豹气得两眼圆睁,指着冯劫就想骂。公子腾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拉住,附耳低声说道,“武烈侯早有安排,我们静观其变。”
公子豹将信将疑,旋即想到武烈侯的手段,当即也是“嘿嘿”冷笑,你关东人想死,我就帮你们一把。他马上改弦易辙,立即请奏,“西南策略关系到大秦未来,而南岭开渠更是关系到大秦的统一大业,所以臣极力赞成冯郎中的奏议。”
公子豹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个颠覆,不但让秦王政感觉不安,就连关东人也是暗自忐忑。顿弱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怀疑顿弱的死和武烈侯有关,但因为任何证据,只能把怀疑藏在心里。这次的事情和去年一样,也是从咸阳派人去牵制武烈侯,结果会如何?南岭是百越人的盘驻地,以武烈侯的手段,如果要杀人,有无数的办法嫁祸于百越。现在去江南和武烈侯对抗,其实就是去找死。
秦王政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正因为如此,秦王政断然决定采纳冯劫的奏议。如果这次派去的人又死了,那就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武烈侯故意为之,这背后的事情就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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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在焦虑不安中等待着武烈侯的反应。
武烈侯很快上奏,对咸阳派出监御史陈禄到江南主持开渠一事表示了热烈欢迎,对咸阳在江南困难重重之刻给予的大力支持更是感激涕零。武烈侯在给秦王政的私人书信中,不但表达了对秦王政的感激之情,还恳求秦王政授予监御史陈禄更大的权限,以便求得朝堂各方势力之间的团结,让西南策略的实施能够得到大秦上下全方位的支持。
武烈侯的这种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太反常了,完全不合乎情理,太反常了就说明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武烈侯到底想干什么?
从秦王政到中枢大臣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了风起云涌的中土局势。
秦国先是以举国之力拯救无辜苍生,接着借助顿弱之死逼迫齐国放弃了攻打中原,保证了中原的稳定,接着又以重兵威胁楚国京都,乘机夺取了江南,并迫使楚国重新缔结了盟约,逼着楚国与秦国一起拯救转徙南下的灾民。
秦国在中原的一连串胜利让它威震四海,而赵燕齐楚四国在秦国的威压下危机四伏,当关东诸国认为秦国要乘势出击之时,却从咸阳传出一个惊人消息,秦国竟然以举国之力开拓西南,实施西南策略。
当初秦国在吕不韦主政期间,不是积极开拓中原,而是以休养生息、蓄积实力为借口,耗尽国力开凿关中的洛泾大渠。秦王政亲征后,此事成了吕不韦的重大罪名,遭到口诛笔伐,秦王政甚至在一怒之下,要把关东人全部赶出西秦,而理由就是关东人为了阻止秦国攻打中原,故意以开凿大渠来消耗秦国国力,所以这是一个阴谋。
秦国和秦王政有前车之鉴,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西南策略明显就是一个错误的战略,秦国当务之急是吞并关东诸侯,统一中土,而不是去遥远的南疆开辟蛮荒之地。蛮荒之地有什么?啥都没有,除了损耗大秦国力外,一无是处,就算秦王政好大喜功,也不至于昏庸到如此地步,况且他还有前车之鉴,所以,此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陷阱,欺骗关东诸侯的陷阱,另一个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的矛盾激化了,咸阳政局混乱,从而产生了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策略。
关东诸侯国因此反应不一。赵国当然是高兴了,不但成功的把一场大灾难转嫁给了秦国和楚国,还迫使秦国政局动荡,导致秦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策。假如秦国真的以举国之力来开拓西南,那赵国无疑将赢得喘息的时机。
齐国本来就在“连横”还是“合纵”一事上斗争激烈。现在秦国这个策略一出,齐国不敢打赵国了。假如这是秦人的陷阱,故意诱惑齐国与赵国打个两败俱伤,那齐国可不愿意睁着眼睛跳陷阱,所以攻赵一事暂时搁置,静观秦国政局的变化。
楚国也很高兴。中原局势如果没有大的变化,那楚国就有了恢复元气的时间。至于帮助秦国开拓西南,楚国则把它当作了捆绑秦国的最佳良机。现在李太后和楚王悍因为在与楚国贵族的对抗中处于不利地位,他们迫切需要秦国这位强悍的盟友,所以这笔钱粮他们愿意出,权当交了“保护费”。这笔“保护费”对秦国实施西南策略至关重要,没有这笔“保护费”,秦国的西南策略必然出问题,甚至半途而废,所以这笔钱粮把两国捆绑到了一起,这让楚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暂时可以不用担心秦国这头凶残的虎狼动辄翻脸了。
综合各诸侯国的情况来看,秦国借助西南策略诱骗齐国先行攻打赵国的谋划行不通了,只有自己先打,而自己先打就面临赵燕齐三国合纵抗秦的局面,河北大战有可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状态,这对秦国来说非常不利。
河北大战在最早的谋划中,是让赵齐两国先打个两败俱伤。赵国本来就奄奄一息,经此重创基本上不堪一击,这时候秦军南北夹击,可以说是轻松自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邯郸。正是考虑到攻打赵国的耗费可能比较少,所以这也成了咸阳同意实施西南策略的理由之一。
但齐国不是瞎子,不会轻易上当。齐国不上当,先前的谋划失去实施的基础,那秦国就不得不以举国之力去打河北,如此一来,西南策略就必然停止实施。
武烈侯显然不想停止实施西南策略。咸阳不给钱粮,他还有楚国的钱粮,还有巨贾们的支持,西南策略还是可以继续实施,但咸阳一旦下令停止,那巨贾们就找到了拒绝支持的理由,而楚国也就有了停止供应钱粮的理由,所以武烈侯这时候把关东人拉进西南策略的整体利益之中,其目的就一目了然了。
关东人参与西南策略,瓜分西南策略的既得利益,其好处太大,尤其在遏制武烈侯方面占据了主动。关东人掌控了大渠的开凿,说停就可以停,而武烈侯若想尽快完成大渠的开凿,就必须与关东人妥协,在上做出重大让步。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武烈侯利用与冯劫的师生关系,向关东人伸出了“橄榄枝”。西南策略也罢,开渠也罢,都不是武烈侯的目的所在,武烈侯的目的是与关东人在上进行妥协,从而为他自己谋取利益,也就是说,他不想长期禁锢于“江南”,他打算用西南策略的利益来换取与关东人的结盟,继而重返中原。
武烈侯和秦王政有三年之约,假如这三年之约没有完成,他即便没有被秦王政赶回北疆,也会被秦王政长期禁锢于江南。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所谓武烈侯打算在江南发展实力然后据江称霸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谓武烈侯与楚系熊氏建立牢固盟然后联手控制王统的说法也是很不靠谱。武烈侯就是武烈侯,武烈侯是宗室,是老嬴家的人,不论他在朝堂上如何翻云覆雨,他最终目的还是要保住老嬴家的江山,要为老嬴家强国富国。
秦王政陷入反思之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武烈侯在过去的两年里所做的一切。
关东人积极做出回应。最早把武烈侯从北疆弄出来就是关东人的主意,双方最早的合作还是非常愉快,只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随着华阳太后对武烈侯不遗余力的扶植,双方的关系迅速恶化。现在楚系熊氏在秦王政和武烈侯的内外夹击下,其中坚人物都被赶出了咸阳,熊氏外戚现在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他们把东山再起的希望寄托在对王统的控制上,而王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事一旦处置不慎足以导致王国的败亡,所以关东人现在迫切需要武烈侯与楚系熊氏的联盟,把武烈侯从对手变成盟友。
武烈侯主动伸出“橄榄枝”,他们当然愿意化解彼此间的矛盾,继而彻底击垮熊氏外戚,最终牢牢控制在王统。
至于公子豹、公子腾、隗状和王绾这些宗室、楚系、老秦人的中坚人物,则对武烈侯这一招叹为观止。他们和武烈侯都是同一个利益集团里的人,他们当然不会怀疑武烈侯会背叛自己的利益集团。
在他们的眼里,此策是武烈侯为了重返中原而设下的一个布局,开凿南岭大渠正是这个布局的关键。
咸阳同意实施西南策略的真正目的是借此机会永久禁锢武烈侯,谁知武烈侯棋高一着,整个西南策略竟然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陷阱。
武烈侯在中原救助灾民,转徙灾民,最终借此机会迫使秦王政在王统一事上做出了让步。到了江南,武烈侯又借助新的西南策略要开凿大渠,而开凿大渠正是他借机重返中原的开始。如此谋划,堪称惊艳。
第一卷 崛起 第299章 灾难再临
第299章 灾难再临
不管咸阳各方怎样揣测武烈侯的心思,也不管他们拿出了怎样的对策,最终结果都一样,陈禄及其所属掾吏以最快速度赶赴江南。
临行前,秦王政特意召见了陈禄,尉僚、蒙嘉和冯劫都陪侍一侧,君臣四人把眼前的形势做了详细述说,嘱咐陈禄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与武烈侯正面冲突,另外就是与咸阳保持密切联系,把武烈侯在江南的一举一动随时禀报中枢。
陈禄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夜间名震大秦。从默默无闻到声名显赫,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事,但对陈禄来说,这是噩梦的开始。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已经公开化,此刻自己被咸阳宫送到江南,事实上就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性命危在旦夕不说,稍一不慎还会引发大秦政局的激烈震荡。
陈禄非常惶恐,离京前去辞别师傅郑国,向郑国求教。
郑国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位居大秦客卿,参与国政,对此事当然极其关注,尤其此事还直接关系到自己得意门生的生死存亡。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郎中令冯劫,而冯劫又是武烈侯的师傅,这对师生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外人很难知道真相,而郑国却多少了解一些。
郑国是韩人,冯氏也是韩人,关东系中的韩人自成。
咸阳朝堂上的韩人在夏太后时期最为强盛。夏太后来自韩国,夏太后的亲生儿子就是孝文王子楚。子楚被吕不韦救回咸阳之后,夏太后为他迎娶了韩国公主,生下了公子成蛟。
子楚因为华阳太后而上位,楚系熊氏因此迅速崛起。在储君的争夺上,华阳太后占据了绝对上风,先是把嬴政母子从赵国接回,借着以嬴政为储君。但夏太后、公子成蛟和韩系对于熊氏外戚来说,始终是个威胁,所以便有了公子成蛟的屯留兵变,夏太后的韩系势力因此遭到血洗。
屯留就在上党,冯氏也在上党,公子成蛟和冯氏同是韩系,所以屯留兵变和冯氏肯定有直接关系。
秦王政调兵平叛,长安君成蛟兵败逃亡赵国,参与兵变的军政官员包括士卒都遭到,屯留的三十万无辜庶民更是被愤怒的秦王政迁徙到陇西临洮垦荒戍边。然而,冯氏却得以幸免,秦王政对冯氏更是予以重用,这其中的原因不难揣测。
今日的关东系中,冯氏势力仅次于蒙氏,咸阳韩人理所当然依附于冯氏而生存。
郑国是吕不韦请来开凿洛泾大渠的大贤,在熊氏外戚推翻吕不韦的时候,郑国和他主持修建的洛泾大渠首当其冲,成为熊氏外戚打击吕不韦的工具。按道理,郑国绝无存活的可能,但冯氏这时候出面了。在冯氏的努力下,秦王政不但赦免了郑国,还依旧授以客卿之位予以重用,由此可见郑国和冯氏之间的亲密关系。
郑国亲自跑去找冯劫询问,冯劫只说了一句话,“武烈侯来信,点名索要陈禄,于是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这句话大有文章,内中含意耐人寻味。所以当陈禄求教郑国的时候,郑国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陈禄当即愣然,这与他的揣测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来真相竟然是武烈侯亲自点名要他。武烈侯为什么要我去江南主持开凿南岭大渠?武烈侯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要我,却要通过冯氏在咸阳掀起一场轩然?
陈禄想了半天,茫然不解,躬身再问,“请师傅指教。”
“武烈侯的权势大不大?”郑国问道。
武烈侯的权势当然大,大秦唯一拥有一郡之地的封君,其背后有宗室、有老秦人的绝对支持,现在熊氏外戚和他结盟,巴蜀人更是在他的帮助下代替熊氏问鼎相府。武烈侯屡创奇迹,和他背后这些势力的支持有直接关系。去年武烈侯和秦王“对决”,最终还是逼得秦王在王统一事上做出了让步,由此可见武烈侯的强悍权势。
“武烈侯的权势很大。”陈禄郑重点头道。
“大王试图把武烈侯禁锢于江南,你觉得武烈侯会束手就缚吗?”郑国又问。
陈禄毫不犹豫地摇头。
武烈侯转徙灾民于江南,制定西南策略,看上去是画地为牢,但此事哪有这么简单?就算武烈侯打算束手就缚,自困于江南,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会无动于衷?大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武烈侯的衰落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法容忍。说白了,形势到了这一步,武烈侯已经身不由己,决定他命运的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他所在整个利益集团的意志。
“但是,我看不到武烈侯离开江南的迹象。”陈禄疑惑地说道,“我去江南,和他离开江南,有直接关系吗?”
郑国微微点头,“我不得不佩服武烈侯,他的眼光异常独到,他的谋略更是让人惊叹。他之所以选中你,不是因为你是一名水师,而是因为你是关东系中的韩人,是冯氏的亲信。”
陈禄想了一下,忐忑问道,“可我终究是关东人,是武烈侯的对手。”
“现在不是了。”郑国抚须笑道,“你记住,你现在不是武烈侯的对手,而是他的盟友。冯氏因为你到江南主持开凿南岭大渠,而把自身的利益与武烈侯的利益捆到了一起。”
陈禄有些明白了。他是冯氏的人,如果他修渠成功,对冯氏来说是个了不得的功勋。武烈侯把此功勋送给冯氏,当然是向冯氏示好。冯氏是秦王政的亲信,又是关东系的中坚,假如武烈侯与冯氏结为同盟,对武烈侯的好处可想而知。
“冯氏又能得到什么?”陈禄想不通。武烈侯写信给冯劫索要自己,表明了结盟的意向,冯劫则心领神会,马上在咸阳掀起风雨,但冯劫从中又能得到什么?
“熊氏外戚离开了中枢,按道理,代替熊氏外戚掌控朝政的应该是谁?”郑国问道。
陈禄霍然醒悟。熊氏外戚离开了咸阳,按道理掌控朝政的应该是关东人,但武烈侯利用中土形势巧妙布局,硬是把熊氏外戚的一只脚留在了咸阳,昌平君至今还是大秦第一丞相,如此一来,左丞相隗状名为副相,实际上独揽相劝,楚系中的巴蜀隗氏由此代替熊氏继续掌控着朝政。
秦王政和关东人好不容易熬到华阳太后去世了,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压熊氏外戚,结果熊氏外戚是被赶走了,但大王和关东人却一无所获,好处都给武烈侯抢去了。
秦王政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局面,但问题是现在老秦人掌控军队,宗室迅速崛起,巴蜀人正在替代熊氏外戚,秦王政和关东人想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太难了。当然,秦王政可以非常霸道地控制朝政,但后果难以预料。
昭襄王执政的后期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宣太后死了,穰侯等四大权贵也给赶走了,接着把武安君白起也给杀了,结果如何?昭襄王是大权独揽了,但前线兵败如山倒,朝政一片混乱,直到他死,大秦也没有恢复元气。
秦王政当然不想重蹈覆辙,他必须利用自己的智慧寻找一条持续发展之路,而最终他可能与武烈侯妥协。看看过去名震天下的四大公子,从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到春申君,都是各自王国的强势权臣,都和各自王国的历任大王矛盾激烈,但当双方互相妥协的时候,则王国兴旺,反之,当双方针锋相对,彼此掣肘之时,王国则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秦王政和武烈侯这对兄弟也要走这条路,两人始终是对手,但必要的时候肯定合作,不过关东人做为秦王政非常依赖的左膀右臂,他们始终是武烈侯的对手。既然是对手,武烈侯就会利用一切机会进行打击,朝堂上的一些关键位置,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抢到手。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关东人想主宰丞相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冯氏在关东系中实力最为庞大,距离丞相府最近,假如冯氏能和武烈侯结盟,那么不难想像,冯氏迟早有一天会主宰丞相府。
陈禄属于那种技术性官员,对复杂的朝政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也不敢涉足太深,毕竟权力博弈血腥而残忍,没有大智慧的人一旦卷进去十有都是尸骨无存。陈禄对此事背后的秘密有所了解后,旋即知道自己到江南应该如何与武烈侯相处了,很简单,全方位合作,竭尽全力开渠大渠,完成西南策略,其他的不要去干涉,也不是他这种人可以干涉的。
“师傅在开凿南岭大渠一事上可有指教?”
郑国沉吟良久,问道,“你对武烈侯的西南策略怎么看?”
“武烈侯的阐述非常精辟,高屋建瓴,让我对天下大势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陈禄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个人非常支持这一策略,虽然此策的实施困难重重,但一旦成功,它对未来中土的发展和稳定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郑国连连点头,目露欣赏之色,“那么,你对开凿南岭大渠有什么想法?”
“这条大渠的开凿不同于鸿沟,也不同于都江堰和洛泾大渠。”陈禄说道,“鸿沟和都江堰同时具备了航运和灌溉之能,洛泾大渠的主要作用则是灌溉,而这条南岭大渠则完全是用作航运,所以在设计上有相当大的难度。”
“你先去实地勘探一下,把详细地形描绘出来。”郑国郑重说道,“我会在咸阳召集水师给你出谋划策。”
“师傅,假如武烈侯的这一设想完全行不通呢?”陈禄担心地问道。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武烈侯,请武烈侯想办法善后。”郑国叹道,“修渠关系到王国兴亡,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妥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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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对咸阳的“帮助”热烈欢迎,江南的军政官员们也是暗自高兴。
在南岭开凿大渠实在是太难了,出力不讨好也就罢了,就怕失败导致灾祸从天而降,那真是欲哭无泪。现在好了,咸阳亲自派人来修渠,虽然摆明了是夺武烈侯的大权,遏制武烈侯,但江南官员对此不屑一顾。随便派个监御史就能夺武烈侯的大权,当武烈侯是泥巴捏的?
陈禄还没到任,江南的官员们就已经把他当作开渠失败的替罪羊了,都在考虑如何利用手中的权限把陈禄置于死地。在他们眼里,咸阳这一招纯粹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夺武烈侯的大权而白白赔上了一大批官员的性命。
陈禄就在江南官员们的热切“期待”下到了邶阳行辕。
武烈侯对他很重视,亲自出辕门十里相迎。这让江南官员哭笑不得,感觉武烈侯做“戏”也做得太过份了,杀人之前也没有必要这样“内疚”吧?
两人相见,陈禄大礼相拜,言辞间非常恭敬。
宝鼎仔细打量陈禄。这位监御史禄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削瘦,肤色较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把稀疏的胡须,看上去更像山野间的老叟,而不是一位身居朝堂的水师。历史上他的名气并不大,和李冰更不能相提并论,但实际上他主持开凿的灵渠与长城、都江堰并列为先秦三大工程,只不过因为史籍记载太少,就连灵渠都声名不显,更不要说这位主持开凿灵渠的监御史禄了。
宝鼎与陈禄同车而行,相谈甚欢。
陈禄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觉武烈侯对他格外看重,这种看重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陈禄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也不知道武烈侯为何如此看重自己,但最起码他心里的惶恐渐渐消散,对此次江南之行与武烈侯的合作也渐渐有了几分信心。
“冯郎中来了三次信。”宝鼎忽然说道,“冯郎中对你非常器重,认为你有绝对把握完成南岭大渠的开凿。”
陈禄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这明显就是武烈侯的暗示,武烈侯和冯劫这对师生的“交易”能否成功,就看自己能否完成南岭大渠的开凿。
“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说。”宝鼎笑道,“我可以郑重告诉你一句话,我对你有绝对信心,你肯定能完成南岭大渠的开凿,对此我没有任何怀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想要什么,现在就告诉我,我全部满足你。”
陈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退路,既然来了,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闯一闯。
“我需要江南官员的全力配合。”陈禄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大王既然让我主持开凿大渠,那我希望武烈侯给予我完整的权限,不要掣肘我。”
陈禄的直言不讳让宝鼎略感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监御史禄竟然是个“直肠子”,说话不带转弯的。
“如你所愿。”宝鼎二话不说,一口答应。
在行辕议事上,武烈侯把镇秦王剑转授监御史陈禄,并警告江南官员,如有不予配合,阳奉阴违,甚至暗中掣肘者,严惩不贷。
武烈侯的这一做法赢得了江南官员的一致支持。还是武烈侯的做法高明,将来大渠修不成,责任都是监御史陈禄的,和武烈侯没有关系了。
武烈侯把开凿大渠一事全部交给了陈禄,转而亲自负责十八方镇的垦荒和耕种,江南随即掀起了全力发展农耕的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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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从陈禄这件事中意识到武烈侯虽然没有据江称霸的意思,但也没有长期待在江南的想法,相反,他迫不及待地打算重返中原。
武烈侯重返中原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抢占灭赵的功勋,继而进一步巩固和发展自身的实力。
秦王政不想让武烈侯重返中原,更不想让武烈侯占据灭赵的功勋,于是果断下令,按照预定计策,开始攻打赵国。
这一年的五月,王翦奉咸阳之名,在太原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准备越过太行山杀进河北。
与此同时,公子扶苏和昌平君熊启遵照咸阳的命令,在中原征召了十万地方军,加上中原十万常备军,以二十万的总兵力做好了北上攻击的准备。
中原秦军的集结立即引起了赵齐楚三国的反应。
赵国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向燕齐两国求援。李牧则集结大军严阵以待。
齐国火速调集五都大军于长城一线,楚国则调集两淮军队陈兵边境。
中原局势骤然紧张。
就在这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中原连续两个月不下雨,旱情逐渐严重,接着河北也出现了旱情,齐国东北部地区包括京畿临淄也出现了旱情。
公子扶苏和昌平君上奏咸阳,担心旱情加剧导致大灾,一旦中原秋粮欠收甚至颗粒不收,那问题就严重了。
秦王政不予考虑。咸阳中枢也认为旱灾有助于秦军攻占邯郸,建议秦王政即刻展开攻击。
七月,王翦率军过太行,出井陉,与李牧激战于河北宜安。杨端和率军出河内,于漳水一线猛攻赵国长城。
秦赵再一次在河北展开了生死决战。
齐燕两国预感到今年河北可能再次遭受大灾,赵国国祚岌岌可危,于是两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合纵,全力救助。
第一卷 崛起 第300章 重大变故
第300章 重大变故
河北战场陷入僵局。
时间很快进入九月,大河南北因为旱情极度恶化,加上秦赵大战,秦赵齐三国都无力救灾,导致灾情空前严重,大片大片的土地颗粒无收,大饥荒如狂飙一般席卷河北、中原和山东等地。
赵燕齐三国咬牙坚持,秦国则是骑虎难下,进退失据。
九月,秦王政下令,咸阳停止向江南提供钱粮物资,所有钱粮全部转运河北战场,用于支撑河北大战。
江南大丰收。
在武烈侯、江南官员和江南庶民的共同努力下,十八方镇近百万人口终于收获了粮食,摆脱了生存危机。
邶阳行辕,武烈侯和军政官长们神情轻松,热烈讨论江南的下一步发展,对河北大战和大河南北的大饥荒,都选择了回避。
秦军在河北战场进退维谷,大战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之态,这时候双方拼的就是消耗,咸阳当然需要拿出整个王国的财赋以做支撑。这一点江南官员们都理解。其实江南早在河北大战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待这道命令了,好在咸阳也考虑到了江南的实际情况,并没有在江南秋粮收割之前停止粮食救助。
现在江南的粮食可以自给自足,维持江南人的生存。另外在墨家子弟的指导下,庶民们在田间地头种植了大量的菽(豆)等其他粮食作物,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粮食的不足。同时,江南的家禽鱼类等养殖、桑麻等种植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十八方镇在武烈侯的号召下,打算在今年冬季掀起新一轮的垦荒高嘲。这个时代的江南之地就是后世的长浏平原,湘水两岸的土地非常肥沃,垦荒一年成果喜人,所有人都为之欢欣鼓舞,尤其是十八方镇的庶民,对未来更是充满了希望。
江南虽然地处蛮荒,但相比中原,这里没有战争,没有繁重的苛捐杂税,也没有永无止境的徭役征发,十八方镇的庶民感觉从地狱到了天堂,在经过一番痛苦的生死挣扎后,他们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一块乐土。
武烈侯成为他们心中的神灵,武烈侯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武烈侯叫他们再接再厉,继续垦荒,争取明年种两季稻谷,彻底摆脱饥饿的威胁。
在各方的支持和配合下,这大半年的投入还是非常可观。
巨贾们能拿出的粮食毕竟有限,他们的投入主要是钱财和各类物资,比如垦荒耕种用的农具,兴修水利和道路的器械,养殖和种植方面的扶持,盐铁药材等生活用具的配送,另外就是帮助十八方镇的庶民搭建了大量的棚屋,基本上保证每家每户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巴蜀、荆宛和中原三地除了给江南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在各类物资的援助上则非常有限,毕竟他们要全力支持河北战场。
楚国的援助则至关重要,不但支援粮食布帛,还支援各类垦荒农耕和工程建设用物资。
楚国担心武烈侯把他们的援助用在了扩建军队上,为此寿春还特意派出使者与武烈侯进行商谈,要求派人全程监察。武烈侯一口答应,而且主动邀请寿春方面派出高级大员到江南来监察,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楚国能给予农耕种植水利等技术上的支援。寿春也没有拒绝,当即派出近百名工师工匠到江南进行援助。
李太后和楚王悍以楚国的诚意赢得了武烈侯的好感,再加上以阳文君等一帮坚持与秦国连横结盟的贵族们的支持,他们在寿春政局中逐渐占据了上风,这又进一步促进了楚国对江南的援助。
咸阳的命令下达后,江南失去的仅仅是巴蜀、荆宛和中原的援助,而这部分援助在江南整个投入中只占到一小部分,并不影响西南策略的实施。其实西南策略的财赋后盾,除了武烈侯自己封地的收入外,主要是蓼园巨贾的投入和楚国的援助。
楚国援助的关键部分不是两国签定盟约中所规定的粮食物资数量,而是两国签定的商贸协定。依据这个协定,大秦巨贾可以用钱财到楚国购买江南所需的全部物资,当然,粮食和武器等物资不在此限,主要是指垦荒农耕和水利工程用物资。
有了这个协定,大秦就可以用巨贾们的钱财换购楚国的物资。金银珠宝代替不了粮食布帛,粮食布帛等物资才是一个王国的国力所在。大秦试图利用西南策略的实施来持续消耗楚国的国力,而楚国对秦人的险恶用心当然一清二楚,他们将计就计,也利用对西南策略的援助来消耗秦国。西南策略所需庞大,楚国的援助毕竟有限,主要还是靠秦国的投入,楚国则试图利用自己的援助把秦国牢牢拖在西南策略上,继而持续消耗大秦的国力。
吕不韦主持修建的洛泾大渠就是一个例子。这个策略最早来自韩人郑国。后来秦人说这是韩人的阴谋,以诱惑秦人修建洛泾大渠来消耗秦国国力,阻止秦国攻打中原。
现在秦人自己拿出一个西南策略,要开拓西南蛮荒之地,要在南岭开凿大渠,这本身就是一个严重消耗国力的事,假如楚国能用最小代价让秦国持续实施西南策略,让秦人在南岭开凿大渠,那必定可以严重消耗大秦国力,这对楚国显然有利,最起码可以给楚国赢得恢复元气的时间。
正是得益于楚国的援助,江南不但在十八方镇的垦荒耕种上取得了成功,在开凿大渠一事上也取得了飞速进展。
陈禄到了江南后,在武烈侯的全力支持下,全身心投入到大渠的建设上,除了打通湘桂谷地的道路外,就是着手进行开渠的准备工作,主要是器械和物资的囤积,而最重要的工作则是勘探地形,设计开凿方案。
南岭大渠的作用就是航运,航运最关键的就是连通湘水和离水。有水就能同船,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如果是在平原开凿,那当然简单,但在南岭这种地形,那就复杂了。
陈禄经过数个月的勘探,几乎踏遍了老山界,最终拿出了一个既简单又实用的方案,那就是利用湘桂谷地的地势落差,引湘入离,就是把湘水引入离水,继而连通两条大江。这是南岭大渠最为关键的部分,这个思路不能拿出来,谁也不知道这条大渠如何开凿。
既然是引湘入离,把湘水引入离水,那首先就要分流湘水,把湘水的一部分引入离水,于是在湘水上游铸造铧嘴。铧嘴用大石砌成,锐削如铧犁。铧嘴将湘水上游之水一分为二,三分入离,七分归湘。
“三分入离”由南渠承担。南渠就是人工开凿的运河了,在湘水故道的南侧,引湘水而下,途中与始安水、灵河、大榕水相接,最后流进离水。
“七分归湘”则有北渠承担。北渠也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在湘水故道的北侧。因为湘水上游已经筑坝断流,所以必须在湘江故道的北侧开凿一条北渠,把运河和湘水连为一体。
铧嘴分流,南渠入离,北渠入湘,这个工程的主体构架就出来了。
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大河有枯水季节,也有山洪暴发的时候,如何确保水源的正常?
陈禄提出修筑大小天平石堤。
天平石堤就是拦水堤坝。这个堤坝呈“人”字形,左为大天平石堤,右为小天平石堤。
大天平石堤伸向东岸,与北渠口相接。小天平石堤伸向西岸,与南渠口相接。铧嘴就位於这道“人”子形石堤的前端
天平石堤的顶部当然要低于两侧的河岸,这样当枯水季节的时候,可以拦截全部江水进入大渠,反之,当洪水泛滥的时候,洪水可以越过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