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以缓解东南郡县的重压。虽然这样做肯定会导致大量灾民的死亡,但总比所有人都死于非命要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宝鼎也没有能力拯救百万灾民,在赵仪看来,宝鼎如果能救活一半灾民,那已经是奇迹了。
宛城南下一千里就是楚国旧都郢,现在这座古都改名江陵,是南郡首府所在。
魏起、甘罗、曝布、熊庸和东南部分军政官长,还有大匠琴唐、墨者马骕、姜平等人出城三十里迎接武烈侯。
宝鼎一边与众人寒暄,一边从大家憔悴不堪的脸上看到了惶恐和焦虑,心里不由地异常沉重,看样子,东南形势远比自己想像的恶劣。
在临时军帐里,魏起和甘罗先后向宝鼎详细禀报了东南局势。
西南策略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转徙灾民,把灾民从大河转徙到大江,距离两千余里。虽然上至咸阳,下至护军府和中原、东南两地的郡县,对此事的难度都做了充分的估计,但面对汹涌而至的灾民大潮,大家还是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大秦这位巨人也遭受到了一次可怕的冲击。
在这种情况下,西南策略的核心已经被绝大多数官吏自动地放弃了。
西南策略的核心是拯救灾民,而终极目的是利用这些灾民开拓西南,但事实上这是一种妄想,大秦没有能力做到,所以很多人认为,西南策略就是一个骗局,其真正的目的是转嫁灾难。咸阳和武烈侯竭尽全力转徙灾民,是想保住中原,同时把导致百万生灵死亡的责任推给楚国。如果不转嫁灾难,大秦不但要丢失中原,还要承担饿死无辜生灵的骂名,因此付出这种惊人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我们已经调用了大江南北的所有船只,还有半数水军战船,正在日夜不停地向江南运送灾民。”魏起神色凝重,大概因为过度疲劳,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但是,运送速度还是太慢,远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这导致江陵一线的局势越来越紧张。”
“墨家正在组织人力日夜赶制渡江巨筏,以增加运送力量。”甘罗接着魏起的话说道,“现在出现了新问题。随着灾民的增多,各种弊端全部爆发,粮食不够,疾病横行,人心慌乱,谣言满天飞,别有用心的人更是利用这个机会唆使和鼓动灾民拒绝渡江,甚至暗中抢劫杀戮,蓄意闹事。”
宝鼎抱着双手坐在案几后面,始终保持沉默。
“武烈侯,当务之急是加快运送速度,把更多的灾民转移到江南,否则江陵危矣,东南危矣。”魏起继续说道,“为了防止灾民暴乱,我只好把军队全部集结在江陵一线,以防万一。”
宝鼎微微皱眉,“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把军队部署到江南,更没有做好攻打长沙的准备?”
魏起苦笑,“武烈侯,我们的兵力严重不足,只能确保东南稳定,根本没有多余兵力去打长沙。”
“另外,粮食也严重不足。”甘罗连连摇头,“目前的粮食只能维持灾民的基本生存。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约粮食,现在就连军队都是一天一餐,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实力攻打长沙。”
宝鼎笑笑,摇摇头,“我很失望,非常失望。”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军帐官长们一个个垂首不语。
“我在中原就对你们说过,西南策略是死里求生之策。”宝鼎的语气逐渐冷森,“我们没有足够的军队,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但我们背负着拯救百万生灵的责任,这时候怎么办?等死吗?”
“抬起你们的头!”宝鼎一拳砸到了案几上,“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官长们骇然心惊,齐齐抬头望向宝鼎。
宝鼎缓缓站起来,手指北方,“匈奴人有什么?告诉我,匈奴人有什么?”宝鼎厉声咆哮,“匈奴人什么都没有,只有顽强的求生意志,为了活着,他们南下中土,他们烧杀掳掠,为了充饥,他们吃人肉,喝人血。”
“现在我们也要找一条活路,我们应该怎么做?哀求咸阳给我们军队?哀求大王给我们粮食?哀求上苍赐给我们奇迹?绝无可能。咸阳不会给我们军队,大王不会给我们粮食,上苍更不会赐给我们奇迹。”
“我们还有什么?”宝鼎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我们只有这副臭皮囊,只有求生的意志。现在我们和山林里的野兽有什么区别?我们和大漠上的匈奴人有什么区别?我们和野兽一样,和匈奴人一样,要生存,要活下去,所以我们要去战斗,要去烧杀掳掠,即便是人吃人,也要杀出一条活路。”
宝鼎的声音在大帐里阵阵回荡,猛烈地冲击着官长们的心灵。
“没有求死的勇气,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宝鼎挥动着手臂,大声吼道,“我不要懦夫,也不要胆小如鼠之辈,我只要勇士,敢于直面死亡的勇士。怕死的都给我滚,不怕死的就留下,随我一起渡江作战,给我杀出一条活路。”
曝布、熊庸等人齐齐跪倒,轰然发誓,“愿与武烈侯生死与共。”
魏起、甘罗等人则是暗自苦叹,这就是武烈侯,疯狂的武烈侯,而武烈侯之所以迅速崛起,就在于他的疯狂。没办法,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既然武烈侯要疯狂,那也只有随之一起疯狂,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了。
“传我命令,大军即刻渡江,以最快速度攻击长沙。”宝鼎毫不犹豫,断然下令。
“告诉灾民们,随我一起渡江作战,杀出一条活路。”
武烈侯来了,惊天一吼,一切都变了,把人变成了野兽。其实仔细一想,无论是武烈侯还是灾民,都没有退路,要想活着,就得像野兽一样去厮杀。只有杀戮,只有以命换命,只有人吃人,才能赢得生存的机会。这是生存法则,这个法则本来就血腥而残忍。
一夜之间,江陵的气氛变了,哀鸿遍野变成了杀气腾腾,无助等死的人变成了咆哮的野兽。
军队动了,一支支军队火速开赴渡口,“到江南去,到江南杀出一条活路”,震耳欲聋的吼声震撼了天地。
大秦将士的热血了,灾民们的求生意志也再一次被点燃,军民们的目标同时指向了江南,指向了那块可以带给他们一条活路的神秘土地。
渡江的速度骤然加快,渡江的人群更是铺天盖地。
深夜,行辕里灯火辉煌,军政官长们聚集在一起,商讨攻打长沙之策。此时此刻,再没有人去关心军队的数量、粮食的多少以及东南所面临的紧张局势了。
攻击,杀戮,就像匈奴人一样去烧杀掳掠,那所有的难题,所有的矛盾都能解决。
人终究是要死的,无辜庶民终究要在这场灾难中付出惨重的代价,即便集整个中土之力去拯救这场灾难,也无法避免大量生灵的死亡。反正都要死,反正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为何不在死亡之前来一次最后的疯狂?
荆轲悄悄走近被官长们围在中间的宝鼎,附耳说了两句。宝鼎面露惊喜之色,匆忙随着荆轲走进了偏帐。
偏帐里站着一位中年人,竹冠布衣,朴实无华,从容自如。
“这位就是赵国盖聂。”荆轲恭敬介绍。
盖聂微微躬身,两眼紧紧盯着武烈侯,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
宝鼎仔细打量着盖聂。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盖聂的大名就在他的耳畔不断响起,对这位名震天下的剑道大师,宝鼎可谓仰慕已久。
“大师从河北而来?”宝鼎伸手相请,一边撩衣坐下,一边笑着揶揄道,“大师打算取我颈上人头?”
盖聂目露悲色,“天灾人祸,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求生。”
宝鼎诧异地看着他,“大师也要背井离乡?”剑道大师盖聂,那是何等人物?竟然在大灾之下无力求生?匪夷所思的事。
荆轲叹了口气,“聂兄一生追求剑道真谛,从不依附于权贵,家中一贫如洗。”
这话宝鼎却是不信。据黑冰所报,盖聂虽然住茅庐,耕薄田,但门下弟子众多,折交下交的权贵更是不知凡几,家中即便一贫如洗,那也不过是隐者大贤的一种锤炼方式而已。以他的身份地位,河北大灾尚不至于逼得他背井离乡南下求生。不出意外的话,盖聂名为逃荒,实为救助灾民。以他的实力,关键时刻揭竿而起,带着灾民发动暴乱还是绰绰有余。以暴制暴,也算救世之道。
“大师既然来了,那必定有话要说。”宝鼎不想浪费时间,直言不讳地说道,“请大师指教。”
盖聂稍加沉吟,问道,“武烈侯转徙灾民,是杀人还是救人?”
宝鼎冷笑。他现在很反感某些所谓的大贤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与他说话。大贤有名无实、夸夸其谈、钓名沽誉的多了,如果不是盖聂,宝鼎甚至连见都不想见。
荆轲感觉到宝鼎的不满,目露恳求之色。他欠盖聂的,所以当盖聂找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宝鼎根本不想回答这种废话,正想反唇相讥,忽然看到荆轲的恳求之色,心中忽然一软,想到盖聂终究还是为了灾民而来,设身处地从盖聂的角度想一想,也不能怪盖聂口气不善。
“如果我不转徙灾民,中原就会乱,中原一乱,灾民活不下去,中原人也会死伤无数。”宝鼎叹道,“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无辜生灵将不计其数。请问,难道大师忍心看到中原人为河北人陪葬?”
盖聂脸色微变,半晌无语。他是赵人,是河北人,他一门心思想着救助自己的同胞,自然也就忽略了他人的苦难。宝鼎这句话让他哑口无言。
“武烈侯转徙灾民于江南,岂不是让楚人为河北人陪葬?”
“中原多少人?江南多少人?”宝鼎问道。
“中原人现在是秦国子民,所以你要救他们,而江南人是楚人,所以就该死,是吗?”
宝鼎眉头微皱,“我的话你听不懂?这么说吧,河北灾民进入中原,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中原至少有两三百万人为他们陪葬。我把河北灾民转徙江南,因为江南人口稀薄,更没有齐国这样的强敌随时会杀进来,那么最多也只有四五十万人为他们陪葬。请问,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作何选择?”
盖聂再度无语。
“武烈侯把灾民转徙江南之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江南之地广袤,除了大江一线人口较多外,其南部都是蛮荒之地,居住的都是百越诸族。”宝鼎耐心地解释道,“江南南部人口少,土地肥沃。我们把灾民迁徙过去后,大力垦荒,一年之后这些灾民就能自给自足。”
“一年之后?”盖聂苦笑,“那么在这一年里,灾民怎么活?”
“一部分垦荒,一部分继续南下作战。”宝鼎说道,“以战养战,这就是生存之道。”
“以战养战?”盖聂长叹,“最后能活下来多少?”
“我是人,不是神。”宝鼎冷声说道,“我只能竭尽所能,救一个算一个。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救活更多的人,我可以无条件接受。”
盖聂沉思良久,苦叹道,“这真的可以救活他们?”
宝鼎没有回答。他有信心救活灾民。
当年秦王政在长安君兵变后,把上党屯留之地三十万庶民迁徙到陇西的临洮,这次迁徙成功了。统一后,始皇帝又曾在中原迁徙数十万人口到北疆的河套,到西南边陲,也成功了。一百多年后,汉武帝再一次迁徙数十万人口到河套,同样成功了。
迁徙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最终还是会成功,这总比让无辜生灵活活饿死要好。
第一卷 崛起 第286章 在疯狂中翩翩起舞
第286章 在疯狂中翩翩起舞
一场灾难改变了一切。
人在老天面前就如同草芥蚁蝼,没有丝毫抵抗力。盖聂算是人中之龙,剑技无敌于天下,但灾难来临,一样难以幸免。未来是什么?他和所有灾民的想法如出一辙,未来就是活着,至于王国和家园,在他们眼里都是天上的浮云。
宝鼎描绘了他们的未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历经磨难活下来的人,将在一块受到上苍眷顾的神秘土地上安居乐业。
“渡江吧。”宝鼎最后说道,“只有渡江南下才能找到一条活路。大江以北,乃至大河南北,都受到了上天的诅咒,灾难、战争、疾病和贫穷如同千斤枷锁捆住了所有的生灵,痛苦将一代代永无止境地延续。这世上唯一的乐土就在西南蛮荒,就在那些还没有遭到上天诅咒的地方。只有在那里,芸芸众生才能找到安宁和幸福。”
盖聂面对武烈侯的坦诚,不得不接受残酷的事实。上天震怒,降下灾难惩罚苍生,妄想平安度过绝无可能,河北人肯定要付出代价,而河北人妄想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上,也是绝无可能。度过灾难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力更生,就是杀出一条活路。武烈侯给他们指引了一条活路,并且义无反顾地带着他们与上天做殊死搏斗,这已经难能可贵了。
“武烈侯,除了带着灾民渡江南下,我还能做些什么?”盖聂真心诚意地问道。此时此刻,选择与武烈侯合作,才能救助更多无辜的苍生。
宝鼎沉吟不语。他现在的确需要像盖聂这样的人把灾民组织起来,把百万灾民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这样才能令行禁止,才能如臂指使,才能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实施西南策略,如此才能挽救更多生命。
看到宝鼎犹豫不决,盖聂拱手说道,“武烈侯曾发誓,要与灾民患难与共,生死与共。我也是个灾民,我愿与武烈侯同生共死,所以请武烈侯相信我,只要我能做到,即便赴蹈汤火也在所不辞。”
宝鼎的目光转向荆轲。荆轲郑重点头,“大师就是为此事而来,请武烈侯成全。”
宝鼎考虑良久,问道,“像大师这样,毅然抛弃家园,与灾民同生共死,在灾民中深孚众望的人有多少?”
盖聂抚须叹道,“很多,我认识的很多朋友都和灾民在一起。”
宝鼎再次望向荆轲,“张良也在吗?”
“他没来找我。”荆轲说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就藏在灾民中,竭尽全力拯救灾民。”
宝鼎又想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把赵高请了过来,叫赵高把大江南北的形势、西南策略,还有当前急需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盖聂一边凝视细听,一边颇为感慨。这些都是最高机密,但武烈侯毫不犹豫,全盘相告,可见其救助灾民的诚意。如果武烈侯没有救人之心,何必大费周章与自己虚于委蛇?传言不可信,眼见才为实,武烈侯果非常人。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急需什么了。”宝鼎待赵高说完之后,神色凝重的对盖聂说道,“现在我必须以最快速度夺取长沙郡,然后必须以最快速度在长沙郡安置灾民。我需要灾民听从指挥,遵从命令;需要灾民们齐心协力,与我同舟共济;更需要他们在安置地点积极自救,搭建茅庐,垦荒种地,想方设法活下去。”
“我们现有的粮食非常有限,无法维持到秋收之后,所以必须拿下长沙郡以补充粮食。”宝鼎继续说道,“秋收之后,巴蜀和东南两地的粮食就能及时补充过来,长沙本地也能挤出一部分粮食,但这些粮食还是有限,满足百万灾民的需要,所以,我们必须开辟西南战场,继续向南攻击,以战养战。”
盖聂听到这里,沉重的心情已有所缓解,脸上的悲戚之色也渐渐变淡。
按照这个策略实施,长沙的楚人不会因此而遭受劫难,最多也就是和灾民过一段饥寒交迫的艰难日子,而南下的灾民至少可以活下来一半,唯一面临死亡威胁的就是远征大军。西南战场必须开辟,大军必须南下远征,他们的离去事实上就是让留守的人活下来,否则大家都得饿死。
真正要杀出一条活路的是这支远征大军。远征西南是开疆拓土,开疆拓土的功绩非常大,咸阳更是开出了丰厚的报酬,他们即便战死在远征战场上,也能给家人留下一笔不菲的财富。
“武烈侯,你需要多少军队?”盖聂问道。
“越多越好。”宝鼎苦笑道,“你不要怨我,我只能先救老弱妇孺,尤其是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食物。当然,垦荒也需要劳力,所以每家每户可以留一个劳力。”
“何时募兵建军?”盖聂追问。
“渡江的同时。”宝鼎说道,“灾民乘船渡江,给我们赢得了建军的时机。每渡江五万人则建一镇,每镇青壮建军,保护老弱妇孺。”
盖聂吃惊地望着武烈侯。他万万没想到,武烈侯高明如斯。灾民从中原呼啸南下,如滚滚洪流,气势惊人,根本不存在分流的可能,至于募兵建军,更是想都不用想。但渡江南下把这些难题全部解决了。
乘船渡江,灾民全部被拆分。到了对岸,灾民形成不了洪流,只能任由秦军摆布。五万人一方镇,五万手无寸铁的灾民,只要五百全副武装的秦兵就能彻底控制他们,生杀予夺,如此一来,百万灾民就被秦军分割了,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驱使。
“武烈侯之才当真是神鬼莫测。”盖聂惊叹道,“怪不得你要南下,你要渡大江,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
宝鼎以手抚额,一脸的无奈,眼中更是露出深深的疲惫。
“混乱意味着死亡,只有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遵从命令,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死亡。”宝鼎说道,“长沙郡是我们的希望之地,我们的目标是夺取长沙的控制权,安置灾民,而不是把长沙变成废墟,把转徙变成浩劫,让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但是……”宝鼎口气一转,忧心忡忡地说道,“目前我们距离这个目标还很远,灾民随时可能失控,而你的到来,可以帮助我们有效解决这个危机。”
“请武烈侯吩咐。”盖聂当即拱手为礼,“盖聂必当竭尽所能。”
“你有多少人?有多少亲信子弟?有多少通晓事理可堪大用的门徒?”
“随我一起南下的有两百多人。”盖聂毫不犹豫地说道,“其中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弟子,还有我的至交好友。另外我还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联系到很多朋友,他们都像我一样,因为不愿意舍弃这些无辜灾民而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家园。”
宝面露喜色,用力一挥手,“召集他们,告诉他们西南策略,然后把他们分派到各镇出任统率,请他们配合各镇的墨家子弟,在最短时间内把我们的全部计策告诉灾民,务必让每一个灾民知道自己所面临的艰难处境,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在哪,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
盖聂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武烈侯。
荆轲和赵高也是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武烈侯。
“现在各镇的墨家子弟都来自大秦,河北人不相信他们,这可以理解。”宝鼎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河北人,你们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们一起南下逃荒,你们在灾民中深孚众望,他们信任你们,同样的话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大相径庭。”
“武烈侯,这可是机密。”盖聂说道,“这等机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宝鼎摇摇头,正色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不就是想知道生存之路在哪,想知道希望在哪吗?现在我把机密告诉你了,你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生存了,知道希望在哪了,所以你的态度变了,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仇怨,全心全意配合我,帮助我。既然你在知道机密后马上就信心大增,马上就转变了态度,那么可以想像,当所有的灾民都知道这个机密后,都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应该怎么走,都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后,他们会怎么做?”
盖聂楞然,久久无语,目光中的敬佩之色越来越浓。疯狂的武烈侯,疯狂的举措,但谁敢说他的疯狂是错误的?
荆轲和赵高本想劝阻,但听到宝鼎的话,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发过誓,我要和灾民患难与共,要和他们生死与共。”宝鼎的声音稍稍有些激动,“什么叫患难与共?什么叫生死与共?信任,他们信任我,我就要信任他们,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我,我就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我就应该告诉他们如何去生存,如何去战斗,如何去找到自己的希望。”
“机密?这也叫机密?”宝鼎冷笑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机密,但对于灾民来说,这不叫机密,这是他们生存的权力。把权力还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选择生存之路。”
“灾民们也是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拥有智慧,他们勤劳,诚恳,善良,坚强……为了生存,他们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宝鼎用力挥动着手臂,大声说道,“历史是他们创造的,奇迹也是他们创造的,相信他们,他们会给我们一个辉煌的未来。”
盖聂俯身跪拜,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封君心悦诚服。有勇气出手拯救百万灾民,这本身就要非凡的勇气,或者说需要一种失去理智的疯狂,但武烈侯不但疯狂,更具理智,这大概就是武烈侯屡创奇迹的原因吧。
“要快,要不分昼夜去办这件事。”宝鼎嘱咐道,“你既然承诺了,我就指望你了。我们能否以最快速度占据长沙,能否以最快速度安置灾民,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开赴西南作战,能否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就看我们能否在这短短时间里给灾民们指明一条生存之路,给予他们未来的希望。”
盖聂神色决绝,一口答应,当即拜别武烈侯。
宝鼎送他出了军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那面金质黑鹰令牌。
盖聂虽然不认识,但看到荆轲和赵高脸上的吃惊之色,自然知道这面令牌的份量,心里顿时忐忑,接还是不接?
“此事不仅仅关系到西南策略成功与否,更关系到百万灾民的生死。”宝鼎说道,“我希望你能暂时做我的客卿,我授你最大权限,这可以确保我们的计策顺利实施。”说着宝鼎把金牌递了过去,“你接下这面金牌,我就授权你组建河北军,由你出任河北军统率,让荆轲做你的裨将,如何?”
盖聂骇然心惊,目瞪口呆。这个冲击太大了,武烈侯的气魄也未免过于惊人,仅仅见了一次面,短暂地交谈了几句,武烈侯竟然就信任自己,愿意与自己共同承担拯救灾民的重任。
荆轲和赵高更是面面相觑,一脸的震惊之色。武烈侯是不是太疯狂了?是不是太霸道了?如此大事,也不经商议就擅自做主,独断专横,部属们心里怎么想?一旦失败了,或者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那结果可是不堪设想。
宝鼎目光炯炯地望着盖聂,目露挑衅之色。敢不敢接?
盖聂的心终于乱了。自从剑道大成以来,他就心如止水,但今天武烈侯却把一块大石头扔进了他的心湖,溅起冲天大浪。这是怎样的一块大石头?百万人的生死啊。只有迎接挑战才能赢得突破。盖聂毕竟是一代大师,他仅仅迟疑了片刻,便坚决地接过了金牌。
宝鼎长长吁了一口气。有盖聂相助,西南策略总算有了些胜算。以盖聂在河北的声望,以他强大武技做保证,灾民在绝望之刻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会遵从他的命令,如此不管是攻打长沙安置灾民,还是组建河北军南下远征,应该都比较顺利。上天眷顾。
“拟写奏章,连夜禀报咸阳。”宝鼎对赵高说道,“先去大帐,把大师的事情说一下,然后我陪大师与众位官长见面,共议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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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是名震天下的剑道大师,荆轲是声名显赫的大剑客,两人都是武烈侯的客卿,临危受命担此大任没有问题,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行险一搏了。
武烈侯的决定破天荒地得到了军政官长们的一致拥护,无论是魏起还是甘罗,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事实是残酷的,对渡江之后的事情,大秦的这些官长们都没有信心,即便武烈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也誓死追随,但那纯粹是没有退路之下的一种无奈选择,是死是活博一把了,心里还是彻底放弃。看到密密麻麻像蚁群一样的灾民,看到空空如也的粮仓,谁敢说自己可以拯救生灵?除了疯狂的武烈侯。
从制定西南策略开始,武烈侯就在疯狂中翩翩起舞,根本无视事实。今日也是一样,把突然出现的盖聂当作了救命稻草,授权他组建河北军,看上去西南策略似乎正在走上正轨,但饥肠辘辘的灾民现在就像饿极了野兽,一旦爆发,谁能控制?
双方共商大计,拟定详细部署。曝布和熊庸即刻渡江,率军杀进长沙。盖聂和荆轲召集人手,随后渡江,配合先期赶到江南的军政官员一边组建方镇,一边组建河北军。
方镇事实上就是灾民营,但因为有了管理机构,灾民在得到更多保障的同时也能发挥他们的群体作用。进入西南后,灾民就以方镇为单位进行安置,垦荒屯田,生产自救。另一方面,方镇还能为军队提供兵源。
先建方镇,把灾民组织起来,把混乱的形势扭转为有序的局面,最大程度地发挥灾民的力量。方镇组建好了,就可以组建军队,利用青壮灾民去开疆拓土,在进一步分流灾民的同时也让他们自己去创造未来。
宝鼎亲自把盖聂和荆轲送出了军营。
荆轲心情很复杂。像他这样的人在人世间拼搏,说到底还是为了功名。荆轲有名声,但没有功绩,原因很简单,寒门出身的贤才,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君王的赏识做一番大事?像苏秦、苏代兄弟那样一门显贵的例子,在中土空前绝后,所以寒门贤才大都以依附权贵而生存。权贵沽名钓誉的多,干事的少,招揽客卿还多时候就是为了装饰门面。这世上,贤才郁郁不得志的何其之多?荆轲也是如此。廉颇、李牧无一不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但荆轲在他们的眼里,最多也就是个值得信任的贴身护卫而已,从来不会给荆轲一展抱负的机会。
武烈侯对荆轲却是另眼相待,短短几个月之后,就让荆轲独当一面,给他展示才能的机会。如此大气魄的权贵,也算是当世罕见了。
“武烈侯,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注意安全,多多保重。”荆轲低声说道。
“我身边还有无畏,还有锐士,你不要担心。”宝鼎笑道,“前几天送走了遏云先生,今天又把你送走了。你们都是大才,值此危难之刻,务必竭尽所能去拯救苍生,否则岂不辜负了一身所学?”
荆轲想说什么,但觉得都是废话,把事情做好了,把人救活了,这就是对武烈侯最好的回报。
“临行前,我有件事托付你。”宝鼎说道,“找到张良。他才智出众,可以给你很大助力。”
“你要见他吗?”荆轲问道。
宝鼎想了一下,微微点头,“如果他愿意的话,就带他来见我。”
第一卷 崛起 第287章 过江龙
第287章 过江龙
楚国密切关注中原局势。
中原乱了,楚国反攻的机会也就来了,为了能在第一时间配合齐国发动攻击,楚国悄悄集结军队,部署于淮水北岸。
然而,中原形势突然急转直下。河北灾民虽然如预料的那样蜂拥南下,但他们并没有在中原停留,而是如狂飙一般向大江一线席卷而去。
楚国最初没有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看着灾民冲进南阳,冲向南郡。秦国混乱的地方越多,失控的局面越大,对楚国反攻就越是有利。直到灾民纷纷聚集于江陵,人数越来越庞大,而中原紧张局面明显缓解的时候,楚国才蓦然意识到危机来了,秦国卑鄙无耻,竟然把自身的灾难转嫁到了楚国的江南之地。
这时齐国十万火急书告寿春所有真相,齐国迫于中原局势的变化,不得不放弃攻击中原之策。楚国惊呼上当,但为时已晚,江陵一带的灾民已经开始渡江南下,秦国水师更是顺流而下,了楚国水军的攻击之路,而楚国淮南、江东一带的步军此刻都部署在淮水两岸,根本来不及去救援千里之外的长沙郡。
楚国尚未拿出解决江南危机的策略,中原秦军却开始了大规模的集结,其主力在鸿沟一线、睢水一线做出了威胁态势,这导致楚国局势骤然紧张,更不敢随意抽调军队去支援长沙了。
阳文君熊岳奉楚王之命,日夜兼程赶赴大梁,与坐镇中原的秦公子扶苏,丞相昌平君熊启紧急商谈。
此刻楚国以临武君景缨、项君项燕为首的军中统率们向李太后和楚王连续施压,坚决要求派军队赶赴长沙郡进行支援,以解决突然爆发的江南危机。令尹夏侯屈无诸迫于军中统率们的压力,也不再坚持“中立”了,毅然站到了主战派一方。
李太后和楚王在呼啸而来的危机面前几乎窒息了。这时候他们考虑的不是江南危机,而是寿春危机,楚国贵族们正在联手控政局,楚国的王统岌岌可危。此刻假如抽调主力大军去支援长沙,寿春势必被淮北军所控制,楚王危矣;反之,置江南危机于不顾,任由灾民肆虐长沙,长沙郡必定落入秦国之手。一年内,楚国连续两次遭到秦国的攻击,大片国土丢失,李太后和楚王的威信势必遭到重创。一个无能懦弱没有威信的大王,在国难当头、国祚风雨飘零之刻,还能在王位上坚持多久?
李太后考虑再三,断然决定“壮士断腕”,宁愿放弃江南之地,也绝不会放弃王位。国土丢失了,损失的不过是大王的威信,而王位丢失了,那就连性命都没了。
李太后的决策遭到了大多数楚国贵族的反对。一切根源都来源于李园的合纵之策,假如没有李园的合纵,楚军就不会遭遇方城大败,楚国国力就不会损耗惨重,而楚人更不会遭到秦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辱,国土更不会接二连三地丢失。李氏外戚应该为今日楚国的困境承担所有责任。
这一次李太后绝不退让,表现得极度强势。
李太后有她坚持的道理。灾民渡江进入江南,长沙郡首当其冲,江南肯定要遭遇一场空前劫难,即便派军队过去,最多也就是阻挡秦军的攻击,但现在的问题是,秦军会不会趁火打劫?江南在灾民的肆虐下饿殍遍野,死尸遍地,秦军即便趁火打劫,拿到手的也就是一块“死地”,没有大量的投入和数年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就目前秦国的现状来说,咸阳愿意背上这个大包袱?如果咸阳没有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秦国现在就不会夺取江南,而是等到江南恢复之后。
秦国不打长沙,不夺江南,那么楚国遭受的就是一场灾难,被无耻的秦国用卑鄙手段转嫁而来的灾难,如此一来,楚国不但没有丢失国土,反而可以借此机会激起楚人对秦国的仇恨,而对年少楚王的威信来说,损失也是非常有限。
李太后的坚持和强硬导致寿春矛盾进一步激化,尤其那些封地在江南一带的楚国贵族,更是切齿痛恨,愤怒之下竟然叫嚣着要驱赶李氏外戚。李太后毫不手软,一天之内把十几个贵族官员赶出了朝堂。她对李园的死本来就怒气冲天,正愁着找不到报复的机会,这下正好,一帮不知死活的贵族送上门了,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寿春政局的混乱让江南之地的楚国官员无所适从。江南危机迟早都要让朝堂上的激烈矛盾来一次大爆发,现在李太后是驱赶贵族,下一步可能就是血腥,而地方官员肯定会遭到牵连。
江南爆发危机,江南官员们都要承担责任,一个跑不掉,他们是朝堂斗争的第一批牺牲品,脑袋保住的可能性并不大。既然大难将至,大劫难逃,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啊?如其给灾民“吃”了,或者做了权力博弈的牺牲品,倒不如在危机没有爆发之前,带着财富远走高飞。
当官员们还在谋划着如何逃亡的时候,江南一带的闲居贵族和巨贾富豪们已经开始大逃亡了。
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灾民冲进江南,那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灾民就像洪水,就像蝗虫,所过之处,必定寸草不留,不要说财富保不住了,就连一身肉估计都会变成灾民肚子里的食物,所以逃跑是唯一的求生之策。
恐慌就像瘟疫,瞬间传遍江南,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谣言四起,什么灾民已经全部渡江正呼啸冲来,什么几十万秦军正在渡江,很快就要席卷江南……江南乱了,不管是贵人、富人,还是底层士人,甚至包括一些贫穷的庶民,都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到逃亡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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