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齐国。王贲则北渡大河,进逼赵国长城。
大梁一战,武烈侯彻底确立了自己在中原战场上的统率地位,没有人胆敢违背他的命令。各军紧急调整部署,严阵以待。
一时间,中原形势异常紧张,大战一触即发。
公子宝鼎终于看到了历史改变的后果。提前灭韩似乎没有影响到大局,但提前灭魏,中土大势立即为之一变,齐国这个强敌出现了,而楚国也不得不大兵压境,赵燕两国更是放弃一切争议火速结盟。
灭赵是否还能借助历史实施反间计诛杀李牧,继而轻松拿下邯郸?齐国是否还会袖手旁观,任由秦国一统天下?
赵国和齐国的命运一旦因为历史的改变而改变,那么秦国的统一进程也必将改变。
宝鼎这段时间密切关注中土大势的变化,预感到未来的统一之路将异常艰难。
魏国之地本有河内郡、陶郡、方与郡、砀郡和大宋郡,郡县都不大。武烈侯与桓齮、司马锌等人商议后,决定合并为东郡和砀郡。宝鼎以此方案禀奏咸阳,并举荐了两位文官出任新郡郡守,一位是老将王陵的儿子,一位是驷车庶长公子豹之子。
目前中原五个郡,三川郡控制在蒙氏手上,宝鼎只能控制南阳、颍川、砀郡和东郡。这四个郡宝鼎无论如何不会放弃。此刻他既然开口了,秦王政也不好公开与其争执,即便不情愿也只能暂时忍着。
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炽和郎中令冯劫奉秦王之命,日夜兼程赶到大梁,犒劳前线将士。
魏国灭亡,发生巨变的不仅仅是中土形势,咸阳政局也在平静之中暗流涌动,形势异常严峻。
整个中土恐怕都没有想到秦国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吞并韩魏两国,秦王和咸阳的权贵公卿们自然也不会想到武烈侯竟然有如此惊天手段,以雷霆万钧之势占据中原。武烈侯公子宝鼎因此名震中土,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中土各国措手不及,秦国如此,赵齐楚燕四国更是如此。
咸阳根本没有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虽然武烈侯曾在咸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秦王和中枢,要尽快做好统一中土的准备工作,但统一在所有人的心里,包括在秦王政的心里,都是一个为之奋斗终生的理想,这个理想在他们看来距离成功还非常遥远,然而,武烈侯有天纵之才,有鬼斧神工之能,在他进入中原短短数个月之后便拿下了韩魏两国,就此奠定了统一中土的牢固基础。
统一对大秦来说,已经不是梦想,但大秦没有为统一做好准备,国策、律法、官员等等各个方面,都没有做好准备。
武烈侯有准备,为此他曾数次献计进言。此时此刻,武烈侯极有可能在中原实施一系列新制度,从而在国策上与咸阳形成对抗。这种对抗对咸阳极其不利,但咸阳现在非常被动,短期内无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而武烈侯却可以利用中原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迅速拓展自己的实力,关西和中原不可避免的要陷入分庭抗礼的窘境,目前的大好局面将尽数毁弃,更严重的是,秦国可能爆发内战。
今日的武烈侯如日中天,老秦人更是倾力相助,再加上中原富庶的土地,武烈侯的实力已经让咸阳畏惧,这时候武烈侯假如失去理智,或者欲望无膨胀,或者居心叵测之徒在背后推波助澜蓄意激化矛盾,那后果可想而知。
咸阳因此忧心如焚,秦王和中枢更是焦虑不安,御史大夫熊炽和郎中令冯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赶到了大梁,而他们所承担的重任直接关系到了大秦的未来。
武烈侯的行辕位于梁沟东南方向的梁囿。梁囿是魏国王室林园,林木郁葱,景色如画。
公子宝鼎在辕门外迎接熊炽和冯劫的时侯,毫不避讳自己的惊讶。两位公卿大臣以如此快的速度赶赴大梁,显然不是为了所谓的犒军,而是咸阳对自己实力的急剧扩展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
我还没有对咸阳发难,咸阳就迫不及待地要遏制自己了,这也未免过于心急了吧?宝鼎虽然言辞谦恭,但心里已经非常不满了。
进了大帐,宝鼎马上把中原局势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赵国只能退守漳水长城一线。齐楚两国则陈兵边境,与秦军对峙。魏国有五郡,除了边境部分大城已经被秦军接收外,其余郡县保持原状。护军府打算在局势明朗后,火速派军队接收所有郡县,确保秋收。
熊炽和冯劫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齐楚两国反应激烈,陈兵边境,中原局势因此紧张,导致武烈侯来不及稳固新占郡县,这给了咸阳足够的时间。
第一卷 崛起 第243章 得人心者得天下
第243章 得人心者得天下
韩国国土小,颍川之地人口有限,吞并之后容易整合,但魏国国土较大,人口也多,又处在中原腹地,赵楚齐三个大国环伺四周,吞并难度大,整合难度更大。现在秦国以雷霆之势吞下了魏国,接着便面临整合难题。
稳固中原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适当的政策,还要循序渐进,不能急躁。秦魏两国仇恨较深,若想让魏人接受亡国的事实并遵从秦国的律法,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否则魏人一旦叛乱,赵齐楚三国乘势攻击,中原可能得而复失。
咸阳拿出来的对策简单而粗暴。
在中原郡县强行实施秦国所有制度,违抗者,以武力镇压。
韩魏两国的宗室、公卿大臣、巨商富豪全部迁徙到关中、蜀和南阳三地,其财富除维持生存的以外,余者全部充公。
中原郡县的学府以法家学术为学习内容。韩魏两国的西河学术和鬼谷学术由官学转为私学,但为了防止韩魏两国的叛逆利用私学进行串联谋反,咸阳严格限制中原私学。
中原郡县重新编制户籍,同时以严厉的连坐法阻止人口的逃亡,以便征收赋税和征发徭役。
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统一,钱币统一。该统一的事务全部统一,以便政令畅通、令行禁止。
拆除韩魏两国境内的所有长城和大部分关隘,大肆搜捕和打击韩魏两国的叛逆,严厉打击自由流动的任侠,以便迅速稳定中原。
熊炽和冯劫把咸阳关于稳定中原的诸多政策详加阐述。
宝鼎沉默不语,神色越来越凝重。咸阳拿出的策略对他而言很熟悉,历史上秦国在统一过程中实施的就是这些策略,尤其统一之后,甚至把中土的铁器全部收缴起来炼铸了十二个巨型铜人。事实证明,秦国征服了东方六国的土地和人口,但没有征服东方六国的人心,帝国最终在十五年后轰然倾覆。
“武烈侯,我和昌文君飞速赶到大梁,就是奉大王之令,听取你对这些策略的意见。”冯劫看到宝鼎脸色冷峻,知道他肯定有不同看法,于是笑着说道,“武烈侯以雷霆之势拿下中原,灭韩吞魏,咸阳始料不及,相关策略拟制匆忙,难免有不周之处,请武烈侯不吝赐教,畅所欲言。”
宝鼎踌躇良久,缓缓说道,“我曾对大王说过,吞并六国统一四海并不难,难在征服中土民心。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而就今日中土来说,得士人之心者得天下。”
熊炽和冯劫互相看看,两人心有所感,凝神细听。
“中原是中土诸子百家兴盛之地,鬼谷学术和西河学术曾帮助魏国称霸天下。其后才有齐国的稷下学宫。齐国遭到六国合纵攻击,差点亡国,稷下学宫由盛转衰,于是邯郸代替临淄,成为天下士人集中之地。邯郸大战之后,赵国凋落,天下士人复奔东方,稷下学宫再次兴盛,而荀子的出现,更是把稷下学宫的地位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我曾献策大王,试图利用韩非子的影响力打造咸阳学宫,但之前吕不韦的罢黜,导致数千士子随其东去,《吕氏春秋》更是束之高阁,咸阳的学术地位因此遭到重创,仅靠一个法家泰斗韩非子根本无力担此重任。”
“今日我们拿下中原,完全可以以西河学派为主力,以法家、墨家和鬼谷等诸子学派为辅助,在中原之地重建中土学术之圣地。”
“如果中土士子云集于洛阳和大梁,诸子百家再度昌盛,不但可以为大秦收士人之心,更能为大秦培育出大量的人才。天下士人有了出路,必然归心,如此中原稳定,大秦稳定,统一更是势如破竹,而统一后的大秦也必将迎来长治久安。”
武烈侯直指要害,熊炽和冯劫从维护咸阳中枢的决策出发,不得不反驳。
反驳的理由很牵强,无非就是韩魏士卿纠结两国的贵族富豪图谋造反。
宝鼎嗤之以鼻,“韩魏两国的宗室权贵被禁闭于咸阳,巨商富豪则被禁锢于蜀郡,留在中原的这些士人地位低下,无权无势,也没有富可敌国的钱财,他们拿什么纠结?又如何谋反?又有什么理由谋反?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天下士人莫不如是,否则孙武、吴起、李悝、苏秦、公孙鞅这些人如何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今日我中土大秦最强,只要大秦坚持以贤取士,不拘一格降人才,何愁天下士人不归心?”
宝鼎的反对引起了熊炽和冯劫的警觉。
打击西河和鬼谷学派,遏制中原私学,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它影响深远,直接关系到了大秦未来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
对贵族来说,此策可以断绝寒门士人与豪门贵族争夺权力和财富,而对法家来说,此策则可以断绝其它学派的士人与法家士人争夺权力和财富。
宝鼎在中原重建中土学术圣地,大量起用各学派的寒门士人,获得中土士人之心,其实力和声望必然无限制膨胀,这不仅仅影响到了大秦“法治”的根基,更影响到了大秦的稳定。
双方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宝鼎据理力争,其论据有历史事实为依据,熊炽和冯劫最终败下阵来,理屈词穷。
“武烈侯,这件事暂时搁置。”冯劫摇手说道,“此事你还是上奏咸阳,由大王和公卿大臣们朝议决断,我们三个人就不要争了,还是尽快拿出稳定中原的详细计策为好。”
宝鼎点头同意,心里却是暗自叹息。这件事恐怕要激化关西和中原之间的矛盾,但即便咸阳不同意,自己也绝不会放弃。如今自己有实力了,凡是关系到未来帝国长治久安的事,自己都要坚持,决不退缩。历史改变了,统一进程显然加快了,留给自己改变国策的时间更少了,该争的就要争,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若想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中原,无非在三个方面定计策,也就是拟定军、政、财三大策略。”
宝鼎这话一说,熊炽和冯劫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咸阳这次措手不及,的确准备不足,但这并不代表咸阳就没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拿出对策,之所以拿不出来,是因为武烈侯这个特殊的存在。武烈侯需要什么?他的底线又是什么?咸阳不知道,所以从稳定出发,咸阳只好避重就轻,拿出一套看似简单粗暴的策略,然后叫熊炽和冯劫火速赶到大梁,其目的就是试探武烈侯的底线。
“大秦的疆域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财赋也越来越多,但战场也远了,战场也多了,战争规模也更大了,这时候大秦的攻防策略要改,兵制也要改,否则无法适应统一战争的需要,这必将阻碍大秦的统一进程,影响到王国的安危。”
当今中土各国的兵制大致一样,主要是郡县征兵制,再辅以常备军制。郡县征兵制就是战时征发一郡或一县壮丁进行作战。常备军制就是职业军人了,常备军主要指京城卫戍军。
不过因为战争过于频繁,常备军的范围有所扩大。秦国的蓝田大营就常备两万军,没有战事的时侯,关中壮丁轮流到大营训练。北疆军也是如此,北疆军老营在离石要塞,常备一万军,打仗的时侯再征发义渠。其它诸如北部军、南部军都是由临时征发的郡县军队组成。遇到要倾尽国力而战的时侯,即便是远在西南的巴蜀,其地方军也要长途跋涉赶到战场作战。
疆域小,地方军集结时间短,不影响战局,但疆域大,战场动辄就在几千里之外,再以这样的方式集结军队就来不及了。
宝鼎把修改兵制的原因大概解说了一下后,说到了正题,“我建议咸阳增加常备军的兵力,离石要塞的北疆常备军扩大到五万,中原常备军的兵力预定为十万。撤销蓝田大营的常备军。”
战场远了,战争规模大了,增加常备军情有可原,这一点熊炽和冯劫可以接受,但秦王政和咸阳肯定难以接受。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武烈侯事实上在中原拥有了十万大军,这对咸阳的威胁太大了。尤其可怕的是,武烈侯还提出撤销蓝田大营的常备军。蓝田大营是戍守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秦王和咸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撤销蓝田大营的常备军。
“武烈侯,你必须考虑到大王和咸阳能否接受?”冯劫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出言提醒。
宝鼎心里怒气上涌,但他忍住了,“请两位回去代为禀奏大王,我是大王的弟弟,我身体里流淌着老嬴家的血,我没有任何理由背叛老嬴家,背叛大王,背叛大秦。”宝鼎说到后来,声音不知不觉就提高了,“我在前方浴血厮杀为了什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统一中土,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建立一个庞大的大秦帝国。”
冯劫看到宝鼎怒不可遏,眼内杀气凛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熊炽急忙安抚,“武烈侯,我们一定把你这句话禀奏大王,相信大王一定会支持你。”
宝鼎摇摇头,强忍怒火,继续说道,“离石要塞五万常备军,中原十万常备军,十五万将士从各地抽调,但关中悍卒至少占据一半,如此一来,蓝田大营还能维持常备军吗?那关中的田地还要不要耕种了?十五万常备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大秦少了十五万耕地的壮丁,你知道不知道?”
“将来的战场越来越远,军队几十万,民夫几十万,钱粮的耗费极其惊人,一场大战打下来,我大秦支撑得了吗?”宝鼎厉声问道,“想一想那些庶民,想想他们能否承受如此沉重的赋税和徭役?所以我们必须扩建常备军,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以最小的代价去赢得胜利,而不是动辄就是倾尽国力一战,听明白了没有?”
熊炽和冯劫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武烈侯年少轻狂,如今战功大了,更是骄横无礼,竟然冲着自己的师傅和一位封君大叫大嚷,换了谁都脸色难看。
“疆域大了,王国的防务策略是不是也应该改了?”
宝鼎把案几上的地图铺开,手指用力敲击着,从西北的大月氏到大漠的匈奴,再到赵国、齐国、楚国。
“你们看看,大秦四周群敌环伺,这时候我们是被动防御还是以攻代守,四处出击?”宝鼎质问道,“大秦的攻防策略到底是守内虚外还是守外虚内?你们回去问问大王,问问国尉,问问两位丞相,问问他们大秦的攻防策略是不是要从整个中土出发,而不是再继续着眼于一个小小的王国?”
熊炽和冯劫心里有些发慌。倒不是畏惧武烈侯,而是武烈侯的远见卓识让他们自愧不如,而这种远见卓识的背后是强大的实力,这种实力没有穷尽,因此可以想见未来咸阳所面临的巨大威胁。
大秦的国防策略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在商鞅变法之前,大秦主要是向西拓展领土,变法之后,大秦转而全力向东拓展。这个国策至今未变。总结起来,无非就是生存,就是称霸,至于说统一,那还是个理想,只不过武烈侯的横空出世,让这个理想变得清晰可见了。
守内虚外?守外虚内?这句话两位公卿听得懂,只是第一次从武烈侯的嘴里听到,他们的思路突然大开,同时也感受到了武烈侯远大的志向。有宏图大志的人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些蝇头小利,可叹秦王和咸阳的公卿大臣们以己之心度武烈侯之腹,根本不相信武烈侯的忠诚。
“如果我大秦的国防策略是守外虚内,以攻代守,积极防御,那么我大秦的军队当然要放在国门之处,以便随时杀进敌国,把战火燃烧在敌人的国土上,不断地击败敌人,拓展疆域。大秦的疆域越大,京都就越安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宝鼎冷笑道,“当大秦的军队在敌国的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时侯,京都还需要大量的镇戍军吗?”
熊炽和冯劫在这种大事上不敢擅自发表意见。在宝鼎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两人只能表示如实奏报。
宝鼎也不做纠缠,他只要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让他们带回咸阳就行了。
在行政制度上,秦韩魏三国大体近似。宝鼎在郡县二级地方官制的官员配置及其职权,还有本地官吏的选拔等方面做了一些有利于加速整合的改动,但在学府制度上,宝鼎坚持重建中原的文化学术中心地位,给中土士人一个展示自我价值,实现理想抱负的机会。
士人最大的理想无非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此他们要入仕,要做官,但此举牵扯利益太大,咸阳肯定有一番激烈博弈。
在赋税制度上,中土各国也是基本一致,田租、商税是王国财政的两大来源,冶粟内史和少府是王国的两大财政机构。因为田租受制于农耕水平,所以各国都把增赋的目标放在工商业上,像白圭、计然等人都提出了以商富国的策略,而吕不韦更是身体力行积极实施,导致这一时期的工商业蓬勃发展。
不过,宝鼎知道工商业的发展决定于农耕水平,只有农耕水平提高了,粮食满足需要且有盈余,大量劳动力从农耕中解放出来,工商业才会真正意义上发展。这个时代的工商业兴盛主要是因为列国争霸,中土诸侯林立,战争频繁,各国需要大量物资,更需要互通有无,这才有了工商业的发展。中土统一后,迫于农耕水平的落后,帝国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经济上都要遏制工商业,“重农抑商”肯定是统一后的基本国策,这一点宝鼎有清醒地认识,他所能做的就是在“重农”的基础上兼顾一下工商业,而不是像历史上的那样全盘否定工商业,甚至一棍子把商贾全部打死。
当前中土大势依旧是诸侯争雄,虽然秦国雄踞西方,一枝独秀,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谁敢保证大秦在占据优势下的情况下可以顺利地统一中土?或许一着不慎就满盆皆输了。所以宝鼎认为,现在咸阳就急不可耐地掠夺韩魏巨商富豪的财富,把白氏、孔氏、张氏这种传承几百年的巨商彻底打倒是极端错误地做法,对大秦来说,此举除了掠夺一点财物外,再无好处,有百害而无一利。
“自伊阙一战后,韩魏两国便走向衰落,而长平大败导致赵国一蹶不振,韩魏两国就此失去强援,前景黯淡。韩魏两国的巨商富贾也就从那时候开始逐步把财富向齐楚秦三国迁移。”宝鼎说道,“相信此事你们也有耳闻,像这种传承几百年的官商一体的大家族当然不会有与国共存亡的念头,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和财富,早就未雨绸缪,开始谋划生存与发展大计了。”
“我们刚刚拿下中原,咸阳就毫不留情地打击和镇压韩魏两国的巨商富贾,这将给中土的巨商富贾们传递一个怎样的讯息?”宝鼎冷声说道,“当巨商富贾在秦国看不到未来,人人自危的时候,必定纷纷逃亡东方诸国,这将给大秦带来多大的损失?将给统一大业设置多大的障碍?”
“反之,如果咸阳善待韩魏两国的巨商富贾,利用他们的财富和广布中土的深厚人脉,不但可以大肆掠夺敌国财富,减损敌国国力,还能给大秦带来源源不断的商税和战争物资,尤其重要的是,这会给敌国的巨商富贾们以希望,当敌国摇摇欲坠之时,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极有可能倒戈一击,而这些人的隐藏力量极其庞大,他们的倒戈一击在关键时刻将决定敌国的生死。”
宝鼎说到这里,言辞恳切,“请两位回到咸阳,务必把我的这一观点转呈大王和中枢公卿,请他们慎重考虑,以免一步错步步错,延误了统一大计。”
这话就是威胁了,言下之意咸阳如果一意孤行,那么他将采取必要的措施,阻止咸阳打击和镇压韩魏两国的巨商富贾。
第一卷 崛起 第244章 马儿要吃草
第244章 马儿要吃草
熊炽和冯劫满口答应,心里却各有打算。
正如咸阳所预测,武烈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从国策到具体政策,无不涉及,如果按武烈侯的建议来,那咸阳不但要在国策上进行修改,更要在具体政策上推陈出新,而这显然不能被咸阳所接受,接下来的博弈将异常激烈,各方势力都要在这个时侯及时调整策略,尤其“站队”的问题,更是直接关系到未来的利益。
“我们在离开咸阳的时侯,大王和丞相等公卿大臣正在商议对武烈侯和诸位统率的赏赐。”冯劫笑道,“此仗拿下中原,武烈侯和诸位统率劳苦功高,这个赏赐实在让大王和中枢公卿们为之棘手啊。”
宝鼎冷笑,“这个世上没有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好事,自古至今都没有。”
熊炽和冯劫脸色微凛。武烈侯语气不善,显然对咸阳的“吝啬”极其不满。
“中原大捷,关键在两战,一是全歼合纵军,二是攻克大梁。正是因为我们全歼了合纵军,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韩国。接着我们又以最快速度攻克了大梁。拿下大梁,全歼魏军,导致齐国失去了救援的意义,这才让我们迅速占据了中原。”宝鼎说道,“此中功劳之大,无须我一一赘述。”
“我本是宗室,大王将我从北疆召回,给了我无上荣宠,封我为君,赐我南阳。我受之有愧,无以为报,只能浴血疆场,誓死报国。中原一战,不负大王重托,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今日我在此郑重申明,我与大王有十年之约,如果我十年之内未能统一中土,我自会遵守诺言,归返北疆,从此再不回咸阳。在此期间,我所建一切战功皆为报答大王,我为大秦而战,所以我不要任何赏赐。”
熊炽和冯劫万万没想到武烈侯竟然当场发誓说出这番话来,不禁目瞪口呆。
咸阳最害怕的就是武烈侯恃功自傲,毫无节制地索要权力和财富。财富好办,但权力不能无限制地给予。武烈侯已经是一等封君,爵位没办法再升,如果武烈侯强行要挟咸阳,那咸阳也只能做出退让,授予其统兵大权,而这必然引起咸阳的强烈不安和不满,秦国可能陷入内讧,兄弟阋墙的结果就是耗尽国力,最终损人损己伤害王国。
“武烈侯这话当真?”冯劫激动之余,脱口问道。问完他就后悔了,这话能问?假如武烈侯有意试探咸阳,自己岂不成了武烈侯第一个打击的对象?
“大丈夫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宝鼎厉声说道,“我若有违誓言,万箭穿心而死。”
冯劫悻悻无语,腆着老脸“嘿嘿”笑了几声,“武烈侯好气魄,好胸襟。”
“但咸阳未免太小气了。”宝鼎揶揄道,“现在不过拿下韩魏,攻占了中原,咸阳就不愿赏赐前线统率了,那如果过几年他们拿下了赵国,攻占了齐楚,统一了天下,咸阳是不是要兔死狗烹啊?”
熊炽和冯劫的脸色再变。这话要是武烈侯当着前线统率的面说出来,将造成什么后果?统率们一旦把怨气撒到咸阳头上,那武烈侯得到的不仅仅是军队,还包括这些统率的忠诚。
“就把这句话转告大王和中枢公卿。”宝鼎用力一挥手,“统一天下最终还要靠军队,靠前线统率,靠我们的将士浴血厮杀。天下统一了,大王得到的是万里江山,而你们这些中枢的公卿大臣因为做出了正确的决策而拿走了最大的功劳。大王和你们吃肉,但也要给前线拼死拼活流血流汗的将士们喝点汤,否则,统一大业遥不可及。”
“武烈侯的意思是……”冯劫有意逼着武烈侯说出他的底线。
“君侯算什么?”宝鼎毫不避讳地说道,“以现在的大秦律来说,即便是君侯也有个三六九等。难道封几个君侯,我大秦的江山就摇摇欲坠了?我大秦的财富就被瓜分完了?封一批君侯与统一天下比起来,孰重孰轻,难道你们不知道?做人不要太贪婪,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此刻大秦已经开始进入统一中土的关键时刻,这时候大王和咸阳应该怎么做,难道你们不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必有死士,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
武烈侯亮出了底线,熊炽和冯劫也没有感觉太大的意外。
在这之前咸阳也有过争论,但无论是大王还是中枢公卿大臣,都不愿意给前线统率升官加爵。武将大批的升官加爵,老秦人必将迅速崛起,这不仅意味着咸阳的权力和财富分配平衡被打破,咸阳的权力斗争也将进入一个高嘲,而尤其让咸阳不安的是,武烈侯的实力因此而迅速膨胀,即使他没有得到任何赏赐,但他的手下,他背后的势力都因此而受益,他本人的实力当然水涨船高,这对咸阳的威胁太大了。
宝鼎敢说这番话,直接对咸阳提出要求,倒不是因为自己功勋大了底气足了,而是他知道在历史上,秦王政的确封赏了一批列侯,这从琅琊石刻上就能窥见一斑。
从琅琊石刻上可知,王翦、王贲父子和冯毋择都是列侯,由此推测蒙氏、冯氏也有不少人封侯了,那么可以想见,当时的公卿大臣比如丞相隗状、王绾、御史大夫冯劫等人不是封侯就是封君,这是肯定的,秦王政不可能只封武将不封文臣。既然秦王政迫于统一中土之后文武大臣功勋太大,不得不大加封赏,那么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并不会让秦王政和咸阳中枢感到过份为难,相反,中枢里的公卿大臣恐怕私心里也想封君封侯,只不过不敢提而已。
“武烈侯对目前中原局势怎么看?”熊炽换了一个话题。
这应该是咸阳最为急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假如武烈侯和老秦人有心一鼓作气拿下赵国,以武烈侯神鬼莫测的本事,成功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但如此一来,咸阳就更加被动了,武烈侯必定联合老秦人直接干涉朝政,未来咸阳政局不堪设想。
宝鼎沉吟良久,说道,“赵国有河北和代北的广袤土地,人力财力和物力超过了韩魏两国的总和,他们还有齐燕两国的支援,一旦我们发动攻击,南方的楚国也会竭尽所能予以帮助,所以攻击的难度非常大。”
停了片刻,他继续说道,“请两位回去代禀大王,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一定拿下邯郸,灭亡赵国。我说三年内灭赵,那就一定做到。”
两年时间,中土形势必定发生变化,四国鼎立的局面已经不可阻止,赵燕齐楚四国为了遏制秦国的壮大,肯定要结盟抗秦,所以接下来秦国要想在统一战场上继续高奏凯歌,恐怕难如登天。
咸阳一致认为,如果武烈侯趁此良机攻打赵国,那胜负难说,但一旦他决定停下来,等到稳定中原之后再北上灭赵,那他就没有任何胜算了,不是咸阳不支持,而是齐楚两个大国对中原虎视眈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秦国击败赵国了。
目前中土形势是东西方对峙。西方秦国一家独大,东方由北到南依此是燕赵齐楚,一字长蛇摆开,秦国要独自对付四个王国组成的长蛇阵,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一旦秦国击杀了赵国,斩断了长蛇阵,那接下来就是各个击破,摧枯拉朽了,所以东方四国感到了生存的危机,再不敢麻痹大意了。
咸阳迫切希望武烈侯停下征伐的脚步,这可以给咸阳赢得足够的制定新策略实施新谋划的时间,而武烈侯也遂其所愿,不再发动新的攻击了,这让熊炽和冯劫暗中松了口气。
第二天,王贲、蒙武、杨端和、桓齮、司马锌、章邯、魏起和颍川郡守隗藏陆续赶到护军府行辕。
熊炽、冯劫一边与众人商讨中原局势,一边聆听众人关于稳定中原的建议和看法。
武烈侯在这之前已经召集众人多次商讨稳定中原之策,他的观点和想法已经被众人所接受,其中很多具体政策已经开始实施,因为这些策略对各方势力都有利,所以包括蒙武、魏起等关东人、楚人在内,都异口同声地向两位咸阳特使表达了与武烈侯相同的建议和看法,这使得熊炽和冯劫切身感受到了武烈侯威望的增长和实力的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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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熊炽、魏起和杨端和聚在一起,商量楚系应该拿出何种策略应对新形势。
在另外一座军帐里,冯劫、蒙武和冯毋择也坐在一起,商量关东人在今日局面下如何谋取最大利益。
武烈侯则把熊庸请到了军帐。
“你父亲来了。”宝鼎说道,“你要去拜见你父亲,向你父亲认错。”
熊庸沉默不语。
“还记得我在蓼园对你说过的话吗?”宝鼎问道。
熊庸沉吟良久,微微点头。
“太后的身体不好,随时会出事。”宝鼎的眉头深皱。
在他的记忆里,华阳太后是在赵国灭亡之前去世,虽然具体时间不记得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即使拿下了赵国,再建战功,实力更大,但因为远离咸阳,对咸阳激烈的权力博弈还是鞭长莫及。楚系外戚在老太后去世之后,必将迎来“寒冬”,而楚系外戚的整体没落,必将给关东人以可乘之机,偏偏这时候巴蜀人需要时间整合楚系力量,隗氏短期内尚无法代替楚系控制朝政,那么可以想见,朝政必将被关东人所控制,这将导致咸阳和中原的矛盾激化。
咸阳政局的变化势必影响统一大战。宝鼎不想陷入被动,他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想方设法让楚系外戚提前做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让楚系外戚在老太后去世之后还能继续控制朝政,最起码要控制到赵国灭亡之后,否则攻赵一战十有八九要失败。
“老太后去世,对熊氏来说是场灾难。”宝鼎继续说道,“这场灾难在我看来难以避免,但我们可以拖延灾难的发生,以便最大程度地减少熊氏的损失。”
熊庸从宝鼎忧郁的眼神和沉重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太后她……她又病了?”
“时间不会太长。”宝鼎说道,“少则一年,多则……。”宝鼎犹豫了一下,想到老太后如果去世,咸阳绝不会发动征伐,由此倒推,老太后去世的时间可能就在明年的某个时侯。“多则一年半。”宝鼎断然说道。这句话他要通过熊庸告诉熊炽,把时间说短一点,必定会让楚系外戚的危机感更重,一系列的谋划势必进行得更快。
熊庸知道当初是武烈侯举荐了鬼医橘奴,而鬼医橘奴竟然奇迹般地把老太后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以橘奴的本事,让老太后再活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现在武烈侯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又叫他与父亲熊炽握手言和重归于好,显然是为熊氏着想。老太后一走,熊氏失去靠山,后果的确严重,毕竟熊氏有前车之鉴啊。武烈侯与熊氏有盟约,熊氏一旦倒了,对武烈侯的影响很大,这就是武烈侯出手相助的原因。
熊庸郑重答应了,担心地说道,“我恐怕帮不了武烈侯。”
“你从现在开始就回归熊氏,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宝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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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武烈侯带着熊庸到了墨者遏云的军帐。
遏云是西墨剑士,在鼓角楼名气很大。鼓角楼每年都要为秦军中下级军官教授攻防之术,遏云就是老师之一。现在遏云是蓼园客卿,带着一批弟子扈从于武烈侯左右。军中不少将率都认识他,常常到行辕拜访他。
熊庸跟着武烈侯走进遏云的军帐后,第一眼便看到了王贲,接着看到了颍川太守隗藏,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父亲熊炽高踞上座,正与王贲低声笑谈。熊庸颇感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熊氏和老秦人的关系一向紧张,熊氏主要在朝堂,而老秦人大部分在军队,所以两者基本上没有来往。父亲什么时侯与王贲建立了如此亲密的私人情谊?
几个人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遏云奇怪地看了熊庸一眼,然后退出了军帐。
宝鼎冲着熊庸招招手。熊庸恭恭敬敬地给熊炽行大礼,然后说了几句请罪的话。他心里的芥蒂没有消除,这次纯粹是因为武烈侯的逼迫,否则他绝不会向熊炽请罪。
熊炽面无表情,自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