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连根拔除,这才是真正的报仇。”
南山子白眉紧皱,愈发肯定这里有大阴谋。合纵能否成功姑且不说,就以宝鼎给残月的报仇之策来说,一旦楚王悍与太后、李园一起被推翻,楚国必定混乱,而混乱中的楚国不但不能给赵韩魏以支援,自己都岌岌可危了。武烈侯对统一大业极具信心,秦王政把他放到中原,当然是让他冲锋陷阵,而从武烈侯现在的所作所为来看,未来中原形势将对关东诸国非常不利。
然而,武烈侯的手段太高明了,他不是破坏对手合纵,而是竭力促成对手合纵,决心与对手一决雌雄,这就是勇气,这就是智慧。关东诸国别无选择,只有与他拼个高下,自己更是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帮助他。
残月被宝鼎说动了,转目望向南山子。南山子沉吟良久,点头说道,“我去魏国,但我需要你的黑冰。”
“宗越与你一起去魏国。”宝鼎手指宗越说道,“宗越持有我的黑鹰金牌,他可以调用韩魏两国的黑冰秘兵。”
“但我没有把握刺死魏王。”
“不需要刺死魏王。”宝鼎说道,“魏王死了,大梁会陷入混乱,这非常不利于关东诸国的合纵,所以我只要你以刺杀来告诉魏王,秦国非常畏惧合纵,为此不惜行刺杀之下策,这就足够了。”
南山子面露笑容,微微点头,“大梁距离楚国的北都陈,南都寿春都很近。我们在魏国完成刺杀后,随即南下与你会合。不知武烈侯此次刺杀李园是在楚国的北都还是在南都。”
鄢郢大战后,楚国把都城迁到陈,并命名为陈郢。十年前,春申君考虑到陈郢距离中原战场太近,于是又将都城南迁到淮河以南的寿春,并改名为郢,还是以故都命名。陈与魏都大梁、韩都新政很近,所以当初春申君虽然把都城南迁寿春,但大部分时侯还是在陈处理公务,这也是后期考烈王在李园的挑唆下,误会和疏远春申君的重要原因。李园做了楚国令尹后,继承了这一传统,大部分时间也在陈,这其实也是形势需要,没办法的事。因为陈郢有令尹,寿春有大王,故楚人把陈郢叫北都,把寿春叫南都。
“当然在北都刺杀李园。”宝鼎说道,“我们在陈郢会合。”
“我陪你去大梁。”残月急忙对南山子说道。
“你陪武烈侯去楚国。”南山子说道,“虽然琴氏家主也要去楚国,但琴氏家主毕竟是秦国人,在楚国诸事不便,相比起来,你在楚都名气大,做什么事都方便,可以给武烈侯很大帮助。”
残月无奈,低声答应了。
第二天,南山子与宗越赶赴魏国,残月则返回楚都寿春。
南阳巨贾张鹿、邓从联袂拜访武烈侯。这两位远离京都,对咸阳政局还真的不甚了了,而南阳和南郡两地的楚系官员则给了他们一个含糊不清的说法,导致他们云山雾罩,迟迟看不清南阳的形势,直到甘罗、章邯出面,他们才恍然大悟,当即决定与武烈侯合作。楚系正在没落,老太后一死,楚系岌岌可危,这时候当然要攀附武烈侯了,武烈侯混得再差也是个一等封君,是南阳的土霸王,和这样的土霸王做对,岂不是找死。
宝鼎并没有见他们,而是让甘罗、唐仰、琴唐等人与他们具体磋商合作的细节,说白了就是甩开楚系,重新瓜分南阳的利益。张鹿、邓从能不能赢得武烈侯的信任,这次谈判是关键,如果他们迟疑不决,试图脚踏两条船,那宝鼎就要择机出手了,他可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侯,黑冰台十万火急来书,苍头急告,齐国君王后薨亡,局势大变,秦王政已经派上大夫顿弱为使,急赴齐国吊唁。
宝鼎暗自心惊。君王后薨亡,齐国的田氏和后氏肯定有一番权力争斗,齐国的中立国策必将随之动摇,假如齐王建决心加入合纵,那未来的中原大战对秦国极度不利。
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宝鼎苦笑,历史上这次合纵无疾而终,但自己却逆天而行,非要让这次合纵成功,由此推测,齐国当然有可能加入合纵。
历史正在改变,而改变的后果难以预测。
第一卷 崛起 第212章 古老的陈
第212章 古老的陈
白氏带着车队抵达宛城,随同而来的还有琴氏家主隗清。她虽然拖后几天出京,但轻车简从,速度很快,在丹水会合白氏一起到达宛城。
宝鼎率众出迎。溥溥非常兴奋,扑到宝鼎的怀里叽叽嚓嚓地说着路上的见闻,然后又把婴拉了过来,“大兄,他叫我小姑了。”说着抱着婴的胳膊连连摇晃,娇声娇气地让婴当着宝鼎的面喊她一声姑姑。
当日两个孩子见面的时侯,婴看到溥溥比他小,当然不愿喊姑姑。溥溥却是记下了,一路上想方设法套近乎,两人亲近后,婴给小丫头缠得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叫了她一声小姑,谁知就此成了溥溥炫耀的资本,人前人后都要拿出来显摆一下,让婴大为气恼。
“叔父……”婴的一只胳膊虽然给溥溥抱着,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不过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尴尬至极,小脸涨得通红。
赵仪、隗清,还有韩国公主韩玟簇拥着白氏缓缓而来。
甘罗、章邯带着守、相两府的属吏,还有张鹿、邓从等南阳一帮巨贾急忙大礼恭迎。
赵仪和隗清都带着华丽帷帽,黑纱覆面。隗清过去从不抛头露面,但自从宝鼎设计了帷帽,并渐渐在咸阳上层流行之后,她在公众场合出现的次数也就多了。帷帽本是从西域传入中土,现在颠倒了,反而在中土西陲先行流行起来。
韩玟锦衣华服,一张美丽面孔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过去的八年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她在炼狱中饱受痛苦的折磨,本以为再无生机,谁知黑暗里突然透出一抹光明,上天竟然垂怜,向他们母子伸出了援救之手。
宝鼎向南阳人隆重介绍了婴母子。大王赦免了长安君的家眷?南阳人暗自惊讶,各种猜测顿时涌上心头。
原长安君府上的家老彭赫带着两百多位脱离苦海的人跪拜于地,感谢武烈侯的恩情。宝鼎好言安抚,并感谢他们八年来对婴母子的照顾,这种不离不弃的忠诚必将得到回报。
南阳武烈侯府依旧以蓼园命名,这个细节让白氏很高兴,当即夸了宝鼎两句。
“武烈侯,你哪来这么多巧妙心思?”隗清一边观赏着庄园美景,一边不动声色地笑道,“你的天赋太惊人了,就连做君侯的天赋都让人惊叹不止。”
天赋?宝鼎暗笑,我哪有什么天赋?如果你也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肯定也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做君侯还要天赋吗?”宝鼎笑道,“姐姐试举一例。”
“你以蓼园命名封君府,显然是想告诉咸阳,你既不会筑城,更不会修宫殿,是不是?”隗清凑近宝鼎,低声说道。
“这是你的想法。”宝鼎说道,“在咸阳看来,此举可以证明我有野心。”
隗清“扑哧”笑了,“那你可有打算大兴土木?”
“我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哪来的钱大兴土木?”宝鼎笑道,“既然出了咸阳,那就不要再想咸阳的事了,如果整天都把心思放在咸阳,必定一事无成。”
隗清笑而不语,急行两步走到白氏身边,陪着她一起乘车入府。
宝鼎上了韩非的车,问候之后,便说到了南阳的事。
“再有一两个月,我就能把南阳的盗贼一扫而空。”宝鼎说道,“等到南阳形势稳下来了,诸事走上正轨,我就打算印刷师傅的书,然后广为传发。有了师傅这本书,中土人将第一次认识到纸和印刷之术。”
“战乱年代,这种东西并不能给你的统一大业带来什么好处。”韩非的情绪有些低落,看上去很疲惫。
宝鼎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傅怀念故国吗?”
“故国就在几百里之外。”韩非手指东北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老了,想叶落归根,但是……”韩非黯然摇头,“我回得去吗?”
“师傅,如果你……”
韩非摇摇手,“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再说,就算你送我回去,韩王会同意吗?我现在是你的师傅,武烈侯的师傅,另外我还是大秦的博士,拿着大秦的俸禄,在没有征得咸阳同意的情况下贸然回韩国,那就是叛国。你想想,以现在韩国的局面,韩王敢收留我吗?假如韩王收留了我,秦军以此为借口杀进韩国,我就是韩国的罪人啊。”
宝鼎沉默无语,良久说道,“师傅内心深处还是向往中土的统一。”
“统一对中土的好处不言而喻,尤其出塞一行,让我对统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迫切希望中土尽快统一,但是……”韩非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但是一想到韩国将在统一大业中化为灰烬,我就心痛如绞。我是罪人,死后到了九泉之下更是无颜面对先祖。”
“师傅……”宝鼎感同身受,轻轻握住了韩非的手,“师傅就待在蓼园撰书授学吧。隐居也是逃避的一种好办法。两耳不闻窗外事,把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在自己的心灵里开辟一块乐土,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韩非苦叹,“告诉我,咸阳是否要打韩国了?”
宝鼎点点头,“假如这一次我们击败了关东人的合纵,那么大秦军队必定直杀中原,拿下韩魏两国,从而彻底扭转中原局势。”
“还有一线希望,是吗?”
“当然。”宝鼎说道,“形势对我大秦非常不利。秦军在河北两战两败,元气大伤,此刻正是关东合纵抗秦的最佳机会,只待合纵成功,中原必有一场决战。谁赢了,谁就能霸占中原。”
韩非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忽然问道:“你说,韩国还能活下去吗?”
“今日韩国的实力不堪一击,就算中原决战,大秦打败了,也难保它不被赵齐魏楚所吞并。”宝鼎说道,“师傅,当初宋、鲁、郑、卫等国是如何灭亡的?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没有实力,只有死亡。”
韩非痛苦摇头,“罢,罢,罢,听你的,我再也不出蓼园了,我更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韩国的消息。你在白水河边给我盖一间茅屋,我就终老于斯吧。”
陈郢。
陈是中原地区一座著名的大城,位于鸿沟南入颖水的交会之处,是楚国东北部的重镇。中土人常说的“楚头”就是指陈。
陈的历史非常悠久,它原是古陈国的都城。
周武王灭商后,第一次封了八个诸侯,其中就有陈国,与王族诸侯一样,封一等公爵,领百里之地。之所以有此等荣耀,一是因为陈国是外戚诸侯,胡公满的夫人就是周武王的长女。其次是因为胡公满的部族是舜帝的后裔。舜帝的后裔居住在河东的妫水河谷 ,部落以地为姓,即“妫”姓。胡公满立国为诸侯,以国号为大,遂以国号为姓,从此便有了陈氏。
周武王病逝,八大诸侯中的六国一齐叛乱,于是周公东征。东征胜利后,六大诸侯灭亡,只剩燕、陈两国。周公以周成王的名义再行分封,中土随之出现了鲁、齐、卫、宋、晋、楚、郑、蔡等一班大小诸侯,而燕、陈两大诸侯随即成为西周初期的大诸侯。
世事沧桑,陈国逐渐没落,到了春秋时,陈国再一次崛起,而崛起的原因却是因为陈国地理位置好,农事兴旺,再加上历代君主推崇以商富国,渐渐地陈国便成了中原富庶之国。
有钱了便荒滛,到了陈灵公的时侯,爆出灵公君臣三人与夏姬滛乱丑闻,灵公因此而死,陈国大乱,自此衰败,做了楚国的附庸。三家分晋的前夜,楚国灭了陈,古老王国的都城就此变成楚国伸向中原的一个触角。
楚国最终没能实现霸称霸中原的梦想。鄢郢大战,楚都郢被毁,荆楚腹地丢失,不得不东迁至陈,但这个古老大城地处中原南端,又曾是亡国之都,透出一股不祥之兆,所以到了考烈王的晚期,在春申君的坚持下,楚国再次迁都到淮水南岸的寿春。寿春本是春申君的封邑,也就在这次迁都之后,君臣友谊出现了裂痕,然后君臣一前一后死去,楚国再一次走向衰落,而这恐怕是考烈王和春申君都没有想到的事,迁都不但没有让楚国中兴,反而加速了楚国的败亡。
寿春无论是名气还是城池规模,包括战略位置,都不能与工商业繁华的陈相比,所以春申君一直坚持在陈处理国事。李园做了令尹后也是一样,依旧把令尹府放在陈,而他的封邑就是陈,他的封君号为陈侯。
陈侯这两天彻夜未眠。先是秦国武烈侯公子宝鼎抵达南阳封邑,接着齐国老太后君王后薨亡,东西两国的政局都发生了惊人变化,而这种变化直接影响到了中原局势。
秦国局势的变化在于老秦人的全面复出。关东人最为畏惧的就是秦国的老秦人将领,当初武安君白起、司马梗、王龁、王陵等一帮老秦将率战无不克,给了赵韩魏楚四国沉重打击。三十年过去了,四国都还没有恢复元气,由此可见那帮老秦将领的厉害。
武安君死后,老秦将领就此沉沦。此后蒙骜独领风马蚤十几年,但他独木难支,不过维持局面而已。蒙骜一死,秦军就再无做为了,虽然桓齮在漳水河畔打了一场胜仗,但接着就是两连败,赵军把秦军打得狼狈不堪。
就在形势对关东非常有利的时侯,公子宝鼎在西秦异军突起,随着他在塞外击败了匈奴人,他在西秦的地位也扶摇直上,接着老秦人在他的直接帮助下全面复出了,甚至就连当年追随武安君南征北战的公孙豹、司马锌、白览这样的老将都重新进入了军队,这让关东人想起了杀人盈野的白起,想起了当年重伤韩魏的伊阙大战,重创楚国的鄢郢大战和给了赵国致命一击的长平大战。
西秦的老秦将率复出了,是不是意味着秦军要再一次发动对关东的全面大战?事实证明关东人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武烈侯公子宝鼎到了南阳,而且他的官职是护军中尉。从这个官职就能估猜到咸阳的用意,未来中原战场上的秦军统率就是这位年轻的武烈侯。
关东人忐忑不安,赵韩魏楚燕五国在大梁频繁见面,商议合纵一事,在赵国相国郭开、上将军李牧和楚国令尹李园的推动下,合纵进展迅速,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君王后死了,主掌齐国近四十年国政的老太后死了,这对关东五国的合纵来说是个意想不到的打击。
很简单的事,齐国自君王后主政后,为什么保持了四十年的中立?就是因为当初在秦赵两国的主谋下,在以乐毅为“共相”的统率下,六国合纵攻齐,差点把齐国灭了。虽然后来齐国转败为胜,但国力一蹶不振,只能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此后西秦与赵韩魏楚四国连番交战,包括秦赵邯郸大战,赵国岌岌可危之际,齐国都坚决不参加合纵,原因就在这里,当年的仇恨岂能一笑置之抛之脑后?
在天下大势的分析中,在关西秦国和关东六国的对垒中,关东六国肯定要齐心协力,但事实上这是一种理想化的想法。战国时代,关东六国彼此征战,彼此之间当然有仇恨,但若论仇恨最深的,却是齐国和赵燕两国之间的仇恨。那一仗足足打了五年,齐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齐国的军队覆灭,齐国的宗室、贵族和庶民惨遭屠杀,都城临淄被洗劫一空,齐国的土地和财富被各国瓜分一净,最后就剩下即墨和莒两城坚持到最后。
这种亡国灭种的刻骨仇恨会在四十年内被齐国人遗忘?
根本不可能。齐国韬光养晦四十年,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雪耻。齐国为什么要坚决结盟于西秦?很简单,只有结盟于西秦,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才能确保齐国的安全,反之,齐国必定会遭到赵韩魏楚燕的攻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齐国韬光养晦的四十年里,赵韩魏楚燕都曾打过齐国。就在几年前,庞煖在合纵攻秦失败后,不好回去交差,回国途中就带着军队打下了齐国两座城池。齐国就是一头肥羊,赵韩魏楚燕则是一群恶狼,逮到机会,这群恶狼总要冲上去咬几口填填肚子。
君王后咬牙坚持,就是防御,坚决防御,坚决不出击,铁了心休养生息蓄积实力。现在她死了,齐国的国策肯定要改变。这是个大争之世,你不打人家,人家就要打你,没有道理可讲。齐国休养生息四十年,这头猛虎一旦出笼,后果可想而知。
假如秦国和齐国携手合作,东西夹击,平分中土,那么赵韩魏楚燕五国的合纵必定被秦齐两国的连横拦腰斩断,接着就是被秦齐两国分而击之,各个击破。如果说还有一战之力的,大概也就是楚国了。
中土要进入三足鼎立的时代吗?
李园和令尹府的僚属们商讨了数天都没有结果。现在楚国的决策不仅仅直接关系到自身的存亡,更关系到未来中土局势的走向,容不得丝毫的错误。
假如楚国把未来的中土大势定位为三足鼎立,那么此刻楚国就必须放弃与赵韩魏燕的合纵,转而与秦齐结盟,乘机攻略中原,在未来的三足鼎立中占据先机。反之,则积极合纵,先把秦国打回关西,夺回失地,继续保持当前七国纵横之局。
这两个决策各有利弊,而前提就是楚国的军队能否与秦齐两国的军队相抗衡。如果楚国的军队既打不过秦国,也打不过齐国,那么未来的结果只有一个,被秦齐联手吞噬,根本不存在三足鼎立之局。
李园心力交瘁,迟迟不敢决策。在僚属们的建议下,李园向淮水以北的楚军统率柱国项燕发出了邀请,请他共议国事。
项氏世代为楚将,虽然与楚国“屈、景、昭”三大老贵族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是大贵族之一,爵至封君,封号是项君,世代相袭。这一代继承封君爵的就是项燕。项氏的封邑在淮水以北,与齐、魏相邻,靠近中原,武力强悍,仅私兵的规模就在万人以上,子弟更是遍布军中。在淮水以北,项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权贵。
李园对他非常忌惮,一则项氏是老贵族,而且还是掌控军队的大贵族,实力太强了,其次项氏与春申君关系深厚。春申君参加了三次合纵,项氏是这三次合纵的绝对主力。当初李园诛杀春申君,如果不是得到了一帮老贵族的支持,他根本不敢动手,仅以项氏的武力就可以灭了他。
春申君死后,新王为了拉拢老贵族,给了他们很多好处。项氏迫于形势,保持沉默,隐忍不发,项燕甚至还在兵事上给了李园不少帮助,这使得双方的关系有所改善。
令尹相邀,项燕欣然而至。
第一卷 崛起 第213章 令尹李园
第213章 令尹李园
李园有四十多岁,身材修长,相貌俊伟,削瘦的脸庞上有一双气势凌厉的眼睛,给人感觉他就是一头潜伏在在密林里的猎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打算伺机杀出。事实上他的性格的确如此,坚韧,有超凡的耐心,杀气内敛,一旦爆发则一击致命。
项燕坐在他的对面,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看似安详,心里却高度戒备。眼前这个人杀了春申君,此人是个无耻的叛徒,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而这个小人野心勃勃,残忍无情,他背叛了春申君,摧毁了考烈王和春申君几十年的友情,然后在考烈王驾崩之际,伏杀了春申君,灭了黄氏一族,从此代替春申君主掌了楚国的权柄。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主宰楚国的命运?靠一个漂亮的妹妹和无耻狠毒的手段就能一跃成为大权贵?这样的j佞小人也能为所欲为、玩弄楚国于股掌之间?那楚国还是楚国吗?
项燕冷笑,手抚长髯,嘴角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李园也在观察他。
在考烈王时代,楚国有两位名将,一位是临武君景阳。临武君景阳和春申君黄歇是好朋友,两人一文一武,矢志重振楚国。信陵君窃符救赵,魏楚联军的前线统率就是景阳。此人曾和荀子在邯郸论兵,一时传为佳话。还有一位就是项君项燕。项燕是黄歇和景阳一手培养出来的后起之秀。景阳死后,项燕便成为淮北楚军的统率,曾在信陵君第二次合纵抗秦中击败蒙骜,直杀函谷关下。
几年前赵国庞煖合纵,春申君为合纵长,项燕为楚军统率,结果这一仗打败了。春申君承担了所有罪责,罢相而去,项燕却毫发无损,由此可见春申君对这位后辈的爱护。当时春申君年近八十,耄耋(ao/die)老者,罢相回家颐养天年也在情理之中,但随着考烈王病重,太子年幼,王统继承出现了问题,朝堂上的权力斗争日益激烈,春申君不可避免地卷了进去,然后他就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李园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项燕在淮北保持沉默,像项氏这种老贵族就是一头猛虎,不动则已,一动必定致命。
李园同样对项燕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两人同在淮北,但一年还见不到一次面。这次李园也是迫不得已,形势所逼,不得不请出这位老将军,听听他对局势的看法。
项燕年近花甲,精神矍铄,或许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原因,他保养得很好,高大的身躯略显发福,一张刚毅的脸上带着贵族所特有的矜持和傲慢,两只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更是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即使距离他有数尺之远,李园也能够受到扑面而至的凛冽威严。
李园心里非常的不快,倒不是因为项燕给他的重压,而是与生俱来的自卑让他在项燕面前总是底气不足,腰杆虽然挺得笔直,但意识里他的腰就是弯的。贵族需要悠久的传承,需要厚实的历史底蕴,像他这样一位来自异国的士卿依靠外戚身份跃上贵族阶层的人,在贵族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值一哂。李园喜欢待在陈,其实说白了他就是自卑,他无法容忍京都贵族对他的鄙夷和敌视。
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良久,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横陪坐的廉嵩终于说话了,“令尹府对天下局势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
廉嵩五十多岁了,做为廉颇之子,他曾在赵国出任上大夫。随着廉颇的出走,廉氏在赵国遭到疯狂打击,不得不远走他乡。廉颇有心在有生之年继续为国效忠,所以他执意留在魏国大梁,而廉氏对未来中原局势并不看好,在春申君的邀请下,举族迁移到楚国。
在春申君灭族这件事上,赵人整体背叛了春申君,而归究起原因,还是因为生存的需要。当初为了生存,他们依附于春申君,春申君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了,他们又不得不依附于楚国旧贵族。如今李园崛起于楚,赵人成为楚国朝堂上的一股势力,但他们根基不牢,势力还是太小,无法与楚国庞大的贵族力量相抗衡。
廉嵩现在是令尹府的长史,因为父辈的关系,他与项燕的私交不错。这次就是他亲自跑到项君的封邑,把项燕请到了陈。
廉嵩把令尹府对未来局势的判断详细告之,“当前我们需要决策,是合纵还是连横?”
李园向项燕做了个手势,态度诚恳,请他发表一下看法。
“秦国的国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带甲士伍又有多少?关西的攻防形势又如何?”项燕慢条斯理地说道,“齐国的国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带甲士伍又有多少?它的四方边郡是否有险可守?”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秦国的国土数倍于齐,带甲士伍数倍于齐,关西有函谷关和大河之险,易守难攻,而齐国则根本无险可守,双方实力仔细一对比,不难发现齐国无法与秦国正面抗衡。
如果秦国攻占了中原和河北,实力更强,燕齐楚三国只有联手才能抵挡住秦国的攻击,但一旦给秦抢占了先机,分而击之,各个击破,三国覆灭的命运就可想而知。
李园和廉嵩互相看看,凝神沉思。
“赵国是齐燕两国的屏障,赵国若亡,齐燕两国分居南北,又岂是秦国的对手?”项燕继续说道,“所以赵国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刻,齐燕两国必然出手相助。”
“但是,邯郸大战的时侯,出手援救赵国的是楚魏联军。”廉嵩小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项燕淡然一笑,“六国合纵攻齐,齐国遭到毁灭性打击,其后燕国遭到齐国的反噬,也遭到了沉重打击。邯郸大战的时侯,两国都处在恢复元气的阶段,再加上彼此间的仇恨,袖手旁观也在情理之中。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赵齐燕三国的元气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尤其是齐国,四十年未打一战,国力强盛,君王后恰好又薨亡而去,可以想像,值此危难关头,齐燕两国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赵国被西秦所摧毁。”
“如果齐燕两国再一次袖手旁观呢?”廉嵩又问道。
“绝无可能。”项燕笑道,“以赵国的坚韧,士伍的顽强,根本无需齐燕两国出兵想救。赵国所缺的,无非是钱粮和武器而已,而齐燕两国恰好可以给予赵国源源不断的物资援助。李牧凭什么两次击败秦军?充足的物资,而这些物资就是来源于齐国和我们楚国。”
李园和廉嵩再一次陷入沉默。
“柱国对中原形势有何看法?”廉嵩再问。
“秦国在河北两次战败,终于吸取了教训。”项燕说道,“从天下大势来说,若败赵国,必取中原。击败韩魏,夺取大梁,切断齐楚与赵国的联系,断绝齐楚对赵国的援助,那么秦国只要实施南北夹击之策攻击邯郸,长期作战,必能把赵国活活拖死。”
“当年武安君白起就是实施此策。先在伊阙大战击败韩魏,再用长平大战夺取上党,然后南北齐出,夹击邯郸。白起死后,蒙骜坚持此策。秦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七次攻打魏国,五次杀到园囿,但终究未能攻克大梁,最后迫不得已,把主力调到河北作战,结果遭遇两连败。”
“现在老秦人复出,王翦为上将军,必定再用白起之策,先打中原,后取河北。”
项燕说到这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武烈侯到南阳,其实已经把咸阳攻击中原的策略暴露无遗。你们是否以为秦军主力还在河北?不,我可以断定,现在秦军主力正在秘密赶赴中原战场,一旦大军集结完毕,王翦也就到了洛阳,几十万大军将横扫中原,韩魏两国倾覆在即。”
“楚国的屏障在哪?”项燕看了李园一眼,目露不屑之色,“楚国的屏障就是魏国,魏国的屏障就是韩国,但韩国已经不堪一击,如今更是苟延残喘做了秦国的附庸,事实上它已经败亡了,只要秦军杀出洛阳,韩国必定不战而降,秦军的主力将直扑大梁,魏国已经岌岌可危。”
“魏国一旦败亡,秦军切断了齐楚两国救援邯郸之路,那么赵国还能支撑多久?”
“赵国灭亡了,齐国根本不敢动,这时候秦军必将倾力而下,直杀楚国。假如秦军一路出鄢郢,顺江而下,一路出大梁,沿鸿沟而下,两路夹击我江淮,江淮必定不保,我京都必将再次落入秦国之手。到了那个时侯,我们恐怕只有南逃吴越,苟延残喘了。”
项燕危言耸听。李园沉默不语。廉嵩局促不安。
“以柱国的看法,秦军主力将在今年攻打魏国,夺取大梁?”廉嵩问道。
项燕想了片刻,笑道,“我不是秦王,也不是王翦,我不知道秦军今年的攻击方向,我只是表述一下我对中原局势的看法而已。”
“所以,柱国认为,我们应该合纵,而不是连横。”李园终于说话了。
项燕郑重点头,“大梁是中原战局的关键所在,只要我们坚决守住大梁,那秦军即使灭亡了赵国,也无法南下攻打我楚国,因为秦国没有鸿沟,就无法把物资运到前线战场。”
“就如齐国要保住赵国一样,我们要力保魏国不失。”廉嵩说道,“如此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合纵。”
“但是,如果秦军主力到了中原,与齐国东西夹击我合纵军……”李园望着项燕,目露犹豫之色。
“要快。”项燕说道,“君王后薨亡,齐国政局必定动荡,短期内他们无暇顾及中原战场,正是我们合纵联军攻打秦国的最佳机会。”
“秦军主力在中原。”李园还是犹豫。
“如果我们不即刻合纵,让秦军主力击败了韩魏,夺取了大梁,那后果是什么?”项燕问道。
李园和廉嵩不敢想像。
大梁失去,赵国不保,赵国失去,齐燕不保,齐燕失去,则楚国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务之急,只有合纵,与秦军主力在中原决一死战。
项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李园要钱要粮要武器,扩军备战。李园当然不会给,合纵还在谈判之中,赵燕魏现在都担心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一个个瞻前顾后惶恐不安,合纵若想马上成功,恐怕有一定的难度。
项燕最后承诺,如果合纵联军攻打秦国,他愿意身先士卒,为楚国冲锋陷阵。
廉嵩把项燕送出了令尹府,回来后马上询问李园,到底如何决策?
“把各国使者请来,连夜商量合纵的事。”李园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显然已经被项燕说服了。
“春申君的覆辙,不能不防。”廉嵩及时提醒道。李园之所以在合纵一事上犹豫不决,正是担心重蹈春申君的覆辙。
“我现在死了,对楚国有什么好处?”李园问道。
廉嵩迟疑不语。楚国贵族之间的争斗非常复杂。过去春申君就是因为得罪了一些大贵族,结果辛苦了一辈子,却落得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现在这些大贵族把李园和赵人推在最前面,自己却躲在后面。寿春的朝局看上去是李园和楚国贵族针锋相对,其实是楚国贵族的几大派系在角逐厮杀,李园不过就是个“傀儡”而已,他事实上对楚国朝政的控制力相当有限。
“但是左尹和司马反对合纵。”廉嵩担心地说道,“太后对左尹和司马言听计从,假如她……”
“上柱国坚持合纵,现在柱国项君也同意合纵,这时候我再坚持合纵的话,太后至少要考虑一下继续支持左尹和司马的利弊得失。”李园眉头深皱,低声叹了一口气,“再说,我们毕竟是赵国人,当故国有难需要我们帮助的时侯,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廉嵩也是长叹,“这一仗假如打败了怎么办?就算太后是你的亲妹妹,那个时侯也无法保住你。”
李园低头想了半天,忽然问道:“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信平君,他会怎么做?”
信平君就是廉颇。如果廉颇坐在这里,当然义无反顾地救助赵国。廉嵩苦笑,“你现在是楚国的令尹,要以楚国的利益至上,更要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合纵抗秦在寿春遭遇重大阻碍,虽然上柱国和柱国都非常支持,甚至愿意率军作战,但有些人肮脏而无耻,即便是春申君也未能逃脱他们的暗算而身败名裂,你的威望和权势都无法与春申君相提并论,其后果不言而喻。”
李园目露坚毅之色,用力摇手,“我迟早会死在他们手里,既然如此,不如与上柱国、柱国携手合作,在中原击败秦军,建下功勋。将来我有了军队的支持,未必就没有反击之力。”
“吕不韦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也要和吕不韦一样,走上一条死路?”
“我现在走的就是死路。”李园冷笑道,“我已经杀了春申君,背上了不忠不义的恶名,我还怕什么?大不了和他们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廉嵩沉默良久,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夜幕降临之后,赵国的司马尚,魏国的公子璋,韩国的张良联袂赶到令尹府。参加合纵谈判的只有赵韩魏楚四国。燕国与赵国的谈判并不顺利,虽然太子丹很努力,也坚持结盟合纵,但燕王喜总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决心。至于齐国,则明确拒绝了合纵。现在君王后薨亡,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吊唁,估计临淄对于是否合纵也有一番激烈争执,不过短期内肯定不会有消息。
赵韩魏楚四国中,赵国主力被牵制在河北,韩国兵少将寡,偏偏这两国对合纵又最为迫切,而楚国和魏国暂时还没有感受到亡国的威胁,但他们偏偏又要承担合纵的大部分使命,既然出兵又要出钱,这导致合纵谈判异常艰难。
楚魏两国对合纵的预期就是夺回失去的土地,然而今日秦国的实力太强,他们单打独斗打不过秦国,只能寄希望于合纵,只是今日合纵显得势单力薄了。魏国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