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越来越多,距离中央越来越远,将军们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如何确保中央牢牢控制军队?当然要集中军权于中央。
军政财三大权利都要集中于中央,才能确保大秦在统一前和统一后,中央始终牢牢控制军队、地方郡县和全国的赋税,也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大秦军队吞并六国并迅速稳定六国疆土,确保大秦在统一后能够集中中土的全部力量在六国的废墟上进行恢复建设,以最快的速度在中土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以此来抗衡和打击北虏,并进一步向南北两个方向拓展帝国的疆域。
“你这叫竭泽而渔。”宝鼎毫不客气,当即驳斥秦王政,“军政财三大权利全部集中于中央,王国的实力的确强了,中央可以令行禁止,为所欲为,但这种强大无法持久,因为中央不管是进行恢复建设还是南征北伐,最终的承担者都是天下的民。中土统一之际,民不聊生,这时候帝国的首要之务是休养生息,是让天下的民吃饱穿暖过上安稳的日子,如此才能赢得民心,更重要的是赢得财富的持续增长。民富了,中土的财富才会增长,帝国的赋税才会增加,这样帝国才会迅速稳定,继而才能恢复元气。帝国富裕了,元气恢复了,中央才有能力为所欲为,想干什么都行。反之,在天下的民没有摆脱生存威胁之前,帝国不顾一切地敲骨吸髓,只能让他们更苦,更穷,心里的愤怒更大,一旦哪一天愤怒爆发了,那就是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新生的帝国必将岌岌可危。”
兄弟两人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大秦的长治久安,但秦王政的观点是君权至上,中央集权,最大程度强盛国力,力争在他有生之年建下千古功业,而公子宝鼎则以“民”为重,强调国不与民争利,民富则国富,个人的千古功业与帝国的世代传承相比,不值一提。
最终,兄弟两人吵了起来,彼此都想驳倒对方的观点,嗓门越来越大,怒气也越来越大。
秦王政顾念手足之情,无意置公子宝鼎于死地,尤其爱惜他的才能,所以试图说服他,而公子宝鼎也不想与秦王政手足相残,他更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给秦王政一个告诫,让秦王政意识到国策变革的步伐不能太快,更不能超越现实的政治环境,否则必定以失败而告终。
夫人和隗清听到争吵声匆忙赶来,本有意打算劝阻,但从书房内传出来的争吵内容让两人骇然心惊,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房外相顾失色。武烈侯发疯了,他到底还想不想活了?
“中土的财富就像一块大饼,君王应该考虑如何把大饼做得更大,而不是考虑现有的这块大饼如何分配,更不能以王国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掳掠子民的财富。”
这句话让秦王政勃然大怒。
“所有人都想吃大饼,不论寡人把大饼做得有多大,最终都满足不了子民的贪婪。”秦王政怒声说道,“所以寡人首先要从这块大饼中拿出最大的一块供给王国,以保证王国的需要,然后王国才能保证天下子民的生存。”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能让他们继续吵下去,否则肯定要出事。”隗清惊恐不安,“夫人,赶快进书房劝阻一下。”
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毅然推开了书房的门。
秦王政看到夫人,马上闭上了嘴巴,满脸的怒气顿时散去了大半。宝鼎则面红耳赤,余怒未消,一副还要继续争下去的架势。
夫人给两人续上茶水,悄然退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还要争吗?”秦王政喝了一口茶,冷声问道。
“算了。”宝鼎忽然气馁,苦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两人沉默无语,良久,秦王政问道,“你的师傅除了冯劫和韩非,还有谁?”
宝鼎知道自己表现过头了,争吵的时侯口不择言,把前世的知识都用上了,结果引起了秦王政的怀疑。天才也有时代的限制,像宝鼎这样的天才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以秦王政的才智当然察觉到诸多可疑之处。
“还有公孙豹。”宝鼎说道。
秦王政笑笑,“他会教授你这些?”
宝鼎没办法,只好胡乱编造了一个在大漠巧遇无名大贤的俗套故事蒙混过关。
“有一点你说的对。”秦王政说道,“凡事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关东六国变革失败,逐渐衰落,而我大秦坚持变革,方有今日之国力,可见以法治国是一条正确的强国之路,但我们的变革持续了百余年,可见变革之艰难。将来统一后,六国之地皆行秦制,六国子民当然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和认同,然后才能遵循秦制,逐渐变成大秦之子民。”说到这里,他两眼盯着宝鼎,以异常坚定的口气说道,“但以法治国的国策不会变,集权强国的国策不会变。”
宝鼎也知足了,今夜这番争吵好歹有了些效果,总算让秦王政意识到变革的艰难曲折。
“这世上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宝鼎说道,“统一后的帝国当然要法治,当然要以强国为最终目标,但统一后的帝国如何治理才能走向强大,对大王和咸阳的公卿大臣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挑战,不过有一点我请大王务必放在心上。”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秦王政说道,“你想提醒寡人的,是不是就是这句话?”
宝鼎点头,“在中土,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士人之心者得天下。”这个士人可不是仅仅指低等贵族,它还包含“士”以上的世袭贵族,包括大夫、卿和封君诸侯。宝鼎刚才与秦王政争吵的时侯已经解释过了,现在再度重复,其意思很明显,在“民心”之中,“士人之心”,“贵族之心”尤其重要,能否得到贵族的支持,直接关系到王国的生死存亡。
秦王政暗自叹息。说到底还是一句话,宝鼎不会屈服于自己的打击,他会利用咸阳宫的变革来联合贵族共同反抗自己,兄弟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
寡人必须把你打下去,而且只有这次机会,假如错过了这次机会,让你实力急剧膨胀,让你变成像孟尝君、平原君和信陵君那样的封君,将来的麻烦就大了,统一中土更是遥遥无期。
“三年内,大秦灭赵。赵国一灭,其余五国不堪一击,大秦摧枯拉朽,可以在短短数年内统一中土,但灭了六国,占据了六国疆域,并不代表征服了六国民心。”宝鼎说道,“大王,要人心,一定要赢得人心,否则帝国命运堪忧啊。”
三年灭赵?不要说秦王政不相信,中土人都不信,假如宝鼎不是穿越而来,他自己都不相信,正因为如此,宝鼎才有把握骗倒秦王政。这番争论中,他把自己的“老底”泄露了,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秦王政,我就是你的敌人,秦王政当然不会再留情。只有秦王政不留情,决意要打倒他,那么秦王政就会非常坚决地跳进陷阱,甚至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在中原搞风搞雨。
“寡人会竭尽全力予以配合。”秦王政当即做出承诺。
破合纵,吞并韩魏,灭赵,这都是大事,仅靠手无寸铁的宝鼎当然不行,秦王政理所当然要全力配合。秦王政配合得越好,给予的支持越大,那么当宝鼎失败的时侯,杀起来就越是合情合理。
“秘军继续由你统率,随意调度。”秦王政继续说道,“你所提出的要求,寡人尽量满足。”
宝鼎急忙拜谢,“我现在就有个小要求。”
“说。”
“请大王赦免长安君的妻儿。”
秦王政脸色骤沉,一双浓眉紧紧皱在了一起,“他是大秦叛逆,十恶不赦的叛逆。”
当年屯留兵变,长安君兵败,逃亡赵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他帐下的将士无一幸存,甚至连屯留几十万百姓都遭了殃,被强行迁徙到陇西的边城临洮,由此可见秦王政的愤怒。
宝鼎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大王既然能原谅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不能赦免长安君的妻儿?”
秦王政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没有大王的仁慈,我和母亲也不会返回咸阳,我更不会有为大王冲锋陷阵的机会。”宝鼎躬身说道,“请大王三思。”
秦王政望着宝鼎,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
“这些年,宗室屡屡被风暴所席卷,日渐凋零,难道大王就不为老嬴家想一想?”宝鼎再劝,“老嬴家是大秦的根,根越牢固,大树才越结实。田氏代齐,不就是因为吕氏宗室的根断了嘛。”
秦王政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怎么会想到他?”
“因为我父亲。”宝鼎说道,“我父亲至今还是大秦的叛逆,但他真的是叛逆吗?长安君当真要背叛大秦吗?他哪来的实力背叛大王?就凭他手上那几万军队?”宝鼎叹了口气,“我忠诚于大王,忠诚于大秦,为了忠诚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不想死得毫无价值,我想报答大王的恩情,我想为我父亲赎罪,所以在死去之前,我将不遗余力,为大秦统一中土贡献全部的力量。”
秦王政的心突然颤栗,但瞬即又变得冰冷。他的心早就冷了,在咸阳宫里,黑暗和阴霾笼罩着心灵,即使是一颗滚烫的心,也已经被彻底冷却了。
秦王政冷笑,“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的忠诚?你把婴带在身边,就能证明你的忠诚?”
“婴?”宝鼎惊讶地望着秦王政,“成蛟的儿子叫婴?你怎么知道?”
“寡人为什么不能知道?”秦王政突然恼怒起来,“你小子装腔作势,想羞辱寡人?”
宝鼎面露浅笑,“大王,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看样子婴虽然是隶臣,但日子并不艰苦。”
秦王政摇摇头,“他是个好孩子,很孝顺,也很懂事。”停了片刻,他又说道,“好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
“他在哪?”宝鼎明知故问。
“在骊山。”秦王政说道,“在骊山修陵。这孩子能吃苦,三岁捡柴,五岁烧炭,八岁就开始背石头了。”秦王政抬头望向宝鼎,“你也是从小受苦,在北疆养马放羊,最后靠代北的九死一生才重返咸阳。”
宝鼎听出了秦王政话里的意思,一股怒火喷涌而出,“大王不愿赦免?”
“大秦有律法,庶民要遵从律法,士卿也要遵从律法,君王更要遵从律法。”秦王政非常坚决地说道,“没有军功,就不能赦免,更没有资格重归属藉。”
宝鼎强忍怒火,脸颊上肉不停地颤抖着,出离愤怒了。
“你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不愿赦免他?”宝鼎叫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秦王政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宝鼎猛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夫人和隗清就站在书房外,看到宝鼎怒气冲天地摔门而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武烈侯真的疯了,竟敢在行宫对大王如此无礼。
夫人急忙走进书房。
隗清则急步追上宝鼎,“武烈侯,你这是去哪?”
“骊山。”宝鼎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不给我人,我就去抢。”
隗清头一晕,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这里不是乌氏草原,是骊山行宫,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宝鼎冷森森地说道,“我老嬴家是王族,王族有王族的尊严,就是死,我也要站着死。”
隗清根本拉不住他,反而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拖着就走了。
第一卷 崛起 第204章 去而复返
第204章 去而复返
公子宝鼎的暴戾和疯狂可谓天下皆知,隗清不是不知道,但她和宝鼎至今不过才见三次面,宝鼎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言行举止和实际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年轻人,所看到的都是其亲和的一面,今夜她总算才见识到了宝鼎的疯狂,极度的暴戾和疯狂。
隗清不敢想像,公子宝鼎如果就这样冲出行宫,能否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甚至都不一定能活着离开骊山。
“武烈侯,请你冷静一点。”隗清哀求道,“你没有看出来,大王在故意激怒你吗?你根本不知道婴的事,但你在离开咸阳之前,突然请他赦免婴,这里面显然有大王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他要激怒你,他要找到你请求他赦免婴的原因。”
宝鼎的脚步霍然停下,抓着隗清的手也松开了。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为什么要愤怒?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和长安君一样,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自己和婴一样,都是老嬴家为了本身的利益而被毫不留情的遗弃的子孙吗?
星光闪烁,他的思绪瞬间融入无边黑暗,他的灵魂蓦然惊醒过来。我是一个穿越者,我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但瞬间这丝惊醒就被汹涌的思潮所淹没,我已经融入这个时代,身体里流淌着老嬴家的血液,我那颗穿越者的灵魂已经彻底嬗变,已经再无可能脱离这个时代而生存,我就是这个时代的沧海一粟。
“他为什么要激怒我?”宝鼎低声问道,“是因为太后?他已经猜到了太后的用意?”
隗清不敢确定宝鼎是真冷静了还是狂风暴雨的前奏,正想继续劝说,忽然听到这是太后的主意,心跳倏然加快,“这是太后的意思?”
宝鼎点头,“我一直想当面恳求大王,没想到他……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隗清的脸色有些难看,眼睛里更是露出一丝恐惧,“我听说,当年长安君的背后是宗室和老秦人。”
这个宝鼎已经估猜到了,长安君屯留兵变的真相虽然至今还是云山雾罩看不清,但如果把它当作一场战斗,那么胜利者和失败者就一目了然了。宝鼎马上就知道了隗清话里的意思,“离间?离间我和大王?”
隗清感觉窒息。老太后的手段未免太狠了。大王把宝鼎拿出来,结果宝鼎把楚系打得狼狈不堪。现在宝鼎做了封君,老秦人东山再起了,宗室势力因为宝鼎的崛起也逐渐有了起色,这时候老太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断把婴拿了出来,以离间秦王政和宝鼎,挑起兄弟间的残杀。
婴的背景同样复杂,他的父亲长安君在秦王政亲政当年举兵反叛,失败后逃到赵国,至今还活着,如果赦免婴,等于打秦王政的脸,等于打击秦王政的权威,秦王政绝不会答应。
赦免宝鼎,是因为时机好,一则这是昭襄王时期的案子,过去快三十年了,二则公子弘也死了,而且还是为国捐躯,其三宝鼎自己也建有军功,这样就有充足理由赦免,既无损昭襄王的声誉,还维护了大秦律法的公正,提高了秦王政的威严,一举多得。
在婴这件事上,宝鼎考虑欠妥,稀里糊涂地上当了。其实他即使知道老太后的用意,也无法拒绝,就冲着同病相怜这一点,他也要仗义出手,把婴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就变成公子宝鼎向秦王政的挑战了。这时候公子宝鼎向秦王政挑战,后果不言自明,秦王政即使无意诛杀宝鼎,也不得不出手了。
老太后一方面提升公子宝鼎的实力,一方面离间兄弟两人,让秦王政和公子宝鼎成为对手,如此楚系就掌握了主动,彻底安全了,这样就可以在利益最大化的时侯采用左右逢源之策,将来公子宝鼎如果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了,楚系也能利用兄弟阋墙的局面,迫使秦王政立后立储。
老太后两招齐出,基本上确立了未来大秦政局的走向,由此也基本上确保了楚系利益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不会受损。
宝鼎想明白了,他不得不佩服老太后,这一系列的谋划可谓妙若天成,从打击乌氏到现在,老太后一直掌控着形势的发展,最终完全达到了目的,更为更怕的是,秦王政也罢,公子宝鼎也罢,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跳出这个陷阱。
宝鼎暗自叹息。在权力博弈上,自己还是一个雏,尤其与华阳太后比起来,真的是差得太远太远。
老太后先让自己自请就国,然后把婴托付给自己,那时候自己构建强大利益集团的谋划还没有出来,自己回到封邑后南阳局势的发展也还没有全部确定,所以婴这步棋的作用不要说自己没有看出来,就是苍头和公子豹听说之后也没有想到更多。如今自己的整体谋划出来了,南阳局势的发展也明朗了,老太后也做出了让楚系全力帮助自己的承诺,接下来婴这步棋的作用就突然露出了真相。
打击乌氏这件事看上去是楚系的一着败棋,其实正是楚系离间秦王政和自己亲密关系的开始,楚系绝不允许秦王政和自己亲密无间,那对楚系绝对是一场灾难。由此目的往下推演,由于乌氏这件事导致自己的处境异常艰难,于是自己不得不改弦易辙主动结盟楚系,接着老秦人全面复出,自己自请就国,再到自己构建利益集团与秦王政形成抗衡,再到楚系主动帮助自己以换取立后立储,所有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是一个目的,让自己与秦王政手足相残。
离开咸阳之前,自己肯定要拯救婴,因为这是自己对老太后的承诺。于是兄弟矛盾必然激化,但这个时候,兄弟已经是死敌了,婴这件事不过是把兄弟反目的事情挑明了而已,也就是说,双方箭已上弦,都没有退路了。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这是两个庞大利益集团之间的战争,兄弟相残的局面已经形成,风暴的漩涡已经开始咆哮,两个人都身不由己,想退都退不出来了。
高,太高了,太绝了,老太后不愧是老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时间里便把秦王政早期的谋划彻底摧毁了。
楚系死几个人算什么?楚系遭受一连串的打击算什么?谋定而后动,公子宝鼎的特殊身分决定了他肯定是政治漩涡的中心,肯定是秦王政的对手,所以老太后早在宝鼎返回咸阳的第一天就把未来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在谋划。楚系受到的打击越大,谋划的成功率就越大,秦王政和公子宝鼎就越是看不到楚系藏在背后的杀人利剑。果然,到了今天,一切都清楚了,秦王政的谋划算什么?公子宝鼎的谋划算什么?两个人的谋划都在老太后的算计之中,两个人都掉进了老太后的陷阱,而楚系由此牢牢控制了局势。
公子宝鼎要更大的实力吗?可以,向楚系求助。秦王政要打击公子宝鼎吗?可以,向楚系求助。
楚系的要求是什么?简单,立后立储。
立后立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现在和未来的朝政都被楚系所把持,即使楚系还会遭到打击,权势还会遭到损失,无力长久把持朝政,但绝对可以长久影响朝政,而楚系整体利益也将因此得以长久维持。
但由此产生的后果是什么?大秦的统一之路将变得遥遥无期。
自己一旦在南阳崛起,必定与楚国贵族建立亲密的关系。春申君也罢,李园也罢,都是楚国贵族的对手,这次只要把李园杀了,楚国贵族必定控制朝政,这也是老太后的谋划之一。只要楚国贵族控制了朝政,必然呼应秦国的楚系力量,从而保证楚国的安全,而办法就是给自己以支援,把自己变成像孟尝君、平原君和信陵君一样的大权贵。
到了那个时侯,秦王政已经无心去实现统一四海的大业了,他首先要确保王位,确保王统,他不得不再次与楚系密切合作,竭尽全力打击自己,大秦的政局将由此转为宗室相争,大秦将像当初的齐国、赵国和魏国一样陷入内部的权力争斗,而关东诸国随即赢得了喘息的时间,赢得了合纵反攻秦国的机会。
这就是贵族的力量。齐国之所以差点被乐毅打得亡国,楚国之所以让秦军攻克都城,赵国之所以有长平大败,都是源于国内激烈的权力斗争,源于国内贵族集团之间的血腥厮杀。反过来,秦国之所以有当年的辉煌,正是因为内部贵族的团结,等到宣太后一死,秦国的辉煌也就一去不返。
未来,秦王政还能杀了自己吗?不可能了,他现在就杀不了自己,老太后的存在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等到老太后死了,自己已经崛起于南阳,老秦人也完全控制了军队,秦王政不要说杀自己这位封君,他反倒要担心自己的王位了。
这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没有统一就没有帝国,没有帝国就没有中土的和平,没有和平就无力抵抗匈奴人的入侵。这是一个死道理,中土历史被自己改变了,但大漠历史还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在前进。历史有它的必然性,但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匈奴人统一了大漠,中土也统一了,这才有了几百年的南北战争,假如中土人的统一步伐变慢了,可以想像,中土必将遭受巨大的灾难。
我改变历史是想拯救帝国,是想让中土避免灾难,但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不但要葬送帝国,还要葬送整个中土,让中土生灵涂炭。
宝鼎越想越是愤怒,忍不住仰首向天,厉声咆哮。
秦王政就是未来的始皇帝,始皇帝的确伟大,但始皇帝的伟大建立在他统一四海的功绩上,没有统一四海的功绩,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王,他就是一个秦王,而一个普通的秦王首先要保证君王的利益,假如君王的利益都保不住,他还有心思去建功立业?
自己所构建的庞大利益集团绝不会像自己一样了解未来的历史并高瞻远瞩地做出最有利于本集团的策略,他们正在创造历史,他们要抓住一切机会攫取利益,他们绝不会像老太后所说的那样把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所以自己即使有策略,利益集团也未必按照策略来执行,而只顾眼前利益的执行者们会把形势搞得越来越糟糕。
一切都是理想化的东西,而这些理想化的东西源于自己的“无知”,政治上的“无知”。
看看老太后的谋划,看看秦王政的谋划,再看看自己的谋划,不难发现自己的谋划完全建立在理想上,如果继续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历史轨迹的改变将彻底背离自己的初衷。
“武烈侯,你要向大王请罪,马上请罪。”隗清被宝鼎的怒吼吓住了,连退数步,惊恐万分地说道,“你们是兄弟,但也是君臣,君臣之礼不可违。”
宝鼎宣泄完了心里的怒气,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赶走,急速思考对策。
“武烈侯,婴的事可以退让一步。”隗清小声劝道,“你可以恳求大王赐你隶臣妾,用这种办法也可以带走婴,将来婴立了军功,你再恳求大王下令赦免。”
宝鼎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你这样走出去,根本救不了婴。”隗清恳求道,“武烈侯,请三思啊。”
宝鼎猛地一转身,向书房方向急行而去。
秦王政坐在案几后面,以手抵额,正在闭目沉思。夫人跪坐在一侧,担心地看着他。忽然脚步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公子宝鼎又回来了。
“王兄,我们再谈谈。”宝鼎指指自己的脑袋,“如果谈不好,我把它给你,我自己割下来给你。”
宝鼎把称呼改了,把脑袋也拎在了手上,摆明了要和秦王政摊牌了。
秦王政微微颔首。夫人担心地看看两人,欲言又止。秦王政冲着她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书房。
宝鼎坐到秦王政的对面,摇头苦笑,“王兄,我错了,大错特错,罪无可恕。”
“想明白了?”秦王政不动声色,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
“但你不相信我。”宝鼎望着秦王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今日之局面,王兄也有责任。”
秦王政冷笑,“你信任过寡人?寡人给你进出王宫的自由,但你呢?你做了什么?”
宝鼎扪心自问,他的确没有信任过秦王政,却奢求赢得秦王政的信任,结果兄弟两人越行越远,以至于现在反目成仇了。现在还在重建信任的可能吗?事实上绝无可能,两个人虽然目标一致,但因为在国策上有根本性分歧,不存在求同存异的可能。秦王政所坚持的,都是宝鼎所反对的,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就算兄弟间的感情再好,但在事关王国存亡这件事上,肯定要手足相残。
“我发过誓,我要为王兄冲锋陷阵,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宝鼎正色说道,“我忠诚于王兄,忠诚于大秦,此心天地可鉴。如果王兄认为我会背叛,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我们是兄弟,我们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这一点不可改变。”秦王政也郑重说道,“你一门心思想着吞并六国统一中土,甚至不顾死活和寡人定了个三年之约,由此可见你不会背叛大秦,更没有理由背叛我,但你绝不会顺从寡人,更不会对寡人言听计从。”
宝鼎无言以对,挣扎着说了一句,“王兄,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先祖昭襄王和武安君也是目标一致,但武安君不听话,拒绝君王的命令,这就是死罪。”秦王政厉声说道,“这和背叛没有关系。你正在重蹈武安君的覆辙,所以寡人把你赶出了咸阳。寡人不希望你干涉朝政,不希望看到兄弟阋墙,所以你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宝鼎彻底无语了。
“你和寡人的三年之约依旧有效。”秦王政继续说道,“你明日上奏,我明日令准。失败了,你回北疆,永远不要回来。”
“王兄不给我成功的机会?”
秦王政冷笑,“寡人说一不二,说竭力相助,那就不惜代价。”
“我成功了呢?”
“你不会成功。”
“假若我赢了呢?”宝鼎追问道。
“假若你赢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秦王政冷笑道,“那意味着大秦只剩下齐楚两个对手,寡人即将统一四海,如此功劳,即便是寡人也无法将你赶出咸阳。”
“然后呢?”宝鼎继续追问。
“寡人说过,寡人不希望你干涉朝政,所以寡人即使不把你赶出咸阳,但也绝不会给你干涉朝政的机会。”
“混吃等死。”宝鼎揶揄道,“做个逍遥君侯也不错啊。”
“你能想明白就好。”秦王政说道,“寡人既然把你从乌氏逼出来,你又是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寡人当然想物尽其用,但寡人也不会亏待你,寡人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不要干涉朝政,不要做出兄弟阋墙的事,如此才能赢得寡人的信任。”
宝鼎苦笑,“王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一切听王兄的吩咐。”
“好,你能想明白就好。”秦王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你是真心为了大秦,但有人不是,有人正在想方设法吞噬我大秦,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也只能勉强抗衡,但时间会证明,寡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宝鼎暗自冷笑,“真正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第一卷 崛起 第205章 相信你
第205章 相信你
宝鼎主动认错,秦王政也清楚看到了咸阳政局未来发展的轨迹,兄弟两人为了避免手足相残的局面,不得不各自退让一步,而这一退让,正是老太后所需要的。
婴的事挑明了兄弟两人当前的处境,如果互不相让,直接对抗,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只有顺着老太后安排的路去走,这才是老太后全部谋划中的最高明之处。兄弟相争,楚系是最大赢家,兄弟互让,楚系还是最大赢家。
不过老太后还是不了解公子宝鼎,这位疯狂的封君无意争权夺利,他的抱负和理想是拯救未来的帝国,是让帝国长治久安世代传承,这使得他和秦王政不论在人生目标还是政治目标上都是一致,而这种一致让兄弟两人即使在争吵翻脸之后,依旧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讨论王国的未来。
对于秦王政来说,破解老太后的布局有个非常简单的办法,把公子宝鼎赶出咸阳,永远不要他回来。咸阳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无论封君有多大的权势,不在咸阳,不能亲临第一线作战,只能遥控指挥,那么就控制不了朝政,最多也就是影响朝政。
宝鼎一门心思就是吞并六国统一四海,他的抱负就是大一统,他对大一统的信心远远超过了秦王政,这从去年他亲自出塞就看得出来,出塞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中土的大一统,他的才智,他的背景,他的实力,他的信心,都决定了他是大秦实现中土统一的最锋利的武器,这等无坚不摧的武器当然要放到中土统一的战场上去,让他把才智和精力都放到最有利于大秦的地方,这才叫物尽其用,反之,他在咸阳就是个麻烦,咸阳政局就总是风起云涌动荡不安,所以秦王政这次不再犹豫了,如果三年之约真的成功了,你就继续去打仗,寡人绝不会让你回咸阳。
宝鼎也只有让步。秦王政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即使回咸阳,寡人也不会让你干涉朝政,说白了就是寡人一定要把你赶回封邑,把你对咸阳的威胁降到最低。如其给秦王政压制得动弹不得,倒不如与秦王政妥协,到统一战场上去,先把军功拿到手,先把自己的基础夯实了,这样统一后,自己的实力就非常强悍,即使不能回咸阳,也能在自己的封国里对咸阳形成威慑,就像过去的孟尝君一样,独立于王国之外,同样可以干涉和影响王国的朝政。
但问题是,秦王政不会把军队交给宝鼎,不会授予他战场指挥权,秦王政时刻都要防备重蹈长安君屯留兵变的覆辙,尤其当前形势下更不会让宝鼎掌控军队了,所以宝鼎也就挂着个秘军统率的头衔。秘军也是军队,而且其作用一旦发挥,完全可以影响战争胜负。宝鼎当然不会满足做个秘军统率,事实上他这个秘军统率是个虚衔,秘军主要还是控制在秦王政手上,紫府更不会迁到他的封邑去,所以宝鼎需要更大的权力。
他跑回来向秦王政承认错误,主动让步,目的就是要权力,要更大的权力。虽然他和秦王政有三年之约,秦王政因此授予他镇秦王剑,允许他便宜行事,但这个权力太小了,他希望能在妥协中赢得更多的权力。
宝鼎主动给秦王政续上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秦王政面前,然后笑着说道:“王兄,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发誓,大秦如果不吞并六国,中土如果不统一,我绝不会返回咸阳,即使死,我也要死在统一战场上。”
秦王政端起玉杯喝了一口,目光炯炯地望着宝鼎,“怎么?你想把三年之约改成十年之约?”
宝鼎笑着摇摇头。自己这张大嘴巴真是惹祸,非要说什么惊人预言,搞得现在很被动。历史正在改变,自己的预言或许就会变成笑话。“我听王兄的,如果三年之约我输了,我去北疆,但王兄总不至于真的把我打回原形,让我去乌氏牧马吧?”
“寡人说过,竭尽全力帮助你。”秦王政说道,“寡人非常希望你实现诺言,你知道那对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
“中原形势错综复杂,赵齐楚韩魏任何一国都会改变中原形势。”宝鼎说道,“中原距离咸阳较远,讯息传递不便,如果事事请示,恐怕会错失良机。”
秦王政笑了起来,“好吧,寡人满足你的愿望。你要什么?
“中原一线,河内有杨端和和王贲的南部诸军,三川郡和南阳郡有蒙武的中原镇戍军。”宝鼎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汉中郡冯毋择的军队,南郡和黔中郡的东南镇戍军也可以随时加入中原战场。未来中原肯定有连番大战,这些军队分处各地,咸阳难以协调指挥,调度起来更是非常麻烦……”
秦王政听懂了,宝鼎向他要兵权了,但宝鼎很聪明,没有直接要指挥权,而是要诸军的协调权。
在大秦官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重要的武职,就是执掌军政、统领诸将的护军都尉。护就是督统的意思,护军当然就是督统军队了。护军都尉不是常设武官职,因为它的职权和主掌军政的国尉、主掌统兵权的上将军、将军有冲突,所以一般只有在非常时期才临时设置,主要作用是在区域战场上协调各部大军。历史记载中,李斯曾在秦二世胡亥时期,以左丞相兼领护军,督统军队。
宝鼎要的就是护军都尉的职权,这样他到了中原战场,虽然没有实际统兵权,但凭借他的一等封君爵位,镇秦王剑和便宜行事的授权,再加上这个诸军协调权,他就可以实际控制战场指挥权,即便是蒙武、杨端和、王贲、冯毋择等统兵大将,也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
其实这个要求也很合理。秦王政和宝鼎有了三年之约后便授予了他镇秦王剑和便宜行事的权力,还承诺竭尽全力给他帮助,但这三年内宝鼎要完成的目标太大了,如果没有在特殊情况下直接调动军队的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