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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第94部分阅读

    权力,他根本不可能完成。

    宝鼎这句话就是委婉恳求秦王政,既然你不愿授予我统兵权,那就给我协调诸军的权力吧,这样总可以吧?护军都尉是个临时武官职,事毕即罢,也不用担心出现拥兵自重的问题,秦王政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中。”秦王政稍稍考虑了一下,当即同意了,“把这个官职名改一下,叫护军中尉吧。”

    都尉是高级武职中的低级别,从“护军都尉”这个官职名理解,就是让一个都尉来督统军队,顾名思义肯定就是协调诸军了。这个武官职不常设,普通军官对中枢职权又不是了如指掌,所以他们自然不会重视。秦王政倒是心细,改“都尉”为“中尉”,那这个官职名所赋予的意义就不一样。中尉是九卿之一,武官职中的最高级别之一,在普通军官眼里份量非常重,让一个中尉来督统军队,护军中尉事实上就是军队统率了,如此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宝鼎大喜,急忙拜谢,接着他变本加厉,又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得到协调边郡的权力,也就是说,他这个护军中尉不但可以协调诸军,还能协调地方郡县,实际上掌控整个中原地区的军政大权。

    这个要求其实也很合理。现在河内郡、三川郡、南阳郡和南郡都是边郡,边郡郡守都由武将充任,郡守、郡尉和各边城要隘的都尉们以及边军构成了地方镇戍军,打仗的时侯,边郡的镇戍军,还有边郡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理所当然要全部投入战场,那么,宝鼎这个要求也就合情合理了。

    秦王政脸上带笑,但眼神却非常凌厉了。

    宝鼎毫不畏惧,侃侃而谈,把理由说得十分充分。现在统一大战还没有真正开始,一旦开始了,大秦军队所向披靡,那么大秦的疆域也将飞速拓展,到了那个时侯,新占领土都要用武力强行镇制,而前方统率势必要同时兼领新占郡县的军政大权。这是统一过程中必须要走的路,因为到了那个时侯,咸阳事实上已经是鞭长莫及了,只能指望军队统率以强硬的手段迅速稳定占领地区,然后从咸阳派出大量官员接管地方郡县,一步步推行秦制,逐渐走上正轨。

    “王兄担心的无非是将军们拥兵自重,甚至割据称霸。”宝鼎郑重说道,“所以,前线统率一定要是老秦人,或者是宗室,这一点至关重要。”

    秦王政沉默不语,不过眼神慢慢缓和下来。

    “你想得很远。”

    “如果大秦十年内就统一了中土,那我想得就不是太远,而是太迟了。”宝鼎叹道,“王兄,请你相信我一次,一旦我在三年内拿下了赵国,整个中土形势就变了,所以咸阳必须做好统一的准备,必须有一个赢得六国民心稳定中土的长远策略。”

    秦王政皱皱眉,对这个天才兄弟时时刻刻不忘干涉朝政当真是非常恼火,“这是寡人的事,是丞相和九卿大臣需要考虑的事。”

    “中中,我不说了。”宝鼎急忙摇手,“我不再干涉朝政,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只管为你冲锋陷阵,拿下六国,一统中土,然后再为你南征北伐,拓展疆土。你不召我回咸阳,我绝不回来。”接着话锋一转,“王兄,我要的并不多,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样统一不了中土。”

    “中。”秦王政再次点头。只要宝鼎能兑现诺言,从此不再干涉朝政,他也愿意赋予宝鼎一定的权力,毕竟宝鼎比他更急于统一中土,而这无论对他这个君王还是大秦都是有益无害。

    兄弟两人随即就护军中尉的具体权限进行了一番商讨。宝鼎有信心三年内拿下赵国,所以他希望在拿下赵国后得到更大的权力,以便全盘控制接下来的统一进程,确保统一的历史轨迹不会发生太大偏差。统一才是重中之重,没有统一,何来帝国?

    秦王政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宝鼎三年内能拿下赵国,但大秦的政局已经发展到了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地步,为此他必须把宝鼎赶出咸阳,用统一大战来牵制宝鼎,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到统一大业上去,以便给自己赢得彻底控制咸阳政局的充足时间。未来几年,他在咸阳固干削枝、中央集权,而宝鼎在关东实施统一大计,兄弟两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如此老太后的谋划就落空了,楚系两头不靠,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秦王政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宝鼎,给了他承诺,只要宝鼎拿下赵国,那在后续的统一进程中,将授予宝鼎更大的权力,甚至不排除让他直接统率军队的可能。

    宝鼎达到了目的,秦王政也暂时放心了,兄弟两人心情不错,言谈甚欢,气氛逐渐融洽。

    “王兄,国事不谈了,我们来谈谈家事如何?”

    “婴不能赦免,没有军功就不能赦免。”秦王政摇手道,“这件事不要谈了。”

    “婴在骊山背石头,做苦力,一辈子都是个隶臣,你叫他怎么立军功?”宝鼎恳求道,“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把他带走,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秦王政马上说道,“赐你五百隶臣,把婴带走吧。”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婴还小,先让他读书,让他拜韩非为师,好好读书。长大了,有力气了,再随你上战场。”

    宝鼎笑着答应了,“王兄,我想谈的家事不是婴的事,而是扶苏的事。”

    秦王政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宝鼎急忙摇手,“王兄,不要生气,这是家事,家事。”

    “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秦王政冷笑道。

    “我走了,老秦人都在战场上打仗,咸阳的政局是不是就会稳下来?”宝鼎说道,“太后老了,但心事未了,老嬴家的家事如果不解决,太后恐怕也不会闭上眼睛,你想做的事,恐怕一件也做不成。”

    “这不是家事。”秦王政当即打断了宝鼎。

    “这就是家事。”宝鼎非常坚决地说道,“当年武王驾崩,兄弟争位,如果不是严君樗里疾果断出手,也就没有昭襄王。樗里疾凭什么敢出手?因为他是宗室长者,他在老嬴家有威信,他说王统继承是家事,那就是家事。”说到这里他看了秦王政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毅然说道,“庄襄王就是太后所定,而王兄更是为太后所力保,否则王兄现在就不是秦国的大王,而是在邯郸做质子。”

    秦王政没有生气,相反,他的脸上流露出感慨之色。当年咸阳都以为长安君是储君。长安君的母亲是韩国公主,这位韩国公主的背后就是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后,但因为楚系主掌朝政,楚系绝不愿意让韩系外戚坐大,所以华阳太后坚决不同意,派使者去赵国把嬴政母子接了回来,这才有了今日的秦王政。秦王政一直在楚系外戚的羽翼下长大,但等到秦王政可以飞翔的时侯,楚系外戚的羽翼就变成了限制他飞翔的枷锁,他就不得不斩断枷锁。

    “你曾告诉寡人,大秦的王后应该是老秦人,大秦储君的身体里应该流淌着老秦人的血液。”

    “当然,这一点我肯定坚持。”宝鼎说道,“这件事如果太后说了不算,那就是王兄说了算,但问题是,王兄把嘴巴闭紧了,就是不说,而不说的后果就是咸阳政局暗流涌动,时刻都会爆发风暴。这无论是对老嬴家,还是对王国,都没有好处。”

    秦王政沉吟稍许,说道,“时机不到。”

    “什么时侯?等太后不在了吗?”宝鼎苦笑道,“太后的布局已经明朗化了,即使你把我赶走了,或者把我杀了,都无力改变扶苏是大秦储君的事实。”

    秦王政笑着摇摇头,显得非常自信,“理由呢?”

    宝鼎考虑是不是说得更透彻一点,更直白一点,因为这对自己的未来有好处。秦王政现在太自信了,以为太后一死,他就能为所欲为,但有些事他和自己一样,没有想得更透彻,从而对未来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昭襄王为什么杀死武安君?”宝鼎问道。

    秦王政的脸色马上变了。

    “公卿大臣哪个不是远见卓识之辈?”宝鼎说道,“权贵公卿们对未来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有强烈的预期,所以,王兄不要以为我这个宗室公子会得到老秦人的全力支持,更不要错误地以为楚系会和我结下永久同盟,尤其重要的是,王兄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那些追随你的法家公卿大臣们对未来所得利益的预期远远超过了我们。”

    秦王政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露出一丝深思之色。

    “王兄,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工具,你们所有人的工具。”宝鼎自嘲地笑道,“但我是你的弟弟,我是老嬴家的人,所以,我即使做工具,也要做王兄的工具,做老嬴家的工具。”

    秦王政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第一卷 崛起 第206章 十年不回

    第206章 十年不回

    秦王政并不是口不对心,随意糊弄宝鼎,他从宝鼎的话里忽然想到了当初自己逼迫其走出乌氏的时侯,身边近侍大臣们的告诫。

    宝鼎身份特殊,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伤人,也可以伤己。现在的事实就是如此,宝鼎这把双刃剑太锋利了,但自始至终,他都是一把剑,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是给所有人用来谋利的工具。但是,这个工具有生命,而且天赋异禀,他把事情的本质看得很清楚,那么他自然不甘心做个工具,他要逆转,要把所有利用他的人做为他自己谋利的工具。

    这个逆转需要一个决定性的前提,那就是他的实力超越所有,否则他这一辈子就是个工具。

    秦王政和宝鼎一样,也是权力博弈的工具。他是大王,但咸阳宫里还有华阳太后,所以他就像过去的昭襄王,就像现在的齐王建一样,虽然不是傀儡,但王权受到了极大的掣肘,至今也只能算是个工具。秦王政正是因为不想做个工具,所以才奋力搏杀。

    兄弟两人的处境基本相同,兄弟两人各自代表了咸阳权力场上利益诉求相对立的两大阵营,为此不得不自相残杀。兄弟阋墙的最大受益者是谁?不是秦王政,也不是公子宝鼎,而是构筑成这两大阵营的卿、大夫和士三大贵族阶层。

    这个时代的王国是礼制的王国,礼制是贵族用等级的形势来巩固贵族内部组织和统治普罗大众的一种手段,礼制是一件金光灿灿的华丽外衣。按照周礼,人有“十等”,王、公、大夫和士是贵族,皂、舆、隶、僚、仆、台是庶民和奴隶。贵族之中,王在权力之巅,接着由诸侯、卿、大夫和士依次构筑了一个权力金字塔。具体到咸阳朝堂上,贵族阶层就包括宗室、外戚、军功和士卿四大贵族集团。

    君王可以驾驭这四大贵族集团,同样,这四大贵族集团也可以反制君王,不管是“驾驭”还是“反制”,权力永远在斗争中此消彼长,“驾驭”和“反制”也在不停地转换。秦王政需要随心所欲的“驾驭”权,而公子宝鼎正在努力“反制”。权力斗争的根源是利益,只要有利益之争,必定就有权力厮杀。

    宝鼎这句话等于告诉秦王政,他看到了兄弟阋墙背后的实质,但这还不够,他认为自己必须把权力背后的利益之争说清楚,让秦王政正确认识兄弟阋墙的原因,让他能够在思想观念上有所改变,不要再非常粗暴地把自己和老秦人当作敌人,而忽略了真正的“对手”,假如秦王政在思想上继续走既定的老路,那么未来兄弟两人还是要手足相残,帝国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宝鼎滔滔不绝,从理论上阐述权力博弈的本质。

    宝鼎是宗室贵族,宗室贵族处在权力金字塔的上部,就在王的下面,和君王的利益联系最为密切。变法之前,宗室贵族在王国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占据着最大的比例,但变法之后,尤其在变法成功的秦国,宗室贵族的权力和财富迅速减少。秦国变法之所以成功,国力之所以增强,正是得益于对宗室贵族权力和财富的有力剥夺。

    现在咸阳权力场上两大阵营中,以宝鼎为代表的阵营里,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宗室贵族和军功贵族的结盟,而这两个贵族集团正是在王国权力和财富分配中所占比例最少的两个集团。

    咸阳士卿贵族的构成比较复杂。有外戚,有世代传承的本土士卿,有从关东而来的新贵士卿,而关东系的新贵士卿大都出自寒门,因为在本国找不到晋身出路不得不远赴西秦,所以,他们和本土寒门出身的新贵士卿有很多共同点,利益上追求一致,所以这个集团人多力量大。

    这个新贵集团锐意进取,以变革来强国,以强国来实现中土的大一统,但同样,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也是永无止境。

    变革自然要伤害既得贵族利益集团,外戚士卿就属于既得贵族利益集团,因此与新贵士卿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但新贵士卿的背后有大王做支撑,于是,外戚士卿理所当然地与宗室贵族、军功贵族走到了一起。

    昭襄王为什么杀死武安君?因为分封制。分封制代表了什么?代表了新旧两大贵族集团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

    旧贵族试图用分封制来占有更多的权力和财富,事实上就是与君王共享权力和财富,也就是不但要权力和财富的所有权,还要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

    新贵族则用郡县制来实现中央集权,把权力和财富集中到中央,名义上是君王独享了权力和财富,实际上是把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所有权分开了,君王拥有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而新贵族拿到了权力和财富的所有权。

    是控制权重要还是所有权重要?当然是控制权重要,君权至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独揽大权,一言九鼎,臣下俯首听命,忠贞不二。君王命令臣子治理王国,王国权力和财富的所有权随即全部落入臣子手中,臣子贤则国兴,臣子j则国衰。

    分封制中,诸侯封君把封国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所有权集于一身,于是有了春秋战国六余年的争霸兼并。变法兴起后,各国变法者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分封制,就是削弱诸侯封君的权势,而办法就是把封国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所有权分开。控制权上交中央,所有权归属诸侯封君。比如军队,军队是封君的,但发兵之权在中央,不经君王同意私自调动军队,那就是谋反。比如赋税,田地和市场都是封君的,但收缴赋税的比率必须与中央保持一致,否则就是乱国。

    今日秦国的分封制与一百多年前秦国的分封制不一样了,封君的权势被最大程度地削弱,但封君还是拥有相当大的特权,尤其在经济上享有特权,你不给我权力,就要拿财富来补偿。这种妥协到了今天不行了,王国就这么大,财富就这么多,旧贵族享有的财富多,新贵族拿到手的财富自然就少,于是新贵族不遗余力地推行变革,以大一统为前提强行加快中央集权的进程,试图冠冕堂皇地掠夺旧贵族的权力和财富,把他们彻底打倒。

    “这显然违背了事实。”宝鼎说道,“大秦从商鞅变法开始,到现在一百余年了,‘法治’才有今日之成果。由此推测,当中土统一了,把秦制推行到整个中土,让中土所有人都遵从秦制,又要多长时间?今日秦制距离‘中央集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其中很多变革要一步步来,要循序渐进,这又要多时间?以我看,在整个中土实行秦制,至少需要二十年,而实现中央集权这个目标,至少需要一百年。”

    秦王政陷入沉思。

    忽然,他摊开案几上的竹简,伏案疾书,把宝鼎所阐述的观点详细记录了下来。

    写完之后,他又仔细默读了几遍,其中几处不明白的地方他又询问了宝鼎,然后做了注释。

    “你是个天才。”秦王政摇头叹道,“寡人不及你。”

    “我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小子。”宝鼎笑道,“人在这个世上要物尽其用。王兄适合做君王,王兄统一了中土,建立了帝国,那就是名垂青史的伟大君王,而我就是王兄的小弟,适合拎着把刀为王兄冲锋陷阵。”

    秦王政笑笑,看看刚刚写就的文卷,“这是家事?”

    “当然,如果不是家事,我敢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宝鼎举手在脖子上砍了一下,“如果这是朝堂,恐怕王兄早叫甲士把我拉下去砍了。”

    “寡人砍你干什么?”秦王政笑道,“任何一个国策的拟定都关系到国之存亡,理所当然要听听各方面的建议和看法。你今天这番言论让寡人受益匪浅。在你看来,中央集权的步子要放慢,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寡人放慢步伐,咸阳就纷争不断,这导致寡人没办法集中所有力量去统一天下。”

    “所以我希望王兄慎重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立后。”宝鼎看到秦王政的脸色即刻阴沉,急忙补充道,“家事,这纯粹是家事。王兄,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我再见面恐怕要到天下统一之后了,难道这时候我们就不能聊聊家事?”

    秦王政脸色稍缓,但没有说话。

    “王兄,现在咸阳的矛盾非常激烈,你我兄弟甚至要手足相残,如果不设法缓和矛盾,就算明天我走了,王兄还是控制不了咸阳的局面。”宝鼎叹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原因我也解释了,当然,在你看来或许是错误的……”

    “你是对的,寡人认同。”秦王政说道。

    “王兄既然认同我的看法,那么形势的发展就很好推断。我死了也罢,活着也罢,这个矛盾都会越来越激烈,最终将把帝国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宝鼎言辞恳切地说道,“王兄叫我走,我就走,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吞并六国一统中土。我们再来个十年之约,十年内,王兄将一统中土,那么统一之后帝国的国策是什么?”

    “治理一个疆域万里的帝国,和治理今日的秦国根本是两回事。统一后,王兄面临一个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是所有矛盾的焦点所在,这个矛盾解决不好,其它所有问题都解决不好。解决这个矛盾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在斗争中妥协,在妥协中斗争,力争寻求一个各方都能满意的解决之策,以便平稳度过帝国诞生之后的危险时期。等到帝国稳定了,内忧外患都妥善处置好了,国力也强了,王兄再度变革,那就是厚积薄发、一蹴而就的事。”

    “由统一后的的政局再逆推统一前的政局,那么正如王兄所说,咸阳要稳定,咸阳稳定才能保证中土可以尽快统一,但王兄现在所想的对策,可以保证咸阳的稳定吗?”

    “你当真以为十年内可以统一中土?”秦王政反问道。

    “假如我的预言实现了呢?”宝鼎也反问道,“那么在这十年内,王兄应该如何稳定咸阳?”

    秦王政沉默不语。

    “咸阳要稳定,王兄要控制大局,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立后立储。”宝鼎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秦王政早在亲政之后就确立了太子,那么历史将如何改变?历史一定会改变,我只要让秦王政立储,历史轨迹必然发生偏转,那么即使我死在了统一战场上也可以闭上眼睛了。

    秦王政还是以沉默应对。

    立后立储,如果楚国公主为后,扶苏为储君,楚系外戚必定持续控制朝政,这和秦王政独揽大权,把大秦固定在“法治”轨道上飞速前进的想法背道而驰,他绝对不能答应。

    “立后立储对王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宝鼎继续说道,“王兄所顾虑的无非是楚系长久控制朝政,但假如王兄把宗室和老秦人拉到朝堂上,再配以关东人,那么朝堂上就是四足鼎立,这肯定有利于王兄巩固和集中权力。”

    秦王政暗自冷笑。

    宝鼎刚才还在说旧贵族和新贵族之争,宗室、军功和外戚都属于旧贵族,这三大贵族一旦在朝堂上联手,秦王政的变革强国、统一中土的大策略势必遇到空前阻力。宝鼎这句话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宝鼎对权力博弈的分析很透彻,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帮助秦王政更加坚定了中央集权的信念。在他看来,王国要强大,要世代延续,君王理所当然要拥有对王国的绝对控制权,而新兴贵族更应该取代腐朽保守和贪得无厌的旧贵族。宗室和楚系外戚对权力和财富的索取无度,以武安君为首的军功贵族的骄横跋扈,直接阻碍了王国的强大,甚至直接决定了王国的存亡,所以这些贵族必须被打倒。

    不过宝鼎这番慷慨直言,足以表明他对大秦的忠诚,对大一统的渴望,对未来帝国兴衰的担忧。他不愿意与秦王政为敌,但也不愿意看到秦王政和旧贵族血腥厮杀,因此他现在以闲聊家事为名,不顾死活地劝谏秦王政立后立储,劝谏秦王政放慢中央集权的步伐,这其实犯了秦王政的大忌,好在秦王政看清了宝鼎的本心,知道他有一颗忠心,正好又是个天才要物尽其用,所以也就把一腔怒火放在了心里,任由他说个痛快了。

    兄弟两人聊了一夜的家事,最后以秦王政的“顽固”而结束。

    宝鼎没想到秦王政心如磐石,顽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自己努力了一夜,不但没有在秦王政的心里种下“仁政”的种子,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以“中央集权”来强盛王国的理念。宝鼎当真是欲哭无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而且砸得“鲜血淋漓”。

    天亮之后,宝鼎告辞秦王政。秦王政亲自送到了书苑之外,兄弟两人拱手而别。

    隗清担心了一夜,辒车辚辚起动后,她想问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宝鼎是叫她姐姐,但身份地位悬殊太大,事关国事,她哪敢随意开口。

    “婴跟我去南阳。”宝鼎很疲惫,身心俱疲,说话声音很低沉,“但他的身份是隶臣,大王坚决不同意赦免。”

    隗清微微一笑,“这个结局很好了,最起码大王还能念及亲情,让你带走婴。”

    “扶苏的事……”宝鼎欲言又止。

    隗清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你说了立储的事?”

    宝鼎点点头,“很难。”停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太难了。”

    “武烈侯,你胆子太大了,这个时侯你还敢劝谏大王立储?”隗清心跳剧烈,感觉窒息,她无法想像宝鼎坐在秦王政对面大谈立后立储的时侯是一副怎样的神态。他是个疯子,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这是家事,我当然可以劝劝他了。”宝鼎苦笑道,“你见到太后,代我说一声,还是早作准备吧,免得措手不及。”

    隗清自然明白宝鼎的意思。如果秦王政决意打击楚系,那么老太后薨亡之后,楚系外戚肯定难逃噩运,当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你告诉大兄,请他也做好准备。”宝鼎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太后的寿命也只有两年左右了。”

    隗清目露惊色,“你怎么知道?”

    宝鼎摇摇手,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我走了,十年内回不了咸阳,老秦人一时半会也进不了朝堂,如果昌平君、昌文君等一帮楚系外戚全部被赶出了中枢,那朝堂上就剩下他了,请他好自为之吧。”

    “十年?”隗清失声惊呼,不敢置信地望着宝鼎。十年回不了咸阳,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宝鼎对咸阳基本上失去了影响力。

    “很惊讶?”宝鼎笑道,“我说过我要带你们去掳掠六国的财富,从现在开始,十年,那要抢多少钱?”

    隗清心神震颤,对宝鼎这句笑话没有任何反应。

    上午秦王政返回咸阳宫,召集近侍大臣,商议临时设置护军中尉一职并拟定护军中尉的职权。郎中令冯劫、国尉尉缭和国尉丞蒙嘉很快依照秦王政的要求草拟了令书。

    “大王,此职授予何人?”蒙嘉一边把令书递呈秦王政,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尉缭和冯劫也十分关注。这个护军中尉的职权事实上就是区域军政长官,至少需要上卿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出任,放眼朝堂,除了几位资历很老的爵至少上造以上的上将军、将军外,就是三公和九卿,以及六位位列上卿的中央大员了。

    秦王政没有说话,直到把令书看完了,这才抬头说道,“再拟一书,由武烈侯公子宝鼎出任护军中尉。”

    “武烈侯?”蒙嘉吃了一惊,和冯劫、尉缭互相看看,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凝重之色。

    大王这是何意?怎么又要重用武烈侯?

    “大王,昨夜武烈侯去了行宫?”蒙嘉低声问道。出现这种变故只有一种可能,武烈侯见到了秦王政,并且鼓动如簧之舌说服了秦王政。

    秦王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案几上的一卷文书推到了蒙嘉面前,“你们看看。”

    三个人凑到一起,迅速看了一遍。这就是昨夜秦王政亲自记录的与宝鼎谈话的内容。三人看完之后,暗自称赞,俯身再读。

    “武烈侯果然是天纵之才。”蒙嘉叹了口气,把文卷放到了案几上。

    “这是你教授的弟子?”秦王政问冯劫道。

    “惭愧。”冯劫摇头苦笑,“臣早说过,武烈侯是天才中的天才。”

    “大王有何见解?”尉缭问道。

    “武烈侯分析得非常透彻了。”秦王政的语气异常坚定,“不管是谁,只要阻碍了我大秦强大之路,那就是寡人的敌人,对付敌人的办法只有一个,杀!”

    尉缭躬身致礼,对秦王政坚定不移的变革态度非常钦佩。冯劫和蒙嘉急忙恭维了两句。

    “武烈侯把过去、现在和将来都看得一清二楚。”尉缭说道,“正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他非常矛盾,找不到一条正确的路,打算走个中庸之道,岂不知中庸之道正是亡国之道。”说到这里,他抚须笑道,“如果臣没有猜测的话,这个护军中尉是他开口要的吧?”

    “你们本想算计他,结果他把寡人都算计进去了。”秦王政心情很不错,指着三个人笑道,“这样也好,你们帮他击败关东的合纵军,他则帮你们拿军功,这样只要中原战场连战连捷,蒙氏和冯氏就可以再统大军。”

    “的确,武烈侯到了中原,老秦人和楚系肯定要全力协助,再加上蒙氏和冯氏的帮助,必定战无不克。”蒙嘉乐呵呵地说道,“本来我还担心单打独斗胜算不大,谁知大王改主意,形势就此而变,大家都可以跟着武烈侯沾沾光。”

    “如果他败了呢?”秦王政笑道,“你们对他这么有信心?”

    三个人都不说话,一起望着秦王政。

    秦王政摇摇手,“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武烈侯说,中土不能一统,他就绝不返回咸阳。寡人没有选择,只有尽其所能给予帮助。”

    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第一卷 崛起 第207章 两位老将军

    第207章 两位老将军

    武烈侯公子宝鼎离京就国,庞大车队横穿咸阳城,满城皆知。

    年前武烈侯从塞外载誉归来,悄无声息。年后武烈侯自请就国,却声势浩大,似乎唯恐天下人不知。

    咸阳的权贵公卿们并不知道武烈侯就国的具体时间,突然听说他要走,很多人不禁大为踌躇,送还是不送?

    封君就国,事实上就是放逐,就是被赶出咸阳驱离权力中枢,权势受到严重打击,这时候即使关系不错也不宜送行,免得遭受无妄之灾,但现在朝堂上因为国策变革等一系列原因已经形成了两大阵营,新旧贵族已经形成对抗,而武烈侯正是旧贵族中扛大旗的鼎柱人物,两大对立阵营的明朗化就是因为他针对咸阳宫的国策变革提出了“仁政”理念,其实也就是对咸阳宫国策变革的变相否定。旧贵族若想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就必须给武烈侯以支持,让武烈侯继续扛大旗,让他在前面冲锋陷阵,所以,此刻出城送行对旧贵族来说非常必要,它向咸阳宫表明了一种态度,即使武烈侯被放逐了,我们也不会任由大王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右丞相昌平君熊启没有犹豫,马上驱车出城,于长亭相送。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炽随后而至。接着楚系的卿、大夫们纷纷出城,为武烈侯送行。

    左丞相隗状犹豫了很久,正当他打算出城的时侯,隗清的书信到了。隗状再不犹豫,当即打消了送行的念头。

    老秦人王陵、王绾等文武公卿也在同一时间赶到了长亭。

    宗室公子豹、公子腾等人也先后驱车而至。

    宝鼎神采奕奕,喜笑颜开,与众人一一道别,就在欢声笑语之时,郎中令冯劫到了。他先代表秦王政给武烈侯送行,接着宣读了大王令,任命公子宝鼎为护军中尉,负责协调督导中原军政,并赐镇秦王剑,授便宜行事之权。

    众皆惊愣。

    公卿大臣们都知道护军都尉这个武官职,虽然不常设,但毕竟是高级武官职,一般由文官出任,有监军的意思。现在秦王政把这个高级武官职更名为护军中尉,并且授予其协调督导区域军政大权,那权力就比过去的护军都尉大多了。

    协调督导的权力事实上很有限,协调监督指导嘛,既没有军队的统兵权,也没有地方行政权,更无权干涉军队和地方行政事务,只不过因为是中央委派下来的,直接对君王和中央负责,军队和地方官长得罪不起,必须小心伺侯着,以免给弹劾一下惹来麻烦。

    护军中尉的职权能否实现,全看这个做护军中尉的人是谁,假如是一般官员,肯定是摆设;假如由上卿以上大员兼领,那协调督导的效果应该不错;现在秦王政让武烈侯这个实力强悍的一等封君来专职行使协调都督大权,那效果就不是明显,而是事实上让武烈侯全面督统中原军政大权,是中原军政大员的官长统率了,但不管宝鼎因此建了多大功业,他的功劳都是最小的,因为仗打赢了是军队统率的功劳,地方郡县成绩斐然是地方官长的功劳,他的功劳就是协调督导,再大也大不过军队统率和地方官长,反之,假如打了败仗,地方郡县搞得一塌糊涂,那军队统率和地方官长就可以把主要责任推给宝鼎,因为他就是事实上的中原地区最高官长嘛。

    这是放逐还是重用?阴谋还是阳谋?抑或两者兼而有之,秦王政既想压制他,又想物尽其用压榨他的才智?

    宝鼎接了令书,告辞咸阳公卿,上车而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措手不及,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很快谜底就揭开了。

    临行前,宝鼎再上奏章,向秦王政承诺,三年拿下赵国,十年内统一中土。公卿大臣们相视无语,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秦王政给了宝鼎一把铁锹,宝鼎挖了一个坑,承诺假如没有兑现,那就自掘坟墓,兑现了,秦王政就必须向宝鼎做出让步。宝鼎建下如此功业,秦王政在国政上肯定要做出让步。

    兄弟两人不愿手足相残,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决雌雄,咸阳上下顿时陷入沉默。知道内情的公卿大臣非常有默契地闭紧了嘴巴,而秦王政则把宝鼎的这份奏章郑重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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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烈侯的武官职让蓼园人惊喜万分。

    武烈侯昨夜没有回蓼园,一夜过后秦王政就予以重用,不难推测昨夜武烈侯肯定与秦王政在一起。没有人探究武烈侯以何策重新赢得了秦王政的信任,蓼园人只知道此去南阳的危险性大大减小。孰不知他们的猜测大错特错,此去南阳的危险性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

    宝鼎隐瞒了他与秦王政的约定。这个约定不能说,说出来会让蓼园人背上沉重的包袱。秦王政都不相信大秦三年内可以灭赵十年内可以一统中土,更不要说蓼园这些人了,他们对中土形势了解甚少,假如他们知道了宝鼎的承诺,对未来的信心势必大打折扣。谁愿意打一场根本不会赢的战斗?

    离京的第二天下午,武烈侯的车队抵达蓝田。

    蓝田大营是大秦军队的老营寨了,有数百年的历史。每逢大战前,将士们赶赴蓝田大营集结。战事结束,军队返回蓝田大营,将士们各返故里。自昭襄王开始,大秦军队开疆拓土的步伐大大加快,先是巴蜀尽数纳入版图,其后义渠人归顺,有了陇西、北地两郡,接着向东攻打赵韩魏楚四国,占据了大量土地,大秦的疆域因此扩展数倍,驻扎边郡大营的军队越来越多,而蓝田大营也就变成了京畿军队的驻扎地。

    大秦的京畿就是内史,内史就是关中。中土以函谷关为界,关中又叫关西。关西之地都是老秦人,所以现在蓝田大营里的将士都是老秦人。他们是大秦军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