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蒙氏和公子宝鼎差距太大,公子宝鼎属于高不可攀的大权贵,对于像章邯这样寒门出身的普通军官来说,公子宝鼎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但问题是,假如他了解一些上层权力斗争的内幕,他就不敢选择公子宝鼎了。跟在公子宝鼎的后面风险太大,还不如跟在蒙氏后面,先把军功捞足,先捞个现的再说。
宝鼎看到司马昌疑惑的神情,当即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名不见经传,无名小辈。”司马昌不知道宝鼎的目的何在,谨慎说道。
“他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宝鼎郑重说道,“你可以拭目以待。”
“他是中尉卿张唐的亲信。”司马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张唐属于蒙氏一系。”
“张唐是我老秦人”宝鼎笑道,“章邯也是我们老秦人。”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宝鼎笑道,“当年蒙骜是上将军,蒙骜信任张唐,重用他,而张唐要军功,他当然对蒙骜言听计从了。”
司马昌心里不敢苟同,但他不愿意与宝鼎争执,既然宝鼎看中了章邯,章邯又非常年轻,如今还是个中下级军官,那拉过来就非常容易,但他想不通的是,宝鼎为什么要选择今天晚上与章邯见面。
司马昌离开不久,苍头匆匆走了进来,急切说道,“公子,关东人要对公子非下手了。”
宝鼎吃了一惊,这么快?一点时间也不给我?“哪来的消息?”
“丞相府。”苍头说道,“御史中丞茅焦、谏议大夫姚贾上奏弹劾公子非。大王下令,将公子非交由廷尉府审理。”
宝鼎苦叹,一筹莫展。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失去了保护韩非的能力,但没想到事态发展得这样快,看样子随着老太后身体的逐渐恢复,秦王政的手段也愈发凌厉了。
秦王政和关东人的判断非常准确,打击楚系的难度很大,但打击老秦人就容易了,只要把公子宝鼎死死压制住,那形势就尽在秦王政的掌控之中。侥幸的是,公子宝鼎在返京之前杀了一批楚系权贵,削弱了楚系实力,而嫁祸秦王政之举又成功挑起了老太后的怒火,于是楚系才愿意主动与公子宝鼎握手言和。这次和解给了公子宝鼎很大的助力,否则他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天黑之后,宝鼎离开紫府,坐在轺车上思索着破局之策。
韩非的命运当真无法挽救?历史轨迹还是一如既往地按照预定的方向推进,姚贾上书弹劾韩非,秦王政很快就要下令诛杀韩非,这个时间不会太长。自己和楚系走得越近,秦王政下手的时间就越快。楚系呢?会不会答应自己的求助?韩非死了,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而楚系的目的是要乘着老太后的身体尚能支撑之际,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扶起来,给秦王政增加一个新对手,所以从这一点出发,楚系现在肯定要出手相助。
希望廷尉卿李斯能尽量拖延一段时间。李斯是韩非的师弟,又是楚系大将,他绝无可能伤害韩非,因此杀死韩非肯定是姚贾。姚贾与韩非之间又有多大的仇恨?两人的身份地位更没办法比,秦王政会听信姚贾的谗言诛杀韩非?所以,事实上杀死韩非的正是秦王政。
宝鼎陷入迷茫,他的思绪再度徜徉在现实和历史之间。现在的事实已经不是湮没在历史中的真相了。历史上没有自己这个人物,即使有,也死在代北了,所以历史上韩非死亡的背景和现在不一样,但让人吃惊的是,从目前的形势来推测,结果竟然一致,这太匪夷所思了。
回到蓼园,宝鼎与赵仪一起乘坐辒车赶赴红翎社寓。
红翎社寓的东家是楚国猗顿氏,后台是楚系,宝鼎无意为难这位楚国巨贾,所以红翎社寓仅仅关了两天门便开业了。时值年关,红翎社寓就是有钱人的销金窟,虽然前些天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围捕“大战”,但“大战”结束也就意味着咸阳更安全了,红翎社寓名声大噪,生意更加火爆。
猗顿氏少家主猗顿冠听说公子宝鼎今夜要来,早早安排好了迎接仪式。上次宝鼎是私服而至,这次公开露面,对猗顿氏和红翎社寓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宣传机会。一般来说,权贵官僚到这种地方肯定要藏匿形迹,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宝鼎现在没办法,他有求于楚系,不得不用这种形式向楚系示好,假如自己找不到破局的计策,只有强行救走韩非,那么接下来就要靠老太后和楚系的全力支持以度过难关,所以今夜这个表态非常重要。
当然,此举会激怒秦王政,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宝鼎只有走这条路。
公子宝鼎的辒车刚刚抵达红翎社寓,昌平君之女熊闵的车驾就到了。宝鼎先下车,径直走到熊闵的车旁,给她打开车门。
“怎么就你一个人?”熊闵搭着宝鼎的胳膊下了车,四下张望,然后蹙眉说道,“夜郎公主在哪?”
宝鼎虚手相请。
“你骗我,根本就没有夜郎公主。”熊闵一把拽住他的手,“你是不是想用这种办法告诉咸阳人,我们两家要联姻?”
“我马上把夜郎公主给你变出来。”宝鼎笑着伸手再请。
熊闵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到辒车旁边。宝鼎打开车门,赵仪袅袅而出。熊闵认识赵仪,两人曾在老太后的寝宫里见过一面,当即惊呼出声,“你真的回来了?”
赵仪躬身致礼。熊闵一边还礼一边羞涩不安,担心刚才那句话被赵仪听到了。
宝鼎给赵仪戴上面纱,拉着赵仪举步先行,“姐姐是不是与我并肩同行?”
第一卷 崛起 第185章 呐喊
第185章 呐喊
聚集在红翎社寓里的人看到公子宝鼎,纷纷鼓掌欢呼,气氛非常热烈。
人们喜欢英雄,爱戴英雄,尤其像公子宝鼎这样在塞外诛杀北虏建下显赫功勋的年轻英雄,更是成了人们崇拜的偶像。
这是公子宝鼎从塞外归来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咸阳人包括旅居咸阳的关东六国人都用发自内心的欢呼来表达对这位传奇人物的尊崇。宝鼎现在不仅仅是大秦的英雄,也是整个中土的英雄。他面带笑容,向四周欢呼的人群挥动着双臂,在黑鹰锐士的保护下走过庭院,进入大堂。
红翎社寓的大堂足以容纳五六百人,正中间有木台,那是为方便优伶表演而特意架设。此刻木台正中又有一座临时高台。公子宝鼎直接走上了高台,一边接受人们的欢呼,一边向聚集在大堂里的人们挥手致意。
猗顿冠跟在熊闵的后面,神色异常紧张,额头上更是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在接到熊闵的传讯后以最快的速度在大堂里搭建了这座临时高台,同时把公子宝鼎今夜光临红翎社寓的消息火速传了出去,很快,红翎社寓就人山人海了。他不知道熊闵的意图是什么,但此刻红翎社寓人满为患,一旦出现了意外,公子宝鼎遭到刺杀,后果不堪设想。
宝鼎张开双臂,虚手下压,示意大堂里的人安静下来。
欢呼声渐渐平息,大堂里鸦雀无声。
“中土的敌人是谁?”宝鼎舌绽春雷,大声问道。
“中土的敌人是北虏人,是大漠上的匈奴人。”宝鼎大声吼道,“现在中土七国正在这片土地上互相厮杀,但匈奴人在干什么?他们正在横扫大漠,他们即将统一大漠,他们将建立一个万里疆域的北虏大联盟,然后匈奴人的大军将越过长城,越过紫塞,杀进中土,屠杀我们的父母兄弟,焚烧我们的家园,占据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子孙后代……”
大堂里一片死寂,人人惊愣,目瞪口呆地望着站在高台上激动叫喊的公子宝鼎。
“这番话是不是危言耸听?在你们的心里,北虏人是不是远在蛮荒,距离中土还有十万八千里?在你们的眼里,北虏人茹毛饮血,野蛮不化,不堪一击?”
“错了,大错特错,你们想错了,我们在进步,匈奴人也在发展,匈奴人建立了单于王庭,他们有二十四官长,有完善的左右方王制度,他们正在飞速发展,一旦他们统一了大漠,他们的武力将超越我们,他们将拥有数百万匹雄健的战马,他们将拥有近百万控弦勇士,他们将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我们的长城紫塞,铺天盖地地杀进我们的王国,我们的家园。”
宝鼎叫着吼着,把匈奴人的强大,把大漠上即将统一的形势,把南北战争的不可避免,把北虏人对中土的危害做了一番详尽的述说,极尽夸张之能事,而此次出塞的骄人战绩在他的刻意渲染下,也变成了一场场惨烈无比的恶战。
“大秦将成为匈奴人入侵中土的第一目标,大秦的西北疆即将迎来一场场激烈的战斗。”
“大漠和中土的战争,匈奴人和中土人的战争,延续了几百年的南北战争将由此进入一个大爆发的阶段。这场战争是中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是中土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但是,中土准备好了吗?我们准备战斗了吗?”
“没有,中土七国还在自相残杀,中土人还沉浸在盲目自大之中,除了我们的大王,我们的大秦,关东六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场亡国亡种的危机近在咫尺,关东六国的王侯权贵们一心一意谋划合纵联盟,试图攻打我们大秦,灭亡我们大秦。”
宝鼎双手握拳,高高举起,纵声狂呼,“大秦的敌人是谁?”
“大漠上的匈奴人,还有中土的关东六国,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大秦的生死仇敌。”
“放眼四顾,大秦群敌环伺,危在旦夕。”
“但我们有气吞山河的大王,我们有一往无前的老秦人,我们将击败匈奴人,我们将击败关东六国的合纵大军。”
“大王高瞻远瞩,他将吞并六国,统一中土,他将肩负起守护中土的重任,与入侵的匈奴人浴血奋战。”
“大王是中土历史上最伟大的大王,他是大秦的守护神,他是中土的守护神,他是至高无上的神。”
“今天,大秦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大王擂响了进攻的战鼓,老秦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大秦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
“我们要去战斗,老秦人誓死追随大王,追随大秦至高无上的神,去战斗,至死不休!”
宝鼎仰首向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声嘶力竭的狂吼,“纠纠老秦,共赴国难!”
围在高台四周的黑鹰锐士和虎烈卫们热血,纵声狂呼,“纠纠老秦,共赴国难!”
大堂内的咸阳人情绪激动,一个个挥舞着双臂,放声高呼,“纠纠老秦,共赴国难!”
吼声如惊天波涛,震耳欲聋,欢呼声冲破了大堂,回荡在社寓上空,久久不散。
公子宝鼎在红翎社寓的精彩演讲,他发出的震天呐喊,当即传遍咸阳。
秦王政听完蒙毅绘声绘色的讲述,沉默无语,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公子宝鼎声嘶力竭的狂吼,“纠纠老秦,共赴国难!”这声吼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热血,让他壮怀激烈,让他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
寡人做错了吗?老秦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公子宝鼎的呐喊里饱含了老秦人浓浓的血泪。老秦人既流血又流泪,情何以堪?
熊启听到这个消息,连夜赶赴王宫觐见老太后。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老太后黯然长叹,“武安君之后,又有公子宝鼎,老秦人前赴后继,忠贞不二,大秦幸甚。”
“姑母,当年武安君得到宣太后的信任,与穰侯、华阳君内外合力,建下了赫赫功勋。”熊启叹道,“当年的老秦人和我们情同手足,共创辉煌,但如今……”
“武烈侯非同常人,如果全力支持,他的成就可能会超过武安君。”老太后沉默良久,轻轻摇头,“他是天之骄子,然后他就尊奉大王是至高无上的神,可见他的内心里还是非常敬畏大王,他不想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他就像他的父亲一样,非常珍惜手足之情,所以……”
熊启低下头,没有说话。
当年如果没有武安君的全力支持,昭襄王很难在宣太后升天后“固干削枝”,驱逐楚系外戚。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公子宝鼎和秦王政毕竟是兄弟,只要秦王政给予公子宝鼎足够的信任,公子宝鼎肯定愿意支持秦王政驱逐楚系外戚,楚系还是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那孩子的才智非常惊人。”老太后低声说道,“咸阳本来是一个死局,在我们看来他没有还手之力,但突然间他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举逆转了形势,至于今夜的举措,那就是反击了。”
“这才是一个开始。”熊启说道,“墨家对他的援手之情感恩戴德,接下来墨家如果全力相助,将他的呐喊传遍大秦郡县,那谁也阻止不了老秦人的复出。”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老太后苦笑道。
熊启迟疑了片刻,蓦然醒悟,脸显惊色,“武安君?他要为武安君翻案?”
“这是我们与老秦人握手言和,重建信任的唯一机会。”老太后叹道,“我说过,那孩子的才智非常惊人,他知道我一旦不在了,楚系就难逃覆灭之灾,所以他毫不犹豫,果断决定为武安君翻案,以便赢得我们的支持。我们支持老秦人为武安君翻案,老秦人自然会投桃报李,在关键时刻给楚系以援手。武安君的案子一旦翻过来,老秦人就在朝堂上牢牢站稳了脚跟,而关东人必将遭到打击,这时候大王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只有信任老秦人,带着老秦人一起建功立业。”
熊启面露敬佩之色,再度发出一声叹息。
“你能做到吗?”老太后问道。
“姑母,我竭尽所能。”熊启躬身说道,“我将遵从姑母的嘱托,帮助老秦人为武安君翻案,并誓死守护宗族。”
老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相比起来,她更相信公子宝鼎的誓言,因为公子宝鼎有能力做到,而熊启的身份有天生的缺陷,在她升天之后,一旦大秦准备攻打楚国,首先就要把熊启赶出咸阳,这是熊启注定的命运,谁也无力改变。她当然不想看到熊启因此而身死族灭,所以真正能保护熊氏宗族的不是熊氏子孙,而是嬴姓王室,是公子宝鼎,因为公子宝鼎的背后是老秦人,是大秦强悍的军方,这才是熊氏能够在咸阳继续生存下去的最有力的保障。
熊启跪坐一旁,并没有告退的意思。
“还有事吗?”老太后问道。
“小闵非常固执……”熊启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说道,“姑母一直护着她,我和她母亲实在是没办法。”
老太后没有说话,良久叹道,“武烈侯自会处理,你不要干涉。”
熊启脸色微变,犹豫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听说,章邯今夜也去了红翎社寓。”
老太后猛地睁开眼睛,忿然责斥道,“我警告过你,叫你不要盯着他,你为什么不听?”
“小闵是我的孩子,我最宠爱的孩子,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骗了。”熊启争辩道。
“你们为什么都不听话?”老太后无力摇手,痛心疾首,“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还不知道吸取教训,还是这样胡作非为,我真的太失望了。你们能不能听点话,让我能够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人世。”
“姑母……”熊启急忙认错,“姑母,我听你的,我不管她了。”
“小闵是个好孩子,她很聪明,也非常有主见,你要相信她。”老太后说道,“你做得那些事,你以为小闵不知道?小闵都知道,她担心那个孩子被你害了,所以才主动找上武烈侯。”
“姑母,武烈侯今夜带着小闵公开露面,这个意思很明显了。”熊启无奈苦叹,“章邯今夜赶去红翎社寓,显然是冲着小闵去的,我担心出事啊。”
老太后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我对你很失望。”
熊启有心想辩解几句,但看到老太后闭着眼睛不理他,只好起身告退。
章邯便服而至,十分惶恐,当曝布带着他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曝布故意放慢了脚步,给章邯一些平息心情的时间。章邯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公子宝鼎召见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他的思绪不禁飞到了两年前的春天。
那一年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袍泽大头庸夫相遇。他在战场上救过大头庸夫,两人自此结下深厚的友情,并肩杀敌,后来章邯随张唐返回咸阳,自此与大头庸夫失去联系。袍泽重逢当然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醒来后他就看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大头庸夫说,这是我妹妹小闵,如果你喜欢,我就做主把她嫁给你了。这本是一句戏言,章邯没有放在心上,但其后每次相聚,这位漂亮的妹妹都跟在大头庸夫的后面。一来二往,两人情愫同开,一见钟情。不久,大头庸夫重返战场,把自己这位妹妹托付给了章邯。正当两人热恋之际,突然有一天小闵失踪了,章邯找遍了咸阳都没有找到。章邯黯然魂伤,失魂落魄,忽然有一天,小闵又出现了,章邯心花怒放,但紧接着他的心情就坠入了万丈深渊,因为小闵告诉他,她是相国昌平君熊启之女,而大头庸夫则是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炽之子。
痛并快乐的日子延续到现在,终于结束了。章邯暗自悲叹。他曾祈盼大头庸夫能回到咸阳,帮他一把,但这终究不过是一种奢望。大头庸夫是熊氏的叛逆,他十三岁就义无反顾地走出家门,四处流浪,然后从军,至今拒绝回家,大头庸夫也帮不了他。章邯可以想像,以大头庸夫的性格,他只会耻笑自己的懦弱,然后他会怂恿自己放弃一切,带着小闵远走高飞。
曝布对章邯的印象非常好,大家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然惺惺相惜。曝布伸手拍拍章邯的肩膀,安慰道,“公子与众不同,他也是浴血沙场九死一生的人,很多方面和我们都一样。”
章邯非常感激,躬身相谢。
“可以进去了吗?”曝布问道。
章邯再度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点点头。
进了温暖的屋子,章邯第一眼就看到了熊闵,顿时窒息难当,冷汗“唰”地出来了。熊闵看到章邯,也是骇然心惊,花容失色。
“你骗我。”熊闵愤怒地质问道。
宝鼎笑着摇摇手,示意熊闵稍安勿躁。
赵仪正与熊闵谈得投机,忽然看到熊闵勃然大怒,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刚刚走进来的章邯。
曝布却立即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转身就走,紧紧关上门,然后站在了门外。
“你想干什么?你答应我的,你不会伤害他。”熊闵娇躯颤抖,玉脸通红,急怒攻心了。
宝鼎想说话,但演讲的时候又喊又叫,现在嗓子哑了,难以发声,只好一个劲地摇手。赵仪拉住熊闵,遮掩在黑纱下的樱唇凑近熊闵,小声问道,“这是你什么人?”熊闵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地流了出来,然后倒在赵仪的怀里低声哭泣。
宝鼎苦笑,冲着站在门边呆若木鸡的章邯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章邯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忘记行礼了,急忙恭敬致礼,然后惊恐不安地站在了宝鼎的对面,根本不敢坐下。
熊闵突然从赵仪的怀里跳了起来,三两步冲到章邯面前,把他紧紧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神色异常决绝,“你不能伤害他,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宝鼎哭笑不得,十分费力地憋出几个字,“我今天不把他叫过来,明天他就会消失,永远消失。”
熊闵脸色即刻就变了,“你为什么陷害我?”
“所以我准备补偿你。”宝鼎站了起来,笑着对章邯说道,“不要紧张,请你来,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宝鼎手指熊闵,“这是我表姐,他要嫁给你,你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且结局肯定非常悲惨,可能祸及到你的整个宗族,所以你现在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是不是非她不娶?”
熊闵面露绝望之色,抓着章邯的手,泪如雨下。
章邯脸色苍白,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宝鼎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事实。昌平君可以容忍女儿任性胡闹,但凡事有度,熊闵该出嫁的时候就得出嫁,到了那个时候熊闵假如继续胡闹,昌平君就要出面过问了,而惨遭横祸的肯定是章邯,甚至连累到章邯的整个宗族。
章邯想低头,毕竟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私利而连累整个宗族,但熊闵就在眼前哭泣,宝鼎又气势逼人,摆足了一副大权贵盛气凌人、恃强凌弱的嘴脸,他愤怒,他不甘,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片片碎裂。
第一卷 崛起 第186章 人吃人
第186章 人吃人
赵仪非常惊讶,她万万没想到身份高贵的熊闵竟然有自己的意中人,就是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男人,但从宝鼎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地位与熊闵悬殊太大,门第差距是横亘在两人面前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正如宝鼎所说,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赵仪望着章邯,从他那双不屈的眼睛里看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宝鼎太残忍了,你可以拆散他们,但不能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活生生撕裂一个人。赵仪转目望向宝鼎,突然吃惊地发现宝鼎的眼中竟然隐含泪水。
宝鼎触景生情,思绪倏忽间便飞到了前世,飞到了那个痛苦的晚上,他的眼前浮现出学姐那双绝望的眼睛,耳畔仿佛又传来学姐痛苦的哭泣。
赵仪不知道宝鼎为什么流泪,但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同情的泪水。宝鼎的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这一生自己或许都无法彻底读懂他的心。赵仪盈盈站起,挡在了宝鼎的身前,挡住了章邯和熊闵的视线。
“姐姐不要哭了。”赵仪柔声劝道,“公子说,他要补偿你,就是说,他会帮你。公子然诺仗义,他说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熊闵蓦然惊醒,惊慌失措之际她竟然疏忽了宝鼎说的话,这时经赵仪提醒,心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你们好好商量,不要着急。”赵仪继续说道,“我和公子回避一下,等你们商量好了,再给公子答复。”说完她拉着宝鼎走进了侧室。
熊闵望着她的背影,感激不已,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宝鼎走了,屋内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点,但章邯的心却跳得更厉害了。如果没有这位神秘的蒙面女子出面周旋,他会崩溃,他除了崩溃已经找不到第二条出路了。
“她是谁?”章邯嗓音颤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
“未来的蓼园女主。”
章邯目露疑惑之色,一时想不起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他不过是中尉府的一个属吏,当然不知道公子宝鼎已经和夜郎公主订了婚约。
宝鼎和赵仪进了侧室,相视而笑。
“你现在还有闲心管这事?”赵仪娇嗔问道。
“你看章邯如何?”
赵仪笑而不语。她没有识人之明,不过她对章邯的第一印象很好,一看就是个敢做敢担的男人。“你不能这样逼他。”赵仪柔声说道,“他也很无力,你要给他考虑的时间。”
“这本身就是个悲情的结局。姐姐太任性,继续下去,章邯肯定会死。”
“你也很任性。”赵仪挽着宝鼎的手臂说道,“你既然打算帮她,为什么今夜还戏弄她?明天整个咸阳都知道你和她出双入对,昌平君当然要对付章邯,以免给人坏了家门声誉。”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宝鼎的目的,黛眉轻蹙,以怀疑的口气问道,“你真的看好章邯,想把他拉过来?”
宝鼎郑重点头,“此人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我既然碰上了,当然不会放手。”
“你确信可以帮到姐姐?”赵仪担心地问道,“姐姐年纪不小了,虽然你可以借此机会再帮姐姐拖两年,但两年时间太短,章邯既使建功也不可能具备迎娶姐姐的实力。”
宝鼎眉头微皱,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的抱负是改变帝国命运,那前提自然是要改变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的命运,而昌平君熊启和未来帝国栋梁章邯的命运当然在改变之列。这件事假若办成了,玉成了章邯和熊闵这段姻缘,那必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事在人为。”宝鼎说道,“我总是相信奇迹。”
赵仪抿嘴轻笑。宝鼎自己就是个奇迹,这个奇迹一直在创造更多奇迹,拟目以待吧。
“走,我们去看看断臂先生是不是到了。”宝鼎牵着赵仪走出侧室,穿过一条幽静的回廊,然后看到四名黑鹰锐士守在一座小院门口。宝鼎以目示意,锐士恭敬点头,替宝鼎推开院门。
小院内只有一间雅致的木屋。两人刚刚走进去,宗越便出现在木屋窗边,冲着宝鼎和赵仪躬身致礼,“公子,公主……”
“先生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
“苍头呢?”
“也到了。”
宝鼎微笑点头,与赵仪缓步而入。木屋内铜灯高悬,火盆四角而置,中间席上有食案,摆满各色佳肴。南山子、赵信、苍头相对而坐,脸色都很难看,显然之前的谈话并不愉快。
宝鼎东向而坐,扫了一眼食案上的酒菜,笑道,“楚人的菜或许不对口味,但楚人的兰陵酒天下知名,你们也不喝一口尝尝?”
南山子端起酒爵,浅尝即止,“我拒绝了苍头,即便那是公子的主意。”
宝鼎转目望向苍头。苍头冷笑道,“若要打消大王对公子的怀疑,必须损失一部分黑衣,这是没办法的事。”
宝鼎摇摇手,“都是一家人,凡事商量着办,争论毫无意义。先生可有对策?”
南山子摇头。
“现在既要打消大王的怀疑,又要救出韩非,时间又非常紧迫,非常困难。”赵信叹道,“一筹莫展啊。”
“损失一部分黑衣反而证实了大王对公子的怀疑,此举得不偿失,我也不赞同。”宗越在旁附和道。
“大王手段凌厉,茅焦和姚贾已经上奏,矛头直指韩非,韩非危在旦夕。韩非一旦出事,大王掌控了主动权,公子将极度被动。”苍头忿然说道,“此刻没有任何退路,只有壮士断臂。”
屋内陷入沉默。南山子神情冷肃,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正如宗越所说,损失黑衣未必能改变局势,搞得不好反而把公子宝鼎陷了进去。
宝鼎有些烦躁,冷声说道,“茅焦?姚贾?两个不知死活的老匹夫,竟敢在这时候冲出来对付我,老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苍头,“可有两个老匹夫的把柄?”
苍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对付关东人,等于打秦王政的脸,激怒秦王政,会让局势更加恶化。
宝鼎又抬头望向赵信。赵信犹豫了一下,说道,“时机不好,现在刺杀,公子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宝鼎转目宗越。宗越沉吟稍许,说道,“茅焦是齐国人,到秦国之前他在稷下宫。嫪毐之乱的时候,他曾冒死劝谏大王赦免赵太后,在关键时刻给了大王一个台阶下,自此赢得大王的信任。”
“姚贾是魏人,曾在大梁做过门监,后来做了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窃符救赵,滞留于赵国,姚贾随之转投赵国,继续追随信陵君。因为魏王坚决拒绝信陵君返国,信陵君前景黯淡,所以他的门客陆续散去。姚贾就在这种情况下转投到了平原君府上,一度赢得平原君的赏识,举荐其入朝为官。平原君死后,其势力受到打击,姚贾被赶出了邯郸,于是西奔咸阳,转投吕不韦,在咸阳逐渐风生水起。这次他奉命奔走关东诸国,破坏合纵,据说成效显然,大王加其爵升其官,予以厚赐,对其非常欣赏。”
宝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他从宗越的话里已经听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南山子和赵信互相看看,眼里都掠过一丝忧色。宗越不愧是搞秘军出身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姚贾的致命要害,只是,谁来“揭露”姚贾?谁来置姚贾于死地?当然需要一个赵人,而这个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怎么看?”宝鼎问苍头。
苍头苦笑,神情复杂,知道宗越既然已经拿出了对策,宝鼎又是怒气冲天,姚贾算是完了,即使秦王政知道这是一个阴谋,但姚贾拿不出反证,秦王政也无力保住姚贾,而姚贾百口莫辩,再加上他过去的历史的确不好,其下场可想而知。
“公子,你必须考虑到大王的反应。”苍头劝道,“你置姚贾于死地,打了大王的脸,激怒了大王,大王又岂能放过韩非?结局可能是两败俱伤。”
屋子里除了赵仪,都听懂了宗越这番话背后所隐藏的阴谋,但赵仪也不是一无所知,她从众人表情的变化上敏锐地意识到宗越话里有话,现在听苍头这么一说,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公子宝鼎要诬陷姚贾,让姚贾背上一个大黑锅,以此来帮助他摆脱眼前的困局,并乘机打击关东人。
事实上,这等于是向秦王政公开宣战。你要杀我师傅,我就杀你亲信。
赵仪很害怕,她的良心良知让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几个人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菜,悠闲地商量着阴谋诡计,用无耻卑鄙的手段去杀一个无辜的人,她觉得这太可怕了,但她阻止不了。赵仪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木屋。
宝鼎追了出去,看到赵仪站在小院内抱着双臂低着头,娇躯微微颤抖,不禁暗自叹气。他走到赵仪的身后,伸开双手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道,“我们这些人其实就是草原上的野狼,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此甚至不惜吞食同类。”
赵仪感觉冰冷彻骨,连打几个冷战,“你就是一头残忍的狼。”
“我本来就是来自荒漠。”宝鼎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前世,前世和今世一样,虽然文明延续了两千多年,但人吃人的社会本质没有丝毫变化,不管统治者和统治制度如何变化,说到底就剩下三个字,人吃人。后世一位敢于直面黑暗放声呐喊的大贤最终消失在教科书里,原因就是他说了真话,而统治者不需要说真话的大贤,更不要有思想的敢于放声呐喊的百姓。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去吃人,否则必将被人所吃。”宝鼎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浓烈的杀气,“现在,蓼园四周群狼环伺,我不吃人,我将何存?”
赵仪的泪水流了出来。宝鼎的话就像一柄利剑刺进心里,让人撕心裂肺的痛,让人极度绝望。
宝鼎脱下大氅披到她身上,“在这里等我。”
屋子里的四个人再度争执起来。谁来做牺牲品?谁来做砍向秦王政的利剑?当然是赵国质子平都侯。
平都侯是赵国孝成王的儿子,当今赵王迁的叔叔。当初赵国孝成王在位的时候,在秦国做质子的是太子春平君。孝成王驾崩,邯郸派使臣到秦国要迎回春平君,同时遣平都侯到秦国为质子。结果春平君还未归国,郭开等大臣就拥立赵偃做了赵国大王,就是悼襄王。秦国当时的相国吕不韦有意混乱邯郸局势,于是让春平君归国,留平都侯为质子。春平君回到邯郸,非常明智地选择了兄弟齐心,出任赵国假相至今。秦赵连续大战,平都侯这位赵国质子随即在咸阳失去了人身自由。
宗越和苍头理所当然要求平都侯出面指证姚贾是潜伏秦国的j细,这样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南山子和赵信担心平都侯因此遭到秦王政的毒手,犹豫不决。
“平都侯出面指证,姚贾肯定完了。”宗越说道,“秦军两次在河北战败,咸阳上下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突然出了一个内j,正好可以让大王获得帮助蒙氏和冯氏推脱战败罪责的最佳借口。蒙氏和冯氏是大王的左膀右臂,是大王的股肱之臣,相比起来,姚贾的份量就太轻了,牺牲一个姚贾来保住蒙氏和冯氏,非常划算。至于平都侯,在我看来没有性命之忧。大王在这个时候诛杀外国质子,影响恶劣,有可能促进关东诸国的合纵,所以两位的担心完全多余。退一步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把平都侯救出来,把他送回赵国。”
赵信摇手,“如果紫府的消息从平都侯而来,那平都侯为什么要把消息透漏给紫府?这会牵扯到公主,牵扯到我们这支潜伏黑衣。假如秦王死追不放,事情会越闹越大,以至于不可收拾。”赵信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必须把公主和我们这支黑衣彻底撇清,否则漏洞百出,反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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