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武安君一案牵连的夏阳司马氏呢?再看看今日朝堂之上,大秦国的根基老秦人呢?乌氏功劳再大也大不过他们吧?当初咸阳既然敢下令诛杀武安君白起,今日当然也敢收拾乌氏。乌氏在咸阳宫的眼里算什么?不过一个养马的蛮夷而已。
宝鼎带着乌氏一起攻打河南,与北地义渠人并肩作战,实际上就是向咸阳宣战,后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宝鼎也无从预料,因为历史上自大秦统一后,乌氏就销声匿迹了,也就是说乌氏就算还在北地养马,但因为大秦的国策是重农抑商,商贾回易几乎被连根拔除,而战马的畜养更是由牧马苑统一主掌,乌氏的衰落是显而易见的事。
现在给乌氏以支持还不算逆天,但将来的路怎么走?宝鼎最为头疼的就是未来,他的理想是在大秦统一后实施以“与民休养”为基础的“无为”而治,他同意“重农”,但反对毫无节制的“抑商”,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他需要权力,需要在朝堂上有一帮志同道合者,从而牢牢控制国策的走向,但他现在距离这个目标太遥远了。好在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逐渐缩短自己与权力的距离,为此他需要实力,需要更多像乌氏、琴氏和墨家这样的支持者,然而,矛盾的是,但他的实力逐渐膨胀的时候,他不是距离权力近了,而是距离权力越来越远了。
宝鼎很无奈,也很苦涩,这个“尺度”的把握是门高深的学问,尤其在权力场上,你没有实力就没有功勋,没有功勋就无法上位,而要想上位,掌握自己所需要的权力,比如做到丞相公的位置上,那你的实力就不能太大,不能让君王觉得无法控制你,更不能让君王察觉到你对他的威胁。
大秦自立相国以来,基本上都是由招揽而来的关东大贤出任相国一职,鲜有本土权贵主掌相权,楚系外戚比如昭襄王时期的穰侯魏冉和现在的昌平君熊启都不能算是本土权贵。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出于对巩固王权的一种考虑,比如像严君樗里疾这样的宗室出任相国,那对王权的威胁就太大了。很简单的一件事,秦武王驾崩后,一帮弟弟争斗王位,樗里疾力排众议,千里迢迢从燕国接回一位质子做了大王,尔后大秦有了宣太后、昭襄王母子和几十年的辉煌。由此可见宗室、相国这两重身份加在一起,其权势之强悍。假如当时出任相国的不是樗里疾,大秦的历史肯定改写。
关东诸国也是一样,赵齐魏楚四大公子有三位宗室,一位外戚。三位宗室都在本国做过相国,权势惊人,但期间上上下下,每次起落都对王国造成巨大震动,甚至给王国造成无法愈合的创伤。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秦王政是一位强势的明君,他或许有意打造一位辅弼大臣,但他绝不会给自己打造一个对手。
宝鼎一筹莫展的地方就在此处。假如他不是一个宗室,他就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并掌握一定的权势,但这个权势对宝鼎的理想和抱负来说太小了,他需要更大的权势,这时侯,他的宗室身份就成了再进一步的巨大障碍。
宝鼎苦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己这个宗室身份的确不错,但这个宗室身份的弊端也异常醒目。一定要想个办法突破这层桎梏,一定要攫取到足以改变历史轨迹的权力,自否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一步步走向败亡了。
八千多人的大军出发了,公子宝鼎和乌氏倮带着这支大军直杀白狄人的盐湖草原。
河套南部广袤疆域有大河、高山、密林和沙漠,在它们的环抱之中就是大草原。这片大草原在后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基本上毁灭了,但在这个时代,它却养育了一代代的北虏。几百年前中土人称呼北虏为“戎狄”,现在“戎狄”又演化为更多的北虏诸种,有林胡、空同、白狄和义渠人,他们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现今义渠成了秦人,而林胡、空同和白狄则并入了匈奴大联盟,成了匈奴人。
大河是河南之地的天然屏障,高山和沙漠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堡垒,所以河南相对来说比较安全,除了这片土地上的诸种部落互相厮杀外,其它诸如中土的秦人和赵人,河西的月氏人一般很少入侵,然而,河南诸种部落却常常入侵中土和河西,今天他们终于自偿恶果,中土人和河西人从三个方向杀进了这片土地。
这一天,秦人翻越了高山,穿过了密林,突然出现在奢延泽。奢延泽是个方圆数百里的大湖泊,四周水草肥美,林胡、白狄诸部在此生息繁衍,日子过得很平静。秦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奢延泽的安宁,霎时间狼烟滚滚而起,如狼似虎一般的秦人肆意烧杀掳掠,数日之内便将奢延泽变成了人间地狱。
诸种部落的健壮男人都随部落首领去河西打仗了,留下来的守卫力量非常薄弱,根本抵挡不住秦人的大军,于是奢延泽沦陷了,十几个部落的两万多人口、几十万头驼马牛羊成了秦军的战利品。
首战告捷,秦军将士的士气异常旺盛,其主力即刻杀向盐湖。盐湖的白狄人措手不及,秦人的骑军三天之内横扫两百余里,将居住在盐湖草原上的几十个白狄部落的数万人口和近百万头牲畜一扫而空。
秦人马不停蹄,主力继续“扫荡”盐湖周边,所到之处挡者披靡,诸种部落的留守军队根本不是对手,四散而逃,但秦人考虑到匈奴人马上就要从河西杀回,并没有盲目扩大战果,而是果断撤退,带着数量庞大的战利品迅速返回长城。
就在秦军主动撤退之际,月氏人气势汹汹地沿着大河杀来。此刻河南诸种部落已经开始迁移,有的赶着牛羊避入深山老林,有的则成群结队北上贺兰山,还有的则沿着沙漠向东北方向的套口走去,那地方是楼烦人的领地,其余各族也杂居其中,因为距离阴山以北的匈奴人非常近,算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匈奴人渡河之后,全力追赶,试图在奢延泽附近截住秦人。第一批渡河的五千林胡人日夜狂奔,终于在奢延水中游追上了秦人,但他们疲惫不堪,反倒被以逸待劳的秦军杀得抱头鼠窜,半日之内被秦军斩首两千余级,林胡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批渡河的白狄人也火速杀到了奢延泽,与林胡败军会合之后,再次追了上去。不幸的是,他们在横山北麓的一个山谷里中了埋伏,秦人再度给了他们沉重一击,斩首三千余级。
秦军连战连捷,但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继续后撤。
林胡人和白狄人不敢再追,撤到奢延泽等待匈奴人的主力,以便会合一处,攻打秦人的长城要隘,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匈奴人的主力在盐湖草原上与另一支秦军相遇了。
宝鼎一直奇怪为什么打听不到北军出塞的消息,直到大军进入河南地境后,他才知道连绵起伏的高山和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阻隔了消息的传递。乌氏斥候根本不敢深入河南腹地,而河南诸种部落在此之前已经纷纷撤离,找不到人了。
匈奴人听说秦人血洗了奢延泽和盐湖,将两地部落的人口和牲畜掳掠一空,如今已经撤离,想追也追不上了,一腔怒火顿时熊熊燃烧。正好就在此刻,乌水两岸的义渠人跑来趁火打劫,匈奴人咬牙切齿,调转马头就杀向了义渠人。
敌众我寡,匈奴人铺天盖地的杀过来,就算宝鼎想打,乌氏倮和义渠人也不会同意,这时候与匈奴人硬拼,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自寻死路。
宝鼎不知道北军已经撤了,他估计北军在盐湖一带,所以杀进河南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一部分匈奴人的军队,以便策应北军在盐湖歼敌。现在目的达到了,吸引了一部分匈奴人杀了过来,当然要撤了。
宝鼎与义渠人急速后退。匈奴人一口气追了百余里,这时有斥候急报,月氏人发动了攻击,空同人抵挡不住,撤进了贺兰山。这时候形势就不好了,月氏人在贺兰山一线,北地乌水的义渠人则趁火打劫,如果此刻匈奴人集结主力攻打月氏人和义渠人,那秦人就有可能再次翻越横山杀过来,如此匈奴人则三面受敌。
匈奴人考虑再三,当即向左贤王求援,并派人飞报单于庭。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左贤王已经被秦人杀了,临时指挥南路军的统率是匈奴人的右骨都侯。左右骨都侯属于单于庭的异姓权贵,也就是大漠上被匈奴人征服的大部落首领。这位右骨都侯理所当然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旨,所以他下令屯兵河南,确保河南的安全,只要守住河南,形势就不至于恶化。
至于河西的事,他已经顾不上了。河西的事本来有很大把握,否则单于庭也不会如此重视,让左贤王出任大军统率。单于庭的官制中,二十四官长都有左右,凡左官主掌大漠左侧疆域,凡右官控制大漠右侧疆域。河西在大漠右侧,按道理大军统率是右贤王,但右贤王垂垂老矣,无法胜任,于是就让正当盛年的左贤王统率大军。左贤王雄心勃勃,对河西志在必得,哪料半路突然杀出一支秦人使团,结果河西的时期变得非常复杂了。
如今看来,这次夺取河西的计策肯定失败。秦人与月氏人联手设计,以秦人攻打河南来牵制匈奴人,继而帮助月氏度过眼前危机。这显然是个成功的策略,匈奴人现在非常被动,右骨都侯认为自己能挡住三路敌人的攻击守住河南就算很不错了。
匈奴人以守住河南为当务之急,而林胡人和白狄人损失惨重,岂肯善罢甘休?林胡和白狄两位小王一再催促匈奴人的右骨都侯,请他率军会合,攻击秦人长城,救回他们的部落族人。匈奴人则质问两位小王,我们都跑去打秦人,河南还要不要了?一旦河南被月氏人和义渠人攻陷,我们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岂不有全军覆没之祸?请再耐心等一等,只待我援军赶到,必定攻击秦国,救回你们的族人,弥补你们的损失。
同一时刻,宝鼎也接到了斥候送来的准确消息,秦人“扫荡”了奢延泽和盐湖,带着战利品急速撤回了长城。
宝鼎苦笑,他没想到王贲捞一票就跑了。这仗还打不打?宝鼎想到了咸阳的形势,他现在不能回去,所以这一仗不打也得打。
宝鼎决定渡河赶赴北岸,与胖顿翁侯见一面。
第一卷 崛起 第170章 诱敌深入
第170章 诱敌深入
宝鼎匆忙渡河北去。
乌氏倮以最快速度传讯乌水两岸的义渠部落,即刻转移,所有部落全部撤到长城以内。
秦人扫荡了河南,匈奴人和河南诸种部落肯定要报复,而报复的目标不会是横山以南的上郡,上郡长城就修建在横山脚下,除非打过长城,否则无从掳掠,所以匈奴人的报复目标肯定是乌水两岸大草原上的义渠人。
北地郡的长城修建在六盘山北麓,距离大河五百里,这五百里的草原山川就是义渠人的栖息地,匈奴人一旦杀过来,义渠人必遭重创。
事前谁也没有想到秦人出塞作战如此顺利,更没有想到河南北虏诸种如此大意,竟然尽遣主力随匈奴人千里迢迢跑去打河西,如今他们在河西没有掳掠到任何财物,反而自家的老巢被秦人一锅端了,这冲天仇恨岂能不报?可以想像,铺天盖地的匈奴人和河南的林胡人、白狄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义渠人必须全速撤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宝鼎见到翁侯隧委,把河南形势一说,这位月氏翁侯顿时感觉背心发凉,寒意层生。
“公子赶快告急啊。”翁侯急切说道,“你们的军队撤回上郡长城,那里有横山天险,有坚固要隘,匈奴人不会跑去打长城,他们会横扫乌水两岸,会再度杀回河西。当务之急是请你们的军队扼守横山,陈兵于奢延水一线,保持对河南的威胁,以便牵制匈奴人的主力,否则我们怎么办?你可以撤回六盘山,靠长城坚守,但河西呢?河西岂不要再次遭到匈奴人的攻击?你们在河南大肆掳掠,激怒了匈奴人,却让我们月氏人承担由此而导致的后果,这不行,公子必须即刻报奏你们的大王,请你们的大王下令上郡军队再度出击,马上出击。”
“来不及了。”宝鼎无奈苦笑,把案几上的地图推到翁侯面前,“我的人现在没办法由奢延水方向翻越横山直接与上郡军队取得联系,我只能以快马报奏咸阳,再由咸阳下令发动第二次攻击,但这个时间太长了,至少需要十天甚至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翁侯苦叹无语。月氏军队的主力正在平息西域诸国的叛乱,假如居延海方向的匈奴人乘机攻击王庭以声援西域诸国,那月氏的形势就非常危急,这时候匈奴人的南路军如果再度杀回河西,月氏必定岌岌可危。他不禁想到了老王,老王的身体不行了,如果不是秦人的神丹妙药,恐怕已经死了,但神丹妙药的作用毕竟有效,老王油尽灯枯随时可能升天,假如老王在月氏形势最危急的时刻死去,那对月氏可谓是致命一击。
“公子有何对策?”翁侯问道。
公子宝鼎既然匆忙渡河而来,显然已经有了对策,但这个对策需要月氏人的大力配合,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过来。如今月氏危在旦夕,月氏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阻止匈奴人再一次杀回河西,所以只要公子宝鼎的对策有利于月氏,那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血战到底。
“翁侯打算何时返回河西?”宝鼎反问了一句。
“当初我与公子有过约定,要在河南重创匈奴人。”翁侯肃然说道,“在这个目标没有实现之前,我不会考虑返回河西。”
“如此甚好。”宝鼎说道,“你从明天开始,率军后撤,急速撤出河南。”
翁侯霍然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我撤退?你撒手不管了?你这是背信弃义。”
“不,不,你听我说完。”宝鼎急忙摇手,“正如翁侯所料,匈奴人马上就会攻打义渠人,乌水两岸将狼烟滚滚。我的兵力严重不足,而义渠人的主力都去河北打仗了,留在大草原上的防守兵力也不会超过五千之数,所以如果匈奴人杀过来,我和义渠人只能火速撤进长城坚守。”
“匈奴人会不会打长城?以我看不会,因为月氏大军正在贺兰山一带与空同人作战。”宝鼎手指地图上的大河,“翁侯,你看,假如匈奴人乘机渡河,切断你的退路,你岂不陷入了匈奴人的包围?北有沙漠,南有大河,你被包围在这个狭窄地带,插翅难飞啊。”
翁侯怒气更大,“你们秦人的军队打劫了河南,掳掠了大量财物,满载而归,而你和义渠人却乘机躲进长城,让我们月氏人做替死鬼,你居心何在?当日你叫我打河南,信誓旦旦,谁知竟是骗我。”
“翁侯息怒。”宝鼎淡然摇手,“我还没有说完,你不要着急。我渡河来找你,就是要设计打匈奴人,而前提就是你要带着军队火速撤离。”
“我都撤离了,还拿什么打匈奴人?”翁侯气恼地问道,“难道你在乌水草原上伏有重兵?”
“对,翁侯说对了。”宝鼎笑道,“我在乌水草原上的确伏有重兵,只不过这支军队暂时还没到,还在大河北岸。”
翁侯愣了片刻,霍然醒悟,“公子打算让我渡河?”
“对,形势摆在这里,我们只有联手才能击败匈奴人。”宝鼎说道,“月氏大军马上撤离四百里,在乌水西侧的草原上找个合适地点渡过大河,日夜不停地渡河。这样即使匈奴人杀过来了,我们还有乌水这道险阻可以利用,可以给你们渡河赢得更多时间。”
翁侯暗自松了口气,公子宝鼎然诺仗义,此刻还能信守承诺与月氏人并肩作战,实属不易。
“大军过河了,食物怎么办?”翁侯问道,“如果把牲畜全部运过河,时间就太长了。”
“食物由义渠人提供。”宝鼎说道,“你在北岸留下几千人,把主力全部带过河。我们在乌水设一个陷阱,把匈奴人诱进来,然后四面围杀,给匈奴人致命一击。”
宝鼎把自己的歼敌之策详细解说了一番。
翁侯仔细权衡了利弊,断然接受了宝鼎的计策,当即下令,全军后撤。
宝鼎连夜渡河赶回,召集帐下将领把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遍。
他在渡河之前只字未提,因为他不知道月氏人愿不愿意继续在河南作战。事实证明他轻视了月氏人守护河西的决心,月氏人不但愿意继续在河南作战,更急切希望得到秦人的帮助。
历史上月氏人与大秦人是不是有盟约已经无从考证,但从大秦人攻占河南,修建长城等一系列拓边守边的举措来看,双方应该有密切的联系,否则月氏人不可能待在河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始皇帝死后,帝国陷入混乱,北军转战中原,也就在这个时侯,匈奴人杀进了河西,把月氏人赶进了西域。假如帝国在始皇帝死后保持稳定,匈奴人会不会攻打河西?就算匈奴人攻打河西,秦人会不会视而不见,任由匈奴人占据河西这个战略要地?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秦人肯定要乘机与匈奴人抢夺河西,即使抢不下来,也绝不会让匈奴人占据河西,所以从各个方面进行推断,秦人和月氏人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宝鼎不知道自己出塞结盟月氏的举措是不是正好与历史相符合,但眼前的事实证明,自己这步棋走对了,秦人在月氏危难之刻予以援手,赢得了月氏人的友情,这种友情的发展可以帮助大秦在统一中土期间稳定西北疆这个大后方,这对大秦的好处不言而喻。
此次月氏人东进河南作战有两万多军队,这支军队一旦渡河南下,不但可以确保长城的安全,也给反击匈奴人赢得了有利条件,更重要的是,它促进了双方的友情,彼此之间建立了一定的信任,为未来的长期合作打下了基础,这才是最重要的成果。
义渠人当然不愿意打。不仅仅因为人少,实力不够,还因为他们有长城这道坚固要隘。能够不用拼死拼活地打仗就能保住生命和财产,那谁还愿意拿着身家性命去冒险?
乌氏倮委婉提醒宝鼎,月氏人不可靠,这种仗不能打,一旦打输了,人死光了,长城就危险了,如果长城失守,那受害的不仅仅是义渠人,就连京师和咸阳都将陷入困境。
宝鼎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他先说服了月氏人,然后再跑回来与义渠人商量。
“伯父,这一仗不打也得打,因为你必须考虑乌氏目前在咸阳的不利处境。”宝鼎劝道,“乌氏若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对大秦的忠诚,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目下这个难得的机会打败匈奴人,如此则谣言不攻自破。退一步说,就算咸阳那帮人还想害你,他们也不得不考虑义渠人的实力,不得不考虑到逼反义渠人的后果。义渠人一旦造反,关中还有安宁之日?京师和咸阳还有安全可言?”
乌氏倮犹豫不决,难下决定。他想到的是另外一种后果,是此仗打败的后果。假若此仗打败了,义渠人遭受重创,那就是雪上加霜,不堪设想了。
“急奏咸阳,向咸阳求援。”司马断建议道,“匈奴人铺天盖地的杀过来,长城危在旦夕,义渠人和边军兵力严重不足,此刻应当向咸阳紧急求援。”
“断然不可。”宝鼎用力一挥手,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司马断的建议。
“北军出塞作战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宝鼎说道,“如今北军满载而归,但他们没想到,匈奴人恼羞成怒之后要打义渠人做为报复。这时候我们向咸阳求援,等于告诉咸阳北军出塞作战并没有获得成功,相反,它给义渠人带来了灾难,给京师和咸阳带了危险。北军不但没有功劳,反而会遭到咸阳的责斥。咸阳的对手则必定乘此机会再一次打击我们,所以绝不能向咸阳求援,更不能把今日危局禀奏咸阳。”
众人沉默不语。宝鼎把这一仗的高度无限制提高,甚至提高到了直接关系到义渠人和老秦人的命运上,这使得乌氏倮和司马断等人无言反驳,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宝鼎的计策。
月氏人突然撤退引起了匈奴人的各种猜测,但无疑河西局势肯定非常紧张,否则月氏人不会在河南形势有利于其攻击的情况下果断后撤。
月氏人一撤,河南形势骤然改观。月氏人走了,横山方向的秦军又退回长城,就剩下趁火打劫的义渠人,那不用说了,当然是尽起大军攻打义渠人,一来报复秦人对河南的血腥洗劫,二来可以大肆掳掠,以补偿林胡和白狄人所遭受的重大损失,其三则可以攻打六盘山一线的长城,直接威胁秦人的京师。
林胡、白狄和空同三位小王随即找到匈奴人的右骨都侯,催逼他马上攻打义渠。
这次右骨都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不过为了防止横山方向的秦军再度杀过来,防止月氏人又杀个回马枪,他叫林胡人派一支军队在奢延泽一带驻防,叫空同人在大河北岸警戒,其余大军直杀乌水。
乌氏倮指挥义渠人且战且退,毛子睿和司马断则带着精锐骑军轮番冲杀,以迟滞匈奴人的推进速度。
月氏人的主力日夜渡河。唐仰和司马昌带着四只中型排筏全力协助。
义渠大小部落则日夜撤退,终于抢在匈奴人“扫荡”草原之前撤进了长城。
匈奴人的推进速度非常快,千军万马在乌水东面的草原山川之间急速飞驰。与此同时,在乌水西面的山林牧场之间,月氏人的军队也在纵马狂奔,直奔六盘山。
义渠人已经无力阻挡匈奴大军,他们除了在占据有利地形的时侯进行有限的阻击外,只有打马奔逃。数日之内,义渠人急撤五百余里,逐渐接近了长城。
这段秦长城就修建在六盘山北麓,此刻月氏人的大军总算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长城脚下。长城脚下就是乌水。乌水上游河道比较狭窄,韩非和琴唐已经先期接到宝鼎的命令,在河道上用羊皮胎和木筏搭建了三座浮桥。月氏人急速渡河,在义渠向导的带领下直奔伏击地点。
翁侯隧委过桥之后,看到站在河边大树下的公子宝鼎,匆忙迎了上去。
宝鼎微笑拱手,“翁侯一路辛苦了。”
隧委也不客套,急切问道:“匈奴人距离紫塞还有多少路?”
“大约一百里。”宝鼎举手指指天空,“暮色将至,匈奴人马上就要扎营休息,今夜到不了葬身之地。”说着他又指指正在飞速过河的月氏将士,“翁侯可以叫将士们暂时休息一下,吃饱喝足再赶路。”
“不,到了埋伏之处再休息。”翁侯转身冲着几位传令兵连续下了几道命令。
“义渠人还在前方阻击?”翁侯待传令兵离去之后,接着问道。
“今夜必须阻击一下。”宝鼎笑道,“我最初担心翁侯无法在预定时间赶到,所以在前方挖沟掘壕花了一番功夫,哪料翁侯如此神速,竟然抢在匈奴人之前赶到了长城。”
翁侯笑笑,“公子的命令,岂敢怠慢?”
宝鼎摇摇手,“我只不过想了个击败匈奴人的计策而已,至于这一仗具体怎么打,还得倚仗翁侯啊。”说到这里他躬身为礼,“紫塞安危我就托付给翁侯了。”
翁侯略感错愣,没想到公子宝鼎竟然把这一仗的指挥权交给了他。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此仗攻击主力是月氏人,如果由秦人来指挥,当然容易出问题,只是一般人哪敢在此刻交出指挥权?要知道战场背后就是长城,而长城后面就是大秦京畿,一旦出了事,谁能承担?但公子宝鼎不是一般人,他的胸襟气魄令人折服,他就敢在此刻把指挥权交给月氏人。
宝鼎看到翁侯沉吟不语,笑着说道:“翁侯无须担心,我已严令帐下将率,绝对遵从翁侯的命令,若有阳奉阴违抗令不遵者,斩!”
翁侯深施一礼,“月氏人将用匈奴人的头颅来报答公子的信任。”
这一次宝鼎接受了将率们的劝谏,留在了长城要隘,但他命令所有的黑鹰锐士和虎翼卫去前方作战,只留下二十名墨者剑士保护自己的安全。
他既然信任月氏人,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胖顿翁侯,他就不能再亲临战场,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会让事情变得非常糟糕。
大帐内,宝鼎和赵仪帮助韩非修改誊抄《西行纪事》,但宝鼎根本没有心思,他全部的心神都飞到了战场上,他无数次想冲出去,骑着战马杀进战场。赵仪知道他心不在焉,不时提醒他抄错了字,后来实在忍不住,把他手上的笔夺了下来。
“你心神不安也做不了事,不如和师傅对弈一局,如何?”赵仪建议道。
宝鼎接受了这个建议,与韩非相对而坐,抓着一把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师傅先请?”宝鼎恭敬说道。
“你有心思弈棋吗?”韩非抚须笑道,“此刻你若能静下心来,心无旁骛,专心弈棋,我就承认你是个将才。”
“师傅说错了。”宝鼎笑道,“我是个帅才,是个天生的统帅。”
韩非嗤之以鼻。
宝鼎凝神屏气,郑重落下一子。
第一卷 崛起 第171章 我不怕对手多
第171章 我不怕对手多
宝鼎弈棋水平不高,但他好胜心强,韩非又是一位诲人不倦的好老师,师徒两人很快便沉浸在棋局之中。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暮色已临,而战场上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期间宝鼎数次按捺不住,心烦意燥,但韩非很有耐心,一次次把他拉进棋局之中。
终于,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跟着信使飞奔而至。
匈奴人于日中中伏,我方伏兵尽出,将匈奴人的大军斩为三截,经过数个时辰的浴血奋战,已全歼匈奴人前军,重创匈奴人中军,匈奴人的后军拼死救援,我军虽顽强阻击,但奈何匈奴人太多,防线被其击破,让匈奴人的中军突围而去。现我军各部正在翁侯指挥下全力追杀。
宝鼎高悬的心顿时放下,一时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持,一把将赵仪抱了起来,“走,走,骑马去。”
赵仪面红耳赤,连连挣扎,“快放下,师傅在这里。”
宝鼎哈哈大笑,一边向帐外跑去,一边回头叫道,“师傅,同去,同去。”
韩非抚须欢笑,连连摇手,“公子小心些,天黑就回来。我叫墨家大庖整治一席上等酒馔以为庆贺。”
不待他说完,宝鼎和赵仪已经跑出了大帐。两人共乘一骑,在二十名墨者剑士的前后扈从下,打马冲出了营帐,在黄昏余晖里纵马飞驰,在青山绿林里任意驰骋。
晚上捷报再传。大军奋力追击,一路衔尾追杀,斩获颇丰。
翁侯派人征询公子宝鼎,是继续追杀,一直杀进河南,还是止步于乌氏大草原的东部边界。
宝鼎果断下令,穷追不舍,杀进河南,一直杀到贺兰山为止。明日我将带辎重牲畜随后跟进,确保大军有充足的武器和食物。
深夜,宝鼎召集韩非、琴唐、司马昌、唐仰,还有几位乌氏德高望重的长者,叫他们连夜组织一支辎重大军,天亮后就出发,跟随主力大军杀进河南。
长城脚下的这场伏击战打得非常漂亮,斩首北虏四千余级,俘虏三千多人,缴获牲畜几十万头,给了匈奴人沉重一击。匈奴人这个亏吃大了,做梦也没有想到月氏人竟然埋伏在长城脚下,但不可思议的事已经发生了,强壮的身体给打得遍体鳞伤,只有拼命逃了。形势骤然间颠倒,匈奴人和河南诸胡在前面舍命逃亡,月氏人、义渠人和秦人联手追击,大有不把匈奴人一口吃掉决不罢休之意。
出了乌水大草原,进入河南之地,双方的追逐战变得激烈了。匈奴人得到一些林胡、白狄小部落的支援,在食物和讯息方面得到了有力支持,随即化整为零,利用地形优势,不时给追兵以打击。
胖顿翁侯与公子宝鼎、乌氏倮等人商议后,认为匈奴人既然以群狼之术四面偷袭,那联军干脆把兵力集中到一起,变成一头强悍的大野牛,在河南横冲直撞,烧杀掳掠,把匈奴人打得无处藏身,逼着他们逃离河南。
一个多月后,正当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候,斥候忽然送来消息,横山方向的秦军出动了,已经抵达奢延泽一带。
公子宝鼎大喜,急忙派人联络,同时率军向盐湖方向移动。十天后,双方在盐湖会合,宝鼎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与秦军主帅王贲紧紧拥抱。随后宝鼎把胖顿翁侯等月氏将率介绍给了王贲。翁侯代表月氏王庭向王贲表示了感谢,正是因为秦军在河南发动的攻击,才迫使匈奴人的南路军后撤,由此才扭转了河西的危急局面。
相反,乌氏倮和一些义渠部落首领则对王贲比较冷淡,同样因为秦军对河南发动的攻击,导致义渠人在未来一段时间将成为匈奴人和河南诸胡首要的报复目标,义渠人为此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当然,如果咸阳愿意给予物质上的补偿,义渠人也乐意为秦人戍守长城,不过从目前咸阳局势来看,这显然不可能,咸阳或许正要借刀杀人,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来消耗义渠人的实力。
“左更何以二度杀进河南?”宝鼎一边陪着王贲走向大帐,一边问道。
“接到武烈侯的书信,得知武烈侯要联合月氏、义渠人在六盘山一线阻击匈奴人的攻击,我随即报请上将军蒙武,请求二次出击,以便牵制匈奴人,缓解六盘山一线的危急形势。上将军当即下令,命我火速出击,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来迟了一步。”王贲笑着指指四周,“武烈侯既然能率军杀到盐湖,可见在六盘山一线已经击败了匈奴人。”
“小胜一场。”宝鼎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我们和匈奴人在河南周旋了一月有余,双方僵持不下,迟迟打不开局面,究其原因,就是军队太少,实力不足。此刻左更能即时赶到,正好帮了我们大忙,解决了眼前的困局。”
说到这里,宝鼎停下脚步,转头看看胖顿翁侯和乌氏倮说道,“接下来,我们两路共击,齐头并进,把匈奴人赶过大河,占据河南。”
占据河南?众人互相看看,脸上带笑,嘴里应承着,心里却是齐齐否决。当前之所以有这样好的局面,那是因为集结了月氏人、义渠人和秦人三家之力,而匈奴人的主力至今尚未赶到,只要局势稍有所变化,河南战局必将逆转,到时候三家只能各奔东西,分道扬镳。
占据河南不过是公子宝鼎的雄心壮志而已,而要实现这个雄心壮志,至少要在河南与匈奴人决战一次,彻底击败匈奴人,把匈奴人永远赶出河南。但目前三家之中,义渠人没有这个实力;月氏人的根基在河西,它占据河南的意义不大;只有大秦人才需要河南并且拥有击败匈奴人的实力,不过大秦人在没有统一中土之前,不可能两线作战,所以河南还是匈奴人的地盘,匈奴人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持续威胁着河西月氏和中土大秦。
筵席上,王贲和一帮北军将率被宝鼎在河西的所作所为所震惊。当初他们听说宝鼎在渡河北上的时侯诛杀休旬王,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谁知到了月氏王庭,他竟然还有惊世之举,一夜之间击杀了匈奴人的左贤王和左日逐王,这是何等惊人战绩?
接着说到了乌水大草原的伏击战。在大秦人面前,翁侯当然不会把这一仗的功绩抢到自己身上,事实上这一仗的确是宝鼎所策划,这一仗的功绩就是宝鼎的。
王贲和一帮北军将率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们的“丰硕”功绩完全是“打劫”打来的,虽然在最后撤离的时侯,他们也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但与宝鼎的功绩比起来,那就差了不少。北军是正规军,宝鼎的帐下却是兵力有限,只能借助月氏人和义渠人的力量,而他竟然能把这些力量集结到一起打败气势汹汹的匈奴人,这不仅仅需要个人威信,更需要卓越的才能。
宝鼎的威信在北军将率们的心目中直线上升,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军事上的惊人天赋,他就是目前所有军队的统率,实至名归的联合军队的大统率。
筵席结束后,宝鼎把一帮将率们都留下了,详细解说了一下攻击之策。
“我们的主力到了,兵力骤增,匈奴人更不敢和我们决战,他们的游斗袭击之术也难以奏效,只有后撤,撤过大河,撤进贺兰山。”
宝鼎在自己绘制的河南地形图上做出了几个标注。
“原定计策中,由月氏大军切断匈奴人的后撤之路,但现在变成了我三路大军齐头并进?br />